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我睡不着觉,耳力却更好,听见有太监的声音从前院传了进来。正思量是什么事,却听素环在门外喜道:“娘娘,娘娘,皇上传您侍寝。”
我惊出一身冷汗。他怎会如此?怎能如此?我盘算了很多种情况,却独独算漏了这种。我已成了皇上的女人,他自是有资格如此。
一想到要和其他妃嫔一样与他肌肤相亲,我便忍不住浑身发抖。其他阴谋诡计,我全无惧怕,但唯有这样,让我感到了害怕。他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让我全家流离失所的人。但此刻,我脸上还是浮上了略带害羞神色的微笑,恰如其分地表达了我的欣喜。
“娘娘,起了,皇上还等着呢!”窗外公公的声音平板,隐带着一丝不耐烦。我记得这人,他是皇上身边的大内总管康大为。我何其有幸,让他亲自来接我?
素环早没有先前的怠慢与冷漠,喜滋滋地进了屋,一迭声地道:“娘娘,还好尚宫局新送了常服过来,要不然娘娘都不知穿什么去见皇上了。”又一迭声地吩咐素洁,“快去给娘娘打盆热水来,侍候娘娘梳洗。”
我只希望这梳洗的时间越长越好,让我能想出计策,对付了眼前这一关,哪想到素环虽然对我颇有怨言,可一见有出头之日,却手脚伶俐,极快地帮我盘了头发,插上双飞燕金钗,加上康公公在门外隔段时间就催一次,让她们更是加快了速度。
我迷迷糊糊地被两人推出了房门,又迷迷糊糊地坐上了春轿,这才醒悟过来,我要到那人的身边去了吗?
他要怎么对付我?
皇上的华清宫位于整个后宫的中心,为二进院落。正门南向,名华清门。前院正殿即华清宫,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式顶,前出廊,檐脊安放走兽五个。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跴斗拱,彩绘苏式彩画。明间开门,次、梢间为槛窗,冰裂纹、步步锦门窗。室内原为彻上明造,后加天花顶棚,方砖墁地。后院正殿五间,两侧有耳房。东西有配殿各三间,均为明间开门,黄琉璃瓦硬山式顶。院内西南角有井亭一座。
我几乎能背出华清宫的构造图,只因为华清宫所有的窗棂所换的窗纱全是由我亲手督造。但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被抬入这个富丽堂皇的宫殿。在我的心底,还认为尚宫局便是我终老的地方,也是我的最终牢笼。
在外间又被四名宫女全身梳洗了一遍,刚刚穿戴整齐的珠钗佩环一一除下,连衣服都另外准备了。我任由她们给我穿上了承恩纱,那轻薄透明的轻纱上绣有粉红色的桃花,刚好盖住三点部位,行走之间隐隐约约,却更添无尽的美态与诱惑。
这三朵桃花的设计,本就是司制房呈上来让我首肯的,当时我还赞过李司制心思巧妙,技艺超凡。
司制房的一般宫女每逢制这东西的时候,总是特别沉默,个个脸红过耳。而每一年,无数新妃嫔入宫,总需要司制房花无数的人力与物力去制造这东西。
却想不到,我有一天会亲身穿上自己监督制作,甚至亲手画图制出来的东西。
太监送我到外间,便悄无声息地退下,独留下我和这重重叠叠的帷纱。我一层一层地揭开帷纱走了进去,到了最后一重,听到翻书的声音,却有些迟疑,不知道这帷帐后面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既来了,还不进来。”帷纱后面的声音略有些疲惫,带着些慵懒,让我想起了自己被招来这里的目的,不由脸色微红。
我揭开帷纱走了进去,不敢望他,只垂头行礼,听见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起罢”,方敢平身。
然后我才霍地发现,原来他并不是坐在四平八稳的书桌后面,而是坐在一条长凳上面,中衣斜敞,绮带飘垂,漆黑的长发落在铺着锦缎的长凳之上,俊朗的面容上眼神晦暗未明。
我略扫了一眼,就不敢再望他,只把头垂了下来,却足以看清楚了他坐着的那条长凳。我既是尚宫,自然对宫中各种摆设了如指掌,对于不应该存在于宫中的摆设也一清二楚。这条长凳,刚好一人身长大小,无扶无边,用椿木打造,比一般的长凳多了两条腿,唤作春凳。不过它却不是因为用椿木打造才被称为春凳的,而是民间用于夫妻之途的。宫中自然不会有这种粗鄙的东西,司设房也从未制过这样东西。
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来,过来坐下!”
