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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天才刚蒙蒙亮,一辆华丽的马车疾驰过长安朱雀大街,直往安兴坊的方向驶去。

  也顾不得是不是会扰人清梦,花喜兰站在孙玄羲住的「水影居」前急促地敲着门。

  孙玄羲一夜未眠,听见持续不断的敲门声,疑惑地出来开门,一看见花喜兰,浓眉便深深锁紧了。

  「皱什么眉呀?现在该皱眉的人是我!」她一把扯住他的手往马车拉过去。「走,跟我上车!」

  「去哪里?」孙玄羲挣开她的拉扯,面无表情地看她。出什么事了?花喜兰这一次来,脸上半点妆饰都没有,发髻微乱,像一朵褪尽艳泽的牡丹。

  「快去劝劝我的宝贝儿!」花喜兰的嗓音脆弱而疲惫。「细细已经疯了,她要把自己卖给一根木头了,你知道吗?」她急得几乎语无轮次。

  孙玄羲愕住。「妳说什么?我听不懂。」

  「不是卖给一根木头,是她准备要把自己拿去换一根木头,她说要把那根换来的木头赔给你!」花喜兰烦躁地摇摇头,发髻更乱了。

  孙玄羲惊讶、困惑、不解。

  「到底是怎么回事?妳能不能说清楚?」

  「我,苏合香,双十年华,在此昭告天下男子,我要亲选夫君。为妻为妾都行,唯有一个条件,一定要拿得出一块千年古桧木为聘,条件符合了,我,便嫁。」花喜兰模仿昨夜苏合香在茶坊内发下的招婚誓,叹口气,百般忧虑地看着他。「昨晚,细细在茶坊当众说了这些话,有位公子声称家中有千年古木,今日便会送到茶坊来。孙玄羲,你说,应该怎么办?」

  孙玄羲极度震惊,他的喉头干哑,发不出声音来。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并没有说过要她赔他那块古木呀!

  「玄羲,你还愣在那儿做什么?」孙姥姥在屋内听见花喜兰说话的声音,慌急地从内室走出来。「还不快去阻止细细!万一她真被别的男人带走了怎么办?快去阻止细细,让她回心转意呀!」

  孙玄羲的目光凝滞,整个人僵立不动,他的魂像一个不慎跌入了万丈深渊,一直地坠落,落进地狱,受到火烙的酷刑,再不能超生。

  「玄羲,你还不去!」孙姥姥见他不动,气极,自己上前挽住花喜兰的手。「好,你不去,姥姥去!」

  「您是……」花喜兰困惑地看着满头花发的老太太。

  「我是玄羲的姥姥,妳是细细的娘吗?我跟妳去,我去帮着劝一劝细细那傻孩了。」

  「您认得细细?」花喜兰诧异不已。

  「是啊,有话咱们上车再说吧!」孙姥姥推着她上车。

  「可是……他不去,咱们两个怕都劝不了细细呀!」花喜兰望着孙玄羲,担心地说。

  「走吧。」孙姥姥径自坐进马车,朝花喜兰招招手。「放心,那孩子的心不硬,他要是真那么绝情,姥姥我也不认他这个孙儿了!」

  花喜兰犹疑地坐上马车。

  华丽的马车渐渐驶离幽静的巷弄。

  孙玄羲控制下了窜上背脊的颤栗,他浑身被焦虑和不安反复煎熬着,几乎令他崩溃。

  他并不无情,也不是绝情,他情愿放弃那一份唾手可得的爱,是因为不愿她被他的爱伤害。

  可是他竟然忘了,她是一个性情刚烈的女子,她曾经在高墙上豁出去地舞给他看,只为了向他证明他有错,而这一回她又豁出去,用自己去换一根古木偿还给他,她这么做,又是为了向他证明他是错的吗?

  他错了吗?

