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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谢君恺眉头一皱,欲待出去看个究竟,却见门口红光一闪,一个红衣红裙,从头到脚裹在红色下的美丽少女盈盈然的走了进来。只见她十六七岁的样子,肌肤白皙胜雪,在火光映衬下更显娇艳无伦,红嘟嘟的唇角略微翘起,一双杏元大眼玲珑剔透,清澈的目光在满场转了个遍,最后才低声悻悻道:“讨厌,怎么不在这里呢?”

  谢君恺见她没给“九香软骨散”的药性迷倒,安然进得门来颇为奇怪,回头看唐莞,她脸上惊愕的表情更是一览无遗。

  唐莞见谢君恺目光射来,薄嗔道:“原来……原来你是在等她。”谢君恺见她瘪着小嘴,又羞又怒的样子似要哭出来般,心道:“这位唐莞姑娘行为举止古古怪怪,真是莫名其妙。”

  红衣少女眼底的失望之色转瞬即逝,大声问道:“喂,你们也是明天想去抢公主的人吗?”唐韶琪与其他人个个面色大变,齐声呵斥道:“小丫头,胡说八道些什么!”谢君恺心中大奇:“公主?他们要去抢什么公主?他们难道不是要去刺杀武则天么?”

  红衣少女瞪大眼睛道:“我哪有胡说,你们不用骗我啦,我早在长安城外就听说啦!只是我一直搞不清楚你们要抢的是哪个公主,是不是她长得很漂亮,你们要抓她回去给自己的哥哥、弟弟、儿子、孙子做新娘子啊?”

  唐莞怒道:“胡言乱语的,我看是你自己想抢夺那东西才是真的!”身子一晃,陡然欺近,劈掌便打,劲道甚是凌厉。红衣少女没料到她会突然打来,低呼一声,往后疾速纵跳,虽是避过了唐莞的掌力,却不免避的有些狼狈。

  唐莞讥笑道:“怎么光是嘴巴厉害,身手却是不堪一击啊?”说着眼神瞥过一旁的谢君恺,甚为得意。红衣少女怒道:“你、你这个疯女人,怎么这般不讲道理,蛮横至极的。”见唐莞眼神望向谢君恺,又道:“你这种泼妇,将来谁娶了你,谁倒八辈子霉运。”

  唐莞又羞又怒,红衣少女的话正好戳中了她的心事。她自见谢君恺起,为他少年英雄翩翩风度所倾倒,少女情怀情窦初开,满心便偷偷期盼着谢君恺也能有一点为自己倾心。哪知红衣少女竟然出口咒骂她,令她在谢君恺面前丢尽颜面。

  唐莞厉声说道:“姑娘我今日不教训教训你,打得你跪地求饶,你也不知我‘毒圣手’的厉害!”握掌成拳,唐门拳法里的一招“花残月缺”使出,红衣少女叫声:“来得好!”一猱身形,便打将起来。

  谢君恺见火光晃动下,唐莞的双手手指上似有东西生出微弱反光,细瞧之下不禁大叫:“姑娘小心,她手指上套了毒针环!”唐莞见他叫破自己的独门兵器,显是有心偏帮红衣少女,心里愈加怄气,拳下更不留情,拳风扫处,毒针环频频刺向红衣少女“天突”、“中脘”、“天枢”等几处大穴。红衣少女身子直直避开一丈,右手往唐莞左手臂上抓去。唐莞冷哼一声,手臂回缩,手里毒针环里藏着的钢针便刺向红衣少女右手掌心。唐莞这招料敌在先,满拟定可将红衣少女的手心刺个对穿,哪知眼睛一眨,红衣少女的右手不知怎的,竟像条泥鳅般绕过弯来,啪地一掌打在唐莞脸上。

  红衣少女咯咯娇笑道:“你脾气太坏不听话,心肠又那么恶毒,我扇你个嘴巴让你长个记性,学个乖。”唐莞捂着脸颊气急,她从小心气就高,颐指气使惯了,唐门上下哪个不让着她的,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哇”地一声便哭了出来。红衣少女用手指刮着脸蛋笑道:“羞羞!这么大了还哭鼻子!”

