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将近,家家户户门上挂起驱虫避邪的艾草和菖蒲。
小镇渐渐被节日的氛围所包拢。
这日东方见白,店家才刚刚卸下门板,街上也不知谁突然凄厉的发出一声大喊:“强盗来啦——强盗来啦——”这一声喊,犹如在沸腾的油锅里洒落一滴水。
没等人作出太多的反应,街的一头已传来隆隆的马蹄声,数十匹大宛良驹如怒龙捣海般闯进了平静的小镇。
当先骑在马上的是个三四十岁的锦衣汉子,国字脸,双目炯炯,太阳穴高高鼓起。他扬了扬手中的马鞭,环顾四周,朗声道:“是这里啦。”
身后又有一骑越众而出,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书生,头戴一顶诸葛帽,看样子倒还真有几分军师的架势。
锦衣汉子睨眼扫了下十余名吓得瑟瑟发抖的百姓,微微侧了身子问边上那书生道:“子墨,约好是卯时三刻,那婆娘是不是害怕不敢来了?”子墨摇头道:“我想应该不会。她连挑了咱们山东好几处场子,这阵子更是气焰嚣张的很。今日之约既是她定下的,断不会悔约。”
话音刚落,街的另一头便远远传来疏疏落落的铃铛声,一头小青驴晃晃悠悠的踱进了小镇。那驴背上侧坐了一位黄衣女子,正低头凝神的看着手上的书册。
那头青驴像是喝醉酒般,四条腿走路左右来回摇摆,颠颠颤颤的像是随时会摔倒,叮叮当当的铃声正是由它挂在脖子上的铜铃发出的。
即便如此,那女子却是一点影响也没有,如坐平地般稳稳的连发丝也不见有半点晃动。
子墨正色道:“来了……”
锦衣汉子“啪”地凌空甩了一记响鞭,黄衣女子闻得鞭声,这才慢慢抬起头来。
这一下两相对望,子墨和那锦衣汉子均是一愣,虽然他们早有耳闻,名动江湖的“娑婆魔罗”是位女子,却没曾想竟会如此年轻。看她不过二十来岁,除了面色略嫌苍白外,十足便是个美人胚子。
黄衣女子浅浅一笑,笑靥如花般绽放,但不知怎么的,眉宇间却总让人感到有一种压抑的阴郁。她目光从左往右转了一圈,不紧不慢的说道:“只来了这几个人么?”
锦衣汉子愣道:“什么?”
“我说——”她神情淡雅,轻描淡写的捋着青驴的鬃毛,“你们哪位是修觉宫下卫官李敖?”
锦衣汉子拍了拍胸口,昂然道:“是我,我便是李敖!”说这话时,丝毫不掩其得意之情。哪知黄衣女子只轻轻的“嗯”了声,便道:“那好,我这本册子已记下了九十九个名字,今天加你一个,正好凑足百数。”
娑婆魔罗自年前出道以来,专与修觉宫作对,挑了各地分舵不说,还杀了无数修觉宫的一流高手。
李敖见她左手捧书册,右手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支蘸墨毛笔,埋首认真仔细的写字。那种浑然不将对方放在眼里的蔑然,激得李敖哪里还坐将得住?不禁怒吼一声,腾地从坐骑上一跃而起。
黄衣女子头也不抬,手中笔管忽然翘起,笔尖点向李敖掌心。李敖猱身扑上,掌势如狂风扫落叶般袭向她。
“小心啊,墨汁有毒!”她抬头一笑,眼波盈盈竟充满杀气。
