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诚挚之心
我直接道出此事,他却眉眼都未动一下,脸上露了些许论异:“真是这样?看来本王只能让大理寺彻底地将此事调查一番,你放心,以后有四骏盯着,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他脸上俱是诚挚,眉梢全是款款情深,眼眸里凝着细碎的光,如宝玉反射的表面,不由自主地吸引了人,投入他的怀里……可我却只觉碍眼,在心底想,这样的人,怎么值得君家将为他卖命?
想想自己处于绝境之中时,竟同意小七派小三出去求援,无来由地差点损了小三一条性命,就觉心中有如刀刃割过。
他可以隐忍如此,早知道了我的身份,却故作不知,任我调兵谴将,将太子逼入绝境,再悠游而出,尽享胜利成果,却还要求一个已被他赐死的人回到他的身边陪伴于他,他想将天下一切尽收他的手里,想事事皆如他意……一个人,容颜如皎洁如此,可他的心,却为何可卑劣到如此地步?
“有王爷的四骏看着,那妾身就放心了,说起来妾身以前也能挥得动三丈长鞭呢,可惜,绝不怕人暗中下手,可惜,妾身武功终是尽失,却要王爷派人来护,让王爷白白担心。”
夏候商却是将桌上的酒樽放在我的面前,道:“夜既已深了,再喝一杯,可暖了你的身子,让你不至于寒冻入体,本王……本王先走了。”
我歉然道:“妾身的身子骨如风吹柳絮,妾身常常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妾身便会随风而逝,但生前能得王爷如此眷顾,却也是妾身的福份……妾身自当好好珍惜。”
我微垂了头,看清他的双手在身侧紧握,将衣衫丝带捏得如纱皱一般,抬起眼来,看清他眼内水光一闪,心想,他心中终有些痛悔吗?
对被他亲手下令用毒的人?
我感觉他走至了我的身边,轻抚的鬓角的头发,手指微微地颤抖,却终于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过了两日,我便坐了一顶普通青顶小轿,暗地里由四骏护着,转街拐巷,悄无声息地抬到了宁府之上,我们的行动虽是没有惊动任何人,可入府之后,宁家家主官至郎中令宁晃月大人便亲自带了夫人来见,照道理来说,我要称他们一声父亲母亲,可见礼之后,他们没有提起,我便也没出声。
他们态度极为恭敬,可宁晃月的夫人扬氏垂头坐于椅上,偶尔抬头,眼里却是神色复杂,无端端地多出一个女儿,且这位女儿还顶替了自己女儿宁启瑶的位置嫁给了夏候商,难怪她心中时有不忿。
可宁晃月态度却是极为恭敬的,他对太后本就忠诚,此事想来太后也插了嘴,他不敢不从。
有侍婢从朱红盘子端来了沏好的茶,送至我的手上,一揭开盖子,便有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我拿着慢慢饮了一口,宁晃月便道:“这茶是皇上所赐的恩施玉露,素有养神美颜之功效,想来您会喜欢。”
我将盖子不轻不重地置于茶杯上,淡淡地道:“是吗?听闻贡茶恩施玉露汤色嫩绿明亮,如玉露,香气清爽,滋味醇和,泡开之后更是根根立于杯底,形如银毫,这茶却是形散乱杂,香气郁腻,滋味嘛,更是入口微涩,如果真是皇上所赐,大人只怕是弄错了……又或,大人认为小女不值当以贡品款待,所以随便弄了些茶来唬弄小女?”
宁晃月尚未开口,那杨氏倒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姑娘怕是从未饮过此等良茶,所以弄错了吧,说起来姑娘算是在多识广,可这恩施玉露可是不同一般的茶,只有皇家之人才能饮得到的,妾身和启瑶去到宫中,由太后她老人家恩赏,才讨得了几两,今日姑娘才得饮到此茶。”
我慢慢地抬头望了她一眼,脸上微有些笑意,道:“是啊,也许大婚之后,日后随了王爷到宫里拜见太后娘娘,妾身才能饮得此等良茶了,启瑶妹妹倒真是好福气,比妾身先有口福。”
她如何不明白我话里的讥讽,宁启瑶在太后面前再讨得欢心又怎么样,一样还不是居于我之下,反倒让我这个不知哪里来的外人得了利。
杨氏脸色一白,宁晃月却是斜斜地横了她一眼,她便笑道:“启瑶哪里来的福气,姑娘的福气倒是真好才是的,姑娘在这府内如若缺少什么,使人向我取就是了,宁府虽不如王府富贵,但些微的平常物件却也拿得出的。”
我用手背掩了嘴唇打了一个喝欠,抱歉地道:“平日里在王府,午时都要小憩一会儿的,今儿坐轿时间长,竟忘了……”
杨氏脸色顿时阴晴不定,没想到她费尽心力地讨好却落到了空处,连宁晃月的笑容都勉强起来,站起身道:“那姑娘好生休息,老夫改日再来拜访。”
我站起身向他施礼,笑道:“大人客气了,今日之后,小女只怕再不方便与大人与夫人相见,王爷对小女保护得总是有些小心谨慎过头……”
宁晃月脸上现过一丝怒意,杨氏更是脸色恨恨,只差点没破口而出:你是什么人,不过一名身份低微的民女,偶被宁王看中得宠,封为正妃,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没有家世护着,还不得靠着在宁家弄个身份掩饰!尽对我们,你名义上的父母指手划脚的!
两人强忍了不满,脸色再没有刚来之时的热切,神情变得疏远冷淡,淡淡向我告辞。
宁晃月看来极重视这单事,推却了早朝想来和我打好关系,我成了他的女儿,虽是名义上的,但只要是姓宁,日后的好处自是源源不断地来到他处,而宁王感激他关键时刻的帮助,日后如登大宝,对宁氏自是有数不清的恩宠,到了这种程度,这个女儿是不是亲生的,都与宁家有了切肉不离皮的利盈关系。
更何况此事夏候商必求得了太后首恳。
第一百二十二章暗暗布局
但我想,如果,我成为宁晃月的义女,给他带来的不是利益,只有麻烦,以及累及全族的灾祸,只怕是如坐针毡,惶恐如热锅之蚁。
那么,他会怎么做?
我很期待。
娶候商,这世事并非尽如你意。
我住的院子是三面临水,只有一处往外相通,九曲轿将四面挂有纱帷的临水阁通向外边,临水阁内置团金绣榻,精美的雕纹花饰,散发着阵阵幽香的黑檀古木,让这里的摆设与皇宫相比不惶多让,正值秋叶调零的日子,百花尽凋,菊花却散出暗暗幽香,临水阁的九曲轿拐角,每一处便放上了盛开的各色菊花,稍有枝叶残黄的,就令人换上新的。
我居于此处,宁晃月倒是无处不尽心,无处不尽力,细节小处皆处置得周到圆通,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夏候商几日之后为我送来了司制局制好的暖手炉,银制香熏,袖套等等,见了此处的摆设,眼里也露出了满意,又问我有何要求,我微笑道:“只是每日拘在这里,太闷了一些。”
他便道:“本王以后日日抽空陪你在院子四周围走走,只是大婚前三日却不可了,侍大婚之后,你想去哪里,本王都陪你。”
我垂头而笑:“王爷真会说笑,大婚之后,王爷哪还有时间?就连这大婚,妾身都感觉仿佛偷来的一般,每次从梦中惊醒,都想不出王爷为何会给了妾身如此大的荣耀……”
眼帘望到之处,我的手不自觉地拿起了腰间两根丝带,将那淡绿的颜色缠在指尖,翠绿的颜色衬得指尖更白,指甲更呈了粉红之色,他小麦色的手背便映入我的眼帘,携了我的手,戴了白玉斑指的大拇指轻轻地在我手心抚过,道:“那本王便自今晚开始,日日都陪着你,你可……”
最后一句话与别不同,声音绵软起来,抬头望过去,更见他眼眸黑得如墨,语尾更添一丝软软的恳求,我笑了笑,道:“只要王爷不怕宁大人查觉了,于妾身,又有什么好怕的?”
他有些遗憾,将额头凑碰我的额角,轻声道:“那本王只能等大婚之日了?”
他身上的气息清新而淡雅,有微微的兰花味道,衣物软绸的料子不经意地拂过的我额角,仿有芝兰之味,如是其它女子,此情此景,如果不让人情动满怀,只可惜,我瞧见他衣袖上浅绣的缠枝小红花,便忆起轧刀切下之时,有鲜红越过无数的人头溅于我的衣袖之上。
也是如此的艳丽鲜红。
那芝兰之香便有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对我温言软语,可防守依旧严不漏隙,四处的守卫没有丝豪的懈怠,因为,他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的下一步要进行什么,或严防着某些不利的流言传入我的耳内,也许他以为,那些当年事,永远只留在了当年?
