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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五十一章

  五月上旬刚过,京城中又沸沸扬扬地传开了一件事——武威侯顾昀将婚娶,新妇是颍川名士姚陵的女儿姚馥之。

  “之前无声无息,怎突然就要结亲?”彭城侯府的后苑中,几名贵妇与彭城侯夫人窦氏齐聚一处,坐在凉亭中观赏苑中花鸟。话题聊开,说到近来盛传的武威侯婚事,一名贵妇道。

  “谁知道?”旁边一个蓝衣妇人吃着葡萄,笑道:“不过那女子我见过,生得样貌却是极好……”话刚出口,她的手臂被捅了一下,转头,却见旁边的人给她丢了个眼色。

  蓝衣妇人抬眼,上首,窦氏面色冷冷。心中一惊,她这才想起来,窦氏曾欲将家中女儿嫁给武威侯,多次向大长公主旁敲侧击,却是无果而终。

  手心冒出一阵冷汗,她哂哂,忙遮掩道地笑道:“不过也闻得那是个孤女,又非京城人士,只怕是单薄得很。”

  “可不是?”旁边的贵妇搭话道:“我听闻收养她的是族中叔父,今年才得了个博士,想来是个清寒的,却不知如何被顾氏看上。”

  窦氏听了,面色稍霁,将手中纨扇摇了摇。

  “姓姚?”这时,窦氏身畔一人恍然道:“上回承光苑遇疯象失楫的可是她?”

  “疯象?”众妇皆好奇。

  那妇人兴致勃勃,道:“上回延寿宫筵,众人乘舟去看贡象,不料贡象发起疯来,就是这姚女君,哦,还有虞……”

  “何事如此热闹?”

  妇人的话未说完,突然,一个声调长长的声音传来。众妇惊诧回头,却见大长公主正踏阶缓缓过来,笑盈盈地看着她们。

  “公主如何得空来此?”窦氏满面笑容,忙与众妇起身,向她见礼。

  大长公主略一还礼。她看看众妇,又看向窦氏,笑了笑,缓缓道:“家中闷热,夫人有邀,怎敢不来?”说着,在绣榻上坐下,望向窦氏:“方才说到何事?也好让我乐一乐。”

  窦氏看看神色微讪的众妇,笑笑,亲切地坐在她旁边,道:“正说武威侯婚事,当恭贺大长公主。”

  “哦?”大长公主看着窦氏,片刻,转开眼,伸手在旁边的过盘中拿起一颗葡萄,唇边亦浮起微笑,声音无波:“确是好事。”

  绿芜到掌事处禀了些备礼之事,回到庭中。

  她抬头望望天空,日头高挂,已是近午了。

  “……五日后便要亲迎,怎这般突兀?”路过堂下的厢房时,忽闻里面有人说话,语中带着疑惑。

  绿芜步子稍缓,隔着窗棂看了看里面,见约有四五人在做活,似正准备着亲迎的用物。

  “许是早定下了,君侯的事,还须问过你?”另一人笑道:“我听说新妇是颍川姚氏之女,长辈与主公乃至交。”

  “颍川姚氏?”一个妇人的声音道,语带逗趣:“果然稀罕。我听闻今上也在选后,可是怕被今上抢了去,故而不敢声张?”

  众人皆笑。

  绿芜听了会,没有出声,脚布轻轻地离开了。

  室中,顾昀正身着白绢中衣站在一面大镜前,将一件崭新的玄端礼衣穿在身上。对镜比着照了一会,他看向一旁,又从椸上取下纁裳,展开,低头围在腰上。

  一双手伸过来,将顾昀手中的系带接过。

  顾昀抬眼,却是绿芜。

  “婢子来。”她低眉道,说着,替他将纁裳围起。

  顾昀松开手,稍稍抬起双臂,侧向一旁。

  “公子今日不上朝?”绿芜将系带打结,片刻,轻声问道。

  “不上。”顾昀道。

  绿芜直起身来,走到他面前,替他整理前襟。

  玄衣领口微敞,露出中衣素白的衣缘,衬得面前人的胸膛宽阔而笔挺。绿芜注视着,抬手轻轻抚过玄端的领缘,将它拉得服帖。

  上方,温热的气息拂来,掠在绿芜的发际。她稍稍抬眼,顾昀昂着头,正将双目静静地注视着镜中。

  “可好了?”顾昀忽而看来。

  绿芜忙松开手,站到一旁:“嗯。”

  顾昀伸展双臂,将全身左右地看,片刻,唇边露出满意的笑容。

  绿芜忽而觉得不想看,低下头,一礼:“婢子告退。”

  顾昀应了声,绿芜转身,朝外面走去。

  “绿芜。”

  刚要出门口,却忽然听顾昀出声唤道。她停住脚步,回过头。

  顾昀看着她,问:“我记得你当初是为父还债?”

  绿芜怔了怔,颔首道:“正是。”

  “家中也给你订过亲事?”

