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远至近延绵起伏的山脉包裹在终年积雪中,凸起的尖削陡峭的石山顶部矗立着沉睡中的白色城堡。最高的塔楼穿过云雾,巍峨的以傲睨的神情俯瞰望不到尽头的群峰。
被雪湮没的世界银光皑皑,覆盖着白雪的植被零星显露出的点点苍黄,反而更加突显出雪的无情与寂寞。仿佛连季节和风都一并被冻结的此处,惟有天空照耀的晴蓝一如往昔,反射在冰雪世界山背处,与四周纯净的雪交融造就出一个笼罩着纤薄透明冰蓝色的如幻谜境。
夜晚来时,山脉间会生起氤氲缥缈的大雾,即使站在山壁上高达三十米的雪松顶部也无法窥探被迷雾封锁的山谷在夜色中悄然发生的改变。
这里曾是魔界之王的宫殿。传说在他出走时抛舍下的足以劈开星辰的暗之剑以及各种法器还留置在这个沉睡的城堡里。若干年来不知有过多少不自暴力的妖魔妄图闯入,却都最终迷失在山谷之中化为积雪下植被的养料。
仿佛拥有意志可以吞噬闯入者的魔幻山谷存留在魔王于千年之前设置下的幻之结界中,位于中心点的城堡便像是肉眼可见却永远不可触及的月亮一般,仿佛会自行变幻位置般地无法靠近。以魔力做诱饵,引诱并捕捉住一只只自投罗网的妖魔。
这片不可轻易接近的领域因而成为被魔王具象化威慑力的象征。即使他早已离开此地达千年之久,关于魔界之王的传说和他那不可动摇的力量依然如同山谷中千年不化的冰雪般,震慑着魔界各族桀骛不驯的首领。
因为强,才被尊为王者。
因为那绝对的力量,才不得不臣服。
弱肉强食的魔界,力量就是一切的规则!
弱者只有依附强者才能获得生存的可能。
因而集结一处共同求存的集体,久而久之,就成为类似人间国家的不同领地的种族。
彼此交换盟约,立下具象的魔力束缚住无法信赖的誓言,为了抢夺食物与更好的生存环境而发生的小规模战争每天都在进行。
缺少了魔王的魔界,因为没有了那绝对惟一必须服从的统制者,因而更加日益混乱。
妖魔首领们蠢蠢欲动,伺机夺取空出的位置。却由于两个公认最强者的宣言而不得不按捺欲望退让出魔王之争,只能选择加人其中一方的阵营。
围绕在昔日魔王身侧的两员大将,沉香与雅舍,在魔王失踪的第二个百年里,分别背离了往日效忠的誓言,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国度。陰狠残暴的沉香、莫测高深的雅舍,他们是仅次于魔王拥有恐怖力量的强者,在接下来一连串的争斗杀戮蒂结盟约的过程中,魔界被划分成为对立的两大阵营。
在必须选择其一臣服的情形下,自愿或不自愿的妖魔首领都只得带领自己一族权衡利益之后加人其中一方。因为彼此实力相差无几而出现了长达七百多年的冷战对峙!直至沉香派去的暗杀者重创雅舍的消息传开之后,这个七百多年的格局才终于有了动摇瓦解之势。
感觉到雅舍的气息已消失于魔界后,沉香便准备大举进攻,彻底摧毁雅舍建立的势力一统魔界。而雅舍身边的妖魔首领们畏惧于沉香的残虐,害怕他会为这七百年来的对抗大举报复以血屠族,因此拼命抵抗。但缺少了以智力见长的雅舍的指挥,只能是节节败退。
在这种时候,效忠于前魔王的七位长老提出了找回魔界之王的计划自然得到了雅舍一派的支持!
并不是因为对魔王的心怀感念,只是出于自保而希望有强者能来对抗沉香。为了自己而去拥护某人的心意虽然卑鄙,却反而因为真实而显得更具诚意。
在这种格外敏感兼紧要的关卡,拥有前魔王未婚妻子身份的毒芹带回了一个据说是魔王转世的少年,自然引发了一场不小的轰动,整个魔界陷入一片前所未有的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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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于高广明亮如宫殿般的房间令少年无比兴奋,原本以为魔界一定便是黑暗陰森的环境呢!而看穿他的想法,贴在他耳边轻轻吐气说出“那样的地方当然也有很多。如果你一定要住在洞窟里才舒服,我也可以帮你准备啊。”的不怀好意的音调,立刻将他雀跃的心情打回麻烦的现实里。
“就说你换衣服怎么这么慢!原来你当这是博物馆在参观。啧!”露出一副比他还麻烦的神情,毒芹撩起额前的头发拨到后面,不耐烦地催促,“快一点哦。要不要我帮你穿?”