我当真不明白他,既如此,他留下我又有何用?留下了我,便留下了猜忌,怀疑,坐卧不安?
“王爷……您怎么老是想着这些……”我将头垂得更低,心中虽有对他的不耐,可也不自觉地有些脸红。
他将我揽入怀里,嘴唇贴近我的脖颈之间,轻轻地咬了咬我的耳垂,低声道:“可本王一到晚上,就会发梦,梦到那一晚…”
“哪一晚?”
鼻间的血腥味仿佛越来越浓了,我不自在地扭动身躯,想要脱开他的掌握,可他却固定了我,让我动弹不得,在我耳边轻笑:“哪一晚?
不就是我们唯一的那晚……”
他怎么老记得那一晚?我恨恨然地想,耳朵却不自觉地烧得通红,那药当真那样的厉害?情景沥沥如目似真?
要不再给他一颗?
我仔细地算了算,想起小七说过这药只能在同一人身上四次,还剩三次,如果再浪费一次……此人在那事上可谓是极有兴致的,如果他食髓知味……剩下的日子可不好打发。
“妾身身在宁府,实在怕传出什么不好的言语,有碍王爷名声,要不……您回王府……姐妹们……?”
我自诩脸皮超厚,但到底此事只是见过,没有具体实施过,话未说完,脸已然红得可烤热鸡蛋了。
我的腰身一紧,被他拥得更是贴向他的身躯,便有些吐不过气来,抬眼向他望去,却见他眉头微皱,眼里怒火一闪而逝,却看着我轻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明白,有了你……我对其它人,怎么还会那样……”
对所有女子来说,这恐怕是最为深情的情话,可我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垂头道:“是吗?”
他这话,如遇上他的天下,又能抵得过几分?
“是的……凝昔,你只是我唯一的妻子。”
我笑了,低声道:“王爷可否象看妾身一样,经常去看另两位妹妹?”
他声音中有些急恼:“你应知道,娶她们,从来不是本王的意思,本王不得已……”
我心中豁然而亮,忽地明白了一切,我怎么会错得那样的离谱,早在皇太后那里发生的变故,我便应该明白,这一切的巧合,并非巧合,皇太后釜底抽薪,让夏候商不得不娶了两位侧妃,可他何况不是顺水推舟?
以他如此善谋的手段,怎会对那事没有提防?如此容易便跌入套中?而恰恰好,宁启瑶便没有入盅,我原来怀疑是太后做的手脚,如今,却有些怀疑是他故意为之了。
他与皇太后在外堂的对话,恰巧让我听得清清楚楚,这算不算是对我的解释呢?
我是不是应该心怀感激,他到底留了一个正妃之位给我?
“王爷,妾身怎敢有如此多的要求,只是妾身,妾身……”我实在编不下去该说什么了,只觉对他说每一句话,都要使出我全身的力气,才能不露出些微的憎恨。
可没曾想,我这样的态度,反而让他极为高兴,他笑着低声道:“原来,凝昔也是不愿意的,本王很高兴……不止是本王有这样的意愿。”
第一百二十三章痛与情义,谁真谁假
他的头低了下来,我忙避开,扭到一边,轻声道:“王爷,您该回去了。”
“别怕,本王不做其它的,只想亲亲你……”话未说完,嘴便被他含住了,与其它时候不同,他并没有将舌头伸了进去,反而噙住我的双唇,用牙齿咬噬吸吮,他的舌尖在我的唇齿之间来回扫动,让我感觉阵阵酥麻,他扶住我的腰,将我抱起,走至贵妃躺椅之上,一只手却固定了我的头,嘴却不肯稍离,让我靠在他的胸前,一边吻着,一边用手指插入我脑后的头发之中,以指肚在我脑后按磨,我只觉他手指触到之处,一股热力便从指肚发了出来。
他在往我体内输送内力?
我挣开他,头一侧,终躲过了他的唇齿,道:“王爷,你做什么?”
他拉住了我,低声道:“本王遍查武书,看到此种手法或可却除你体内寒气,只要本王每日为你做一次,那么,待找到药物之前,总可以保得……”
我笑道:“王爷糊涂了,妾身武技虽不如王爷,可也知道,此种手法极耗内力,妾身不过武功尽废而已,又不会折损寿命,何需王爷如此费心?”我抬起眼笑望他,“王爷莫非将妾身当成了阿玉?以为人之将亡吗?王爷忘了,阿玉已然去了……”
我瞧清他的眼眸凝成一线,夹着丝丝痛苦,眼中疑意一现,望着我,我却坦然地含笑望着他,仿佛无心之言,终让他放松下来,对我道:“本王对你,总是忧心过多,怕你如君将军一样,离本王而去,所以……”
我轻轻地抚上他的手背:“王爷,不会的……”
他眼神之中有些欢喜:“那好,便让本王试试这手法。”
我来不及反对,他的手指便沿脖颈而下,来到了我的颈关节,一股内力便从指肚之中传向天突穴,再到璇玑,华盖,紫宫……手指触及之处,便觉刺麻,可热力入体,却有说不出的舒服,就仿佛那日在离宫汤池,可这种热却是由内而外,更为雄浑,不比得汤池之热,离体而逝。
他的声音变得凝重:“小心,到了重穴了。”
重穴受损,自是有碍性命的。
话音未落,只觉檀中穴有热力撞入,后背如遭重击,那股热力凝而不散,倏地钻入体内,散向四肢百髓。
重击之后,整个人却如同睡在春日暖阳之中,由温温的阳光包裹。
我被他置于床榻之上,本是侧着脸,却感觉有汗水滴在我的脸上.
望过去之时,却瞧见他额角有汗,脸色暗红,显然内力耗损得极为厉害。
此种手法将内力打进对方的穴道之内,自然是先未奏效,自损三千,如果他的武功因此而废,那该多好,也让他试一试由一位能手持百斤重锤挥洒自如的强者变成初初连筷子都抓不住的弱者之时的感受。
我却是轻轻用手指拭过落于脸颊的汗珠,有些心痛地道:“王爷,妾身不碍事,您……休息一下吧?”
“别动……下面几个重穴,可能要除了你的衣裳了……”
我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欲翻身站了起来,却被他按住,汗如雨下,却是笑道:“别怕,只有背部几个穴位……”
我勉强地道:“王爷,还是算了吧,妾身不自在……让王爷如此费心……”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仿佛是年老之人提了桶水,却力气不够,极为疲累,但却将我按着,让我定于榻上:“此种手法,可管得上十日,十日之内,你便不会浑身发寒了。”
话音未落,我腰间的裙带便被他解开抽出,衣裳从肩头剥落,背部有冷风袭过,让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一股热力忽地从神风穴而入,比刚才那一指更为雄厚,刺得我穴中微痛,四肢却热气奔涌,舒服得我忍不住轻声呻吟。
他指尖连下,连击我的幽门,巨阙等穴,一波一波的热力仿佛煮开的沸水,直冲进体内,浑身麻软之际,却感觉整个身体轻飘飘的,如坠于绵软之极的云端,我拼命地忍住不叫了出声,可不自觉地,还是叫了出声…那声音传至我自己的耳内,让我自己都有些莫名想法。
感觉他的手指在我背上滑动,长久也没有一指内力点了下去,不由有些奇怪,转身望他:“王爷,怎么啦?”
他声音暗哑:“行了。”
我忙想坐起身来,却感觉他滚烫的唇落在了我的背上,双手握了我的双臂,声音嘶哑:“本王不理了……”
他的上半身压在我的背部,将我压得动弹不得,一只手胡乱地扯着我背后抹胸的带子,嘴里道:“凝昔,本王等不得大婚了。”
“别这样,王爷……”
“应承本王,可好?”
我惊慌失措,他的手流连于亵裤之上,亵裤的带子却是系于前边的,他扯了两下没有扯开,竟用两指探了进去,手指滑过圆滑的臀部,吓得我大声道:“王爷,你怎么啦?”
他将我翻转过来,脸上热气蒸腾,汗珠更是滴入我的脖颈,将我紧紧拉着裤头的手扳开,手指一挑,那双结使被拉开了。
他的神色让我害怕,我抖着手将金镯按开,将一颗药丸藏于掌心,心里想,看来今日又要浪费一颗药了?
“王爷,你是不是用功过度,有些走火入魔了?王爷……妾身可不敢再让王爷治了……”我顾不上其它,一边大声叫着,一边悄悄将手抚过他的唇边,却觉下身一阵酥麻,浑身忍不住颤抖,那药丸差一点便跌了出去……他竟然用手指探了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了我的话,他停了下来,手指却是离开了,脸上红意未消,眼睛却渐渐清明,放开了我,转过身按在桌上,头半垂着,喘着粗气,良久才平息下来。
我忙抖了手系上裤带,披上衣服,只觉心跳得几乎要破胸而出,可身上却奇异地觉得力气倍增,没了以前的手足酸软,原来,他这种手法有效?
