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白粉红的樱花瓣轻轻飞舞,有几瓣飘入开始滚沸的锅中,煮酒人不以为意,持起细长的酒勺伸入被竹器映成新绿色的酒水中,轻轻搅动。不消片刻,四下便流溢出花香以外的甜美芬芳。
黄昏渐晚,花林寂寂,煮酒的男子青丝垂地,容颜安详,半响,他的手忽然停下,扬起长长的眉,向着缤纷编就的小径良然一笑,“酒已煮好,客人还不现身吗?请丽柔婉的声音打破落花的寂寞,别有一股醉人的风韵。
一直坐在他身畔盯着锅咽口水的青年闻言一愣,茫然举目打量,“师傅,你在和谁说话?哪有人来?”
男子尚未回答,花林深处已传来一串少女银铃般的娇笑声。
紧接着的两声细微的“扑簌”声,是有人分开花叶,翻落地面,脚尖与草叶磨擦所发出的响动。
“果然!真正厉害的高手都是那些被称为隐士的人们咧。”
“就是说,越是假装对什么都不在意的人,其实往往是最四面留心的那一种喽?”
“是呀,可可,这才是值得你我学习的前辈高人呢。”
一唱一和的肆意谈笑中,林可可和洛小纯自花林中步出,令青年瞬间眼前一亮。
唇边含着一缕顽皮微笑的少女一身素色,雪白的衣袂镶着银色的边线,小巧精致的月白色绣鞋向前迈步的一踢一踏间,裙摆摇曳,掠起一幅幅如雾弥漫的烟岚。
觉察到青年的目光停留在洛小纯的身上,林可可看似无意向前踏进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阳光下,不快的感觉刺刺地自心底泛起。
青年讪讪地收回无礼的注视,忽然醒悟自己主人的身份,连忙端起架子,把腰一叉,瞪起圆圆的眼睛,“你们是谁?怎么随意踏人我师傅的领境?”
“耶耶?”洛小纯夸张地拍拍胸口,小脸上布满狐疑,偏头向身边的少年问道:“可可,听到没?领境耶!”
少年也是一脸讶然,“还是第一次听说樱花居士原来是皇室中人呢。”
青年懵懂,“谁说我师傅是皇室中人?”
“你说的呀——”洛小纯睁大明瞳,就是有这种说完就不认的人呢。纤指一点,生怕他赖账似的大声道:“除了王侯权贵,有什么人能拥有领境呀!”
“这片地是我师傅买下的!他不喜欢让人打扰!”青年大声驳斥,却掩不住面上的飞红。
洛小纯扶住身边的大树,促狭地纠正:“那你应该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这样才更符合你的语气和举动耶。”
“你你你——”青年一时窘急,指着洛小纯,不知该说什么好。
“呵呵……”煮酒的男子笑了起来,他一笑,眉眼弯弯,竟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好看,“姑娘,你就饶了阿福吧,再说下去,他怕就要咬到舌头了呢。”
“您就是大名鼎鼎的樱花居士吧?”洛小纯大方地一晃,便绕过阿福的阻挡,轻松松、俏盈盈立到了酒炉旁。
“不敢,”男子神态谦和,“不介意的话,叫声前辈已是给我面子。”
“前辈怎么会住在这里?”林可可很犹疑,这个地方美则美矣,还真是偏僻,害他和洛小纯找了好久。按理说,在新的盟主没有选出之前,华胜德作为上任盟主还是可以居住在白云宫里啊。
男子一笑,抬头看向他,一双眼睛温润如月,“白云宫是武林同道为方便盟主处理江湖大事才修建的华宅,我才疏学浅,连任八年已是惭愧,实在并无继任的打算,早早搬出,是为了表明立场,不知这样说后,少侠有没有放心一点儿呢?”
“你知道我是谁?”林可可颇觉意外,樱花居士深居简出,上次的英雄大会也没有露面,这该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吧。
“你是谁都无所谓,”青年一旁叨咕,“反正你们这帮人的目的都一样!都是为了来试探我师傅,看他是不是真的修身养性退出盟主大选!”
