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罢烟雨楼,乾隆游兴未尽,命太监带着永琰先回行宫,他转道南湖领我去看龙舟竟渡,也就是赛龙舟。“鸳鸯湖畔垂杨缕,烟雨楼上观竞渡。”嘉兴的百姓每年都要举行一次龙舟竟渡,先抬着龙头祭过庙后,方挂灯下水,每条船上都有二十几条壮汉,一律的赤膊上阵,辫子围在脖子上,待一声炮响后,群龙飞驰,百舸争流,舟中搭起彩棚,前后彩旗飘舞、锣鼓喧天,震耳欲聋,每只船的船头上还有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倒立着,随着船而颠簸,看上去十分凶险。
第一次看龙舟,听着锣鼓声,心也跟着嘭嘭直跳,一会儿替这只船鼓劲,一会儿又替那条船加油,船行一半我的嗓子都要喊哑了,乾隆故意挡在我身前,我几次从他身后闪出,都被他重新挡住,我问他怎么带我来,又不让我看,他笑着说:“男人们没穿衣服,本就有伤风化,再说你一个女人,盯着人家男子光身子,岂不是让人留下话柄。”要不是我脸皮够厚,一定跳进南湖里,省得听他唠叨。
四月二十日乾隆带着南巡的队伍回到京城,第二日早朝,乾隆以那拉氏有病为由要废除皇后,刑部侍郎阿永阿觉罗上疏进谏,立承废后的憋端,被乾隆一气之下,召九卿议罪。罚戌黑龙江。而皇后那拉氏虽未被废除,乾隆将她的受封四份金册及印绶缴回,将她幽居钟粹宫,每日所用膳食柴炭分例俱照拨用分例不多一分一毫,宫女两名,侍膳太监二名,厨师一名,其余太监两名,皇后现在的位份连嫔都不如。
皇后缴回金册后,乾隆晋我为皇贵妃,由我摄后宫事,我知道那拉氏自进宫来在宫中位份及尊,难免对下人苛刻,为防有小人乘机抱复,我曾晓谕众妃嫔及宫女太监,皇后虽然缴回金册,封号并未废除,如果有人胆敢以小犯上,定重重制裁。仍叫内府务总管照妃例供应一切用度,不够处由我份下出,乾隆劝了我几次,见我依然我行我素,也就依了我。
我对那拉氏有三分同情七分敬佩,敬佩她是一位有个性有主见的刚烈女子,敢以弱势之躯对乾隆说不,算得上女中豪杰。
对乾隆来说,给那拉氏一个皇后封号就是对她最大的恩赏,当我问乾隆与群臣议那拉氏病时,为何病,乾隆顺口来了一句迹类疯迷,竟令我啼笑皆非。
乾隆在诸皇子中最喜欢五阿哥永琪,五阿哥不仅通晓四书五经,论语等八股文章,而且武技颇精,工书善画,会满语、汉语、蒙古语,熟谙天文,地理,历算,而且恪守孝道。虽从小养在我宫里,我并没在他身上投注太多的感情,因为我知道他的结局,怕与他感情太深,受不了打击,成亲建府后隔三差五进宫必来永寿宫给我磕头。
在清廷封王每五年进行一次,乾隆三十年十一月,礼部尚书,请旨请乾隆封王,乾隆传旨册封永琪为和硕荣亲王。这是大清自乾隆继位以来,唯一一个在生前被乾隆封王的皇子。永琪封王后不久,刚进腊月,就染病不起,我在三十一年的二月曾陪同乾隆前往探病,永琪的府邸荣王府建在宣武门内太平湖西侧,就是后世的醇王府。和乾隆下了车,永琪的两位福晋二门内相迎,丫头仆妇跪了一地,我扶着乾隆下了辇,走过去扶起两位福晋,福晋们眼泪汪汪地带我们进了正殿,永琪躺在东暖阁里,知道乾隆前来,强撑着病体,由他的小妾跪扶着跪到床前,已瘦得皮包骨头,哪像原来一个丰姿少年,我的鼻子一酸,听永琪沙哑的声间说:“儿臣,拜见皇阿玛万岁万万岁,额娘千岁千千岁。”
乾隆快步走过去,一把拉起他,扶着他躺到床上,永琪说什么也不肯,说哪有儿子躺着,父亲坐着道理。都病成这样,还讲一些没用的礼法。乾隆劝慰永琪,开解他让他保重身体,大清百年后还指望他,其实已暗示他,要封他为皇太子。
怕永琪休息不好,只坐了一会儿,就告辞出来。乾隆问我说:“你看永琪身子如何?”不论从历史角度,还是从医学角度,我知道永琪很难逃过一劫。见乾隆问我,支吾了两句,也没出个所以然,乾隆训我平时说话一套套的,到有用之时,支支吾吾没个准话。
我没有和他较真,知道他现在一定很难受,不论与国与家,失去永琪都将是一个巨大的损失,我替他披上貂皮披风,扶着他在众人的跪拜中登上龙辇,一路上乾隆都是闷声不语,他也相信永琪这个坎不好过。
我望着乾隆紧绷着的侧脸,即为他难过,也为愉妃难过,对愉妃而言,永琪是她的全部,虽然当年我知道这个后果,但是一到事情临头的时候,却难忍住不伤心。人的一生真是无不预测,可是真能预测又能如何,整日活在恐慌中,知道倒不如不知道。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乾隆隔二连三地去探永琪的病情,怕他劳累,也不让通报于他。愉妃也搬到永琪的宫里,这是乾隆特许的恩典,她在宫中不得乾隆宠爱,还不如到儿子的宫中和儿子一起走过他最后的日子。
愉妃虽然也担心永琪的病情,她以为只是一般伤寒,熬过正月就会好的,每当我一个人去看永琪的时候,顺便和愉妃坐一会儿,她总向我展示她最近又做什么针线了,可是她勉强的欢笑,却掩不住她眼底的悲伤,我知道她伪装的并不好,对永琪的担忧使她日渐消瘦,已经没有我初见她时那么端庄美丽了,岁月的浸蚀,她已经步入老年了。