他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却没了红色,转成略为苍白的疲惫:“这种手法当真厉害,本王差点失去控制,凝昔……还好没伤害到你。”
第一百二十四章柔情可化骨?
我原是恨他入骨的,可看见他的模样,却只感淡淡的感伤,他说得没错,此种手法当真对内力损伤极深,让他这样内力极厚的人却失去了控制,差点走火入魔。
我低声道:“王爷,妾身喝了安逸王备下的酒,再浸了离宫的汤池,已然好了很多,这个冬天,想必很易过的,王爷以后,还是别勉强了,等到春天来临之时,妾身便好了。”
他眼中痛苦之色一闪而逝:“是啊,过了春天,还有夏季,你放心……十日之后,本王再来为你刺穴。”
我等他说的,不就是这句话,原本我应该痛快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望着他,内心却只有哀凉,此时此刻,他真是一心为了我吧?
他走之后,傍晚寒风骤起,每到此等天气骤变之时,我全身便会冰冷,可今日,身上却暖洋洋的,望着窗外树叶刮着窗棂舞动,影子投在冰绡纱窗之上,如人心底的欲望,永不能足。
寒风吹了一日,第二日清晨,院子内满地皆是残叶,有侍婢在大早起身,便拿了扫把轻轻地扫着院内的落叶,有管事的低声道:“姑娘还没醒呢,别用扫把了,拾了起来罢。”
扫把声止,到了最后,连脚步声都几不可闻。
如是以前的我,怎可有这样的待遇,想是宁晃月虽不满意我,却看在夏候商的份上吩咐了下人,对我不得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他们哪里知道,精神好了之后,我反而整晚都睡不着,看着窗棂从黑变白,又由白变得透亮,月升日起,耳目灵敏,不比得那精神焉焉之时,反而能睡上几个时辰。
我推开一面临水的窗子,窗外是唯一的通道九曲桥,桥身曲折徘徊,仿佛人心的九转曲折,窗外有几名翠衣侍婢拥了一位粉红纱衫八辫玫瑰裙的少女蜿蜒而来,我看见倏忽之间,她们面前便多了一人,黑巾蒙面,全身黑色劲装,伸手拦住了她们,那便是夏候商的八骏之一吧?
我披了大毫,开门走出房子,对那人道:“她们是来看我的,让她们进来吧。”
那身穿黑衣,脸蒙面纱的人明显地怔了一下,却弯腰行礼:“是,主子。”
宁启瑶哼了一声,率几名侍婢绕过那人向我这边走了过来。
她身一件重重纱雾般的暗金粉色裙,清晨有风吹过,那纱裙便随风而舞,琉璃绞丝的碧色花钗斜斜地插于她的头上,薄如蝉翅,仿佛风一吹,便会如落花般地跌了落水。
她年青的脸光洁而略带红润,没有一丝暇疵,当真称得上皎洁如月。
见我披了轻袭走出门,她上前笑道:“姐姐的身子当真弱呢,这才刚入秋,姐姐便要穿如此厚衫了?”
我笑了笑,抚着身上柔软的轻袭:“还好王爷漏夜送来了软冰袭。”
她脸色有些变,侧头望了身边的侍婢一眼,那侍婢便提了食盒道:“姑娘,我家小姐见昨夜风凉,便使奴婢们炖了暖胃的汤水过来,望姑娘不要嫌弃。”
我笑了笑,冷冷地道:“妹妹手下的侍婢好生无礼,难道你们老爷没告诉过你们,要尊称我一声大小姐吗?”又转头向宁启瑶道,“你说呢?二妹?”
宁启瑶脸色一白,眼内恨意一闪而逝,却是对那侍婢喝道:“还不快改过来?”
那侍婢脸色惶恐,急忙下跪:“请大小姐饶奴婢死罪,奴婢知错了……”
我便朝享启瑶道:“二妹,恐怕姐姐只能心领你的好意了,王爷交待,不能随意受人饮食,你我既是一家人,想来你会明了。”
我和她的恩怨可谓由来已久,我一再挑衅于她,终让她脸上有了怒意,冷冷地道:“我不过受了父亲的托请,前来探望,难道你认为自己真成了宁家大小姐了?”
我一边注意打量她身边的侍婢,一边向她走近,伸手摘下她头顶落下了一片枯叶,手指轻挥,她头上的串珠步摇便叮当作响,她没想到我会将手伸到了她的头上,闪躲不及,脸上恼色更甚,眼内更添几分嫌恶,想是我低微的身份辱灭了她。
我望着她头上轻叹:“原以为二妹妹头上是一朵花中之王的牡丹,可近看清楚了,却不过是一朵野生的杜鹃,真让人失望。”
此话一出,她身边的侍婢都有了怒色,宁启瑶更是怒意如炽,向我冷冷地道:“谁是牡丹,谁是杜鹃,却等着瞧!”
她一挥袖子,便转身离去,我微微一笑,吟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二妹妹虽是要花想容,可是别选错了花啊。”
此诗为赞扬女子容貌体态的,她自不会认为我在赞扬于她,却有些疑惑,听到后一句,终恍然大悟,脸上恨恨之色更深,可有宁晃月的言语叮嘱,她却不敢言语相冲,只得跺了跺脚,气匆匆地去了。
而暗号,却在我们的言语之间传递了出去。
余下的,便是静静地等待了。
到了傍晚,夏候商便又过来了,给我带了些暖胃的菜肴,四名侍婢用双层的瓷褒盛着,一揭开盖子,热气腾腾,我笑道:“王爷,宁府有厨子的,您还怕妾身吃不好?”
“昨夜天气骤凉,你怕是整晚不得好睡吧?我便叫人炖了些安神的食物,有桂圆莲子汤,百合虾仁,冬虫夏草炖草鸭,再叫人煮了些五色米……怕你早早地吃了饭,下了朝,便匆匆地送了来,还好赶得急。”
我沉默不语,他有些惴惴地望了我,小心地道:“怎么?不喜欢吗?”
“不是……妾身一向粗食粗粮地养着,被王爷这一娇惯,只怕日后无法适应了。”
他松了一口气,叫人将食盒里食物用碗碟盛了,笑道:“我还没吃过呢,今日得了空,便和你一起了。”
他今日穿了件青色的衣袍,头顶的玉冠和昨日不同,但我往他脚下一瞧,发现却还是昨日的蟠龙锦靴,靴子边缘,尤沾了些残泥,不由心中一动,便问道:“昨晚风寒夜冷,妾身只觉这临风阁仿佛都要被风吹了去,窗边的那支翠竹更是让人厌烦,拍打着窗棂,使人整晚都不得安眠……”
第一百二十五章细语柔意,却妄然
他回头看了看左边的窗棂,道:“那我叫人铲了它。”
我笑道:“王爷当真细心,妾身还未说是哪扇窗呢,王爷就猜了出来?”
他脸上有微微的暗红,低咳了一声,掩饰般地:“那枝竹对着你的窗,想来应该是那枝吧?”
这临水阁四面临水,只在屋子的边缘种了翠竹,前半晚风吹翠竹敲窗,后半夜却听不到了声响,想是他立于窗前,暗暗折了那竹子伸出来的枝丫,他在窗前站了多久?是否一直到天明,才匆匆地赶回王府换衫?
我只想问他:为谁独立深官?是为了被他毒杀的君辗玉,还是活过来的花凝昔?
桌上盛好了五色的米饭,微微的香气在室内漫延,淡淡的黄光照于他的脸庞,让他的脸笼上了一层薄而透明的柔光,如果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单看皮相,却是极好的吧?
“今日本王来得迟了,没有陪你在院子里走走,可有什么新鲜事?”
他的手才放到汤匙之上,身边的侍婢就上前欲要帮手,他却止住了,挥手叫她退下,亲手舀了碗汤入我的碗中。
我端起那碗,笑意盈盈地道:“会有什么事?不过是我那二妹妹和王爷一般的想法,想要拿些东西给我,妾身向和她不和,可有些怕她送来的东西,便没让她进屋罢了。”舀了碗汤入嘴,侧着脸向夏候商笑道,“王爷是不是怪妾身太过小气了?”
他抬头望我,眼角也有了笑意:“这才是女子啊,我喜欢你这样。”
我垂下眼帘,似笑非笑:“怎么,妾身以前不是女子吗?”
