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别来无恙。”大长公主看着高充,微笑道。
高充长长一揖:“承蒙公主关照,小人贱躯尚可。”说罢,他将带来的一方物件呈上案前,道:“王公闻得新安侯家中喜事,奉上此礼,还望惠纳。”
新安侯窦宽看去,只见那是一方檀木椟,雕着仙山花鸟的纹饰,甚是精致。高充将木牍打开,新安侯不禁到吸一口凉气。木牍里面,排列着大小不等的明珠三十颗,颗颗圆润洁白,光亮照人,当中最大一颗,竟如婴儿拳头般。
久闻濮南王资财甚巨,如今看来,确是不虚。窦宽心中想着,将目光瞥向大长公主。
“难得皇弟有此心意。”只见大长公主将视线扫过那些明珠,笑意淡淡:“不知他身体现下如何了?”
“王公身体较之先前,已是大好。”高充道。
大长公主不紧不慢,悠悠道:“想来皇叔有话。”
“公主明见。”高充叩首一拜,道:“王公只让小人转告公主一句话,王公重义天下皆知,无论宗族世家,必厚德以待。”
秋意渐染,皇宫的苑囿中,已有不少树木落下黄叶。
林边的一座露台上,几名宫人手执扫帚,正将满地的落叶扫起。扫帚上的竹枝划过石板,窸窣地响。
“若能到昭阳殿去就好了。”一名宫人嘟哝道:“听说皇后待宫人不错哩。”
旁边一人看看她,笑起来:“皇后那里怎轻易去得?依我看,倒是新开的宫室好去。”说着,她压低声音:“依我看,姚美人长得最美,宠幸必厚,听闻她待宫人也甚好。”
“姚美人?”话音刚落,一名稍年长的宫人走过来,不屑地说:“再美也是个美人,若照我说,小窦夫人那里才……”
这时,台下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闻得面色一整,赶紧噤声。
从台上窥去,只见一名青年将官从台下急急走过,日光透过树影,将他穿着皮甲的背影映得英气飒爽。
几名宫人站在石栏杆边上,眼睛望着那身影,几乎忘记了手中的活。
“那人可就是武威侯?”一个新来的小宫人好奇地问道。
旁边几人看着她,笑了起来。
“那是武威侯的堂弟,骑郎将顾峻哩!”一人纠正道。
小宫人应了一声,满面通红。
身后似传来隐隐的笑语声,顾峻回头看看,只见树影掩映,什么也不见。
他继续往前走去,没多久,出了林苑,穿过长长宫道,来到玉华宫的宣政殿前。
十几执戢卫士戎装加身,守在宫门处。一个身形挺拔男子正与为首的卫士交谈,却是顾昀。
顾峻怔了怔,走上前去,向他端正一礼:“将军。”
顾昀回头,见是他,面上浮起笑意:“可是来候陛下?”
顾峻颔首:“正是。”
“陛下正与中散大夫等人议事,一时还未得出来。”顾昀对顾峻道。
顾峻望望宫殿,点头:“如此。”
顾昀看着他,拍拍他的肩膀:“我先离开。”
顾峻面上浮起腼腆的笑意,应了声。片刻,却见他走的不是出宫的方向,顾峻问:“去何处?”
顾昀回头看他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径自向前走去。
“大司马与武威侯皆国之肱股,顾氏冢妇,当勤勉多劳。”林苑中的岫亭上,太后倚着漆几,面色和蔼,对端坐下首的馥之谆谆言道。
馥之敛容低首,欠身道:“谨记太后教诲。”
太后唇角微弯,看向一旁。内侍瞅见,忙将茶盏奉上。
同来的一名年长贵妇细观太后脸色,忙笑道:“天色不早,妾等叨扰多时,也该返了。”
太后放下茶盏,笑了笑:“多时未见,话未多说,怎就要返?”
馥之闻言,微微抬眉。
果然,其余几名贵妇相觑,纷纷附和,向太后告辞。
太后仍是含笑,随了她们的意,吩咐内侍相送。众妇忙起身,向太后稽首退下。
亭中一下清静了许多,太后神色淡淡,以手支额,闭目养神。
旁边的内侍看着太后,一阵为难。皇帝当初要立窦氏为后,太后曾出言反对,皇帝却执意不改。太后为此甚是不喜,母子间似也多了一层隔阂。
自从立后,太后除非必要,一律只在乐安宫中,皇帝来见,也多次被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据在门外。这般状况直到近几日才有所好转,今日心情不错,便在着林苑中受几名侯夫人前来拜见。
内侍看着太后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太后,濮阳王太子正在苑外侯见。”
太后睁开眼睛,看看他:“濮阳王太子?”
