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珠将饭碗重重的放下,转身便走。
梅靓依不等她走出房门,已叫道:“等一下!”紫珠停下,气更不打一处来,怒道:“你以为你是谁呢?公子让我拿饭给你吃,是瞧你可怜,你别领会错了意思!”
梅靓依勉强笑了笑,苍白的脸上并没有多少血色,眼眶发青,想来一夜没睡,她身上穿的衣服还是紫珠的,略嫌小了些。虽然如此,她仍是不卑不亢,隐现出的高雅气质一点也没有因为此刻的狼狈而退减分毫。
“姑娘,麻烦你代我谢谢你家公子。”她顿了顿,冲紫珠行了个礼,“我还有件事想劳烦公子打听一下……”
紫珠见她温温柔柔的,一时即便想恶言相向也发作不得,只得讪讪的道:“什么事?公子……他很忙的,未必有空。”梅靓依苦笑道:“是我害苦了那些小姑娘,我只想知道她们现今都如何了?”
紫珠冷笑道:“若只问这个,大可不必问公子啦。我此刻便可告诉你……雀翎班的姑娘们昨儿个都已经下山去了。”梅靓依“啊”的声,显得很是惊讶:“那……那我……”紫珠一翻白眼:“你若是要走,脚长在你身上,可没人拦你。”
话才说完,江飒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紫珠一愣,梅靓依已行礼道:“如此……小女子就此别过了!”江飒看了眼梅靓依,面无表情的开口:“宫主下令封山,此刻你便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梅靓依心头一跳,“啊”了声,呆呆的愣道:“那……那可……”正呐呐的不知所措,忽然迎面风动,江飒一掌电掣雷鸣般的朝她劈来。眼看掌势逼近,梅靓依倏地身形一转,闪了过去。虽然步法生涩,却终使得她避过一劫。
江飒冷笑着伸指疾点她肩井穴,梅靓依呼地又是一闪,哪知江飒指劲古怪,她没能闪过去,被他点个正着,哎呀一声倒地。江飒居高临下的冷眼睥睨,讥讽道:“梅班主好俊的身手!”梅靓依又羞又愤,愠道:“江公子,你这是何意?”江飒冷道:“以梅班主的武功,昨儿个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罢?”
梅靓依闻言反倒平静下来,说道:“修觉宫好大的气派,若是我稍加反抗,昨儿个的下场怕就不是‘狼狈’二字这般简单了罢?”她无惧的直对他的目光,“我在戏班里打滚了那么多年,身上若没有些防身的浅末功夫,能安然活到今日,说出去恐怕也无人信罢?”
她说话虽仍斯斯文文的,但每一句话无不咄咄逼人,问得人哑口无言。紫珠旁眼见江飒面容僵硬,担心他恼怒之下,一掌竟将梅靓依打死。忙打岔道:“公子,宫里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否则宫主怎会下令封山?难道……”她打了个冷颤,“是我哥他……公子,你实话告诉紫珠,是不是我哥出事啦?”
江飒冷哼一声,避开梅靓依无惧的眼神,足下轻踢,立时解了她的穴道。说道:“乖乖的待在房里,你很聪明,毋须我提醒——你若是踏出这个房门,我不敢保证你还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
梅靓依知道他并非无端恫吓,从地上爬起,默默的点了点头。
紫珠见他并不回答她的问话,愈加心急如焚,便在这时,屋外呜呜呜的响起一阵号角声,紫珠一愣——那是摩天崖有敌来犯,或是修觉宫内发生大事时才会吹响的螺号。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一花,江飒已然不见。
修觉宫正殿内一片狼藉。
江飒赶到的时候,正殿的大厅里已经先他一步赶到天绝堂堂主和刑事堂堂主沈峥燮,紧接着地绝堂堂主也匆匆赶到。
四个人站在门口,看着厅内的惊怖情景均倒抽一口冷气——从门口延伸至里堂的一路上,被淋淋洒洒的殷红鲜血覆盖,四根蟠龙擎天柱上各被人印了个血手印,手印不大,却深嵌柱内一寸有余。要在蟠龙柱上印下手印,原也不难,在场四人都能办到,但是像这般印得四周一点裂纹也无,就好似这手印如同那蟠龙一样是天生就雕刻在石柱上头一般,就难上加难了。
四人互望一眼,点点头,同时跨过门槛。脚下的血迹并未干透,黏糊糊的踩在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七八名婢女横七竖八的倒在血泊里,沈峥燮上前翻过一名婢女,却发现她死不瞑目的瞪大了一双惊恐的眼,泡在血里的肌肤白得已经有些泛青。饶是他胆大过人,见多识广,仍是吓出一身冷汗。
他面无血色的放下那名婢女,又连续查看了另外几名,发现死状大同小异。
“如何?”