我与他的对话,仿佛在猜谜,他不知我已知道的事,我也不知道他为何留我在此,互相试探,互相猜测。
他听了我的话,嘿嘿地笑了两声:“你都要成为我的王妃了,还会是什么?”说道王妃两字之时,他脸上的喜悦仿佛那装了蜜糖的罐子,那罐子满了,但糖却还是不停地倒了下去,糖便从罐子口溢了出来。
我便轻声叹道:“王爷,风寒夜露,还请王爷顾惜自己的身子……
妾身的窗下,却是不大好站的……半月之后,王爷便会日日见到妾身了。”
他一张脸倏地涨得通红,仿佛无地自容一般,拿在手里的羹匙也跌入了汤碗,悄悄地望了望我,又垂了眼帘,吞吞吐吐地道:“本王,本王只是,只是怕明日醒来,这临风阁,只剩一阁冷风。”
我道:“王爷忘了,有四骏轮流陪着妾身呢。”
他便一笑,脸上红意未褪:“是本王多虑了。”
吃完晚饭,就有侍卫过来请他回府,说有客来访,他便歉然地向我告辞,带了侍卫离去。
我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九曲桥后,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吃了这么些安神的食物,消息又已传了出去,一切就绪,今晚果然睡得极好,可朦胧之间,却感觉有人轻轻替我掖了掖被子,又将我伸出来的手放入被中……仿佛多年之前,父亲偶尔发了善心,想起我到底是一个小女孩儿,需要人痛惜,便半夜跑进来看见我滚了下床,将我抱上床,嘴里一边骂着:什么睡相,跟猴子差不多。一边却将我小心地放上床,仔细地盖了被子。意识迷糊,可心中全是暖意。
可为什么,那股暖意传入脑中,转瞬却变至冰凉?
两晚没睡,这一觉却睡得极好,直至天大亮,才醒了过来,晚上的种种,仿佛在是在做梦一般。
起床梳洗之后,却看清九曲桥那边一夜之间菊花尽相开放,秋风萧瑟之中,满城尽带黄金甲。
热热闹闹地演着那场深秋的肃杀。
到了午时,大红的嫁衣却被送入了临风阁中,跟随而来的,自是夏候商了,嫁衣果如他所说,有蹬山产的凤形翡玉嵌在腰带之上,杜青山的粉金染的丝线绣就的缠枝花盛压住裙角,绣鞋本是要木底宫靴的,却用牛筋代替,脚穿上去,一点都不觉疲累。
我用手抚着上面精美之极的图案,回首向他一笑:“王爷,要不妾身穿着给您看看?”
他眼里有了喜意,刚想答应,旁边的喜娘忙道:“千万可别这样,这可是不吉利的,哪有未嫁,便让新郎看见新娘子穿嫁衣的……”
他眼里有了慌色,道:“那本王看见了嫁衣,要不要紧?”
喜娘久闻宁王大名,恐是未曾想到他却是这样的人,眼里有了浓浓的羡慕之色,笑道:“这倒不要紧,过几日便是婚期了,虽说本朝不比前朝,没这么多讲究,但王爷还是避避讳的好,这几日,王爷便别过来了。”
他这才应了,向我道:“那你试试嫁衣,本王过几个时辰再来看你。”
他走后,喜娘羡慕地道:“姑娘真是好福气,奴婢从未见过王爷这般紧张的。”
我淡淡地道:“是吗?”
“那是当然,单看这花钗礼衣,就知道王爷用了多少心思,手指拇大小的珍珠织成凤羽,全是粉红之色,就连皇后……”她小心地望了望四周,“连皇后与皇上大婚,都没这派头呢。”
我呲笑:“你怎会知道?”
“天下喜娘相通,何况在这京城,来来去去办喜事的,不就我们几位?这豪门世家的喜事,我可是经手了不少……”
她喜气洋洋地赞着,不时地嘴里冒出成串的吉利话,连屋内侍候的侍婢,脸上都有了喜色,可我只望了窗外,看着那开得灿灿而黄的菊花,心想,满城尽带黄金甲,蕊寒香冷之下的肃杀,你们又怎么能明?
再过了几日,宁王府依足嫁娶礼仪送来三书六礼,因是皇室迎娶正妃,用的帖子皆以金线描了龙凤,宁晃月递给我看的时候,只觉拿在手里都是沉甸甸的重,打开帖子,更是一片金黄:……宁氏启玉,为宁家嫡长女,今聘为宁王正妃……奉以金册玉碟,载进皇室族谱……望日后夫妻和顺,祷词祭祝,共享富贵荣华……
第一百二十六章临近礼日,风越肃杀
宁晃月对我的态度虽变得有礼而疏淡,但却依旧让其正妻杨氏一丝不苟地张罗一应聘嫁物品,听闻送至宁王府的嫁妆樟木栊担子从朝阳门一直列到了临新门,十里长街,那一日全是红彤彤的长串喜庆欢乐。
喜娘不停地将外边的消息传来给我,称那种热闹和欢庆富贵,京师之内十年未曾相见,两边的老百姓口口相传:生儿不如生女,生女当嫁宁王妻。
临水阁的珠帘早换上了打磨拼接成喜字的红玉帘子,微风吹拂,那珠帘上的喜字便随风而摆,横竖的笔划起伏破裂,等风停静止,那帘子便重又合成个喜字。
屋里的台凳之上线钓的浅色台巾,全由大红织金的台布换上,就连屋角常插的应季笑靥金菊,也去了淡色的浅金淡白,全换上深紫淡红,满室都是晚艳冷香。
珠玉钳钗摆满了整张梳妆台,我对这些本不懂,也说不出个好坏,不过偶皱了一下眉头,那花式便换了下去,喜娘还在一旁不停地问着:“姑娘,您是否满意?王爷说了,只要您说得出来的,他会尽心力地使人制了出来。”
我笑了:“难道我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能摘了下来?”
喜娘怔了怔:“姑娘说笑了,但依奴婢所见,但凡有座山能架个梯子上去,王爷恐怕也会爬了上去为姑娘摘的……姑娘,奴婢知道您是极满意的,但您也挑点刺儿好让奴婢向王爷交差不是?奴婢每次见了王爷,他总问奴婢,有什么不满的没有?如果有了,他便高兴之极,如果没有,他便有些忧虑,奴婢从未见过这样的新郎,女方如果挑出点刺儿来,他倒是高兴得不得了,要换了其它人,女方满意那才让男方高兴呢……”
她絮絮叨叨地叙述,和着满屋的沉色大红,仿佛马蹄之下厚重的滚尘,一波一波地向我压了过来,我不欲再听她叙说,便随手指了指桌上的花钗,道:“那只凤形我不太喜欢,沉郁收翅,换个活泼点儿,展翅而飞的?”
她一怔,望了望左右,低声道:“姑娘,这个可不能换,这是体制,是朝廷封下来的,凤形花钗,九枝华盛,那可都是王妃的定例,是从府岸中领了出来的……”
我懒洋洋地指着凤冠旁边的那朵华盛,道:“冠上的凤形不能换,那这鬓边的华盛能换了吧?我不喜欢这洛阳红的,换上葛金紫的……”
喜娘有些犹豫:“可这大红之色,本就是……”
我掩着口打了个呵欠,她便笑道:“那好吧,说起来这葛金紫也是富贵之极的颜色呢,正配得上姑娘……”
我笑了笑,站起身来:“其它的,我实在挑不出什么错儿来,眼看到了正午,看了一上午的满目耀华,眼睛都花了,有些疲了,小憩一下再说吧。”
那喜娘张嘴欲说,可瞧了瞧我的样子,确是脸有疲色,想是知道我的身子不好,只得令人将桌上的珠玉宝钗放于箱内,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我倒是真有些疲累,满眼的朱红紫玉原是应该能振奋精神的,可我坐于其中,却感觉不到些微的喜意,只觉沉重厚郁,转成碧草之上凝固的鲜血,大片大片。可疲累之极,却又睡不着,在沉香木的贵妃榻上辗转反侧,绕在鼻端清新淡雅的木香都转成了令人烦闷的腻香,我只得站起身来,推开了窗子,只望有风吹进,能散去满屋的沉郁。
原本清澈透底的池塘,池面上却繁花似锦……隔不了多远就用底桩支起木架,上托红盘,盘上放置一盆绸制的绿叶红花,牡丹,春兰,茶梅,昙花……将原本一览如无的水面变成了四季花国,仿佛天神眷顾了这里,下令给众花神让这些花在寒秋尽放。
这些花做工极好,花瓣上用打磨的冰玉制成露珠,似滴非滴,采花的蜂蜜飞起的翅膀纤毫可见,我正看得入神,却听见珠玉相击之声,向外一看,窗前一步之外的翠竹枝条之上,挂着一串晶莹如水滴向下滴落形状的链子,有阳光照于链子之上,衬着绿叶翠杆,仿佛春雨骤停,积于叶面的雨水却尤在连线般地滴落,我瞧它实在灵动,不由伸手出去,从枝条上摘了那链子下来,放于手心之上,那链子想是由极好的冰玉制成,流光溢彩,仿如水珠在手心滚动,不如一时兴起,便戴在了手腕之上。
将这样的装饰置于翠竹之上,还不如放于我的手腕之上。
偶尔抬头,隔岸相望,我却瞧见一抹紫色的身影掩在绿树之间,仔细凝目,却又消失不见……他终是不放心,尽不顾婚前不得相见的俗例了。
想来守在临风阁周围的,不只四骏了吧?
