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未把东西大概收拾一下,竟然三大包都装不下。卷尔躺在床上似乎已睡熟了,根本不管他里里外外忙个不停。
丁未轻轻放下手上的一摞杂志,坐在床边,仰面躺下。卷尔的小脸像是团成一团的棉被上静静绽放的花朵,纤弱而美好。还是闭着眼睛的她比较可爱,清醒的她只要是对上他,准是斗志昂扬的,一句话不对,就要喷火。
奇怪吗?这个心性大变的陆卷尔?说不出为什么,他并不觉得奇怪,怎样的陆卷尔,他似乎都能接受。偶尔会帮他收拾出差的行李,在他因有人要来而躲出去的时候却从不伸手,哪怕只是拿一支牙刷,她也不会帮忙。她心里别扭,才会跟他闹别扭。
闹就闹吧,丁未倒是觉得现在这样的日子过得舒坦,没有什么负担。她把情绪都摆在明面上,能做的他就做,不能做的她明白了之后会收敛,再不触及。不用费尽心思地猜测对方的心绪,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了。
他伸手捏了捏卷尔的脸,不去点破装睡的她。他刚要坐起来,却被卷尔勾手从后面放倒。他承认,他只是顺势倒下。
“哪儿跑?”卷尔的声音从他的后背传来,闷闷的、热热的。
他伸手把身后的卷尔捞到身前,“没跑,候着半天了,有何吩咐?”
卷尔蜷在丁未的怀里,摇摇头,没吩咐,就是不想让他走。忽然她抬起头,抱住丁未的头狠狠地压上去。别误会,她不是要亲他,她只是用自己的鼻子压住了他的鼻子。丁未的弱点就是他高高的鼻子很怕碰。卷尔呢,由于鼻子小小的,这样压过去,相当于用整个脸的力量去欺压人家一个鼻子。
可没等丁未感觉疼痛难忍,卷尔这边先喘不上气来了,只有悻悻地放手。这次却是丁未不放过她了。他止住卷尔的后撤,把卷尔的头向左掰了四十五度,而后才俯身下去,用自己的鼻子蹭蹭卷尔的,“下次,建议你用手。”他说完就吻住了卷尔。
用手吗?卷尔马上顺应民意地把自己的手腾出来,向丁未的脸上招呼过去。丁未处变不惊地仅仅是翻转一下,就把卷尔稳稳地压制在身下了,手呢,被他握住举在头顶。
卷尔很果断地求饶:“我错了,我保证不再捣乱,你还是继续忙吧。”虽然,这个当口告饶,太过没有骨气。可如果在嘴上不卖个好,只顾着骨气,那骨头可就要遭殃了。
“行!”丁未答应得也痛快。
卷尔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她疼吗?他其实是知道的。只不过他不肯花时间和心思让她好过,似乎这样的瑟缩很合他的心意,会让他更加的兴致盎然。由疼到忘记了去想疼还是不疼,随着他的节奏浮浮沉沉,似乎已经是身体的一种习惯。习惯了在些微的痛楚中自己找快乐。毕竟,这个时候,他的手总是那么用力,似乎直接握到了她的心里,紧紧地抓住,不会放开。
爸妈比预计过来的时间晚到了两天,卷尔上班,是高莫去接的人。晚上曲东光的爸爸请客,卷尔由于要等美国那边的电话,耽搁到九点多才赶过去。
卷尔本以为到饭店接了爸妈就能回家呢,没想到曲伯伯见她过来,又点了两个菜,非要她吃完才能走。她不好拂了长辈的好意,只好奋力地吃。
曲东光见她吃得急,倒了杯茶递过来。卷尔接过来刚要喝,就听他小声说:“你的吃相还可以再难看点儿。”
卷尔吭都没吭一声,照吃。被人盯着吃,卷尔心里就够别扭了。这种火上浇油的话,她选择不理会。
曲东光凑过来,“你再不来,咱们结婚的日子都要定了。”
卷尔的手抖了一抖,“胡说什么呢!”
大人们对他们两个人有悄悄话说似乎很满意,不再盯着他们看,自己找话聊着。曲东光还是保持低音量,“我爸说了,我们家房子是现成的,还买什么房子。让咱们快点儿结婚呢。”
“什么跟什么啊,你干吗来着?”