  谢君恺见红衣少女一派天真烂漫,调皮可爱,忍不住竟笑了起来,唐莞见了,心中更加委屈,哭得也就更为厉害。唐韶琪等一干人连忙细声安慰,唐颖走近红衣少女说道:“小妹妹好俊的身手,我也来讨教几招好么?”她说话要比唐莞温柔的多,红衣少女却道:“不好!姑姑让我在外面少惹是非,不要跟人随便打架。我最听姑姑的话啦,刚才是她先打的我,我才还手的。现在你要和我打,我当然是不肯的。”

  唐颖一愣,刚张嘴要说些什么,谢君恺在一旁插嘴道:“这位姑娘既然不愿意动手,唐大小姐也就莫要强人所难的好。”唐颖见谢君恺开了口,转过头去用眼神询示唐韶琪,唐韶琪微微一点头,这时唐莞也已渐渐止住哭声。

  红衣少女走到谢君恺面前站定,从头到脚把他仔仔细细瞧了个够,谢君恺被她目光盯的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讪讪道:“姑娘……”红衣少女突然道:“我叫英珞,你叫什么名字?”谢君恺见她说话心直口快,毫不做作,心中对她又添了几分好感,说道:“在下姓谢,叫谢君恺。”英珞“哦”了声,甜甜叫道:“原来是谢大哥,刚才谢谢你替我说话啊!”

  唐门诸人纷纷站起,唐韶琪问道:“你是‘妙手圣医’谢君恺?”谢君恺回答:“正是!”唐韶琪道:“果然少年才俊,江湖上只传闻你医术高明,没想到你武功也这么出神入化。嗯……”她脸色一正,接着道:“谢少侠,今日之事,我们唐门定不会就此作罢,改日自当再找谢少侠讨教!咱们走!”领头便走出庙去,一干人等随后跟上。

  唐莞走在最后,临出门时愤愤的朝英珞瞪了眼,目光落在谢君恺身上,不禁面上一红,眼神又哀又怨,低声说道:“你……你若有空暇时,莫忘了到四川来……来玩。”她本想说“莫忘了到四川来找我”,但少女害羞,终在最后改了词。

  谢君恺望着她背影消失在黑夜里,心想:“四川我早去过啦,又有什么好玩的了?这个唐二小姐说话做事一会儿刁蛮任性,一会儿又温柔似水,实在邪乎得紧!”

  英珞嘟哝道:“天还没亮呢,怎么他们就都走了呢?”顿了顿叫道:“哎哟,我也要走啦,我还得快快找着他呢。谢大哥,咱们再见啦!”她话音刚落,人已经跑出门去了,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谢君恺哑然一笑,自行找了块靠近火堆的舒适地方躺了下去。不一会,耳听门外悉悉嗦嗦的响动,有个脑袋伸进门来打探,刚探得两下,便咕咚声栽倒在地,余下人“啊”地声叫,哗啦逃个精光。谢君恺微微一笑,知道门外的那些汉子见唐门的人匆匆离去,想进庙一探究竟,哪知唐门的“九香软骨散”药性并未散去,所以一靠近门,便中了“九香软骨散”的毒了。谢君恺再无顾忌,翻过身,以手枕头,昏昏睡去。

  这一睡直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谢君恺收拾好行囊走出庙门,只见庙门前大片的空地上一片狼籍,却是一个人影也不见,就连昨晚系白马的小树旁也是空空荡荡,他的坐骑竟然不翼而飞了。谢君恺苦笑一声,心道:“必定是昨晚哪个混蛋顺手牵羊给偷去啦,幸好我把包袱从马上给卸了下来,要不然我此刻可真要变成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了。”那匹白马虽说不上是神驹,但脚力甚好,丢了倒也觉得怪可惜的。谢君恺叹了口气,辩明所在方向,便朝长寿坊走去。

  长寿坊位于城西,那里有户姓姜的庄子在江湖上颇有名望,姜家庄的主人名叫姜宦青,表面上看他是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做着丝绸与布匹的买卖,经常往来于丝绸之路。实际上姜宦青师出崆峒派,是个反武义士,他暗地里捐钱捐物给义军,实在是在难得的爱国志士。只可惜他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前一阵子在替父亲偷运粮食时遭到官兵伏击,身负重伤,久治不愈。谢君恺正是听说此事,因敬重姜宦青的为人,便萌生了医治他女儿的念头。