他之八骏,不比我的七星,全是江湖各门顶尖的高手之中选拔出来的,每一人如若出去,全可独挡一面,成为一代掌门,不象我的七星,全凭了阵势支撑着,才勉强可与他的八骏一战。
记得那个时候,他初至边疆,为了给属下群将一个下马威,首先挑战的,并不是我,而是我身边的七星,派出来的人便全是脸蒙面纱的八骏,七星领兵,多则组成七星阵列,每星领几百兵士,以旗帜作识,对阵杀敌,在千军万马之中来去自如;少则能位以七人出战,以对战江湖武林高手,他们每一人的武功除了小七之外,并不是很高,但若组成阵列,却从未输过,所以,那一战,武功高强的八骏也只与七星打成了平手,自那以后,他才专请人研究阵列,广集江湖上排阵变化之术,一改原来那击敌五千,自损三千的战术,“四海承风”便是那时研究出来的了。
可七星之间的默契,却是任何人都不能比的,所以,他虽然进步很多,但他有张良计,我有过河梯,他那八骏与我的七星始终保持了个不赢不输的局面……可七星却有好长一段时间同进同出,连上个茅厕都要约在一起……怕落了单让人给收拾了。
可却始终没有这种情形出现,在此事之上,七星之中每一个人都心生感佩,说这宁王长得虽是纨绔得很,却比连弩营的那些好得太多。
从那时候开始,他在每将士心目之中的形象便渐渐改观了吧?
边疆的将士,虽时不时血染战衣,可实际上,心思却是比京师的人单纯些。
可他那样的谨言良行,也不过如这池中锦花,全是伪饰而成。
第一百二十七章荣宠至极,可有尽处
终到了婚礼之日,那一日,阳光甚好,属六辰值日,诸事皆宜,不避凶忌,是为“黄道吉日”,我早由喜娘领了侍婢穿上大红的吉服,戴上了花钗九树的凤冠,
一方四角压了金线的红帕放于紫檀托盘之上,只等着给父母行礼之后,再盖于头顶,那个时候,我的面前,便是一方红色。
宁晃月和杨氏皆穿上了官服与命妇服等在外堂,见我出来,依例向他们行礼,两人脸色都有些不自在,依例讲了几句女戒便使喜娘帮我盖上喜帕,只等迎亲的人上门了。
我坐于喜床之上,喜娘跟在我的身边,道:“姑娘,王爷此时恐怕了出了门了,听闻原本叫昌王代迎亲的,可王爷偏要亲自来,且骑马游街,听闻前一日,百姓便站了两边街道楼上的好位置,只等今日盛况呢。”
紫金的垂穗在眼前轻扫,滚了金边的广袖将我的手背微染了些红色,粉红豆寇染的指甲光润如玉,只喜帕下的这方天地,便是富贵荣华,金玉满堂,足下绣金的靴子更是绵软舒适,几乎象脚的一部分一般,可为什么,我却象置于云端,那云不承重,人却随时要跌了下来?
外常传来影影的人声,跪拜的声音,茶的杯盖相击之声,膝盖跪于锦铺之上的声音,是如此清晰地传入我的耳内,喜娘在我耳边道:“王爷来了,在拜岳父岳母,敬以茶水呢,由岳父母训诫之后,加双花披红作交久,再御轮三周,先归,我们就可以起程了。”
我侧耳听外堂宁晃月的训诫之声,却是有些诚惶诚恐,嘴里的话虽是端正庄严的,但倒不象是他在训着女婿,反像女婿掉转过来训着他了。
如果真是父帅,他会不会也会如此?只不过,父帅已然归入黄土,既便有他在,恐怕也不会有这嫁女的婚礼出现吧?他可是从未将我当成女儿的。
接着,便信相唱诺:加花。
便听得一阵绸缎悉索之声,想是他的胸前被扎上了大红的绸花。
“王爷,请您先行……”
“王爷,婚堂之上,您才能看新娘子的……”
“哦……”
我在腹内冷笑,有他派来的喜娘,四骏,如铁桶般地守着,他还怕我跑了不成?
喜娘急步走到门边,朝门外看了看,转过身来扶起了我,道:“好了,好了,王爷绕轿三周了,该我们走了。”
才刚起身,门外便传来阵阵哭声,间中夹着几声“女儿,女儿…的呼唤,我不由一怔,喜娘便在旁解释:“姑娘,这是哭嫁的声音,姑娘要哭出来才好,才会吉利。”
我低声道:“哭出来?可我的眼泪早已流尽了,怎么办?”
她声音明显一顿,忙道:“那奴婢扶姑娘过门槛吧。”
他这套戏,倒是准备得极为充足,原不是真的,可瞧在旁人的眼里,也如真的一般。
过了门槛,来到喜轿之前,喜帕之下,我看清了轿杠之上镏金漆染的五瓜金龙,轿帘揭起,黄须垂穗随风而动,将上面绣有的龙凤呈祥图案遮得只剩半条,风吹帕揭,我看清了八龙四凤的轿顶,龙居四角,嘴里各衔一枚金珠,这是皇室成员迎娶正妃的八抬大轿,代表了本朝除皇后之外对女子最高的荣耀。
终于坐在轿内,喜娘在我手里塞了两个苹果,在一旁叮嘱:“姑娘,可不能揭开喜帕,不吉利的。”
我轻声应了,听得她暗吁了一口气,坐入轿内,顿感疲惫,不觉微闭了眼,将背靠在了后壁之上,轿内有微微的酒香,是我很熟悉的那种能暖身的酒,朝锦帕之下看过去,只见轿的斟壁之上有一个小小的金制把手,伸手一拉,那暗格便露了出来,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方红色的丝帛,上书两行字:秋风萧瑟,百花凋零,唯制得绸花,换灿烂满目,于轿前回首,见红缎披顶,龙珠映光,恍如云中梦里,知一路锦帔,珠翠盖顶,行路过长,备琥珀琼液,望能稍解其乏。
这字和那一行行使君家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字体却是一模一样,冲云破雾,铁曳银划,述说着细致到了极处的关心,且字迹墨厚处未干,想是才写下的。
这喜轿之中的酒,也是他备下的吧,暗格恰好在视线往下,喜帕不能遮挡的地方?
他怕我来不及拜堂,寒症便发了?他忘子,再过两天,才过了十日,他加诸于我身上的内力,尚未消耗完呢。
我没有服下太子给我的药丸,因我不需要两年时光,亲族已逝,再活两年,对我来说,却是太过苦痛,如我逝去,那么,剩下的三星也会得了解脱吧?
轻轻地揭开磨沙的瓶盖,将那瓶甘甜的酒液倒了入嘴,心情平静之后,反倒象以往一样,真有股暖流浸入心肺间了。
轿子停了下来,傧相唱诺:“新郎请立于轿前,新娘子落轿……”
轿身前侧,轿帘揭开,喜帕之下,有一个袖绣金龙的手臂放在我的眼前,小麦色纤长的手,大拇指之间隐有硬茧,手指上套了一方白玉的斑指……
我迟疑了一下,喜娘忙在旁低声道:“新郎搭躬了……”
我这才将手放在了那袖臂之上,却感觉他浑身微微一震,接着便放松了下来,领着我往堂前而去。
入得堂来,首先便是昌王奉了圣旨代皇帝对新人进行的勉励训诫,此时满堂的宾客俱皆下跪,与民间向父母跪拜不同,却是以圣旨代皇帝皇后,进行拜堂仪式,第二日,才入宫正式拜见皇帝皇后,以及皇太后等长辈,再拜皇室先祖,这才算是整个礼成。
观礼的宾客在两边窃窃而语,傧相引赞的声音:“新郎新娘直立花堂前…新郎新娘就位……新郎新娘进香,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我被喜娘扶着,被动地站着,跪下,再站着,再跪下……终于听到一声:“礼成,送入洞房”。
我不由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却听他贴近我的身边,低声道:“累了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波澜至
我没有答话,他恐是闻到了我嘴里的酒香,笑了:“幸好备下了那酒。”
这时有人道:“皇兄,饮了合卺酒之后可得出来跟我们耍耍,别尽顾着新娘子了。”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有人道:“昌王爷,你也快了,别捉弄你皇兄,春宵一刻啊……”
这些人当中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认识的,他们却已不认识我了,三年前的翩翩少将,粗鲁狂放,曾约一起逛青楼,行花船……虽然最后总是被小七从中打断…他们哪曾想到,少将却如今已然弱质纤纤?连身高都矮了半分?他们不会认识我,也不会猜出来我就是那位当年与他们嬉笑打闹的少年将军。
我终被拥进了内室,外室聚满了前来闹房观礼的贵室子弟。
接下来,便是要挑喜帕,饮合卺酒了吧?