“你、你、你怎么进来了?”少年满脸通红地抓紧穿了一半的衣服掩住半敞的前襟,大声抗议,“人、人家正在换衣服呢!”就算外表再怎么中性化,她也是个女孩子啊!竟然在男子换衣服时闯入也太、太……
“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穿吧!”讪笑地看着晁冕系成乱七八糟的带子,毒芹完全不理会他的抗议,直接动手帮他重新整理。
“你、你……”感觉到细长的手指正透过绢制的衣服在身体游走,害羞到极限,晁冕全身僵硬呈石化状态。
“唉,伸手啊。”毒芹麻利地将他腰间的带子系好,却在帮他套外衣时卡住,忍不住抬起头叹气,“阿冕,魔界的长老在等着见你这位伟大的魔王,你快点好不好?”
“为什么……”
“嗯?”听不清少年支支吾吾的声音,她蹙眉眯眼,要他重复。
“为什么你可以这样毫不在乎?我可是男孩子呀!”看到少年终于大喊出来,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温润的大眼湿润的水分像要流出眼泪一般,毒芹不禁哑然。
“以前没有说过,但是现在补充好了。”半晌,毒芹才神色古怪地说道,“听好,在魔界,我的身份是魔王的未婚妻,即使和你有亲密的举动也不会有人置喙。”他到底在在意什么呢?替他准备的装束他又不会换,自己帮他都不嫌烦,他为什么反而一副被人占了便宜的神色?
“那不是重点啦,我又不是真的……”
“嘘——”一根食指搭上他张开的唇瓣,近在眼前的女子露出威胁的表情,“不是说好了吗?随便胡说,你想害我被九曜杀掉吗?”
惊吓般地捂住唇,随即醒悟过来般的他立刻拨掉她的手,别扭地转过头,“反正、反正我自己穿嘛!你只要教我怎么穿就好了。”讨厌哦,为什么妖魔们会嗜好古中国的衣服呢?
对了!他猛地张大眼睛,气鼓鼓地质问:“为什么只有我换衣服?你不是还穿着人间界的服装吗?”
握住自己被挥开的手,毒芹冷笑,“是呢,原来你这么难以忍受被我触碰。我是杀人魔嘛!”
这和那个有什么关系?他疑惑地望过去,却在她的眼中捕到一抹稍纵即逝的受伤。那会是自己的多心吗?可是却有一种不说出来便会后悔的感觉向喉头涌上呢。所以即便不好意思,少年还是结巴地解释:“什、什么嘛?我是在害臊耶!被女孩子碰的话……”
她愕然,旋而偏过头轻轻地笑了。
那是一种仿佛残冰消融一般美丽清冽的笑容,令少年忍不住看得目不转睛。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半晌,她低头说。
看不到她的表情虽然有些不安,但是她的声音一直都是这样的甜美动听,所以她一定不生气了吧。脸红红的少年这样想着,按捺住忐忑的心情,任她默默地帮自己穿好衣服。
“好了!”过最后一个绳结,“刷”地抬起头,刘海下的眼深沉幽邃,看得到她惯有嘲讽的笑意,却完全猜不透这个女子内心的想法。
而为何他竟会有想要了解她的所思所想这种古怪的念头呢?少年怔怔地望着她率先迈步的背影,那个挺拔的身姿。到底……
“喂?跟上来呀。”察觉到身后的人静立不动,她驻足回头,皱了皱眉。
“喔。”恍然醒悟般地,他连忙跟上去。
可是,心还在怦怦跳。仿佛适才手指的感觉透过黑亮的丝绢滑入了他的身体,在他的脑海中烙印下一个与众不同的带有温度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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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魔界之王转世的少年呢!”