李敖大吃一惊,急忙撤掌。娑婆魔罗却并没有给他丝毫回旋的机会,趁他在空中招式已老,长袖挥出,一股厉风跟着卷起。李敖只觉得眼前景色一花,犹如群蝶翩舞般渲染出许多五颜六色的色彩,蒙蔽住了他的双眼,他心里不由一阵恐慌。忽听耳畔嗤一声轻笑,一阵略带香气的微风从他身旁掠过,接着身后响起一连串的惨呼。
待他神志清明,却看见他带来的二三十人已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不住的呻吟,娑婆魔罗正与子墨缠斗在一起。只略一观眼,便可看出子墨明显处于下风,正狼狈不堪的一路狂退。
娑婆魔罗身形翩迁,掌法更是诡异,她嘴角冷冷的噙着笑,看着子墨的神情就像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麋鹿。
忽听身后劲风袭来,她头也不回,手掌翻转,一掌朝后拍去。李敖的身手确要比子墨高出一筹,但娑婆魔罗以一敌二,却显得甚为轻松,显然还没用尽全力。
这一事实,不禁让李敖愈想愈觉后怕。稍一分心,肩胛上又被击中一掌,初时还不觉得怎样。过得片刻,只觉体内原本顺畅的真气陡然一滞,身子急急坠落。
与此同时,子墨越打越觉气弱,心下怯了,想扔下李敖自行逃跑却又没有那份勇气,心中隐隐感到娑婆魔罗一直没杀他更像是在算计着某种阴谋似的。
果然,他心惊胆战的攻出一掌,被她衣袖一卷,带着踉跄着扑向李敖。
李敖这时只觉浑身寒冷,如掉冰窖般,眼睁睁看着子墨一掌打过来,他竟连躲避的气力也提不起来。砰地声,子墨的掌劲恰恰打在他气海穴上,李敖惨叫一声,口里喷出鲜血,仰天闭气摔倒。
黄衣少女冷冷一笑,微风吹起她长长的秀发,发丝在风中张扬飞舞,远远望去,那张苍白的脸上慢慢露出绝望的抑郁神情,就如从地狱爬起的魔鬼般,撕开人们狰狞恐怖的噩梦,将它一一变为现实。
她脚踩在李敖的胸口,冷冷的问:“你也会害怕吗?”
李敖瞪着眼,嘴里一口口的呕出鲜血,浑身一个劲的抽搐。
“你——也会怕死吗?”她脚下渐渐用力,“那你可知道,那些惨死在你手下的人,临死前也会像你现在这般,心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我——就是喜欢看你脸上那种惊恐的表情……”
咔地声,李敖的肋骨一根根的被踩断。
从摩天崖下来的时候,江飒的脸色就很不好看。紫珠小心翼翼的跟上他的脚步,几次想开口说话,却又怕触怒他。
“那个……”她支支吾吾。
江飒停下脚步,回头问道:“有什么事?”紫珠咬着唇,低声说道:“那个,我哥哥他……”
“又出去闹事了?”江飒不悦的皱起眉头,“这个月已经不下三次了吧?我说过,他如果再这么醉生梦死的活着,我也帮不了他。”
紫珠急道:“可是……哥哥他……公子!”她见江飒摔袖而去,急忙追上去,拽住他的衣角,跪下可怜兮兮的哀求,“哥哥他现在被关在刑事堂的死牢里,公子若不去救他,他必死无疑啊!”
江飒吃惊道:“刑事堂?蓝泉他这次又闯了什么大祸?居然会被押到刑事堂去!刑事堂堂主沈峥燮冷面绝情,除了宫主他谁的面子也不卖,蓝泉他是吃了豹子胆了敢去招惹他?”