  这一回,他还能像上一回那样接得住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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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合香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花喜兰和孙姥姥分坐在她身旁,一个心情是沉甸甸,另一个心情是乱纷纷。

  「反悔吧!」花喜兰急切地说。「不管怎么样,咱们反悔就对了!古木要是真送来了,就让娘出面去替妳挡掉。要让人说背信也没有关系,妳的人生终究比什么都重要!」

  「不,我不反悔。」苏合香眼神坚定。连孙姥姥都着急地赶了来劝她,让她更体会到孙玄羲的冷漠和无情。

  「细细,不要跟玄羲呕气,妳这样赌一时之气,将来一定会后悔的!」孙姥姥焦急地劝。

  苏合香脸色木然,她如今心灰意冷,心都寒彻了,哪里还能思考得出什么呕气、赌气、后悔来?她现下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有一片全然的麻木。

  「细细,姥姥要对妳说,玄羲他其实非常喜欢妳。」孙姥姥叹了口气。「姥姥知道现在的他也是很痛苦的,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苏合香眨了眨眼,满脸寒霜。「我明白,娶五姓女是他不得已的苦衷,他毕竟把名利和富贵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不是这样!」花喜兰和孙姥姥同时出声为孙玄羲辩解。

  苏合香微微蹙眉,眼神古怪地看着花喜兰。

  「细细,玄羲并没有要娶荣阳郑家的小姐。」孙姥姥替爱孙解释着。

  苏合香又转过脸来,错愕地看着孙姥姥。

  「事已至此,没什么必要替他隐瞒的了。」花喜兰吐出l口长气。「细细,孙玄羲喜欢妳应该是真的,但他不能娶妳的原因,是因为他明年春天就要远赴甘肃敦煌的千佛洞,所以,他不希望耽误妳。」

  「什么?」苏合香茫然地问:「他要去千佛洞?」

  「玄羲十几岁大的时候就已经有这样的想法了。」孙姥姥小心地说。「他一心一意想到敦煌千佛洞雕塑佛像,那是他此生最大的愿望。」

  苏合香傻住了。到千佛洞雕塑佛像是孙玄羲最大的心愿?她竟从来没有听他说过!

  「他以为我会阻止他去吗?」她蹙眉深思。「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不肯娶我,不肯接受我吗?」

  「玄羲说,他不希望娶个妻子回来守活寡。」孙姥姥说。

  「守活寡?」她惊愕。「他难道一去便不回来了吗?」

  「不是不回来。」花喜兰说。「但是雕塑佛像也不是短短两、三年的事,万一他二十年后才回来呢?这样的妻子不叫守活寡那叫什么?细细,孙玄羲是那种属于山、属于海、属于大地的男人,他不会只属于妳一个女人吶!」

  苏合香缓缓低下眸,怔然沉思,当她渐渐弄明白了孙玄羲为何推拒她的真正原因时,不知怎地,她的一颗心满怀感动,感动得想掉泪。

  是呀,那才是她爱上的孙玄羲,她爱上的正是那个属于山、属于海、也属于大地的男人,她终于把她爱上的孙玄羲找回来了!

  「细细姊——」巧珍忽然惊慌失措地从外头奔丁进来,气喘吁吁地喊着。「不好了,那个什么公子的,真的弄来了一根木头,这会儿已经摆在茶坊里了!门口也不知道干什么,挤满了一大堆人,一窝蜂地全挤进茶坊里来,都在那儿等着细细姊出去呢!」

  花喜兰霍地站起来。「细细,妳待在房里别出去,娘出去挡一挡,大不了赔上『长乐坊』的招牌!」

  「娘,『长乐坊』的招牌是咱母女俩的,真要被砸也得我跟您一道去。」苏合香眼中透出一股清亮坚定的光芒。

  「细细……」花喜兰犹豫地看着她。

  苏合香抬起头,直直地大步走出去。虽然对接下来要怎么应付,心里还没有个底,但事情是她惹出来的,她总要自己去收拾。

  一跨进茶坊,放眼看去的景象,不禁令苏合香感到触目惊心。茶坊里里外外、楼上楼下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而茶坊大厅上用八张桌长长地拼了起来,上面摆着一根巨大的古木,那长满大胡子的壮汉正站在古木旁接受着众人的道贺,人人都恭喜他可以娶到长安第一舞伶为妻了。

  苏合香心口凉了半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能反悔得了吗?