临时设置的镶有雪白翡翠的王座前,因身材颀长而给人玉树临风飒爽之感的尊贵使者,用惯有的嘲讽语气如此不怀好意地说道时,已经换上用丝绢制成有如暗夜极光般装束的少年,从站在石阶彼方修长俊美的妖魔脸上,清楚地看到一副备受冲击的神色。
而站在他的身旁另一位穿着类似于古埃及装束用长长白纱遮掩面孔的妖魔却极为恭敬地伏下身,握在他手中的九环锡杖随之与地板碰撞发出清脆的鸣响,“参见吾王。”说话的妖魔有着一把流水般悦耳的嗓音,比起芹的甜美动听他的音色更接近于自然的符号,不是语言的语言,落入听者的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感。这个虽然挡住脸却依然给人以优美之感的妖魔抬起脸,惟一露在白纱之外的眼睛却没有瞳孔只泛动着一片无法凝视过久的白光。
似乎能看穿晁冕的好奇,他轻笑欠身,“初次见面呢,今世的吾王。我是服侍魔王的九耀之一,身边这位也是我的同伴。我们两人作为代表,向尊贵的您来传达九耀的心意。请叫我趟,而他——”
“我叫做景。”俊美的妖魔已经眨了眨眼,擅自抢话,“本来要来参见陛下,我心里还有点害怕呢。没想到今世的您长得这么出人意料啊!”
“出人意料?”这是什么意思。晁冕不解地望向身侧的芹。
后者勾起唇瓣讽刺地无声而笑,“——说你长得可爱的意思呀。”
“景!”趟低声斥责同伴轻薄的态度,却只换来一个吐舌的鬼脸。
“可是你不是说过我和魔王长得很像吗?”
晁冕用充满疑问的眼睛看芹,但毒芹轻轻别开视线并不正面回答地扭转了话题。
“我已经按照约定找回魔王唆,题大人是不是也该解开我身上的魔法阵?”她交加双臂昂起下颌,挑衅的目光射向一身雪称为预言圣者的魈。
“暂时先留在你身上吧。”沉默了半晌,湖才迟疑地开口,“这样只要你待在王身边,我就可以凭魔法阵的通导感应到你们的气息,一旦遇到危险,我才方便做一些救助。”
“哈,王是最重要的,而像我这样的活该被利用作别人的法力转换器?”看不出有生气的模样,她只是把手插在口袋里嘲讽地笑起来。戏谑而自虐的说法固然令人心惊,但那种轻薄讥诮的笑声更夺得少年的注目。
圆型宫殿内部顶层为人间无法找到的巨型明石所建筑,即使在壁侧没有洞开大窗和燃点蜡烛,也自然会散发倾洒满室的柔和光晕。似乎偏爱人间服饰的缘故,毒芹依然穿着那件颇有男性色彩的长款风衣,习惯性地把手放在口袋里,苍白的肌肤因明石的照耀镀上一层莹润的黄,笑起来时薄薄的上唇轻轻掀动,嘴角含着一缕熟悉的嘲讽。不知道为什么,少年觉得她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吸引着自己的视线,是因为在这个女子的身上总有一种奇妙的温和感吗?
用力甩甩头,晁冕觉得这些问题都不是他该考虑的。他可是一个专业的妖魔捕猎者哩,就算因为种种原因一时与妖魔携手合作,又怎么能和她发展出除此之外的友谊和感情呢?
信奉着不管有什么理由,杀人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责的想法的少年,因为紧守着内心制定的法则,而看不清自己刚刚萌生的感情。
“亲爱的芹,你这样说可就有冤枉我们善良的魈喽。”景交加双臂,眨了眨眼尾上吊的金黄色眼瞳,“其实魈这样做也是有原因的。你想想,让各方首领接纳这位少年就是我们迷失在人间的王,这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吗?”
“设法让他们信服不正是九曜的工作吗?”芹嘲弄地笑着,偏过轻扬的头。
似乎笑了一下,魈睁大无瞳的眼眸,宛如预言者应有的气势,食指封唇,轻声吐字:“可是命令是永远无法打动人心的。”
“让魔界的所有生灵都确认王的身份,再一次聚集在王的身边,需要比起九曜的保证更为强力的证明。”魈轻笑着,犹如舞蹈般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面水镜,用水分子凝结成的清澈镜面映出一座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城堡。
“好漂亮呢。”少年睁大眼睛,不知是在赞叹魈优雅的举止还是惊叹于耸立在水镜中的宫殿。
单纯的反应令毒芹毫不思索地挥拳敲了上去,“漂亮?哼!那可是若干年来令无数妖魔丧命的‘死亡之谷’呢!”