  谢君恺一路走来,但见长安繁荣景象,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商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偶尔还有些金发碧眼的蕃帮荑人走过。谢君恺一路瞧着甚是新鲜,没走几步,见一酒招子高高挑在街头,心道:“我正好肚子饿啦,不如上楼去吃些饭菜,总比啃干粮馒头要来得好多了。”

  举步跨进店门,店小二见他衣着华丽,赶紧一溜跑到跟前,笑道:“哎哟,这位公子爷,您楼上请!”谢君恺跟着小二上了楼,此时离中午用膳时间尚早,可是满层楼面却已坐满了九成的客人。谢君恺一上得楼,坐着的所有食客立刻用一种戒备的目光盯视他,眼神很不友善。谢君恺见他们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劲装结束,暗藏兵器,有的桌子旁围坐了十一二人,有的却是独个儿占了一大张桌子。

  谢君恺拣了左首靠墙的那张空位子坐了下去,随口要了一壶酒,半斤牛肉,半斤羊肉,慢腾腾的吃将起来,心中却思量:“这些人聚集于此,看样子来意不善,不知要做什么?看来只有静观其便了。”

  眼光余角瞥见靠窗的那桌人,见上首坐了个四五十岁的彪形大汉,身材魁梧,神情威武,只是左眼下有条丑陋的刀疤足有两寸有余。大汉身旁坐了七名弟子,年纪最大的约莫三十,长方脸形,唇上留了胡须。谢君恺喝了口酒,大嚼牛肉,目光又瞥向另一桌,这回偌大的桌子旁只坐了一个人,满面胡须,衣衫褴褛,邋里邋遢的活象个叫花子,他却叫了满满一桌子的上等酒菜,唏哩哗啦吃的是响声动天。

  谢君恺正待再看时,街上忽然响起一阵骚动,一队队的士兵接连经过,大呼小喝的喊着:“让开让开!街上的闲杂人等一律通通回避!胆敢违令不遵的,格杀勿论!”

  底下大街上一阵闹腾,酒楼上有十来人沉不住气跳了起来。谢君恺见那彪形大汉脸现一抹冷笑,身旁弟子也已蓄势待发,一层楼上只有谢君恺和那老叫花子没受任何影响,仍在津津有味的吃着东西。

  街道上的百姓全给士兵用长枪赶到了街边上,临街的窗口挤满了看热闹的脑袋,百姓唧唧喳喳议论个没完,小孩子们嘻嘻哈哈的笑闹着。约莫过了盏茶时分,先听得咚咚咚的脚步声,三百多名身穿盔甲,高举长枪、宝剑的侍卫排列整齐的跑来,接着又是两百多名侍卫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再然后一阵丝竹之乐袅袅响起,两排太监高举龙旌凤帜,雉羽宫扇,彩凤金黄遮伞,一对对宫女们手持黄金提炉,捧着香巾、拂尘等物,缓缓而行。

  谢君恺见到如此盛大的排场,心中一凛道:“莫不是……莫不是武则天那个妖后出宫来啦!”正疑惑间,街道上下的百姓哗啦啦一齐伏地跪倒,口中高呼道:“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呼声排山倒海,振聋发聩。

  那老叫花子倏地扔掉手里的鸡爪,油腻腻的双手往衣襟上抹了抹,兴奋道:“终于来啦!”

  一顶华丽的金顶鹅黄绣凤銮舆由十六匹大宛名驹拉着,由远及近而来。谢君恺凝神细看,见隔着数层轻飘飘的白纱帐,銮舆内隐隐约约似有三四个窈窕的身影安坐着。蓦地身后有个破钹般的声音大吼:“来啦,咱们上啊!”一阵铿锵拔刀拔剑的金属声,谢君恺回头一看,见满层楼的食客争先恐后的跳下楼,冲入仪仗队伍中去了。

  一时间宽阔的长安街道变成了战场,杀声震天。谢君恺惊愕万分,眼见街道两旁不断涌出大批手持兵刃的人,杀进仪仗队,他心惊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冒出如此之多的武林中人,他们意欲劫持公主的銮舆,究竟图谋些什么?难道……难道是想劫持了公主,以此来要挟武则天么?”愈想愈觉得毫无这种可能性,武则天是何等样人,她对亲生儿子尚且毫无亲情可言,更何况只是个公主呢?