我感觉他的语气和手势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但我视而不见,依旧保持笑容向他行了一礼。我既是罪人,不论他给我什么样的惩罚都要甘之如饴。他对我不好,这才是理所当然,如果他对我好了,我反而要反复猜测他到底会用其他什么手段。
既然他想把我当成普通贱妇般侮辱,那么我便要称了他的心。我甚至想到,当真开始了,我的表情应该怎么样,应该略带惊恐、不安、害怕,让他得到心理上的满足,那么,我才能在这宫里面活下去。
我咬了咬牙,慢慢地挨了过去,却被他一手拉下,跌进他的怀里。春凳上虽铺了锦缎,却依然坚硬无比。他在我耳边吐气,“你既出身于尚宫局,自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民间的夫妻以此为床,到了晚上,把这东西搬了出去,无论是桂花树下也好,池塘边也好,都可以随心所欲。”
我想我现在的表情应该是惊慌的——未经人事的人第一次却被人毫不痛惜地如此对待,的确是应该惊慌的。我暗暗咬了下嘴唇,感觉他的手在我身上游走,手指轻巧地解开了胸前的布扣,在我身上揉捏挤压,毫不怜悯,让我痛呼出声。这个时候,我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装出痛的表情,还是真的害怕起来。我不敢望他,只感觉那双手在我身上周围点火,浑身像起了火苗,却又是那样的疼痛。我缩起了身子,想躲避他的进攻。
他低低地笑了,手却依旧未停,道:“宁选侍,怎么办呢?如果你不受恩宠,你在宫里头活不过半个月。”
他一语道破我的处境。为了当上尚宫,我得罪了太多的人。在朝廷,我无外家保护,如果没有皇上的恩宠,那些人会立刻下手。而因为被他充为妃嫔,又让太后对我恨之入骨。太后宫内羽翼已除,但宫外势力仍然蠢蠢欲动。
他原就知道,在太后宫里我求速死,只不过在做戏。他早已认定,我害怕死。我脸上却既羞且怒,“皇上,你想要我的命,便拿了去吧!”
显然这个表情愉悦了他,他动作更快,身上的薄纱刺啦一声被撕为两半,我被他粗鲁地放在春凳之上,坚硬的春凳硌得我背部的骨头生痛。我徒劳地想撑起身来,却感觉手上一紧,双手被他用两半薄纱分别捆在了春凳的凳脚上。双手反转,手腕以及肩关节之处隐隐作痛。我又听见了薄纱撕裂的声音,我知道,我已是全身赤祼。
刺眼的烛光从青玉云纹灯上洒下了来,我只感觉一片灯影,侧过头去,却见墙边有一面极大的镜子,把我的狼狈全映了出来。长窄的春凳上面,雪白的肌肤,披散的长发,苍白的脸,还有缚住双手的凳角的薄纱。我仿佛一条任人宰割的鱼,被去了鱼鳞、鱼皮,露出里面惨白的肌肤。
这个时候,我不必装也知道我的脸布满了委屈害怕。我不知道这种表情是不是刺激到了他,他哼了一声。
瞬间,激痛忽地从下直渗到全身,我痛得几乎以为命不久矣,不由自主地挣扎,直至双手握住了春凳一角。我不再望向镜子,把那触目的狼狈抛在脑后,心想,我一定要忍下去,他需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只要我能在宫里活下去。娘亲说过,死很容易,最难的,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地活着。
他是皇上,他宠幸我,是他的恩泽,有多少女人渴望这一点呢。虽这么想着,却一点儿也减轻不了他加诸我身上的痛楚。
我只有想,这是他对我的折磨。我原应该想得到才对。我犯下那么大的错,他怎么会不处罚我?如果这就是他对我的处罚,那便是我应得的,我还应该感谢他,只因这处罚太轻了。
虽然痛得几欲昏了过去,从心底,我却偷偷笑了。
难道不是吗?这处罚也太轻了。
不知道他折腾了多久,我只感觉时间过得漫长无比。他终于离了我的身子,却依然让我赤身*地躺在春凳之上,双手依旧被缚着。凉风穿过重重的纱帷抚着我的皮肤,良久,我才缩了缩僵直的双脚,挣扎着想解开缚在长凳上的轻纱。
幸而那薄纱经过我的挣扎,已然松脱。我从春凳上坐起身来,望见自己满身的狼狈,大腿之上有血迹蜿蜒而下,胸口有青紫的手印。
我缓缓地坐了起来,却找不到一件可以穿的衣服掩饰我的狼狈。就算这一切不是我所求,我也知道,今天发生的一切绝不能传了出去——如传了出去,我的日子会更加难过。只要他不说,旁人只以为我是他册封的选侍,册封当天就被宠幸了。这会给人一种印象:也许,她能从太后一党中全身而退,反被封于选侍,是因为皇上对她真的有……
天威难测,能测的,只是一些表象。或许我能利用这些表面现象,苟延残喘?
可我依然不知道以后路在何方,何时何日才能出宫与娘亲见面。
肩关节因被反扭而隐隐作痛,我扯了春凳上铺的锦缎盖在身上。往镜子里看去,可见到映出的人双目隐有泪水,肩头红肿,脖子上亦有数不清的红印。根据我以往伺候那些嫔妃的经验,第二天早上,这些红印皆会变得青肿,几日都不会消除。
有太监在外面低声道:“娘娘,天儿不早了,可叫人进行梳洗?”
我道:“叫人送两套衣服进来吧,皇上劲儿太大……”
“奴才明白……”
我知道,他在帘后所听到的一切皆会传到某些有心人的耳里,而没有人会知道,在遭受这一切之后,我的声音还会带了些微的娇慵与喜悦,还会略带炫耀地让人送两套衣服进来。没人会怀疑我的受宠。
只要皇上不提,我依旧是一位间或受宠的妃子。
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被我拿住了把柄的人不至于产生杀心,比如说孔尚宫。
自来到皇宫,我不知受了多少苦,这一点儿苦难不倒我。我穿上衣服,仔细地拉平了被撕成两半的薄纱披风,让它一点儿都看不出曾经被用作绳子,然后随意地将它丢在了地上,又故意露出脖子上的红印,这才缓缓地走了出去。室内自然是一地旖旎。
康大为见我出来,这才探头朝里望了一下,吩咐宫人,“进去打扫干净了。”
我依旧坐着春轿回到了兰若轩。
不理素环的殷勤侍候,回到房间,便躺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