  绿芜愣住。

  顾昀再看向镜中,片刻,道:“我今日已同叔母商议将你放出,你可到家宰处领回契书。”

  绿芜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绿芜?”顾昀回头看她。

  绿芜望着他,少顷,微微抿唇,缓缓向他一礼:“敬谢公子。”

  馥之回到自己房中,只见光照昏黄,戚氏正坐在榻上,为馥之缝着出嫁的礼衣。

  “为何不点灯?当心损目。”馥之走过去,对她道。

  那日媒人来纳采议定之后,因就着姚虔启程,时日紧迫,顾姚两家无多耽搁。几日之内,媒人频频登门,礼数一一齐备,婚期也尽早地定了下来。

  姚虔病弱,馥之待嫁,六礼外的杂事都交由赵五和戚氏打理,里里外外,忙得不亦乐乎。

  “不妨事。”戚氏笑了笑,道:“大白日,看得清。”

  馥之不管她,将案上的整个灯台点亮。

  烛光灿灿,将室内照亮。戚氏看着馥之,忽然,眼圈一红,低头抹起泪来。

  馥之讶然。

  戚氏停下手中,轻叹一声,道:“想当初二郎家中女君出嫁,也是这般时节纳采,过了三四月,秋至才亲迎;便是士庶女子,纳采至亲迎也须月余。”说着,她看看馥之“却岂似女君这般,短短十日便要出嫁……”

  她越说越是哽咽,没说下去。

  “……叔父说过要将你诸事落定,可未曾诳你。”纳采那日,姚虔站在堂上对馥之说道,浅浅的笑意中满是自得。

  馥之看着戚氏,默然不语。

  少顷,忽闻外面有家人来报,说姚征夫妇来了。

  馥之忙起身,就要过前堂去迎。

  “侄女不必劳动!”还未出门,只听一个带笑的声音传来,馥之看去,却见三叔母郑氏和姚嫣已经走了进来。

  “三叔母。”馥之上前一礼。

  郑氏笑吟吟,让姚嫣过来与她见礼。

  姚嫣一身浅青衣裙,看着馥之。片刻,她垂下眼帘,向馥之一礼:“阿姊。”

  “少敬实草率。”姚虔寝室中,姚征双眉微蹙,对姚虔道。“馥之虽孤,毕竟是姚氏嫡长之女,那边又是三公重臣,婚姻大事,少敬怎不与我等兄弟说一声?”

  姚虔笑笑,道:“三兄也知弟身体状况,时日所限,故而紧了些。弟当初与大司马商定时,本不如此匆忙。”

  姚征看着他,叹口气:“只是这嫁妆……”

  姚虔道:“嫁妆等物,弟自颍川来京时便已悉数备下,三兄安心。”

  姚征颔首,片刻,却又摇头:“我姚氏向来最是重礼。少敬家中无人,馥之侍奉也是应当,少敬急急将她嫁走,岂不容她全孝?”

  姚虔神色淡然:“三兄,昔长兄长嫂早去,弟曾在灵前立誓要将馥之照料周全。如今,馥之一意随我去太行,弟身体如何,自己清楚,过身守丧,虚耗两三载,女子年华如何等得?三兄,些许礼数,变通即可,弟将来见兄嫂,亦无愧矣。”

  姚征听他这般言语,心中亦生出些悲戚,不再说下去。

  “这彩帛织工甚好。”馥之的房中,郑氏将一匹用作嫁妆的帛布拿起,仔细看了看,惊讶地说:“却似颍川所产。”

  “确实颍川帛。”戚氏在榻上笑道:“主公来之前,曾嘱老妇在颍川置下,如今却是正好。”

  “哦?”郑氏莞尔,将彩帛放下:“四叔叔果然思想长远。”

  这时,戚氏将手中的针断线,拿起缝好的礼衣看了看,舒心地笑:“做成了。”

  郑氏走过来,目光落在礼衣上,笑笑,转头对馥之说:“馥之何不穿上试试?”

  馥之应声过来,微笑地将礼衣接过。

  “阿嫣,随你馥之姊去内室。”郑氏又对姚嫣道。

  话音落去,无人应声。

  郑氏转头看去,姚嫣神色淡淡。片刻,她看了馥之一眼,朝内室走去。

  镜前,馥之将礼衣穿在身上,展开袖子,左右地看了看。光照淡淡,落在锦织的暗纹上,似微微流动。

  “如何?”她看向姚嫣。

  姚嫣没有开口,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她。

  馥之讶然:“阿嫣?”

  “阿姊不怕么?”她忽而笑笑,开口道。

  馥之怔了怔:“怕甚?”

  “自是怕命报。”姚嫣神色唇边微弯,盯着她,继续道:“你嫁给武威侯,自有锦衣玉食无限风光。枉他对你一片真心,却要到巴郡那凶险之地。”

  心中似有什么忽然闪过,一沉,馥之猛然看着姚嫣。

  姚嫣冷笑,一字一句,缓缓道:“谢郎要去巴郡任盐务使,明朝启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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