“对别人来说是不可擅闯的禁忌之地,但它绝不会伤害自己真正的主人。”魈用清亮的音色保证,“那原本就是魔王设置的结界,只要是真正的王,当然可以打开自己的房门,拿出属于自己的武器,这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雅舍也好、沉香也好,他们的手下其实原本都是魔王的旧部。只因为魔王走了,很多妖魔才不得不屈膝于他们,一旦魔王重返魔界取回属于自己的暗之剑的消息传开,光是用听的,就不知会有多少人回想起千年之前王的风范,重新投到王的麾下了呢。
“算盘打得响当当!不愧是魈大人!”毒芹嘲讽地笑着,一边大为鼓掌,同时侧过头问晁冕,
“我说,你听明白没有?咱俩去赌命,看能不能把你千年之前设下的结界解开,要是赢了,自然不用说,要是输了——”
刘海下一双长而冰冷的眼加入比夜色更为深沉的颜色,语音却越发地柔软,一字一句地迸出:“等待你我的将是死亡。”
被恐怖的眼神和因为不协调反而更像是讲鬼故事的语气吓住了一般,晃冕直觉头皮发麻,“那、那可不可以不去啊。”
“好像是不行。”毒芹无辜且干脆地摇摇头,拇指一么,她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讪笑地扫他一眼,身材颀长的女子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抱膝抬头,坏心眼地明知故问:“怕什么?我可是有魔王在侧呢。”
“你还说!”少年握紧双拳,抗议地冲到神色悠哉的女子身前,“你明明知道我又不是真的!怎么可能有办法平安拿出魔王之剑啊?!”
“那你还不是乖乖地和我一路来了?”
“那是因为事先约定要帮你忙的!而且……”脸上热辣辣的,少年不自觉地将声音降低,“如果不来的话,你身上的魔法阵,他们就不会帮你解了吧……”费劲吐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在庆幸着天色的昏暗。
明明没有做值得羞耻的事,也并没有说谎,那么,为何竟会脸红?竟会不自觉地想要把头别开?这令人心慌、令人无措、令人不想承认,想要抗拒,想要逃避,却又用酸酸涩涩的物质将一颗心填充占据的心请到底是什么呢?
少年原本清亮的眼睛充满困惑与矛盾,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女子无声浅笑,被夜色和额发遮掩的眸子一瞬间漾起一抹悲伤的恍惚。
这个名为晁冕的少年喜欢自己——这是她先于他本人发现的事实。即使此时,那份喜欢只是清清浅浅萌芽的状态,但只要刻意地浇灌它,是否能成为一份深深的迷恋呢?
而那不正是她所期望的吗?为什么却会在得到一份感情的同时,失落起来?
如果能早一点的话,哪怕在千年之前,他曾有一次如此时此刻全神贯注地思考着有关她的事,哪怕短短一瞬,她就绝对无法狠得下心要用伤害他的手段来报复他对她的背弃了吧。
垂眸,她望向搁置在膝头苍白的指尖。
晚了呢。爱恨情仇,宛如流逝在指间的风,似时间的洪迅,一去不返。
被风抛下的,永远只有因过于沉重才无法蒸发的悲伤的记忆。
霍地站起身,她眺望向湮在云海之中的城池。
是呢。她不害怕!
她总是孤单一人,即便受伤、即便流泪,也不会有谁来安慰她。不被允许脆弱地存在就只好变得顽强起来。
更何况…勾起唇角,她抿出一个薄刀般危险无情的笑。
“因为有你在啊!”
回过头来,望向少年的女子,嫣然且漠然地笑着,声音里带有一种凛冽的宁静。
有你在呢!你就是“他”。所以无需害怕,死亡山谷的不破神化也就只到今天为止了。打开通启山谷中正确道路的钥匙正是魔王本人。
“有我在就不害怕?这叫什么道理?”少年将犹疑的想法脱口而出,却因猛然醒悟到这句话其实还有另一层解读,而忽然涨红了脸。自己一定是会错意了!那么凶狠的女子,才不会说出那样可爱的话。
的确是会错了意的少年讷讷地转过半个肩,装作打量地形的模样,一面不自在地咳嗽一面却又向身后的人偷瞟。
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她出其不意地拍上他的肩,“那么,魔王大人,出发了哦!”