“耶.”洛小纯眨眨明眸,对青年的态度不置可否,兀自托腮思量,“这么说已经有不少人来过喽?”
“反正你们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青年歪头,故作不屑地斜眼睥睨,眼角的余光却一下下地偷觑着洛小纯。
“咳!”华胜德咳嗽一声,“阿福,你从刚才就待在这边看我煮酒,要你烧的鱼不怕烧焦吗?”
阿福愣了两秒钟.突然醒悟,“啊——”一声尖叫,脸色苍白地向后面跑去,边跑还边喊:“我的鱼啊——”
“这小子……”华胜德微微苦笑一声,转向二人,“两位如何称呼?”
“在下林可可,”既然对方把态魔表得那么明确,他也只好坦诚点儿,果然,和从不说谎酌人谈话。想不诚实都很难,“至于她……”他望了望身畔的洛小纯,略微有些犹豫,“是我的朋友……”
“原来是林少侠,”华胜德面不改色,并不因为对芳名子后面所代表的来意而不快,他一边收拾酒具,一边望向天边绯红的暮云,沉吟了一下,道:“天色渐晚,周围并没有可以投宿的客栈,如果不嫌简陋,到是可以在我的来风堂住上一晚。”
抱着来者不善的目的前来打探,被人当场戳穿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再住在人家那里是不是也太厚脸皮了……林可可一番犹疑,但看看天色,又的确有些晚了……怎么办?他望向洛小纯。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看到有酒又听到有鱼的少女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忙不迭地点头,双眼闪烁着可疑的绿光……因为中途迷路的缘故,她可是从中午就开始饿肚子了呢。
林可可额头出现条码状的黑线,果然,洛小纯的人生字典里根本没有不好意思这四个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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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花居士的居所就建在花林深处一块平整的凹地中,青砖红瓦的小屋在周围一色纯白花树的掩映下,颇有宁谧幽静的美感。
阿福在主屋外的锅炉旁煽火,一回头却是一张被烟熏成的大黑脸,惹得三人一阵大笑。焦黑的鱼,滚热的酒,温和有礼的主人,再加上不懂客气为何物的客人……一顿饭也算吃得宾主尽欢。洛小纯兴奋地讲着江湖趣事,竟哄得平素里性喜安静的华胜德连连发笑,阿福更是对洛小纯欣赏钦佩,情有独钟,一个劲地给她夹菜,让林可可觉得说不出的刺眼。
饭后,阿福收拾出两间偏房,让二人歇息。
“你怎么了?吃饭时一直不说话!”
廊檐下,少女垂着腿一荡一荡的,偏头问着背手而立面无表情的少年。
“你一直在说,哪还用我说话。”林可可轻哼一声。
“耶?”洛小纯狡黠的眯起眼睛,流露出诡谲的波光,吃吃地笑着道:“你生气啦?哈哈,你生气的时候就会面无表情呢。”
“我干吗生气。”他闷闷地说着,把头扭到一边。反正她就是能言善道,见人一面,见鬼一面,八成扔到狼群里都能说服它们不吃她呢。
“唔——”洛小纯沉吟片刻,“猜测雇主的心情好像并不是我该服务的项目呢。”
“我只是雇主吗?”少年颇为悲愤地转过头,在这个夺走他初吻的少女眼中,他竟然连个朋友都算不上?还真是让人感到无力的悲哀啊。
“当然不是,”少女露出天使般的微笑,“论辈份你还是我的师侄。”
“我要去睡觉了!”期待洛小纯有什么好话,是自己太愚蠢了。少年蓦然起身,快步回屋,砰地甩上门。这么无情的人,才不会是自己心中的那个人!