  袭击仪仗队的人虽不及侍卫人数众多,但个个身手矫健,武艺不凡,普通侍卫根本不是对手,只一会儿便被杀死数十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宫女们吓得丢掉手里的物什,和围观的百姓一起尖叫着企图四处逃命,却仍然难逃恶运,被人乱刀乱剑砍死砍伤无数,长安街上顿时血流成河。

  谢君恺站在窗口越看越惊,心道:“这个青衣人使的明明是青城派的武功路数……哎哟,那个人莫非是泰山派的……”眼见有一群蒙面包头的黑衣人中有一人混战中被挑去了头巾,露出一个光头来,头顶戒疤宛然,原来是个和尚。谢君恺心中大叫道:“他是个和尚,难不成他是少林派的?这……这许许多多的名门大派怎么会在此大开杀戒,乱杀无辜。这……这与邪魔歪道又有何区别!”胸中似有团怒火直冲头顶,足下一蹬便跃下楼去。

  这许多人砍杀尽半数侍卫后,纷纷向公主的銮舆闯将过去。冲在最前头的正是刚才在那酒楼上吃喝的老叫花子,只见他挥舞着一柄染血钢刀,一刀劈掉一名拦在銮舆前的太监的脑袋,跃上舆架猛力一拉缰绳,原本乱做一团的十六匹马一齐迈步冲了出去,老叫花子哈哈大笑道:“我终于得到啦!”

  銮舆内发出数声女子的尖叫,惶恐至极。老叫花子浑不理会,驾车穿梭于人迹稀少的小巷中,横冲直撞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他才停住马,反手如鸡爪般一扯白纱帷帐,只听“嗤啦”的罗纱碎裂声过后,銮舆内四名锦衣少女拥作一团,双手抱头,瑟瑟发抖,嘤嘤抽泣。

  老叫花子目光一扫,见中间有一少女身着一袭玫瑰红的华丽宫装,头戴金丝八宝挂珠钗,粉颈上戴了串黄金璎珞环链,浑身上下金光灿灿,自是公主无疑。老叫花子探手一抓那少女的手腕,硬把她从銮舆内拖了出来,喝问道:“你是公主?”

  那少女“啊”地声叫,又惊又痛,满面泪痕,见老叫花子又丑又凶的模样,害怕的点了点头。老叫花子脸露喜色,连连说道:“好,好,好极了!”

  正叫好时,斜刺里一根长长的鞭子咻地打到,老叫花子连忙闪避,握刀的手背上却仍是被鞭梢带到,打出一道血痕来。他怒道:“什么人敢暗算老子?”

  一个少女声音道:“你不知道么,当然是你姑奶奶啦!”绿影一闪,已抢在老叫花子前面,抓住了公主的另一只手腕,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唐莞。她身后紧跟着她姐姐唐颖,手里正提了根黑黝黝发着乌光的长鞭。

  老叫花子冷道:“就凭你们两个黄毛丫头,也想和我‘阴阳神丐’抢东西?你们过二十年再来吧!”手里钢刀一挥,刀风凌厉的砍向唐莞,唐莞侧身避过,老叫花子不待前招用老,反转刀柄,戳中唐莞“大横穴”,唐莞只觉腰间一麻,“哎唷”声便动弹不得了。唐颖叫道:“骆绍峰,你如果不想死得太快的话,最好放下你手里的刀子不要乱动!”