紫珠泪流满面的说道:“哥哥自从眼睛看不见后,脾气是越来越坏,宫主……宫主他……”她压低声音,怯怯的说道,“宫主完全不念旧情,哥哥……哥哥也很郁闷……这一次全怪沈绣心不好,她原与哥哥要好,修觉宫里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可是哥哥日渐不受重用,她就逐渐疏远哥哥,反而与那个新进被宫主提拔的郑冬海亲亲热热的。我哥哥知道了,能不生气么?他昨天喝多了酒,我没拦住,他就跑进静养殿和郑冬海闹了起来,结果……错手把郑冬海的一条胳膊给砍了下来……”她越说越快,边说边拿眼观测江飒的脸色。
江飒却面无表情的道:“蓝泉不错啊,居然能够卸了郑冬海的一条胳膊。”顿了顿,吸了口气,问道,“他也受伤了吧?郑冬海的一双铁爪可是相当厉害的呀。”紫珠轻轻嗯了声。
沈绣心是沈峥燮的掌上明珠,人长得既年轻又漂亮,只可惜耐不住寂寞,时常喜欢勾搭男人。江飒之所以从未和蓝泉提这事,那是因为沈绣心也曾经暗示过他,想与他交好。
郑冬海和郑冬焕兄弟原是“南行尊者”的徒弟,武功修为俱得真传,自从去年加入修觉宫后,屡建奇功,穆从白对他们更是赏识有加,特准兄弟二人入住修觉宫静养殿。这种殊荣就连他这个跟了穆从白十年,为其创下赫赫武林霸业,似徒似友之人也从未享受过,也难怪沈绣心会动起心思。
沈峥燮碍于女儿和郑冬焕的面子自然不会轻易饶过蓝泉。
他只管沉吟不语,这可急煞了紫珠,忙跪在地上磕头道:“公子,求求你救救哥哥,紫珠知道今生今世已报答不完公子恩情,但愿来生来世、生生世世做牛做马,衔环结草……”
“够啦!”他蹙起眉,不悦的将她拉起,“说那许多废话作甚?当真有我落难一日,你找先一步另攀高枝去了!”
紫珠听他口气,已知他肯出手相救,也不计较他的冷嘲热讽,只是欢喜道:“多谢公子!公子晚上想吃些什么,紫珠给你做啊?”她近乎讨好的口气,换来江飒漠然的白眼。
摩天崖底的山腰上重新开辟了一块场地,既用于修觉宫对外的防御阵势,又可安排妥贴宫内弟子居住,可谓一举两得。
当初看中摩天崖的地势优越,而建议穆从白将修觉宫由漠北迁居于此的人正是江飒。其实,摩天崖原本是江湖人称“清雅居士”卜清琊的隐居之地,当年修觉宫大军扫平清絮崖,因为山顶洞穴内那个妖人的关系,穆从白一怒之下竟用火药夷平了整座思清顶。
清絮崖因此荒了一年多,最后还是江飒觉得此崖山势陡峭,上下崖只有靠西南边崖口牵索拉绳这样一条通道,十分便于防守。于是修觉宫耗费两年多的时间终于建成了十重大殿,其中保留了诸多当年天旻轩内卜清琊设计的各种机关阵势,并将之扩建为现如今的静养殿。
江飒缓缓走在林荫小道上,斑斑点点的阳光,稀疏的透过头顶的树叶映到他脸上。
一旁的大道上,几名红衣婢女正领了十来名妙龄姑娘匆匆而过,身后尾随了五六名壮汉,拖拖拉拉的的扛了大堆花里胡哨的木箱妆匣。
江飒见其中有一位素装女子,不同其他人那般东张西望的表现出无比好奇心,她一路走来,都是将头压得低低的,长长的黑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孔,但从她苗条的背影,优雅的举止不难想像出定是位美丽女子。
江飒一时看出了神,紫珠见他停下脚步,顺着他目光寻去,不禁笑道:“那是现下红遍大江南北的雀翎班,戏班里清一色的全是女子,且个个长得颇有姿色,嗓子也甜……想是前几日宫主说乏了,沈绣心变着法的要讨好他才特意请了来的。”
听她一解释,江飒不由点了点头,再看去,那群人已没入树荫底下。
“公子也有兴趣听曲吗?”紫珠偷偷的打量他,江飒向来不苟言笑,即便自己是宫主分派给他,专门照顾他饮食起居的婢女,日常与他接触得最多,江飒也还是甚少与她多话。
他是个有心事也从不对人说的人。他没有朋友,即便对待并肩作战多年的蓝泉,也仅限于同伴而已。
“紫珠……”
“嗯?”她微微一愣,这才注意到江飒正盯着她看,嘴角噙着冷冷的笑。
江飒收回目光,继续迈开脚步,说道:“你今天话太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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