“哇!”正在胡思乱想中的少年被吓得合不拢地张开嘴巴,“你、你、你要吓死我啊!”
“哪里。”她无辜地耸耸肩,“提醒你不要神游天外而已。对了,你是不是很冷?忘了这里的气候对人类来说太……
抓着头发的女子再说什么少年已经都听不到了,因为心事被拆穿而低着头涨红脸孔沉浸在无措的情怀里。“啪”的一声,肩上传来温暖的重量,他怔怔地抬起圆圆的脸。
前面是女子瘦削却挺拔的背影,手腕保持向后扬起的动作,落在肩膀的大衣还残留着馨香的温度,被照顾了应该感到高兴呢,可是却又隐约觉得羞耻。
心脏“怦怦”地跳,用力地压住胸口却只能通过手掌更加强烈地感受它的鼓动。
不管是妖魔还是人类,不管力量的强弱与年纪的大小,男生应该照顾女生才对。
“讨厌呢。”抓紧衣领,少年红着脸小声地说着。
而走在前方听力极好的妖魔将手指抵在唇边无声地笑了起来。
矗立在山巅的城堡,仿佛建在云层之端。身后成为背景的浓厚红云,滚滚延伸至无尽天边,如海的怒涛,澎湃悠远。眼前的景色瑰妙而奇异,与云相接的天为柠檬黄色,太阳是圆白的光圈,泼洒的光芒浓烈艳盛,却只闪耀在云层周边。于是耸立云间的城堡便得以自脚下黑森森的山谷跳脱而出,成为漆黑画卷中惟一鲜亮的存在。
“这便是收藏着魔王之剑的沉睡宫殿吗?”在山谷中步行了整个夜晚,虽然很冷却并没有遇到想象中应有的险阻,少年的声音因而带出无法压抑的兴奋。
“从现在开始才是考验的开始吧。”毒芹在一旁沉思,传说谷中路径错综复杂常有岔路口,最易令人迷失。而他们自从昨夜入山,自始至终只看到惟一的一条小径,尽管曲折幽长却是正确的通路,一路盘旋直达峭壁顶层。
盘踞着五爪飞龙图腾高约丈许的大理石立柱撑起城堡一道道造型繁复的拱形门,昔日集荣耀与威严于一身的宫殿,如今却自门边的石缝中挣扎长出湮没脚背的荒草。垂下睫毛不知在想什么的毒芹默默地伸出手去拉历经千年却没一丝铁锈的巨大门柄。
瞬间,镶在门把手上的狮子,张开绿宝石的眼睛。
强烈的白光弹射来的一刹,毒芹早有防备地拉住晁冕的衣领同时足下一点,身子猛地向上拔起。
晁冕下意识地惊叫一声,紧紧抱住毒芹的腰,升至某点时却又骤然停顿,他苍白着面孔向足下望,才发现能够凌空站立的原因是原本驻足的宫殿门前的石板地升起一条又长又粗的藤蔓,正稳稳地托住毒芹,避开了适才的攻击。
“啧,果然是不成呢。”耳边传来一副“早就预料会是如此”的冰冷声调,他抬眸,女子正转脸向他望来,两个人的距离如此接近,连呼吸都拂在彼此的脸上,为何在她的眼中看到的却是不可逾越遥远到近乎千年般的距离?
“……果然是个只肯相信自己的人。”为何低叹地说着他听不懂的话,左眉微挑的模样像是在对谁挑衅却只不过是为了隐藏目中一闪的伤心。而又为何会令他产生这样的感觉?来不及思索太多,她已经抱着他一个飞旋退回原地。
石狮的眼眸灼灼的,对上那双炫目的绿瞳,晁冕便觉得不舒服起来。忍不住伸手挡在自己的额前,将头向另外一边去。
“怎么了?”
“我,不喜欢那种颜色的眼睛。”低声说出令自己也吓一跳的话,他并不知道自己竟会对绿眼睛的生物产生排斥感。就着对方还抱着他的腰的姿势,他把头向她的肩膀靠了靠,芹的身上有种淡淡的植物清香,闻到这个香味似乎可以缓解他紧张疲惫的神经。
“绿眼睛?”诧异地提起嘴角,低头凝望他的女子唇边慢慢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那么,你喜欢哪种颜色的眼睛?”