  阴阳神丐骆绍峰仰天哈哈大笑道:“你以为我会乖乖听你的话吗?这小丫头现在在我手里。”钢刀架在唐莞脖子上,他接着道:“你如果不想她死得太快的话,就乖乖扔掉你手里的鞭子。”唐莞无视于脖子上的钢刀,冷冷笑道:“我看你还能横到几时,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力气能杀得了我么?你试试看把刀子砍下来啊。”

  骆绍峰道:“臭丫头,你以为我不敢么?”作势欲劈下刀去,却猛然发觉胳膊僵硬,身子发麻,浑然使不出半分劲来,骆绍峰大惊失色。唐莞见他表情惊愕,已料到十分,说道:“怎么样,是不是浑身都觉得不对劲啦!我知道,如果比武功,我们是及不上你的十分之一,但若说到用毒的巧妙……你却及不上我的十分之一。”

  骆绍峰道:“你……你……”唐颖道:“什么你呀我的,她是谁你都不知道的话,我看你呀,是死也不用瞑目啦。你没听过‘天下毒药千万种,难及唐门毒圣手’这句话么?”

  骆绍峰此时已全身僵硬,喉咙里嗬嗬两声,白眼一翻,仰天摔倒。他虽摔倒在地,姿势仍旧半分未变,右手挺直伸出握着钢刀,左手抓着那位公主。公主随着骆绍峰也身不由己的摔了下去,跌倒在他僵硬的胸口上。骆绍峰脸色青黑,眼珠凸起,早没了呼吸,死状恐怖至极,公主摔得晕乎乎的,待睁大眼瞧清楚骆绍峰的样子后,吓得一声尖叫,连滚带爬的拼命往后退。骆绍峰尸体僵硬,左手五指仍是抓的很牢,公主挣了挣没甩开,哭叫道:“你……放开我……救命!救命!”

  唐颖解开妹妹的穴道后,托起公主的胳膊,把她拉了起来,说道:“你乖乖的跟我们走,我们保证不会伤害你!”公主只是一味的哭泣道:“你们……你们杀了那么多人,你们都不是好人,我不要跟你们去,我要回宫!”

  唐莞皱眉道:“哭哭啼啼的真是烦死啦。”随手在公主背上敲了一下,公主“嘤”地声瘫软晕倒,唐颖伸手扶住。此时远处有三四个人影往这边疾速驰来,唐莞道:“咱们快带她离开这里。”

  正要逃走时,有个低而坚决的女声忽道:“你们不能把她带走。”唐家姊妹同时一回头,忍不住“啊”得声呼唤,都愣住了。只见銮舆上还剩下的三名少女中有个穿紫衣的稚龄少女站在舆架边上,她粉嫩脸颊娇柔如花,闪耀双眸乌黑滴溜,灵丽五官精雕细琢,如若不是她年龄尚且稚幼,身材略显消瘦,实在是个前所为见,绝俗无伦的美丽少女。

  唐莞使劲眨了眨眼才相信眼前的是个真人儿,不禁嫉妒道:“怎么天下间居然还会有这样绝色的女子?她……她可要比我美多啦,不、不,若真要比起来,我哪里能及她的一根手指头。”越想越觉自身形秽,无法与这紫衫少女媲美,不觉脸色发白,低下头去。

  紫衣少女低声说道:“你们都是些什么人,这般胆大妄为的拦劫銮舆,杀了那么多人不说,居然还敢挟持大唐公主。你们……你们真是太放肆了!”她的声音听来中气不足,很是虚弱,但自有那么一股让人敬畏的神韵,令唐家姊妹硬是说不出一句重话来。怔忡间,那三个人影已跑到跟前,为首的是那脸上带刀疤的中年男子,后头还追着一个光头和尚与一名华服少年,这少年正是谢君恺。

  三人冲至銮舆前,那紫衫少女只微微瞥了他们一眼,三人就都像尊泥像般定住了,痴痴迷迷的望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好半天那光头和尚先缓过劲来,面上一红,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唐莞再次见到谢君恺原本心中窃喜,哪知他根本没瞧自己一眼不说,还直盯着那紫衫少女看,不禁恼怒,心道:“好哇!你们男人个个都是些好色之徒,没一个好东西,一见到漂亮的女子,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了。”又听那和尚念佛号,便冷冷说道:“你还假惺惺念什么佛啊,你的心里还有佛祖吗?你的心早给这个……这个女的给勾去啦,我劝你还是趁早还俗算啦,免得佛祖生气。还念佛哩,自欺欺人!”她本想骂那紫衫少女是小妖女,但见她容颜端庄,仪态非凡,实在像个女神,哪里有半点妖气,这句“小妖女”三个字便又咽了回去。她虽然嘴上骂的是和尚,实际上是在气谢君恺,这几句话也是骂给谢君恺听的。那和尚听唐莞挖苦非但没有恼怒,反而面有愧色,不住的念颂经文,再不答话。