我看着伤心,在她面前也不敢装出来,只能陪着她强颜欢笑。
永琪强撑到三月份,盍然早逝。死后下葬定亲王墓,盖棺论鼎,过早地结束了人生。愉妃一直幻想着永琪的病能治好,直到噩耗传到宫里之时,我问愉妃如何,传话的宫人告诉我,愉妃一听到噩耗就昏过去了,现在御医还在抢救,愉妃唯一的希望也离她远去了。乾隆又命人把他接回宫,可是至此以后,愉妃处事更加淡泊。除了和我能说几句,大部分时间闷在佛堂中理佛。
端午节前昔,我生了皇十七子永璘。喜欢愉妃的恬静,与人无争,我把永璘放到她宫里抚养,心有寄托,可以让她死灰的心得以复燃。乾隆也夸我会做事,说他昨儿路过愉妃的宫,顺道去看看她,见她正逗永璘,脸上也有了生气,不像原来不死不活的样子。还和乾隆夸了半天我的好,我只笑笑:“哪是我好,我嫌带孩子费劲,让她帮我受累才是真的。”乾隆笑着骂我不知好歹,从永琪过世后,第一次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我竟看呆了。
乾隆在七月初,带领众位皇子及王公大臣们,前往木兰行围,本来想带着我,可是我刚刚生产不久,不宜鞍马劳顿,只得做罢,临行之前,乾隆一再嘱咐我让我在宫里事事小心,不许让他担心。我陪他坐着辇车到宫门里,宫门开着,外面候着文武百官,我知道他还有政事要交待,就依依不舍地下了辇,乾隆又嘱咐了我几句,我竟笑他有点像我妈妈,他也笑着骂我:“你妈妈是老清泰的二老婆,你竟把我比做她,想她了,趁着朕不在宫里就把她接进来住几天。”
送走乾隆,我坐上一乘小轿回到宫里,静宜帮我卸下重重的头饰,靠在软软的枕头上,我竟忘了我在这个朝代的妈是二太太,她有了我这个挂名的女儿,是她有福,我也算对得起她那个不知道下落的女儿了,她自从大太太过世后,就被扶了正,如今也是一品夫人,在魏府上下没有敢不尊重她的,我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这就是势利,我打发静宜,派个人拿些补药给魏府老太太送去,顺道替我探探最近身子如何?
一想到她,又想到我在现代的爸妈与哥哥,再加上没有乾隆在身边,忍不住又伤心一阵子,又想着早日见到他们,又怕早日看到他们,心里很矛盾。
乾隆告诉我他在九月中旬回銮,没想到刚走十来天,就开始盼着他回来,有时候想他都有些脸红,我进宫已经二十多年了,在民间都是半辈子夫妻了,早就淡得像水一样,何以我对他还是这样浓情蜜意。我正陪云静、云碧念诗书,静宜愁眉苦脸地走进来,云静抬头看见她说:“静宜脸上怎么有水渍,莫非是洗了脸忘擦了,或者是因为隔道不下雨,在哪儿赶上雨了。”静宜拭了下眼睛说:“哪有水?殿下又逗奴婢开心了。”
我让云静带着云碧去里间找静明玩,问静宜:“怎么了,我打发你去看皇后,是不是她出什么事了?”静宜说:“皇后昨儿连话都说不出来,今儿话又多起来,刚才竟吃了一枚桃子。正嚷着饿,要进粥,她见奴婢去了,问了一些主子的事,竟半晌不说话,后来嘻嘻笑,说她可不要在这儿继续受人冷落了,她要去一个更热闹的地方,那儿才是她的家。”
我的心一阵发冷,想着她此时的冷清,我让静宜为我备轿,我要去看看她,进了钟粹宫,里面冷冷清清,和原来摆设没两样,却让人觉得凄凉。宫女太监们一看见是我,赶紧给我磕头,我摆了摆手,主子不被宠爱,奴才自然也被人瞧不起。进了暖阁,见屋里漆黑,遮着厚重的窗帘,进屋一股热气,静宜低声说:“大暑天还让烧火炕。”
进了屋,那拉氏一声厚重的声音问:“谁?”我走过去给她磕头说:“臣妾魏氏见过皇后娘娘。”她见是我,淡淡应了一声说:“起来吧。”并非我演戏,我是皇贵妃低她一等,磕头之礼不能免。
她命宫女扶她坐起来,看着参差不齐的头发,垂到两腮,她长得美梳什么头发都好看,她比去年瘦了很多,大大的眼睛闪着惊恐的光,我坐到她身边,她身子不着痕迹地移我远一点儿,身子看起来极轻灵,我摸了摸炕,有些烫手,我问她:“姐姐冷吗?”她说:“身子倒不冷,就是心太冷了。”我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憔悴面庞,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流出来说:“姐姐受苦了,皇上不是不念情份的人,早晚会回心转意的,姐姐千万不要糟蹋身子。”
那拉氏抽回骨瘦如柴的手说:“我的祸闯大了,连老佛爷都嫌恶我。皇上不会回心转意,我也不指望他能转意,与其每日活在煎熬中,倒不如早解脱好,这段日子知是你照拂,我才不至于太受苦,姐姐现在别无所求,只求你能照顾我苦命的璂儿,他虽为嫡子,皇上因为我的关系一直不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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