“我喜欢……”淡淡的红晕又染上少年白瓷般的肌肤,用手习惯性地抵着唇,似乎是在害羞,“我喜欢像子夜一样深沉的眼睛……因为,有着这种眼睛的人就像夜晚的天空,很温柔。”
“那么………就要当心了。”轻轻地笑着,瞳孔中映出女子的脸渐渐放大,直到额头一热,是她靠近过来,以眼抵眼,以额抵额。相视的妖异的瞳,黑得绚丽,将他着迷的惊艳当做质疑,于是催眠一样的音调轻笑着继续,“……因为温柔的人,最会说谎了。”
“是吗?”他结巴地涨红着脸,脱口而出,“才不是呢。我哥哥从来都不会骗我。”对呀,水隽哥也和她一样,有双黑得看不透的眼睛。
眸中的花火骤然降至绝对零度,接着立刻怞身而退。怔怔地摸着自己变冷的额,看着那张线条柔美的脸出现追杀他时冰冷的表情,少年有些不知所措。是哪里说错话了吗?
可是,没有解释和提问的机会。交加双臂站在一旁的女子,已经冷冰冰地开口命令:“你去开门,或许能够打开哦。”
少年想起从哪本心理学方面的书上曾看到过的话:常常把手揣在口袋甲的人和常常交加双臂抱住肩膀的人都很欠缺安全感,被害意识强又常处于警戒防备周边人群的状态。她是不是,也是书上提到过的这种人呢?
看到少年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保持不动的姿势,毒芹连连冷笑,“怎么?你害怕?放心好了,你死了的话,九曜饶不了我,有我陪葬呢。”
果然是被害意识强烈啊——书里说的不是骗人的!少年的额角出现小丸子般的黑色下划线。
“我不怕啊。”冲她漾起一个充满信赖的笑脸,他在将手伸上门柄的同时,回头微笑着说道,“因为真正有危险的时候,你一定会来救我嘛。”
语言可以伤人,却也可以疗伤。那是一种莫名其妙而却不可思议的力量。
她才在心里冷笑着嘲讽自己的自作多情,却在这一刻,在少年说出不经意般的话语时,涌起一道根本不想承认是温暖的热流。于是,心陡然突突地跳了起来,为了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心情,无法被文字记载表达的微妙的心思转变。
卡在喉咙想要喊出小心的话还来不及自唇齿滑落,少年的手已握住黑色大理石的门锁。她知道那只是表面的装饰,真正锁住那扇门,锁住这座宫殿、这个山谷的是——只许一人开启的结界!
而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在少年的手指才一触碰的刹那,轻易得就像是流水冲走一片落叶一般。
敞开的宫门露出黑色,此刻才发现石狮与盘龙的眼都大睁着,山谷微微呜动,似在欣喜地迎接惟一认可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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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面而来的是光。
不是自壁顶悬垂一盏盏巨大的枝形水晶灯的光,不是插在罗列两旁分二脚站立的长柄玻璃烛台顶部代替蜡烛的菱形宝石柱的光。那光温暖而不至刺眼,熟悉却又感觉陌生。
踏在涂上蜡般明净如秋水的地板上警戒地缓步前行,少年东张西望地寻找那光的来源。被称为沉睡宫殿的内部和它的外表一样明艳,中东式的建筑格局更令他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原以为所谓魔王的城堡应该是像动画片里黑不见底的洞袕,却处处明亮得令人起疑。
“我说……”咽下一大口口水,穿过一重雕有浮雕的华丽拱门,少年墓地收脚,指着豁然出现在眼前宽敞的大厅,半圆连接长方的古典落地窗、金红两色的垂地窗帘,再加上两边紧贴墙壁摆放着供人休憩的一架架精巧小沙发,怎么看都像是……
“难道是魔王用来开舞会办沙龙的宴会厅吗?”少年圆圆的脸上浮现奇妙的诧异。以为身畔的人会嘲讽地微笑着予以一两句回应,却只在女子的脸上看到一份沉默的寥落,以及片刻的失神。
“芹?”迟疑地拉拉她的衣角,把毒字去掉选择叫她芹的少年张着大眼担心地仰起头,她回过神来,在少年清澈的眼中,撞见自己的影像。
啊、这一次,在看着她吗?全心全意地凝望的是她吗?她俯视着身侧的少年,想起一千年前的某个夜晚,这里曾经衣香鬓影,聚集各方强力的魔族首领,来庆祝魔王终于选出他的未婚妻。可是,对于那位得到了尊贵身份的少女而言,选她的从来就不是魔王,而是九曜。魔王只是遵从了对九曜的信任,并非真的对她有一丝一毫特殊的情感。
但少女始终期盼着幻想着,有一天魔王能回过头,美丽的眼睛能在凝望她的时候露出专注的神情。
微小的心愿,寂寞的少女。早已随长发一同割舍的感情,在这个有着死亡山谷之称的地方,在这座已陷入沉眠的宫殿里,化为幻象的潮水,夹杂昔日的笑语朝她涌来。
“芹?你没事吧。”身边传来少年急促的呼吸,“你手好冰!”