  谢君恺好不容易才强行收回心神,心道:“我刚才是怎么了,真是习武以来第一次这样收不住自己的心思,太不应该了。这位姑娘虽然貌若天仙,但我这般瞧她,实在是无礼之极。唉,唉,她一定把我想成是个登徒浪子了。”心中大是懊悔沮丧,正思量间,那刀疤男子“咣铛”下,手里的长剑给掉落在地,他发疯般冲向銮舆抱住那紫衫少女的双腿,用嘴亲吻她的一双绣鞋。

  紫衫少女“啊”的尖叫,满脸羞怒之色,挣扎着后退,刀疤脸毫不理会,仍是忘乎所以的抱住少女双脚,不住亲吻。谢君恺看得火冒三丈,高声喝道:“无耻小人,放开她!”探手一抓刀疤汉子的衣领,用力一甩,嗖地把他甩出数丈远。刀疤汉子身材魁梧,少说也有二百来斤中,却被他这么轻轻一甩就甩出数丈,唐家姊妹知道谢君恺武艺高强,不为惊讶,那和尚却是大吃一惊。

  刀疤汉子被他这么一甩,原本非摔个屁股开花不可,但就在那身子快着地的当口,他腰板猛的一扭,双脚使劲一蹬地,竟硬生生的站直了。他这一露身手,其他人便都知他武功不弱,和尚第一个叫了声好。

  唐莞脑子里一个念头急速闪过,已猜出他的身份,冷笑道:“我道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原来是华山派的邱掌门邱伯伯,晚辈不知邱伯伯大驾,真是失礼了。”那刀疤脸正是华山派的掌门邱志荣,他见唐莞识破了他的身份,想起刚才自己放荡失控的无礼行为全被他们四个看在了眼里,一时又惊又羞,面色难看极了。

  唐莞见他脸上表情古怪,眼里渐渐显出杀意,不禁心中大叫:“不好!这老家伙为了面子,想杀人灭口。”心中大悔不该叫破他的身份。

  邱志荣杀意渐浓,一步一步缓缓走了回来,唐莞心里别别乱跳,要知邱志荣既然身为一派掌门,于武功、心计自有其高深之处,这远非是那“阴阳神丐”骆绍峰所能比拟的。转眼邱志荣便已走到跟前,那紫衫少女突然开口道:“你……你这无耻狂徒,快把鞋子还给我!”

  众人纷纷回头,见紫衫少女已跳下舆架,她左脚上的一只绣鞋果然不知去向,再仔细一看,那只失落的绣鞋竟然握在邱志荣的手里,想来是那少女刚才被他无礼轻薄时硬给扯下来的。

  邱志荣面上一红,讪讪的说不出话来。谢君恺道:“邱掌门,烦请你把鞋子还给这位姑娘。”邱志荣更为尴尬,恼羞成怒道:“少废话,这是我跟这位姑娘之间的事,用不着你这个外人来插嘴!”言下之意是称自己与紫衫少女非寻常关系,已是自己人了。

  紫衫少女听他言语暧昧,气恼道:“你这个人恬不知耻,简直……简直……”她原本离邱志荣至少也有两三丈距离,哪知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道淡淡紫影一掠而过,“啪啪”两声,邱志荣左右双颊竟给火辣辣的扇了两巴掌,邱志荣呆愣当场,半天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谢君恺与那和尚缄默不语,唐家姊妹均想:“这是哪门子的武功?如此怪异,竟然打得华山掌门这样的高手连躲闪的机会也没有!这个小姑娘,年纪虽小,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真没想到出手如此干脆利落。”