内侍颔首:“正是。”
太后轻叹口气,挥挥手:“宣他来。”
内侍应诺,片刻,又道:“长公主不久前自承光苑归来,宫人已将太后所在告知。”
太后微微点头,没有答话。
内侍一礼,退了下去。
王镇等待许久,终于在内侍的引领下,走入林苑之中。
脚早已站得酸了,他面上丝毫无所表露,昂首挺胸,缓缓向前。他的目光不时扫向四周,只见这林苑甚是宽大,奇珍花木错落参差,亭台玲珑精巧,果然名不虚传。
焉知再过些时日,这皇宫中住的还是他们?
王镇心中道,忽然浮起些冷笑,脚步也变得轻快许多。
过了会,一阵细微的人语声忽而入耳。王镇侧头望去,却见隔得不远的一条行道上,花木扶疏,几名妇人衣饰华贵,正由内侍引着款款离去。
王镇的目光落在那些妇人身上,忽然,一个窈窕的身影落入眼中。那女子侧着脸,乌发雪肤,在锦衣的映衬下,比那日所见又多出几分柔美的韵味来。
“王太子?”内侍发觉王镇落后了些,回过头来。
王镇略有不舍地收回视线,跟上去。少顷,他的心思转了转,看向内侍,和声道:“吾闻武威侯近来成婚了?”
内侍一讶,片刻,低头答道:“正是。”
“不知结亲的是哪家?”
内侍想了想,道:“是姚氏。”
“如此。”王镇颔首,唇边勾起笑意,不再往下问。
“今日却是个好天气呢。”刚离开岫亭,众贵妇皆觉得松了口气,有人看看天,笑着说。
众人皆笑着应声。
“太后气色亦是不错。”方才那年长的贵妇道,说着,她看向走在一侧的馥之,将她稍稍打量,道:“武威侯夫人可是头一回入宫?”
馥之回头看向她,颔首道:“正是。”
贵妇微微一笑,转而与旁人评赏苑中景色。
馥之本与她们初识,不以为忤,只缓步前行,自顾欣赏周遭的草木亭台。
行至一段朱桥时,忽然,众妇望见一人立在桥头,颀长英挺的身姿映在明亮的树影之中,似乎等候已久。
众妇皆讶然,认出那是武威侯顾昀,脚步微滞。
馥之亦是诧异,触到纷纷投来的目光,面上不由一热。
顾昀朝这边走过来,众妇神色各异,与他见礼,少顷,笑语窃窃地先行离开了。
桥上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顾昀瞥瞥那边,未几,转过头来看向馥之。
馥之望着他,脸上仍觉得发窘,却漾起笑意。
“如何来了此处?”她问。
顾昀淡笑,一脸从容地看着她,稍稍低头,伸手将她外袍的衣襟稍稍拉拢:“事毕了便来此处,有甚如何?”
他的脸很近,话语带着隐隐的热气落在耳畔,心中泛起柔柔的蜜意。
馥之微微垂眸,唇边笑容愈深。
忽然,“嘎吱”一声,似有人踩到了地上的石子。
二人一惊,转头望去。
长公主王宓站在不远处一棵巨树旁,看着二人,目光定定,面色隐隐发白。
顾昀讶然,与馥之对视一眼,将手松开她的肩头。
“长……”他正要上前,却见王宓猛然转身,提起裳裾朝后面跑去。
馥之又惊又诧,看向顾昀。
顾昀望着长公主离去的方向,唇角紧抿,没有言语。片刻,他看向馥之,浅浅地笑了笑:“无事。”
双足飞快地奔在林苑的道路上,时而踩到石子,硌得生疼。在从人的惊呼在背后响起,王宓却一个劲地往前奔,似乎只想逃离那梦靥般的一幕。
顾昀成婚,她大哭过,曾远离京城到行宫中去住。过了好些时日,她本想已经无甚大碍,不料,待到重逢,竟是顾昀与新妇缱绻的样子。
心似被锐器割伤一般,疼痛不止。
王宓的呼吸愈发地紧,喉头哽咽,一阵一阵地难受。颊边凉凉的,她将袖子一抹,袖口满是潮湿。
“长公主?”一个声音忽然在前面响起。
王宓举目望去,朦胧中,只见已经到了林苑前的宫门,一人挡在面前,却是顾峻。
脑海中掠过一丝清明,王宓喘着气,脚步缓下。
“长公主这是?”顾峻惊异难言,下意识走上前去。
“走开。”心中陡然涌起一阵抗拒,王宓嗓子带着沙哑,冷冷道。说罢,看也不看他,径自朝宫道那头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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