有灯光呢。
周天悦很偶然的一抬头,停住了朝外走的脚步,透过光秃秃的枝桠,她清楚的看见了顶楼那个房间透出的灯光。
是同幢楼隔壁单元的。
在一片黑暗的单元楼里格外醒目,高高的,遥遥的,好似灯塔一般的光。
这一幢三个单元都是公司的单身宿舍,住着各部门的单身员工。所以,理论上那盏灯下的应该是她某个阶级兄弟。
不知道认不认识,这样上去会不会有些冒失?
心里有个声音小小声的说。
管它呢,总比出去随便拦个陌生人然后借手机要可行一些吧。
心里有另一个声音拽多了,口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传到公司影响多差呀……
笑话,穿着睡衣到路上拦人会高贵多少么?
她咬了咬下唇,心底的两个声音依然争吵着,脚却象有自我意识的选择了前进的方向。
“不好意思!我是X单元的XXX的,可以问你借下手机么?”
木门才发出咯哒的声音,光透了一丝出来,周天悦就满脸堆笑的先把来意说明了。
木门敞开的趋势稍微顿了顿,最终还是被里面的慢慢拉开了,一个高高的人影出现在铁门之后。
呃,也不知道和他算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她原本以为不会再和他有什么交集。
诡异的,那次见了一次之后,居然在公司里遇见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以她的性格自然是逢见必打招呼,还免费附送微笑一枚,他却总是象没预料到她会跟他打招呼一样愣一下,然后漠漠的点下头了事。
真是……讨厌的性格……
不对不对,应该说不管怎样,也算点头之交了。她忙端正着自己的心态。
“啊,平安啊,原来这房间是你住的哦!”她攀交情的将眼睛笑眯成一条线,用好象彼此很熟的口气说着。
门后的男人却完全不吃她这套,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镜片后的眼睛是带些防卫的,开口道:“什么事?”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依然象那个叫cello的乐器一样。
……不知道这位老兄知不知道,每次点名找上他的话,他眉眼间就会出现一种被打扰的不快表情。
“借、手、机。”她维持着假笑,一字一顿的又重复了一遍。
男人微微皱了下眉头,似乎斟酌了下待出口的话,但是最后抛出来的依然一样直接:“你的手机呢?”
“没、电、啦!”她已经开始笑得咬牙切齿了。
“你……”他眉头锁的更紧了,又开始斟酌语句。
“房间停电了出来找人帮忙的时候门被风刮上了我钥匙没带我朋友那有我备用钥匙所以问你借手机打一下。”一口气将前因后果都噼里啪啦的砸了过去。想也知道他斟酌出来的不外是些什么没电了可以充电之类的话,为了防止憋到吐血,不如自己先把能说的都说了。
他沉默了一下,在她几乎以为他又要拒绝的时候,他终于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声音:“稍等一下。”尔后消失在了铁门后。
虽然知道人一辈子难免会遇见一些波长频率不合的人,但是从来不知道原来气场不对相处起来会这么这么的累。
闷死了。
真的闷死了。
她把手抓在铁门的栏上,用力摇了摇。正巧撞上他从里面房间走出来,看她的眼神带了些讶异。
如果是其他人,也许她会再摇几下,并呐喊几句“放我出去”助兴,但是眼前的这个男人……
她讷讷的将手放下,讷讷的笑:“这门挺牢的。”
他一点也没觉得有趣,默默走过来,默默将手机递给他。
她有些狼狈的接过手机,逃避似的低头拨起号码来。
她……
到底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站在门边,双手插在黑色的夹克里,看着眼前那个连打个电话都不安分的背影。那个女人一手握着手机放在耳边,摇来晃去的跟朋友打电话,时不时的踢一踢墙,摸一摸灯的开关,或者凑近研究下墙上某个莫名的痕迹。
她穿了一套有小牛图案的睡衣,拖着一双米老鼠样子的大棉拖鞋,短短的头发乱乱的蓬着。
……二十好几的人还穿童装。
他微微不赞同的皱了下眉。
“救命啊~女侠……行啊行啊,帮了我这次,叫你妈都行啊……反正你情人节也没事干……我靠我都快挂了你还不忍心见死不救……最毒的是妇人心你还没嫁人呢……”
夸张而大声的语句不顾他人意愿的强钻进了他的耳里。
她的嗓门很大,音调很高,偏偏还句句抑扬顿挫,很容易就盖过了其他的声音,穿透很远的距离……类似里七八十年代的眼保健操一样。
他又皱了下眉。
他有点想起她的名字了。
在公司里遇见时,她总是很大声的喊着他的名字,还滑稽的将手放在耳边挥着,不顾忌任何场合的。
他总能感觉到那些因她声音而聚到他身上的打量目光……让人很不舒服,只想快快摆脱。
现在也想起来每每安静的宿舍楼下响起怪异的笑声的时候,在一起的同事就会笑着边摇头边说:“周天悦这家伙回来了。”
周天悦。
就这样,被迫的记住了她的名字。
他似乎有过一次与她交谈的经验,很遥远的记忆,没什么深刻的印象。
这次再见……她,一定是80后了。
他的眉头舒开了,似乎这个结论能解释她身上所有一切与他生活格格不入的地方。
“我真的快冻死类。”周天悦两脚轮流踢着墙根,努力让自己暖一点,可是一点效果都没有,“我以我人格担保,绝对没有在玩你……我有人格!我真的有人格!你来我就show给你看!”