咦咦?门外的少女不解兼迷茫地眨了眨无辜的眼睛,这个小孩不是一向身体力行地标榜喜怒不形于色吗?跟着她这种高手闯荡江湖,功力不增加也就罢了,还越来越退步了耶。
“真是堕落哦。”她感叹着摇了摇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什么嘛,搞得她一头雾水,嗤,果然是小孩子。
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还小人家两岁的事实,少女自在地总结完毕,掸掸衣裳起身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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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弦新月,投射出柠檬色的微光,未关严的窗扇,吹入樱花的味道……
是因为这似曾相识的花香?抑或,还有其他的缘由?竟让他又跌落这个一再重复的梦境……梦境中有眼泪,有悲伤,有绝望,有约定,有一个站在樱花树下白衣翩飞的小少女……
“你知道吗?盟主带回来的那个小孩啊,是血魔头的孽子呢。”
“真的吗?那个血洗几大门派、杀人如麻的魔王?”
“是啊,七大门派联手,好不容易才把魔王党羽剿灭!结果盟主竟然把那家伙的小孩带回来了,简直不敢相信啊。”
“为什么不斩草除根?”
“盟主心软啦,说这孩子这么小,不懂事的,不让他们杀呢。又不知道怎么处置,就带回白云宫喽。还让你我照顾他咧。”
“别开玩笑了,让我照顾血魔头的儿子?我家里也有亲人惨死在那个魔头手下呢!”
“哎呀,又不用真的怎么管他,你当他是谁呀,让他活下来就很宽大了……走啦,我们去玩,不用管他,关在房间里就行了。”
如果用手捂住耳朵,就可以逃离这无止境的喧嚣;如果闭上眼睛,就可以离开这个否定我的世界……
为什么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是那样冰冷,就像是看到不洁净的东西般。就好像他是不应该存在的人……
如果不该存在,又为什么要让我生存下来呢?正义的盟主大人啊,你,也不来救我吗?救我从这冰冷寂寞的世界离开……
茫然四顾,想问:我有没有生存的权利?
而周边,只有厌恶的眼神,毫不掩饰赤裸裸的恶意。
从害怕到麻木,从期待到绝望,到底要经过多久的时间?
手指挡住眼睛,眼泪依然还是会流下……
虚伪的正义者!
你早就忘记这个被扔在角落里,在下人的唾骂中自生自灭的孩子吧……
不停地啜泣,即使哭到眼睛肿了,也不会有谁来安慰……慢慢地,学会了不哭泣,在悲伤的时候用面无表情来当面具。小小的孩子暗暗地发誓:有一天,一定要逃出这里!变成一个厉害的人,回来报复……,记住每一张脸,记住每一双眼,记住每一束轻藐的视线……
月夜,偷偷离开房间,摸上已熟悉的小路,他要逃离这里,他要逃离这里……
“哥哥,我迷路了……”那半路杀来,有点儿怯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莫名地绊住了他的脚步。
回过头,在如雪的樱花树下,娇小的女孩子噙着眼泪。
风起,小女孩层层叠叠仿若雪雾般的衣裳飘荡吹拂,像是展开了透明的羽翼,如淡烟急雨,落在那张月光下异样苍白的小脸上、漆黑的发上、柔弱纤细的肩膀上……
明明是春天,却像是在雪中相遇……
她有一双大到不可思议的眼睛,眼瞳软软地反射着天上流离不定的月光……
那是,来到这里后,第一次有人主动和他说话吧。
在大脑恢复正常运作之前,在心底作出应有的决断之前,那双柔嫩的小手已经牵住了他的衣摆,稚真纯美的眼睛荡漾着绝对的信任,那是纯洁的、不曾怀疑过这世间一切的眼神……那是会让人下意识地想从心底去呵护的小花般的女孩子……
“哥哥,我忘记了怎么走回去。”小小的脸上嘴角慢慢扁起来,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而他,被这样饱含期待的眼神所注视,竟忘记了自己正在打算逃离。
“你的房间在哪里?”他问。
“我忘记了……”小女孩噙着大滴的泪珠,“是种着许多树的地方……”
“许多树?”他犹疑地歪过头,白云宫的花树到处可见……
“是会开白色的小花,很香很香的那一种,”她极力
地用着有限的语言解释和描绘,“白色的,甜甜的,像糖一样,很香很香……对了,就是这个!”