金制的秤杆伸到的喜帕之下,眼前的红色遮挡被揭开,眼前一下子明亮了起来,骤然而来的亮光让我有些不适应,不由微微闭了一下眼,这才睁开了眼,看清面前的人,玉带蟒袍,卷云冠,金玉垂疏从脸颊而下,眉眼清俊得如远山空谷,眼眸如墨玉一般,胸前的五爪金龙似要破云而去。
烛红摇动,将他的眼照得灼灼而光,他望着我,良久都不曾眨一下眼,我笑道:“王爷,您不认识妾身了吗?”
他这才垂了眼,俊眼含忧,低声道:“本王很怕,揭开头盖的时候,却是……”
“却是另外一个人?王爷,您可真会说笑。”
“是啊,本王说笑的,说笑的……”他脸色有些腼腆,看在我的眼里,却俱是虚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当知道所有一切之后,仿佛什么都已然改变了,他的一言一行,对我来说,是那么的刺眼。
我不想再望他,就站起身来,提起裙摆,欲走到那放置了描红杯盏的地方,可走了几步,却感觉身上寒意入骨,头便有些昏了,心想,难不成那半年的时间快到了吗?
他一把扶住了我,有些担心,道:“怎么啦?”
我道:“恐是刚刚站久了,谱一站起身来,便有些头昏了,没想到昔日草原上能纵横千里的落日霞,也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他轻声道:“如果当年,我不带人将你们逼至沙漠深处,你也不会如此。”
我笑了笑:“王爷,妾身并未怪你,当年之事,孰是孰非,早已不能说得清楚,更何况妾身得王爷眷爱,竟能侍奉左右,可带给草石族人一片安宁之地,这也是妾身的福份。”
他扶了我,却是低眉颔首,半晌才轻声道:“我当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留得下你……才能让我与君将有一些关联,我并不是,并不是想以此来……”
我打断了他的话,道:“无论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你和我,所牵挂的人,无非是君将而已,妾身能留在您的身边,也是妾身的荣幸呢……”
我知道我们皆在演戏,你方落场,我便上场,一幕接着一幕,我不知道他对以前的君辗玉到底有多少情份,这么多年又心底存了多少的愧疚,我只知道,所有一切的后果,皆要他自己来承担,如果能以我这幅残躯,达到如此的目地,便也不枉我来京都一趟了。
他终不能放心,扶了我缓缓地走到桌前,从描红的托盘拿了杯子给我斟上了酒,递了一杯给我,眼眉之间俱是笑意:“饮了合卺酒,这礼才算完呢……你才真正的成了我的王妃了呢。”
我见他盯着我手里的杯子,眼神紧张,额头竟有汗珠冒出,不由拉起袖子给他擦了擦汗,道:“王爷,妾身已与你拜了堂,什么时候会不是你的王妃了呢?”
“叮”地一声,戴在手腕上的那串冰玉链子便不经意地敲在了酒杯之上,引得他朝我的手腕看过去,笑道:“皓腕素玉,真是冰肌玉骨……”
在他灼热的目光注视之下,我不由微微地垂头:“王爷,不过随手从窗外翠竹上拿的一串装饰链子,惹王爷笑话了。”
他一怔:“临风阁的窗外?”
我抬头朝他一望:“是啊,王爷不是叫工匠在那上面装饰了些水滴,以显水光潋滟,山色空蒙,繁华似锦吗?”
他略皱了一下眉头,眼中忽地云烟聚绕,我只诈做不知,将合卺酒递在他的手中。
正在此时,外堂之内隐隐传来争执之声,我听得清楚,仿指有人要闯了进门,却有人拦住不让。
被这声音一扰,满屋的富贵喜庆便仿佛美食被掺进了些沙粒,让人不舒服之极,以他的耳力,自然是听到了的,我瞧得清楚,他眉头轻皱了一下,却不想理会,反而向我笑道:“我们饮了此杯吧。”
我拦住了他,道:“王爷,你听外面,仿佛有事发生?”
不知道为什么,他眼内有些微的焦灼之色,仿佛急赶着要将这酒饮下,握了我的手,道:“今日是我们的大日子,别理其它。”
“可是,王爷……”我握住了他的手臂,“要不还是出去看看再说吧,这酒又不会长了脚跑走……”
他一怔,目光凝视着我,忽尔一笑:“是本王有些着急了,你说得对……”
话未说完,外堂的屏风便哗地一声被推倒了,几人拉扯着闯了进来,有人大叫:“表哥,别喝那合卺酒……”
“二小姐,你干什么,今天是王爷的大自子,你不能这样……”
“什么大日子,如果表哥出了事,喜事变成白事,倒真成了大日子了……”
此时外堂之上尚有许多宁王的近亲好友,等着我们饮了合卺酒之后,进来闹洞房,听得此言,人人皆发出一声低呼,只听得昌王道:“你说什么?二哥有危险?”
宁启瑶急切之下口不挥言,此时被人一问,倒也警醒起来,倒没再往屋内冲,只听得见隔着屏风阵阵低语之声。
可她的话我却听得清楚,转头向夏候商,凝望着他手里的细白瓷杯,杯口边缘有一条如细线般的金龙绕杯而过,叹了一口气,道:“王爷,看来这合卺酒,我们饮不成了。”
他眼里又出现了那焦灼之色,声音不由提得极高,仿如军令下达之时的斩钉截铁:“不,什么人都阻止不了我们饮这酒。”
说完,便想将酒杯往嘴边凑了过去。
灿灿金龙映着如雕一般的唇角,仿如龙破云层,义无反顾。
他的话,外室的人自然都听见了,宁启瑶再也顾不上其它,一把推开那喜娘,便朝内室冲了出来,大声地道:“表哥,这酒,你不能饮……”
夏候商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自顾自的用手指抬高了杯底,宁启瑶见了,冲口而出:“表哥,这酒有古怪!”
我一惊,便伸手拉住了他递杯的手指,道:“王爷,听听二妹妹怎么说。”
我抬眼望向他,却吃了一惊,他递杯的手指被我拉住,眼眸之中却含着略略的悲色,眼眸原是黑如墨玉的,此时却笼罩了一层薄雾,那薄雾汇聚,就要凝成水滴……
“终是喝不了吗?”他哑着声音道。
此时,那一大群人却闯了进来,宁启瑶走在前头,跟在其身后的,有昌王,以及其它几位世家子弟。
他手里的杯子终于从唇边缓缓地放下,置于桌上,头却垂着,如润玉般的面庞一丝表情也没有,身上虽然穿的是大红吉服,可冷气却从身上缓缓渗出,不光是我,连冲进门的那几个人都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寒意,不由自主地,他们停下了脚步,宁启瑶原本满脸的激情,被这冷气一浸,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表哥……我不是故意要来打扰……”
“你们到底有什么事?”他终于抬起了头,金玉垂疏扫过面颊,目光一扫,那凛凛寒意让屋内众人都哑雀无声。
在校场点兵的时候,也是如此,当他身着黄金甲,登上高台之时,不用出声,只要将目光凛凛扫向台下,数万将士便连兵甲相击之声都不可闻。
那个时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从原来不知好歹只喜欢挑人错的皇子,渐渐有了这凛烈之气,更经过无数场的战场杀戮,他眼神之中更是带了越来越多的大将风度,连父帅都说,夏候商一日千里,不可同日而语,辗玉,他以后,怕是会超过你呢,那时,我很不以为然,再加上这将军是捡来的,指不定什么时候便打回原形,便道:超过便超过罢。
父帅说得不错,他终赢得了西疆将士的心,成就了战神的名号,终于成为第二个使西夷兵士一闻而丧胆的前锋,至于第一个,就是我了。
再也不是当年初到之时,我曾率兵救过的富贵王爷,说起来,当年我真的救了很多人呢,太子,宁王,皇室两兄弟都在西疆遇险,都被我救过,可到了最后,将君家将逼入死境的也是他们。
第一百二十九章牡丹花,内有乾坤
他眼光注于宁启瑶身上,让宁启瑶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几乎要哭了出来一般,那样的刀风凛冽,如冬日之际草原上刮过的冷风,一屋子人全都没了声息,昌王勉强笑了笑道:“皇兄,也许是弄错了,弄错了,表妹,咱出去吧,别打犹皇兄了。”
他欲上前拉了宁启瑶出门,却被宁启瑶一下子挣开了,颤抖着嘴唇道:“表,表哥,那,那酒,我得到消息……那,那酒有古怪……你不信,等一会儿,父亲大人来了,你就明白了的,是父亲大人叫我先过来通知的……”
她如此一说,满屋子的人大哗,昌王便将视线转向了那桌上,道:“皇兄,要不,咱还是先别饮了,等查明了事情真相再说,好吗?”