“我也才来不久,刚听明白他们说什么,你就来了。”
卷尔瞪了一眼曲东光,一肚子鬼心眼,想挑唆她出头,没门儿。“你怎么想就怎么说,不用顾虑我的脸面。”
曲东光点点头,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
可直到他们送卷尔一家回家,曲东光都没说什么,只是在卷尔下车的时候,给了卷尔一个少安勿躁的眼神。
卷尔可不管他打算怎么处理,她不能任事情发展到不能收场的地步还无所谓。第二天爸妈用赞赏的语气聊起曲东光的时候,卷尔就开口了:“爸,妈,你们别想了,我跟他没戏。”
一句话就把陆艇的火给勾了上来,“你跟谁有戏!你倒是领一个有戏的让我跟你妈看看啊!”
对着一向疼爱自己的爸爸,卷尔到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爸妈匆忙地看了看房展会就回去了,似乎多一天都不愿意住了。临走那天,陆艇才又跟卷尔说话,“我把钱给你留下,你自己看。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卷尔拿着妈妈塞给她的卡,眼泪就止不住了。她惹爸爸生气了,他那么失望却还这么为她着想。她呢,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地在这儿混着,做着注定要让他们伤心的事情。
卷尔送爸妈走后,并没有马上告知丁未,而是一个人在家里赶稿赶了个昏天黑地。即使这样,她休假结束时也仅仅是刚好能交稿。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没任由自己胡思乱想下去,不然这么几天可不够她自弃自鄙外加玩伤感的。
手上的活总算是忙完了,卷尔就有了找朋友聚聚的念头。爸妈来的那几天没少麻烦大家。几个电话来回,总算是凑齐了人,约好了地方。
“房子看得怎么样?”高莫离得近,先过来了。他们俩就坐在沙发上聊天。
“不怎么样,哪儿哪儿都买不起。”
“你一个人供房子肯定不行。”高莫就事论事。他去年考了本校的博士,签约留校了。比较幸运的是赶上了学校最后一次分房。说是分房,实际上是学校出面团购的房子,总共不到两百套。不分资历,以抽签的方式进行分配,他抽到了,选房号的时候,他的手气也特别好,排位靠前,选到了一套楼层和户型都不错的两室一厅,现在正在装修。房子的首付是家里拿的,他自己负责装修和每月的还款都很吃力,何况刚刚工作的卷尔了。
“还不都怪你,运气好得天妒人怨,生生地拖累我。”买房子的想法可能很早就有,但是爸妈下这么大决心,还是让高莫买房给刺激的。
高莫笑笑,揉了揉卷尔的头,没辩解什么。
没一会儿,罗思绎和程平郅就到了。索朗单位加班,晚上不能来了。卷尔还叫了曲东光,他打电话来说,晚点儿会到。
仅仅是多了两个人,场面就热闹并混乱起来。程平郅跟罗思绎因为点什么菜争执不下,还时不时地拉卷尔给他们俩断官司,吵得不行。两个加起来过五奔六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熟得可以吵上两句了。
最后还是高莫挺身而出,三两下把菜点了,这两个人才消停下来。
“你今天怎么瞅着这么不对劲儿呢?”吃饭的时候,罗思绎看着明显比往常兴奋话多的陆卷尔说。她已经观察卷尔有一会儿了,她大大的反常,同程平郅都能有说有笑、把酒言欢的,不是普通的奇怪了。
“那么明显?”卷尔摸了摸自己的脸,顺了顺上面的表情,“我还以为自己是很时髦的淡定呢。”
“淡定不淡定,也分什么事。说你自己的事。”罗思绎喝了不少,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起来。
“我还能有什么事。”卷尔叹气道。除了丁未,还有什么她真能放在心上的。工作上的事情,对她来说,不存在什么挑战。只要是她分内的事情,她会很卖力地做,不想让任何人挑出错处,但也仅此而已。她没有太大的野心,没有向上爬的动力。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她不想多赚钱,只不过她不会为了多赚钱挖空心思地去琢磨工作中的人和事罢了。她还是有些书生气的,宁可揽点儿私活儿,靠本事赚钱,也不会用心去钻营什么。
“有异动?”高莫他们坐在对面,罗思绎总算是找到点儿理智,没把主语带出来。