她偏头摘下发上扎的花束,摊开的手心中,是一簇小小的茉莉。
“茉莉?那并不是树啊。”
“哦……可是……可是……”她眨巴眨巴眼睛,万分不解。
笑意忽地爬上男孩的脸,一定是因为她太矮的缘故吧,才会把茉莉也当做树呢。
“我知道了。”他拖起她的手,会种植许多茉莉的地方,在白云宫只有一处。
“来,我带你回去。”不可思议地,眼角的戾气消失了,望着那双纯净无比的眼睛,连他也变得温柔起来。
牵起软绵绵的小手,慢慢地向北边走去,有甜甜的花香一直回荡在周身。那是不同于白云宫密植的樱树,属于茉莉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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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双眼,红色的月亮透过窗棂落人眼底,心跳加
快,头发两侧已经被汗水濡湿,林可可翻身坐起,捂住胸口,大口地喘气。怎么回事?自从遇到洛小纯,他就没有再做过这个梦。是因为今夜的气温过于郁闷吗?竟又让他梦到那些个属于前尘的旧事……
撑住额角,知道自己再也睡不着,索性披起衣服,到屋外吹吹夜风。一脚踏出门,春夜的凉风便夹杂着几瓣落樱,迎面打来。
失神地伸出手掌接住一瓣樱花。啊,一定是这个缘故吧。听闻华胜德很喜欢樱花,这隐居的所在也是种满了樱树呢。一定是因为这景色,让他想起了白云宫,那个曾经拼命想逃离,如今却这样努力要回去的地方……
是啊,要回去,要以主人的身份住进去,要以盟主的身份回去!清秀的脸在月光下,竟现出一抹煞气。
握紧拳,他闭上眼睛,做一个深呼吸,强迫自己松开手指,换上平静的表情。
“是谁在那?”
空灵的声音混杂在呜咽的风里,自粗大的樱花树下传来,少年一惊,下意识地抬起头,在那厢树下,雪衣翩飞的少女正轻盈地回身,樱花点点坠下,飘落在少女光洁的额头上,漆黑的长发上,素色的单衣上……飘飞的花瓣映着月光的颜色,片片绯红。夜风吹来,翩跹如蝶翼般的索衣延展成漫天的雪雾,风中的发丝飞舞,掩住了她的容颜。模糊的面孔,茉莉的幽香,雪白的世界里点点飘落凄美的红光……
这是梦境,抑或回忆,站在那里的是虚像,还是真实?
不可置信地柔柔眼睛,想要看个仔细……
“可可?”少女已经念出了他的名字,打碎了上一刻如梦似幻韵凄迷。
啊……是她啊……分不清这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感情是失望还是安心,林可可怔怔地望着樱花树下的少女,那眼神狡黥,笑起来梨涡若现的少女……
洛小纯抚平乱舞的长发,是夜晚的缘故,还是樱花的缘故,雪白的面靥看来格外美丽,她瞪大明瞳,拍拍胸口,“你怎么会在这里?吓我一跳呢。”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舌尖尝到自喉咙深处涌起的苦涩,林可可抓住胸口的衣襟,莫名的烦躁挥之不去。
“睡不着?”少女的小脸布满狐疑,“难道是因为温莎回家了,你一个人睡会害怕吗?”
“那你呢?”不理会话中的讽刺意味,他默然地看着她,“你又为什么不睡觉,跑到这里?”