居然怀疑她是耍着她玩?!
有没疑心病太重哦!她又没玩过她……好吧,她承认她是有偶尔……比偶尔多一点玩过她几次,可是明明是死党太过可爱让人忍不住玩几下嘛,怎么可以在这种危难时刻和她算总帐呢?
呜,她是良民,她是寒号鸟……
“好好好好,到楼下了打这个电话,我手机没电了……猪啊你,都被锁在外面了我怎么充电……不不不,我是猪我是猪,你是公主你是大爷你是还猪格格,求你了,快来……你快回来~~”到后面她已经开始唱起刘欢的歌了,说学逗唱的,只求把死党给哄过来。
挂上电话,一个转身,就迎上了他波澜不兴的目光,她干笑了一下,胡乱举了举手机:“这个……再借我一下。”
她向来习惯了在各类目光下怡然自得的大声说话高调办事,方才却有些尴尬。她的喧闹在他的沉默的映照下成了聒噪,超没内涵的。
真是讨厌,即使是背对着他,也能清晰感觉到他的存在的。他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影子,一低头便看见了。
他浅浅点了个头,目光落在她不停跳来跳去脚上,突然问道:“要不要喝水?”
她一呆,瞠目结舌的看他转身进厨房端了凳子和热水出来。
捧着一次性杯子,感觉里面沸腾的温度,呜,她又要感动了,cello大哥其实是个好人嘛,那她可不可以更奢望一点?
“我可以进去等我同学电话么?”她指了指房内。她受够了走道里的穿堂风了,她的身体已经有三分之二不是她的了。
这次他没有斟酌语句,眼都未眨一下的直接道:“不方便。”
小小的希望之火被一桶冷水哗的扑灭,连吱都来不及吱一下。连感动之火也没了。
明明他没有明说,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是为了避嫌。苍天那,堂堂二十一世纪为什么还有人会为了这种事情避嫌?她又不能把他怎么样嘛……
很难理解,但是人家不让进就不进嘛,又不是不进就活不下去了。
她干脆的在他凳子上坐下,低头小口小口的喝着热水,感觉到体内的一些器官终于恢复了工作,满足的吁了口气。
“你……”他的双手又插到了袋中。
“唔?”她随意的抬头,看着他,不经意间注意到,在这样的天气里,他居然还光脚穿着凉拖鞋,黑色的甲克里也只是薄薄的一件衬衫,还想不及该问他为何如此神勇,耳际就飘进了他的话语。
“下次不要这么冒失了。”他依然面无表情,话语也平静无澜。
但话落在她耳中却仿佛被雷轰了一下一般:“嗳?我……那个……没有平常……没有冒失的……”都不知道该从哪解释起了。
他轻描淡写的一点头:“不用跟我解释,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可以了。”
她她她……又想吐血了。
她当然不用解释啊,可是也不能随便让人这么轻易就曲解了,正挽起袖子想好好理论的时候,死党的电话便来了。
也不知道这个电话解救的是她,还是他了。
出租车里出来的身材高挑的女孩子,俯瞰下去望不清长相,一出来就与周天悦又抱又跳的,大声的说着话。
他摇了摇头,眼尖的看见对面居民住宅里有几户甩上了窗户。
这些80后啊。
所以,她应该是回得了房间了。
这样想着,他离开了阳台。
她拉着死党的手,一边往宿舍走,一边夸张的与她说着自己的衰鬼经历,不自觉的一个抬头,又看见了顶楼的灯光,就想到了那个灯光下,那个古董cello兄。
她皱了皱鼻子,撇开了视线。
借她手机的人是他,给她水喝的是他,可是就是不想感激他。
她想,她和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合得来了。
散落一地的拼图,早已从盒子上便知道了它的模样,但只有自己拼过,才能发现每一块的美丽。
只是,我们已经缺乏了那样的耐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