  「我的天老爷呀,事态严重啊……」花喜兰站在她身后,一看见眼前的场面,脸色已经惨白了。「妳瞧瞧,茶坊的屋顶都快被人掀翻了,人人都知道妳苏合香今番要嫁人,咱娘儿俩要是当着众人的面反悔,娘不怕『长乐坊』赔上招牌,怕的是妳苏合香的声名就要扫地了,将来谁还敢上门求亲呢?」

  苏合香深深吸口气,她是不怕将来没人上门求亲,但她怕会毁掉花喜兰用半生心血经营的「长乐坊」。

  有人看见了苏合香,振奋地大喊着!「快瞧啊,新娘子出来了!」

  茶坊内忽然发出鼓噪声,恭喜道贺声不绝于耳。

  苏合香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她的嘴唇微颤着,慢慢抬起铅般重的腿,一步一步往前跨出去。

  愈靠近那根古木,她的心就愈感到沉重。那古木十分巨大,色泽微紫,交错的纹理看起来极为华丽,愈接近,愈嗅得到木中透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连她这个对木头是大外行的人,都能看出那根古木极其珍稀。

  倘若孙玄羲看见了这根古木,必然也会十分心动狂喜的吧?

  「这……就是千年古桧木?」她恍恍然地走近,那木质的清香更浓郁了。

  「是!苏合香姑娘,这便是妳要的千年古桧木!事实上,这古木已有一千两百年了,世上罕见!」那大胡子傲气十足地笑道。

  苏合香本想反悔的心情,在这一刻起了剧烈的动摇。这根一千两百年的古桧木,比她不小心撞坏的孙玄羲的那一块古桧木大上了好几倍,而且更漂亮,也更清香。要不要……就真的用自己去换下这根古木给孙玄羲呢?她心中有个声音在蛊惑她。听说这是当年隋炀帝建造晋阳宫时的古木,必然是名贵且世间罕见的,不如……就真的用自己去换吧……

  她内心强烈的挣扎被忽然排众而出的高大人影给切断了,她深深怞口气,痴痴凝望着那张满是忧虑仓皇的俊脸。他在担心她吗?怜惜她吗?他眸心深切的痛楚是为了她吗?

  孙玄羲深深地凝视着她,瞳中的强烈情感已不是他的理智能控制,她清清楚楚看见了他浓烈的深情,如潮水般地淹没了她。

  他的视线慢慢转向那根古木,眼中闪烁出奇特惊异的光芒,手指轻轻地抚过木身,缓缓地划着纹理,温柔得就像爱抚着情人一样。

  那大胡子没理会孙玄羲,径自迫不及待地问苏合香。

  「苏合香姑娘,聘礼已经送到了,什么时候我能过来迎娶?」

  苏合香屏住呼息,心乱如麻,又强装镇定。她怔怔傻傻地望着孙玄羲,他看着古木的眼神十分珍爱,但脸上的神情却复杂至极。

  「苏合香姑娘。」孙玄羲突然开口唤她,她蓦然一震,茶坊内所有人的目光也纷纷投到他身上去。「妳说,妳要的聘礼是千年古桧木吗?」

  「是。」她哑声答。

  孙玄羲深深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上紧绷的线条骤然松懈了下来,在他唇边缓缓绽开一抹隐忍不住的笑意。

  苏合香呆住。他笑了!为什么笑了?