“没、没事。”她恍然惊醒般地急急怞出被握住的手,冰冷的手指被触到的地方,像碰到火焰炙烫般地痛了起来。
“这个宫殿似乎也有令人产生幻觉的力量。”苦笑地说着,她偏头瞧了眼东张西望的少年,“你完全不受影响吗?”
“我只是一直见到光而已。”少年如实说道。
“光?”
“对啊,一进来就看到了呢。”他皱着鼻子,用双手比划了一下,“感觉是很明亮的光球,说不出到底有多大,有种温暖的气息,我想找到它,但又搞不清具体位置在哪里?”
莫非是“魔王之剑”感应到了王的存在,而在呼唤阿冕?毒芹思忖着,摹然想到一个地方,抓住少年的胳膊用力一扯,“跟我来!”
“喂!你要带我去哪里?你为什么对这个地方这么熟?我跟不上你的速度啦!放慢一点好不好?”少年发出一连串的哀鸣,却在目睹到“那样东西”时忽然呆呆地安静下来。
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美丽的存在!
在沉睡宫殿的东南角,类似于人间界神殿般极为高耸华贵的一间宫室内,横亘在弯月形的乌木架上,闪着粼粼青光长三尺宽三指的神器!
无分神魔,无分是刀是剑,无分形状与质地,瞬间跳入少年脑海中的词汇惟有“神器”两字。它静静地放置在一旁明月般的软木架上,光是用看的就能感到它蕴含着极为强的来于自然的力量。珍珠般的光泽闪耀着,他确定那就是所感应到的光,如此美丽、如此温暖,像在诱惑他伸手触。
完全是屈从于下意识本能的选择,来不及思考为何魔的剑竟会呼唤他并引他来此的关系,就只是惊艳地伸出手臂,却在手指刚触到剑身的一瞬,感到如针刺入额头般的排山倒海滚滚而来的痛楚!
身体剧烈地颤抖,有什么涌了进来,在皮肉之下、在血脉之间,像要颠覆什么、像要改变什么,恐惧的他想放开手却一动也都不能动!大睁的眼不停地变幻着颜色,而眼前出现各种奇怪的画面。不、不,这不是属于他的记忆!他发出凄厉的大叫想要逃避,困难地侧转过头,寻向芹站立的方向,然而眼底一片模糊,现实的景色无法成像。
他看不到芹,他看不到这房间,翻滚在眼前的只有如同海啸般汹涌而来的记忆残片!
是谁,在轻轻对着“他”笑……
用那单纯的笑脸夺走“他”所有的感情……
目光慢慢地上撩,那个人,有一双冰绿色的眼睛……
啊!他不喜欢的颜色呢!
“阿冕!”少年向地上慢慢倒去,站在身后诧异莫名的毒芹惊叫着伸出双臂接住他。
山谷震动,“嗡嗡”鸣响。少年因痛苦而觉得漫长的时间,其实只是短短的一瞬。
犹疑地抱紧怀中的少年,用蜷起的背替他抵御随地震乱飞的摆件,直到大地如板块移动般的巨大震动平息。感觉房间中的气息安静下来,毒芹单手撑地抬起头,透过巨大的窗,惊见谷中景色大变。
落满积雪的树枝看起来像开满梅花一样,陡峭的崇山峻岭变为被雪覆盖的平原。山位移远、树木下降,压迫窒息的空气密度凭空消失一般。怒涛般的红云、横切山谷的极光全都消失不见,景色如雪后初晴,天蓝得一望无际明丽悠远。
“是结界解开了……”哺哺地吐出这几个字后,毒芹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转投向被自己抱在怀中,双目紧合陷入昏睡的少年,“可是,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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