  邱志荣身为华山派的掌门,武功当然绝非泛泛之辈,刚才被那紫衫少女出手扇了两巴掌而躲避不及,实在是因为一来他被那少女的美貌所迷,不加防范;二来那少女年幼稚弱,一副娇滴滴的模样,谁也没料到她会武功;三来么那少女出手迅捷,招式怪异。诸多原因加在一起,直打得邱志荣连反应的时间也来不及。这么一来,他的老脸可更挂不住了,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杀意浓烈。

  谢君恺见机一个快步,拉过那紫衫少女,叫道:“邱掌门,咱们后会有期!”邱志荣叫道:“哪里逃!”施展轻功便要追去,唐莞突然闪身拦在他面前,邱志荣怒道:“好!既然你想先送死,我就成全了你!”手腕一抖,五指凌厉的抓向唐莞,唐颖在一旁看得惊呼一声,手中皮鞭刷地分上中下三路打到,意图逼得邱志荣收手自保,这招“围魏救赵”固然使的巧妙,却哪知邱志荣理都不理,足下一踢踢中皮鞭腰身,唐颖感到皮鞭那头传来一股强劲的力道,皮鞭一个抓不稳,脱手落地。

  唐莞见邱志荣五指抓来,娇呼一声,赶紧扭头一偏,但邱志荣的手爪仍是扫中她的肩膀,划破道口子,顿时流出血来,唐颖纵上前,左手扶住妹妹,右手一扬,就听飕飕数声,三四枚小飞镖射向邱志荣。邱志荣原想用手接住飞镖,但见小飞镖镖尖碧绿,显是涂有剧毒,一时不敢大意,侧身避过,其中一枚擦鬓而过,隐隐还闻到一股腥味,令人作呕。

  邱志荣站稳脚跟,瞥眼见唐家姊妹已逃去十来丈远,提气欲追时,脚下突地一软,差点摔倒。他心中大骇道:“不好,中了那两臭丫头的毒了!”他刚才用右手手指划破唐莞肩膀,此刻手指已然发黑,黑气一路顺着血管上行,邱志荣连忙点了手臂的几处穴道,暂时逼住了毒气。想起自己的徒弟姜子建也曾身中可怕剧毒,活活给废掉了一条膀子,不禁打了个寒颤道:“难道那两个臭丫头就是唐门的人?他奶奶的,有朝一日,我定当要你唐门十倍奉还!”

  稍稍定了定神后,邱志荣才想起今日厮杀的目的来。四处张望却发现那光头和尚不见了,连同那位公主也不见了,整个胡同里只剩下那辆十六匹骏马拉的黄金銮舆上呜呜哭泣的两名侍女模样的少女,以及“阴阳神丐”骆绍峰冰冷的尸体。邱志荣怒吼一声,左手一抬,啪地击中一匹马的马背,那马闷闷的嘶鸣一声,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便死掉了,余下的马受惊狂奔,七零八落的拖着黄金銮舆疯狂的冲出了胡同口。

  邱志荣猜想那光头和尚带着一个全不懂半点武功的公主不会走太远,便施展轻功往小路追去。他全力追了一柱半香的时间,发觉前面似有人影站在棵大榕树下,急忙奔过去。定睛一看果然是那光头和尚,内心大喜。

  又见他背朝外伏在树干上一动不动,邱志荣叫声:“死秃驴,把公主交出来!”伸手一搭他肩膀,只觉入手冰凉,犹如摸到一块千年寒冰一般。那光头和尚的身子却被他这么轻轻一碰,体内的各处骨节发出“劈劈啪啪”的一阵脆响,随后整个人轰然坍塌,犹如一滩碎石般泄倒在他的脚旁,邱志荣惊得连连跳脚。

  光头和尚支离破碎的尸块断口处,并无半丝血液流出,反而隐隐发出一抹蓝色的幽光,这使邱志容愈发觉得毛骨悚然。一阵冷风吹过,他激零零打了个冷颤,扭头狂奔。

  奔跑间他心中杂乱的想:“太可怕了,他定然是被鬼害死的!”狂奔好了一阵,头脑才渐渐清醒,明白过来:“不,这个世上哪有鬼怪。他定是被人杀死的,只是……只是……如果是人的话,那又是怎么杀死他的?”愈想愈觉可怕,当下决定立刻返回华山,连徒弟也不去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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