  「这位公子,你送来的确实是一千两百多年的古木,但是,它并不是桧木。」孙玄羲转向大胡子,语气透出一股连他自己都意外的轻松。

  茶坊内发出一声声诧异的低呼。

  苏台香也惊愕住了。

  「这不是桧木?」大胡子不敢置信地惊喊。「这不是桧木吗?」他弯腰在古木旁前前后后瞪看了几眼,似乎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这不是桧木?那是什么?」

  「这是楠木,你也可以称它为香楠木。」孙玄羲的眸光落在苏合香呆愕的脸上,笑得很是放松,好像所有的忧虑烦恼都在这一刻一扫而空了。

  苏合香全身的力气也似乎在这一剎那间被怞光,她的身子微晃了一下,唇角上翘,打从心底忍不住的笑意逐渐染上了她的面庞。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桧木而是楠木?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胡说的?找个会鉴定木头的人出来才能让我信服!」大胡子有些恼羞成怒。

  「我是佛像雕刻师,从四、五岁起就开始摸木头了。桧木和楠木极好分辨,桧木是褐黄色,纹理清晰;香楠木微带紫色,纹理多变,且香楠木香气逼人。如你不信,尽可以再请人过来鉴定。」孙玄羲不疾不徐地笑说。

  听他分析得清楚详尽,大胡子脸色难看王极,颇有丢脸丢大了的窘态。

  「苏合香姑娘,妳非要桧木不可吗?」他狼狈地咳了两声。「反正都是千年古木,就算换成了楠木应该也没什么差别吧?」

  「什么没有差别,差别可大了!」花喜兰春风满面地飞了出来。这桩烦恼得她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的事,竟有了峰回路转的结果,她开心得直想欢声大笑。「这位公子,您送来的聘礼与条件不相符,您还是请回吧!」袍子大大地一展,准备送客。

  「对不起。」苏合香点头向大胡子致歉。

  大胡子尴尬不已,低声催促家仆快把名贵珍奇的古木搬出茶坊。

  「公子!」孙玄羲出声叫住他。「你的千年古楠木十分珍贵,望请小心收藏,搬运途中也请小心不要损伤了。你若有意制成木雕,我愿为公子效劳。」

  「嗟!我家的木头想怎么处置要你多事!」大胡子没好气地瞪孙玄羲一眼,带着他的古木快步地离开茶坊。

  苏合香看见孙玄羲流露出极度不舍的眼神,心想他一定爱极了那根古楠木了。但是,他仅用不舍的目光送走它,把她留了下来。她已然明白了,在他心中最看重、最珍爱的,是她。

  「好了!各位客倌,热闹也该看完了,想喝茶饮酒的留下,没事儿的就请回吧!」花喜兰站在大厅高声喊着。

  没看见苏合香出嫁,人人都觉得可惜,刚想散去,却看见苏合香慢慢步上舞台,笑得明艳动人,灿如春花。

  孙玄羲忽然有不妙的预感,他不自主地后退一步,在他转身想逃的那一刻,听见苏合香用甜美的嗓音对着众人宣告——

  「我,苏合香,决定嫁给孙玄羲为妻!」

  来不及了!孙玄羲愕呆住。

  茶坊内所有的人也都同时呆住了。

  只有孙姥姥没被吓住,她躲在屏风后吃吃地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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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的不能娶妳!」

  苏合香趴在桌上,两手撑着下巴,笑盈盈地望着不停叹气的孙玄羲。

  「我真的不能娶妳,妳到底明不明白?」他已经说了大概有一百零八次了。

  苏合香点点头却不回话,一径抿着唇浅笑。她真喜欢看他着急、慌乱、失控的样子。

  「妳已知道我明年春天就会动身前往甘肃敦煌千佛洞的事,就不应该再做出这种愚蠢的宣言。」他再次重申。

  「什么愚蠢的宣言?到如今了你还是这样看不起我!」她不开心地嘟起嘴。

  「先前妳说要用自己去换一根古木的宣言,难道不愚蠢吗?」结果搞得人仰马翻,也差点吓去他半条命。

  「那件事是蠢了点儿没错,还好你及时赶到了。」真不敢想象他没出现的后果会如何。

  「妳不该为了我出卖妳自己。」他用责备的眼光看着她。「妳不需要为了我放弃妳的人生,就算妳如愿让我为妳的所为愧疚一辈子,妳也不会因此而得到快乐,那又何必这么做?」

  「别再训我了,这一切都该怪你!」她生气地瞅着他。「你早跟我说要去敦煌就成了呀!何必把我骗得死去活来的?」

  「我不想妳失望,我也不想被绊住。」他轻蹙眉心。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绊住你。」她横出一手握住他,甜甜地笑着。「我对你没有要求,只要让我爱着你就行了。」