沈峥燮僵硬的站起身,黯然道:“她们先被人拗断了手脚,然后身上被割出许多细小的血口子……”天绝堂堂主奇道:“做那么多复杂的事情干么?要杀她们一掌打死不就好了么?”江飒叹道:“那自然有他的用意了。”地绝堂堂主问道:“那是何用意?”
沈峥燮道:“要杀她们易如反掌,凶手却选了个最最发指的法子。她们都是活生生的被放尽全身血液而死的,按时间推算,该是在今晨丑末寅初。”
天绝堂堂主与地绝堂堂主陷入恐慌之中,都说道:“宫主昨日起便闭关啦,这……这可如何是好?”
江飒沉吟不语,沈峥燮像是故意要将难题丢给他般,试探道:“不知右护法的意思如何?”天绝堂堂主和地绝堂堂主闻言顿时省悟,宫主不在时,护法的职权最大。这种伤脑筋、担干系的重责自然是丢给江飒处理最为妥贴。
江飒冷笑,穆从白偏偏在这个时候选择闭关,实在动机可疑。他环顾四周,发现正面一堵墙上的粉体有些剥落,他凝神查看片刻,突然出手一掌拍在墙面上。掌劲一触即收,墙的外表却开始稀里索落的剥落。
如此一来,墙面又起了微妙的变化,外墙后,逐渐显露出的暗黄色土坯墙上赫然用鲜血写了血淋淋的两行大字:血债血偿!娑婆魔罗……
“啊——”惊怵的血字透着阴森森的强烈怨气,鲜活的似乎欲从墙上挣下,扑将撕咬过来。
沈峥燮白着脸色道:“没可能的,前日……才收到消息说娑婆魔罗在渝州……”江飒冷冷的道:“那只是十日前的消息……”沈峥燮争辩道:“半月之内,无论走水路还是陆路,除非她会天行地遁术,否则决无可能赶得到摩天崖!”他说的也是实情,江飒无语。
地绝堂堂主却指着那面血墙突然大声惊呼起来,他们应声回望,只见写有“娑婆魔罗”字样的右首两尺开外尚孤伶伶的从墙体内伸出一只手掌,那手掌掌心向外,五根手指箕张,肌肉已经萎缩,像极了风干的一朵残败花朵。
江飒瞥见那只手的同时,心猛地一悸,像被人狠狠的剜了一刀——那只右手……他认得!
骤然爆出一声怒吼,他一掌击向血墙,排山倒海般的气劲瞬间将墙体轰然摧垮,断壁残垣下,露出一具已经呈现腐烂的尸首,散发出阵阵的恶臭。众人不禁齐声惊呼,那尸首正是失踪了三天的蓝泉!
蓝泉的尸首发现后五天,摩天崖上再次发生死人事件,虽然在江飒的严令下,整个修觉宫已处于严密的戒备中。
但是地绝堂堂主仍旧死了,死于自己的房内,右腕被生生剁去,死状恐怖。天绝堂堂主心生恐惧,害怕下一个目标便是自己,连夜卷了细软预备逃下山去,结果触动机关,万箭穿心。
马蜂窝般血肉模糊的尸体被人抬回来的时候,梅靓依正好站在井旁打水洗衣服,远远的看着,她脸上渐渐流露出难言的抑郁神情。
“不是告诉过你,呆在房里不要出来的么?”
她一惊,旋身看见江飒正瞅着她,像是在看一个稀罕东西,那种目光太直接,毫无遮拦的……瞅得她心里一阵慌乱,面上一热,忙分心去拧才洗干净衣服,口里只道:“呆在房里也是要换洗衣物的,总不能老是穿紫珠姑娘的衣服,也不太方便……”
江飒觉得她粉扑扑的脸颊说不出好看,心中一软,竟放下身段,接过她手里洗净的衣服。梅靓依一惊,慌忙道:“我来就好……”
江飒不理会,只顾埋头将衣服拧干,水溅了他一身,他却浑然不觉。梅靓依正觉古怪,他却忽然沉闷的开口问道:“你信不信报应?”她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他沉默良久,才幽幽的叹了口气,梅靓依觉得那声叹息仿佛发自他的内心深处,充满了浓重的无奈,好似这一口气隐藏了许久,只想借这一叹之隙,把那种难言的情绪发散出来。
梅靓依心头涌起一阵莫明的悲哀。
“你……”她试探的开口,“是否时常感觉害怕呢?”
江飒一惊!他在心底埋藏已久的东西竟被她一眼看穿!
梅靓依却自言自语般幽幽叹息道:“我不信报应,因为老天是瞎的,我信我自己……”她用力甩开衣服,一股脑的塞进盆里,匆匆回房。
江飒愣住——老天是瞎的……这是什么意思?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分明从她眼里看见了悲恸的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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