“没,”卷尔摇摇头,“老样子。”丁未身边一直只有她。他如果要跟别的谁在一起,会提前告诉卷尔,这一点他承诺过,卷尔愿意相信他。这也是她很难主动地断绝彼此关系的主要原因吧。两个人只有彼此,相互需要并依恋着,似乎带着些美好,还预示着希望。尽管他的需要比较具体,而依恋是她单方面的。
“我真巴不得有什么动静,”罗思绎说着就上了火,“快点儿,没干的干了吧!”自己先扬手把杯里的啤酒喝了。
卷尔没跟着举杯,她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巴不得丁未能主动离开她。究竟是因为爱他而继续坚持,还是为了坚守自己的爱情还在坚持?她有时候也会怀疑。并不是只有跟他在一起才快乐。下班之后,她跟同事随便找个地方坐坐,喝点儿东西;外出办事的时候,溜到美术馆一个人静静地看会儿展览;跟小罗约好了去看场电影、逛逛街;参加曲东光他们的论坛聚会……这些都能让她快乐。她变得不会因丁未在家或是要回来而更改自己的行程,她会按照既定的安排来。只是这种坚持里面有多少刻意,她就辨不出了。
她正出神儿呢,曲东光进来了,“我没来你们就喝得这么热闹,不讲究。”
“你一后来的,还挑上别人讲究不讲究了,酒早就给你倒了,喝完再说话。”发话的是程平郅,他跟曲东光没见几次,但打第一次开始就称兄道弟的,只不过这对兄弟彼此拆台的时侯多了一点儿,丝毫没有兄友弟恭的样子。
“我开车来的。”
“一会儿喝到酒醒了再走。”程平郅大义灭亲、铁面无私地说。
“侠女,救我!”曲东光立马扑到卷尔这儿,装起可怜来。
这称呼是有典故的。有一次吃饭前曲东光当着卷尔的面吃了胃药,说他前一阵胃出血还住了院,让卷尔一定帮他抵挡一二。卷尔虽然知道他这个人肚子里多少道弯弯绕儿,可他每次喝酒都一杯不差,应该不至于为了躲酒连药都吃上了吧。所以那天,别人拉他喝酒,卷尔就帮他解释,渲染他的胃千疮百孔到了极点。实在是推不过的,她还帮他喝了两杯。这以后他就算是黑上她了,能喝不能喝,都拿她当挡箭牌,能赖就赖,油滑得很。
“还十三妹呢,是爷们儿就自己喝,跪地上求一女的帮你喝,你真出息。”
程平郅的嘴真毒,一句话就把伏在卷尔椅背上的曲东光给说得跳了起来,“是兄弟就陪兄弟干了!”说完端起酒,眼睁睁地盯着程平郅的酒杯,大有他不干他就继续耍赖的架势。
程平郅不含糊,一仰头,干了,只是感慨了一句,“边年头,兄弟不容易做啊!”
卷尔可不领他的情,马上来了一句,“还是姐妹好吧,跟我们做姐妹吧!”
“管管你妹,怎么不识真假人呢!”程平郅给了高莫一杵子,示意他主持公正。
卷尔笑得更厉害了,“撒娇也不管用哦……”
高莫明哲保身地不说话,由着他们闹。今天他喝得最少,不能喝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想早点儿送卷尔回去,她脸上大大的黑眼圈实在是太显眼了。
程平郅走到卷尔旁边,手把着她的椅子蹲下身子,“拿我开心,嗯?”
没等卷尔有反应呢,他又问:“开心了吗?”这句话似乎没用中气,是从嗓子里面挤出来的,听起来阴恻恻的有些瘆人。
卷尔暗想,是不是玩笑开得有点儿大了,忙拉程平郅的手,想把他拉起来解释一下。
那边高莫也坐不住了,考虑是不是先把程平郅送回去,酒后无德,不能由着他闹。
可程平郅不起来,他仰着头盯着卷尔看,然后伸手揪住她脸蛋两侧向上提,“开心就该一直这么笑,保持住,嗯?”他说完,松开手又轻轻拍了拍卷尔的脸,把他的脸凑了过去,贴了贴,然后没事人一样回他的位置坐好,不再说话了。完全不管气氛被他搅得有多诡异。
卷尔感觉,他离开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明明还轻触了她的耳后。是她的错觉吗?她看了看端坐在对面一脸稀松平常的程平郅,卷尔决定相信是她的错觉。
她这边还略有怔忡地调整心态呢,桌上新一轮混战又开始了。罗思绎在那儿吆喝着,“喝完离手啊,咱们凭自觉,剩一滴也得满上重喝。你,说的就是你,把杯子倒过来看看,用不用我替你喝?”说起来似乎豪气干云,实际上挤对人不遗余力。
也亏得罗思绎鼎力支持,场面才算是又恢复了热烈。当然,热烈的结果是她壮烈地牺牲了。唱歌的时候,她抱着卷尔哭个不停,一个劲儿地说看到她就心疼。
这么多的人为她担心、为她心疼,是不是一种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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