他却是淡淡地道:“有没有古怪都不关你们的事,你们出去吧。”
宁启瑶想不到夏候商如此固执,好不容易闯进来了,他却还是不听,急道:“表哥,你就等一会儿,父亲大人正在查一些事,过一会儿就有结果了。”
“我宁王府什么时候需要你们宁府调查事情了?还不快出去?”
宁启瑶眼泪直在眼框里打转,哽咽着道:“表哥,说到底,新娘子也是我的姐姐,怎么就不关我们宁家的事了?”
听到她委屈之极的声音,站在她身边的世家子弟脸上都露出了同情之色,昌王更是劝道:“二哥,就等一会儿,误不了吉时的。”
我拉了拉夏候商的衣袖,他原是满脸的冷意,可转过脸对着我的时候,却强笑了一下,用安慰的目光望着我,我道:“王爷,你便听二妹妹的吧,她是自家人,不会害我们的。”
宁启瑶眼里虽有泪,却一直看着我们两人,见到夏候商如此神态,再听了我的话,却忍不住大声地道:“谁和你是自家人?别以为住进了我家,便可以姓宁了,就是你这个女人,想害表哥!”
我倏地抬起头来,望向她:“原来二妹妹从未当我是宁家的人,倒是我高攀了,我原出于乡野,你如此说,倒也算不上什么……”我缓缓走向她,“可你为何说我会害王爷?莫非……你怀疑这酒中的古怪,是我弄的?”
她到底是一名小女孩,不过十三四岁而已,虽聪明之极,可也长年居于闺阁之中,那及得了我,十一二岁便跟随父帅厉兵秣马,身上自然带了股凛然之气……虽则如今换了幅弱质纤纤的躯体,但我还是看清了她眼里的畏缩。
昌王忙劝道:“瑶妹妹,别乱说话,事情还没查清楚呢。”
“够了,就算这酒真有古怪,就算真是本王的王妃弄的,本王愿意喝,关卿底事?”
夏候商的声音冷得如千年寒玉,语气中更夹了忍无可忍的怒意,终让宁启瑶哭了出声:“表哥,她给你下毒,你也愿意喝?她就值得你这样?”
一行清泪从她的双目之中流了下来,让她整个人显得又可怜又纤弱,引得场内之人人人脸上都有同情之色,更有有些世家少年原对她有意的,听出了她语气之中夹着的对夏候商的情意,脸上便露出了尴尬失望之色,昌王却是脸色复杂地望了宁启瑶一眼。
我则是冷冷地道:“你说这酒有毒?在新婚之夜,我会给自己的相公下毒?”
她道:“因为你根本不想嫁给表哥,你恨不得他死……”
话未说完,我只看见身前人影一闪,啪地一声,宁启瑶跌在了地上,脸上现出五个手指印,夏候商站在她的面前,从侧面看过去,神形却有些怔忡,仿佛是潜于心底深处的秘密,他不欲有人知道,却被人当场揭穿,说了出来,虽则这个秘密,是如此的不堪。
这一声响,让屋内的众人脸上都露了震惊之色,仿佛不明白夏候商为什么会亲自出手打人,打的还是这个小姑娘,而躺在地上的宁启瑶,则泪流满面,望着夏候商,眼里的神色却是极为害怕,夹杂了不敢相信之色。
我悄悄地转过去,走近了他们两人,不经意地望向夏候商,看清了他眼底的杀意,他对她有了杀意?为阻止她说出下面的话,他居然对她有了杀意?我终于再次恳定,正如太子说述,他一早便知道我了的身份。
我绕过夏候商,上前扶起了宁启瑶,好仿佛是被吓得有些呆了,竟然任由我扶起她来,直至我轻声地问她:“二妹妹,你说说,为何我恨不得王爷死呢?”
她这才倏地惊醒,抽出了握在我手里的手臂,却是惊惶地望了夏候商一眼,摇头道:“不,不,那是我乱说的……”!
他没有在她身上做手脚,就是这样,已然让她不敢再往下说了,她洁白如玉的脸颊虽有手挡住,我却依旧看清了她手下隐现的红印,珍珠般的泪水无声地沿脸颊而下,可我,却不得不再逼她。
我轻轻地叹了一声,手伸上宁启瑶的面颊,将她脸上一根散乱的秀发拔至脑后,视线却转至她发髻上插着的花钿,道:“今日可是我的大喜日子,二妹妹虽然不喜欢我,可也用不着在这样的日子闹事……二妹妹真是好打扮,连头上的花钗牡丹,用的都是这等贵气的颜色。”
众人往她头上一看,视线再转至我的头上,人人脸上都有了恍然之色,原来如此。
她乌黑的七仙坠云髻上,一朵缠金织边琉璃紫玉牡丹颤颤而光,牡丹花辫微染了些金色,仿佛紫云之中有阳光射出,那种富贵与夺目,竟然盖过了我凤冠之上满头珠玉之中的那朵葛金紫牡丹。
身为宁王王妃,用了此种颜色,其它人如知道的,便要避讳,换上其它颜色,如无心之失也就算了,可她是我的二妹妹,怎会不知?联想起她刚才的种种言行,更有那惊觉知晓前后缘由的,心中便是豁亮。
昌王更是劝道:“瑶妹妹,我们还是出去再说吧,别打扰二哥了。”
我轻轻地转身,来到桌旁,手指抚过置于桌上的细瓷酒杯,向夏候商浅浅一笑:“王爷,这酒,还饮吗?”
他见我这样地问他,眼里露出欢喜,道:“饮,当然饮。”
宁启瑶却是见众人望于她的头上,我又直指她牡丹的颜色,她一开始不明白所以,但也猜出恐怕头上不妥,见夏候商不听她的劝告,心中更是着急,手往头上摸去,便将那朵紫玉的牡丹拔了下来,却是失声而叫:“怎么可能,我早晨明明戴的是粉红的,为何来到这里,却变成这等颜色?”
她惊慌地对夏候商道:“表哥,我真没有戴这等颜色的花钗,真的,表哥,我年纪虽小,但这等有违礼节之事,怎么会不加避讳?表哥,你信我。”
她一连说了好几次“这等颜色”听在旁人的耳内,却让他们产生了不同的表情,有人便互相望了一眼,眼中神色极明显,什么“这等颜色”看来这宁家二小姐对大小姐的确极为不尊,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听闻这大小姐是从小失散了的,这才找了回来的,是不是有什么隐衷?
夏候商语气有些疲惫:“启瑶,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戴了与没有戴,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语气,更让她绝望,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表哥,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知道,她的委屈已然到了暴发的边缘,如果再加一把火,她便会临近崩溃了,而这把火,还没有到时候,于是,我道:“二妹妹要换花钗,还是回自己房间里好,今日可是我与王爷大喜的日子……王爷,你说,是吗?”
夏候商抬起眼眸望我,轻轻地点了点头:“不错,大喜的日子。”
房间一切用品用具,他恐怕都派人做过极为细致的检查,当然可以认定这酒内是绝没有古怪的,他只以为,是有人故意使计,让我们饮不了这合卺酒,他思虑周详,考虑一切事情皆是先了解事情来龙去脉,再定计策,就如他多年前一样,坚韧隐忍,不动生色,他对我,仿是因多年前的愧疚而生了情意吧,而我,唯一能利用的仿佛也只是这份情意了,却是不知,他对我的情意,到底会有多深?
能不能深得使他自己陷入泥潭之中?
我已顾不上了许多了,仿佛我手里唯一能掌握的,便是这样东西了。
他这样的人,我算是看得明白了,他想将一切全都掌握于手中,可惜,世上之事,哪能事事皆如人意?
他暗中策划,使君家将死无并身之地,让我饮下奇毒,可临到头了,却还是想将我收在他的身边,有的时候,我真不明白,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当真为了留住西疆一切?当真为了在心底留一些西疆的影子?