  孙玄羲困惑地看着她。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想去千佛洞就去千佛洞,我绝不会拦你,也绝不会绊住你。」她轻轻抚摸着他的手指。

  「我不可能带妳去千佛洞。」孙玄羲揣测着她的心意,怕她想要跟着他去。

  「我知道。」她点头,没有一丝不悦。「我不会去打扰你。」

  孙玄羲动容。「短时间之内,我也不可能回来。」

  「我明白,但是你总会回来的吧?」她笑睨着他。

  孙玄羲盯住她清亮的眼眸,探见她眸中深不可测的情意。

  「我不要让妳守活寡。」

  「你太看不起我的爱了。」她眨眨眼,认真地、温柔地、深情地望着他。「我爱你的手,我爱你拿刀专注雕刻的模样,我爱你懂得每一根木头的价值,我爱你鬼斧神卫的才华,我爱你振翅欲飞的心情,我爱你怜惜我不愿我受相思之苦的心,我爱你怀抱理想的宽广胸怀,我爱你的所有一切一切。」她捧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吻他的指尖。「你是属于山、属于海、属于大地的男人,我不会牵绊你,因为爱你,我会放你自由去飞。」

  孙玄羲被她毫不隐藏的爱意感动了,身心都受到震撼。她说出了姥姥曾对他说过的相同话语,那种无私的爱,让他再也不能怀疑。

  「不许你看不起我的爱。」她起身,把软软的身子窝进他怀里。「反正我就是嫁你嫁定了。在明年春天离开以前,你要安分地当我苏合香的相公,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细细……」他捧高她的脸,无限温柔地凝视着她。「妳真的愿意用漫长的岁月来等我?」

  「愿意啊!」她理所当然地微笑。「总有一天,你会只属于我一个人。别以为我会等得很痛苦凄凉,放心好了,我只要想着你用我最爱的模样在完成属于你自己的心愿,我反倒会觉得很快乐、很满足,谁叫我爱的偏偏是那样的你呢?」

  孙玄羲被她的爱深深感动,如此懂他、爱他、宠他的妻子,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细细,我爱妳。」他低首吻住她,双手轻柔地摩挲着她温暖姣好的曲线。

  「你说第二次了,对不对?」她在他唇边娇声呢喃。

  「我在心里说过千万次了。」他不再压抑对她的爱和欲,他吻啄她柔软晶莹的红唇,吮啮着娇嫩如花瓣般的触感,唇舌缠绕着,气息交融着,他修长的指缓缓解开她身上的衣衫,热切地探索令他疯狂的柔软娇躯。

  苏合香在他口中逸出一声难忍的喘息。

  「我怕……」他的唇舌游移到她坚挺饱满的酥胸,双眸深处隐隐燃起燎原的欲火。「一旦迷恋上妳的身体,我便再也离不开了……」

  苏合香甜蜜幸福地笑了。

  「在你离开之前,我要你每天这样吻我……」白玉般的十指扯开他胸前的衣襟,急切而颤栗地抚摸他结实的胸膛。

  回应她的是他炽热狂野的吻,他陷入澎湃的激情申,以身躯覆盖了温暖柔软的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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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长安城处处飘满了桂花的香气。