“我也不知道,”洛小纯坐下去,屈起膝盖,双肘托起脸,仰望天上的星子,“大概是松了口气的缘故,反而睡不着吧。”
“松了口气?”他走过去,与她并肩而坐。少女绣着银白色边线的绣鞋旁有一朵淡紫的小花,视线投诸其上,觉得心思莫名纷乱,心底搔动着奇怪的嘈杂……
“是呀,”少女懒洋洋地回答,“没想到华胜德是真的打算退出盟主大选,就省得我们去对付他了啊。感觉很意外。喂,你看,”她忽地转了话题,偏过头,笑盈盈地伸起食指,上面沾着一瓣落下的樱花,“月光下的樱花,颜色好像不太一样……”
“嗯?”他迷糊地反问,被少女偏头一笑的模样迷惑了心神,根本没有听清她在讲什么。
少女不开心地嘟起嘴巴,“我是让你看这花啊,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才……才没有。”他飞红了脸,低下头。
少女伸开五指,反手撑在地上,仰起头,望着天上的月亮,语气带着憧憬和向往:“师傅说白云宫里种满了会开白花的樱树,现在这个时节,樱花吹雪,那场面一定好漂亮。想想看,要是你当上盟主,我就可以以幕僚的身份去做客了。”
“你喜欢樱花?”他略觉诧异,印象里的洛小纯并不是个惜花爱草的人呢,忍不住口气里加了一点儿嘲弄,“我以为你只对银子感兴趣。”
“傻子!”洛小纯颇为感叹地批判少年,“只懂得赚钱的人是呆瓜,我聪明伶俐美貌无双的洛小纯能是呆瓜吗?切,我努力赚钱当然是为了花钱啦!我也是有梦想的耶。”
“梦想?”少年有些错愕,还真不习惯把这两个字安在洛小纯的身上耶。
“我呀,想赚好多好多的钱,然后建一座只属于我小纯一人的大庄园,”少女陶醉地说着,一副悠然神往的样子,“我有没有说过我喜欢开在树上的白花?”
“没有。”林可可伤感地发现自己和洛小纯单独聊天的次数寥寥可数。
“嘻嘻,”陷入妄想中的少女笑得很愉快,“梨花、玉兰、木棉、槐花、梅花、樱花、木樨……我要种满会开白花的树,这样一年四季,院子里都可以一直开满云朵般
的花,洁白的,清香的,被那样的感觉包围,会觉得很安心,很温暖呢。
“还有茉莉花!”他脱口而出。
月光下,少女静静地转过脸,一吐舌,顽皮地笑了,“你这个傻瓜,茉莉可不是开在树上的花呀。”是月光的缘故吗?她的脸颊散发着半透明的光彩,她流转的乌眸闪烁着黑宝石般的幽深,如果褪去层层表象,狡黠的微笑也好,奸诈的神情也罢,剥离洞犀世情的冷漠之后,这个坐在自己身畔的洛小纯也不过只是一个会有梦想,会怕寂寞,会在夜晚为了莫名的原由不能入睡的普通的女孩子呢。
是啊,是女孩子呢。
眼中忽然涌起些微的潮湿,为了那些所谓的莫名其妙的情绪和人生里莫名其妙的坚持。
分明是同样的月色,却因为身边有这个人的缘故,而造就了完全不一样的景象。月亮的红色逐渐淡去,恢复成柠檬的温柔,洒下的月光,拂在脸上,清澈一如柔软的水波。
有多少次,从这个梦中醒来,会觉得月光寒冷得侵入骨髓,不敢哭泣,不敢出声,害怕会被温柔的母亲发现。
因为现在的家人是最重要的,因为他们希望自己是幸福的,所以自己就要一直扮演那个幸福的少年啊。
八岁那一年,名为温小柔的女人出现在他黑暗的生命中,温柔地抱起他,紧紧地拥住他,告诉他说:如果回忆里全是不幸的话,就全都扔掉吧,只要喝下这碗药汁,就可以忘掉那些让你伤心的事……
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笑靥如花的温小柔,捧住他的脸,说:你是我的儿子呀。
温柔的娘亲……那一瞬间,他变成了幸福的小孩子。
可是对不起,对不起……
他欺骗了她,他没有真的饮下那碗忘忧草,在那段并不算太长的人生回忆里,纵然充满不幸,却还有一个光论如何都不想忘记的人儿……
白衣如雪,黑发如漆,身上有着茉莉花香的小少女……
复杂地望着洛小纯,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她,就算记忆还在,经过十多年岁月的磨洗,有些事情,也已经一一淡去。