九色鹿的故事,再一次在他身上重演,这是我的幸还是不幸?
第一百三十章残红滴血,灯染
我当真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可我顾不了许多了,其实他何尝心底不会明白,迟早我会知道他之所为,所以,自始至终,他才会那样的患得患失,惊惶不定。
为什么,他当年可以那样的狠,到头来,却是依旧放不下我?这是存于我心底的迷团,如果还有时间,我会想尽办法将它弄清楚,可如今,却已然来不及了,近日之内,我身体阴冷的感觉越盛,我知道,我已活不了多久了。
我早就知道,仇恨是一个泥潭,会将自己不停地往下拉,往下拉,直至进入深渊,而我,却已然不能挣脱这个泥潭了。
我复伸手拿起了那描红酒杯,递往他的手里,不经意婉转手腕,手腕上的冰玉便敲得酒杯叮当而响,这响声听到宁启瑶的耳内,却产生了不同的效果,她脸色倏地变了,将手里拿着的紫玉牡丹倏地丢了落地,只听一声碎响,那紫玉的牡丹摔了落地,那样的富贵光华,转眼之间变成满地残紫,有玉碎在青砖之上弹跳,撞到我的裙摆之上,又落于我的足下,让我不禁愕然,转脸向她望去:“二妹妹,莫非魔怔了?”
她指着脚下的碎片,道:“你们看,明明是粉红色的,摔碎了,就变成粉红的,幸而我知道这种奇玉,在阳光下是一种颜色,在灯光下又是另一种,你们看看,有人在我的首饰中动了手脚。”
众人皆往地上的碎片望了过去,果然看见原本深紫的颜色变成浅紫且带了些粉红,可那依旧是紫色,却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我叹了一口气,放下酒杯,弯腰拾起那片弹跳在我脚下的玉片,站起身来对着灯光一看,笑道:“果然呢,王爷,原来妹妹的牡丹当真是粉红色的,可是二妹妹,这有什么打紧的?姐姐并未怪你,为什么你就如此冲动呢?”
她先看了夏候商一眼,见他半垂眼眸怔怔地望着酒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勇气便大了一些,向前一步道:“为什么?因为我知道你不光让人在我的头饰中动了手脚,而且在你手上的那串冰玉上更是动了手脚,那冰玉外表没有什么,可穿绳的孔隙之处却有药物,只要略略浸入杯内,杯内便有了毒!”
我打量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古怪:“二妹妹太看得起我了,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宁启瑶嘴唇有些哆嗦,又朝夏候商望了一眼,才道:“你,你没能耐,但跟着你的那些人,能耐可大着了……”
我笑笑了,以手指转动着酒杯,逗她道:“那二妹妹认为我是谁呢?能有这么大能耐的人跟着我?”
宁启瑶却不说话了,身子直往后退,一直跟着她的那位侍婢便转了出来,拦在了她的身前,面色紧张地望着夏候商。
她那女保镖措手不及地让宁启瑶挨了夏候商一巴掌,显然从夏候商的身形之中看出他的身手来,加之早闻大名,哪有不害怕的。
我不用望夏候商,便知道他现在的神情是怎么样……便如残红落日之中,披血满面,可眼里狠意更盛。
他这样的神情,宁启瑶之流却是害怕的,可象我这样见惯了此等表情的人来说,却着实算不了什么。
我伸过手去,欲从夏候商的手里取过酒杯,哪知他捏得极紧,我试了一试,竟取不下来,只得道:“王爷,这合卺酒如果也碎了,可是不大吉利的。”
他这才微微地松开了手指,我趁机将酒从他手里取出,举起那酒杯,对着灯光照了一照,只觉光线透过那薄脸细瓷,将那酒杯照得仿如鸡蛋壳一般,抬头向夏候商一笑,便将那酒杯放于嘴边,一饮而尽。
在几声轻呼之中,我又饮下了自己的那杯,这才转头向宁启瑶:“二妹妹这下可放心了吧?”
宁启瑶躲在那侍婢的身后,不敢出来,喃喃不能出声。
夏候商冷声道:“昌弟,还不请他们出去?”
夏候昌忙道:“瑶妹妹,我们走吧,别闹了。”
宁启瑶的神情委屈之极,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可脚步却随着众人往外。
我转头望了望门边露出的那片天空,心想,时间快到了吧?
冷不防地,夏候商却过来抚住了我的肩膀,一下子将我揽在怀里,身形却低了下来,挨在我的脖颈之间,轻声道:“我怎都不会放你走的。”
“王爷说什么?”我低声道,“我能走去哪里?我现在不是你的妻子了吗?”
“那好,我们饮酒。”
饮酒,这酒还能饮得下去吗?
此时,门外传来了兵甲相击之声,急促的脚步声,弓弦的铮响,夹着隐隐的号令之声,有人在门外大声道:“王爷,臣奉旨前来捉拿逆臣,您还好吧?”
四面的窗户一下子明亮了起来,将屋内彤彤的红色染得更红,仿佛刑台忽地染上了泼天大血,刺得人眼生疼。
他直视着我,墨玉般的眼眸之上终凝了水汽,低声道:“怎么做,都不成了吗?”
我垂头玩着手上的瓷杯,让那酒液在杯里晃动打旋,透明无色的液体衬着杯底的桃花,转动起来,仿佛有血滴入,我抬头望他,叹道:“还能怎么样……”
大门一下子被打开了,外室的屏风被推倒,四面的窗户被铁爪扯得飞起,撞进花园之中,屋外的围墙之上露出的,全是森森的箭头,持弓的将士穿的全是连弩营的服饰,他们居然出动了本朝最精锐的队伍来捉拿我。
难道他们不清楚,我早已是个废人了吗?
我低声道:“夏候商……监军大人……让我死,或让我走,由您……”
他眼里凝着的那滴水珠终是流了下来,如我手腕上串着的那串冰玉,冰冷凄凉:“辗玉,辗玉,人如其名,宁为辗玉……可本王总是怀着万一的希望,以为你可略改一改……有本王在此,他们不敢将箭射了进来的。”
我笑了,缓缓地转动手里的酒杯,道:“监军大人不一直都没改?
只可惜,事事往往不能如意,你以为,他们只有如此的手段?”
蕾尖有咸味冒了出来,我用手指擦拭着嘴角的血线,血染了指尖,道:“他们早就动手了,监军大人。”
他急急地扑了过来:“怎么回事,怎么可能……?”
我明白他的意思,怎么可能,我身边有极顶的用毒高手,时刻防着有毒物染入,每一样用品吃食都经过检验……那喜娘便是,或他忘了,入洞房之时,喜娘是不会在的,更何况,那毒并非在我身上,而是宁启瑶带了进来,花碎玉裂,花玉的夹层那透明的液体便染上了整个碎玉,原只是令人假死的药,可如果加了酒,那么,便可致人于死命。
我何必假死,继续让三星跟着我,有志不能偿,有家不能回?陷入这永远拔不出脚的泥潭?
他们的势力那么的强,那么的大,一个敌人解决了,还有另外一个,为什么我以前想不到,表面上那么忠善的人,也会是我的对手?
没错,我终于承认,在多年之前,我们便在心底接受了他,没有将他当成这权谋最盛之处出来的人,早认为他的心地如草原的碧水蓝天般的纯净,所以,没有人防他。
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开始信他了的?是他身先士卒地领兵在前之时?还是他为我挡住飞来如蝗的飞箭之时?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知道到了后来,他与我成了军中双将,齐名西疆,他在军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威望,更被人指为西疆战神。
直至酒入喉咙,我才明白,原来他身上的光环,不过是一个假象而已,当光环除下,光影尽去,那狰狞的假象会让人那么的难受。
我只是累了,累得想一了百了。
君家将们,我能为你们做的,便只是如此了。
我拾起了那方碎玉,手指上便染了毒,再沾于杯边,饮下……一直以来,我想用毒的对象,便是自己,我只是在赌,我的死,是否可引起宁家与夏候商最终反目,以他隐忍的性格,无论我在他心目之中占了什么位置,此事也会象一根刺一般埋于心底,他和当朝最有权势的宁家结了仇怨,大宝之路是不是会如此的畅顺?
我死之后,自有小七他们将首尾备好,将他一步步地逼到宁太后的对面,也许,天下间能唯治得了他的人,便是太后吧?
只是不知道太后,到了终了,会不会顾忌她这位重孙?还是会如对太子一般不动生色地将他替换下来?
又或是被他反曳一击?
这一切,都不是我能预计得到的东西了,也许,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最大期限,多年之前,老二用一条命换下了我这条命,而今日,便到了该我偿还的时候了。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老天爷往往便是这么的公平。
只望来世,我不用背负这么重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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