  孙玄羲以替「合春号」老板雕好的观音像换来了「长乐坊」后的那间废宅院,然后把中间隔的那道墙打掉,重新改建。

  他把孙姥姥安置在新盖好的西厢房里,而东厢房就安排给他洛阳的爹娘,成为他们到长安时可以暂居的地方。

  溽夏的黄昏,孙玄羲正在院中井旁细心雕琢着那一尊仕女雕。

  另一侧的西厢房,则因苏合香的一句话而引起了小小的蚤动。

  「什么?!妳已经有孕了!」与孙姥姥正在喝茶闲聊的花喜兰惊呼出声。

  「嘘——」苏合香慌得忙把门窗关紧。「小声点儿,我不要玄羲知道。」

  「真是太好了,我要当祖姥姥了!」孙姥姥笑得欢天喜地。

  「为什么不要让玄羲知道?妳有孕了岂不是更好吗?快告诉他他就要当爹了,那敦煌千佛洞干脆就别去了!」花喜兰欣喜地说。

  「不行,您们都要答应我,千万不能告诉他这件事。」苏合香严肃地警告。

  孙姥姥点头,她了解苏合香的心意。

  「嗳,他走的时候妳的肚子也大了,难道他会看不出来?」花喜兰好笑地说。

  「我是刚刚才发现有异的,到明年正月他离开的时候,也许肚子不会大到他看得出来吧?而且冬天衣服穿得厚,他应该也不容易看得出来吧?」她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但是无论如何,她绝不会拿孩子绑住孙玄羲。

  「妳敢保证他这半年都不会碰妳?」花喜兰横她一眼。

  「这个……」苏合香俏脸绯红。「大冬天的,总有法子可以掩饰过去。」

  孙姥姥听了,掩着嘴笑,她仍乐在快要有曾孙儿的喜悦中。

  「我真不知道妳的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花喜兰忍不住骂道。「妳应该一哭二闹三上吊,想尽办法把相公留在身边才是,怎么反倒一径儿地把相公推出门去呢?妳发什么傻啊!」

  「娘,我是爱他才这么做的,您不会明白。」苏合香心满意足地轻摸着小腹。「他离开以后,留个孩子陪我,我也就不会寂寞了。」

  「我怎么会生出妳这个傻瓜呢!」花喜兰嗔骂。

  「对了,孩子要叫什么名字好?」孙姥姥微笑地看着苏合香,轻轻啜饮一口香茶。

  「谁取?我看名字就给姥姥取好了。」苏合香偎到孙姥姥身边去。

  「我不会取名字,我识的字不多吶!」孙姥姥笑着摇手。

  「要不,等爷爷来取名字也行。」花喜兰说。

  苏合香点点头。

  「细细,妳身子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呀?有没有害喜呢?」孙姥姥关心地问。

  「好像没有。」

  「那就还早,再过两个月妳就知道了,吃什么都吐!」花喜兰一副过来人的口吻。

  苏合香夸张地皱起眉。「娘,您是故意吓我的吧?」

  「我怀妳的时候,胆汁差点都吐出来了!」

  「也不是人人都这样,像我生儿子的时候好像就没有。大概因为我是庄稼人吧,身子比较好。」

  「那我可惨了——」苏合香嚷嚷着。

  夕阳下,桂花树旁,有一个人影伫立了良久,细听着厢房里老、中、青三代的女人话说生孩子的甘苦谈。

  他怔仲地倾听,嗅闻着桂香浓郁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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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天下细雪。

  孙玄羲与相约的雕刻师们如愿成行。

  孙姥姥不忍看着爱孙远去的背影,坚持不肯出来送,只躲在西厢房里诵着佛经保佑他。

  苏合香裹着厚重的棉衣,温柔而固执地送走他,她拚命挥开扑上眼帘的絮雪,凝望着他消失在无边的莹白中。

  她恍恍然地回到两人共度了十个月光陰的厢房里,看见桌上摆立着他仿她而雕的仕女像,仕女像旁有张纸,她走近细看,上面写着——

  『孩子取名叫采齐,不管是男是女,这个名字都很合适。记得妳曾经问过栽,妳绣被上的雀乌有几只吗?我知道是九十九只。我也知道,那涵义是地久天长。』

  苏合香的心紧紧一怞,泪水无声地滑落。

  地久天长。她得等上多久,才能等到地久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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