身边的这个笑得顽皮、笑得通灵的少女名为洛小纯,和她在一起他就觉得心情很愉快;嗅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他便觉得心里很安宁;她眯起眼睛狡黠地笑,看上去很美丽,她唇边小小的梨涡像是储存了阳光一样不可思议地在暗夜里温暖着他的心……
忍不住,悄悄伸手去碰她的手。少女迷茫地偏头看他,“你怎么了?你好奇怪。”
是呀,他好奇怪呢。少女的唇瓣一翕一合,他却再也无法听清她说的是什么了,思绪已飞到那个春天的午后,因为意外而发生的初吻事件。
手指轻轻地触碰嘴唇,羽毛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唇上残存的温度渗入整个身体,明明她的唇那么冰冷,她的手每次碰到都是一团的冰凉,可是却会觉得,这种冰凉也是一种温度呢,一种,属于洛小纯特有的温度……
燃火的枫叶楼前,白衣映出萤火光晕的少女曾偏头低语:何为爱情?何为喜欢?
他说他不知道。而现在,他的心底却忽然升起一些不能算是答案的问题。
是不是,想和一个人一直在一起,就叫做喜欢?
是不是,想把一个人的手握暖,就叫作爱情?
动荡的是人心,还是眼神?寻找一个理由,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对方?而喜欢一个人,又真的需要理由吗?自己所在意的究竟是身边这个少女,还是会在意她,只因为她与记忆中的影像特别相似?
你是她吗?你是她吗?而是或不是,又真的那么重要吗?
玉面剑侠说过一句话,不知为什么,他一直忘不了,那日,在花丛中,他拉着温莎说:你不承认也无所谓,你不是他也无所谓,我只知道我一直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一定就是这站在我面前的你!
心中涌起一阵热流,在这个忽如其来而莫名其妙的夜里,如果不做那个梦,如果他没有出来散步,如果没有在樱树下遇到她,如果没有埋下导火线的那个吻……可是已经没有如果了呀。
郁闷苦涩甜蜜痛苦悲伤所有一切的感情竟然全都涌在一起,拌在一处,汇成一句话,在胸腔里不断地挤压,逼迫他说出——
“已经太晚了呢……”纵然有些迟钝的洛小纯,也察觉出周围气氛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她掠了掠耳边的头发,不着痕迹地怞回手,站起身,“我、要回房间了,你也快去睡吧。”
是啊,已经太晚了呢。少年绝望地想,再要袖身退出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不愿意让她这样走掉呢。霍地,他站起来,清晰有力得像是在宣战似的宣布:“洛小纯,我好像喜欢你呢!”
月光下纤细娇小的身影蓦然一怔。然后……
“喜欢是什么呢?”少女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湮没了柔软的眼瞳,在洁静的脸上投射下迷茫的陰影,一向清脆的声音有些喑哑起来,她问:“就是那种让人头脑变得不清楚的东西吗?可是,”声音倏地降下去,少女风轻云淡地说:“可是我并不想变成那样子的人呢。”
轻快地转身,纯白的衣袖像蝴蝶一样在春风里翩跹不定。转身之后,洁白的脸上失去了笑意。
师傅说过,人类的语言是不足以取信的东西,说喜欢也好,说讨厌也好,都只是另一个人的情绪罢了,而她,并没有义务要承受别人的情绪啊。
一步一步不疾不徐,走出樱花纷落的结界,走向自己客居的房间,走出身后少年凝望的视线,她是和姻缘那种事情没有关系,只会爱自己一个人自私冷血的洛小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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