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吓得后退开,转身朝门外发足奔去。
夜色浓浓的,到了森林里就一片漆黑。我奔跑着,高草和树枝不断从四面八方划拉过来,忽然,脚下被什么绊住,我一个趔趄,几乎向前扑倒。
手及时扶在旁边一棵大树上,手心被树皮刺得辣辣的疼。
那双红色的眼睛似乎仍晃在眼前,我喘着大气,心跳得擂鼓一般,脊背却阵阵生寒。
心中后悔不迭,我不该拿蓝背来给若磐疗伤,自己根本没想到这岛上的蓝背竟会这般猛烈,若磐的那红色的眼睛也是因为蓝背么?
脑子里乱乱的,隐隐发胀。太多的事纠作谜团,无从解释。
我忽然想到子螭,他是神君,若磐的事情,也许只有他知晓。想到若磐方才那怪异而痛苦地样子,我心中一阵焦虑,不管方才发生了什么,如今只有他能帮到若磐。
我小心地拨开脚下挡道高草,却发现由于自己刚才那一绊,似乎把方向丢了。森林里黑洞洞的,静得出奇,一点声音也没有。自己在这漆黑中,竟不知身处何处。
一阵微弱的风吹来,颈间发凉。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我觉得这样不是办法,片刻,朝四周叫了声:“初雪!”
声音似乎撞在了树干上被弹回来,闷闷的。
“初雪!”我喊得更大声些。
周遭仍是一片死寂。
忽然,我听到有什么声音传来,“嗖”的一下,像是什么穿过了树叶。我回头朝那声音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看不见。
心中的恐惧像墨滴在了水中,不断地扩展开。我急忙蹲下,两手在地上摸索,片刻,摸到一根粗短的树枝。才起身,这时,我忽然感到一道微弱的凉风从脖子后沁来,似乎有什么在靠近,不禁汗毛直立。
不要怕……心里鼓着劲,我抓稳树枝,猛地转身朝那个地方劈去。
手被一双手架住,黑暗中,一个声音不满道:“你做甚?”
我愣住。
一团火光亮起,妖男的脸正在眼前。
“你……”我睁大眼睛,有些不能言语。
妖男放开我的手,将我看了看,又看看旁边,疑惑地说:“灰狐狸说若磐拉着你往这边走了,你在此做甚?若磐呢?”
我缓过一口气来,却匆匆对他说:“快带我回去找子螭。”
妖男奇怪地看我:“子螭?他方才回了天庭,你不知晓?”
我目瞪口呆。
“他为何回天庭?”我问。
“我怎知晓。”妖男看着我神色:“怎么了?”
我心中着急,一咬唇,扯过他的衣袖:“随我来。”
沿着方才被我踏出的乱草往回走,未几,若磐那间木屋出现在面前。它仍立在月光下,却没了灯光,清冷得孤独。
我带着妖男紧走几步入内,光照中,只见那草床还在,若磐却没了踪影。
“这是何处?”妖男疑惑地问我。
我没有答他,愣怔片刻,叫了声:“若磐!”
无人答应。
心中似有些不祥的预感升起,我忙跑出屋外,朝四周大喊:‘若磐!“
四周的树林黑乎乎的,死寂一片,似铜墙铁壁一样把我的声音吞没。
我又叫了许多声,仍然什么回音也没有。
若磐不见了,这里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阿芍!你回来了!呀呀!爷爷可急死了!”回到妖男的屋宅,灰狐狸高兴地跑出来,拉着我一个劲地说:“今夜鳖神可要显灵!爷爷得知了立刻回来寻你们,可你们又不见了,幸好有附近的狐狸看到若磐和你走进了树林,爷爷就……”说着,她往我身后望了望,讶异地问:“咦?若磐呢?”
我嘴唇动了动,不知怎么回答才好,沮丧地说:“不知道……”
灰狐狸还想问什么,妖男却将她拉到一旁:“好了,时辰将至,此处不可久留。”说罢,一阵云雾卷起,忽而将我们托到了了半空。
明月像金盘一样挂在天空,平静的海面上映着它的倒影,与浮山孑孑的身影相称,恰是美好。
我却没有欣赏的心思,抱着灰狐狸,我还在想着若磐的事,只觉头愈加发胀。
这时,一阵隆隆地声音忽而传来,低沉又响亮,似远似近。
“看!”灰狐狸兴奋地指向下方。
只见无数海鸟从密林中飞起,无数白色的翅膀映着月光,铺开来,似银河一般。
没有风,海水却起了波浪,一层一层,由浮山向周围扩散开去。我这才看明白,那巨响正是从浮山传来的,它正在震荡。
我睁大了眼睛。
海鸟的叫声一阵阵地传来,伴着浮山地底的声音,黑夜中,宏大而神秘。不远处,还有好些人腾云而起,和我们一样在半空观看。
“这就是鳖神显灵?”我问他们。
“正是。”妖男答道:“浮山乃托地鳖神所化,每年今日,鳖神显灵,浮山就会震荡一次。”
我点点头。若磐现下不知在何处,心里又开始焦虑起来。虽余悸仍在,可想起他那副痛苦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担忧。望向下面茫茫的山林和海面,好巧不巧偏偏碰到浮山地动,他现在究竟在何处……
“如今与从前不一样了。”忽然,叹着气的一个声音传来。
我们望去,却见是一个年过半百的人,衣服穿得很是邋遢,发髻歪斜,手里拿着一只酒葫芦。他面目醺红,半卧在云雾上,云雾也跟醉了酒飘得一样晃晃悠悠。
那人往嘴里灌了一口酒,飘过来道:“从前鳖神显灵,浮山四周雾气蒸腾,能将浮山全遮掩起来,在海上漂移几千里不见行踪。那时的浮山才叫浮山,如今,啧啧……”他抠抠耳朵,将指尖弹了弹,一边摇头一边飘走,哼哼的嘟哝声仍传来:“震那两下子,和寻常海岛有甚区别!”
我听得有些愕然。
“真的么?”灰狐狸抬头问妖男。
妖男颔首:“确有其事。”
“怎会变成如今这般?”灰狐狸问。
妖男没有回答,双目盯着仍在震动的浮山,神色沉静而莫测。
“嘁。”灰狐狸等了一会,皱皱鼻子,鄙夷白他一眼。
隆隆的声音渐渐平复,海水也不再激荡,只余水波一圈一圈缓缓漾开。
我看到那些腾云在半空的人都纷纷收势,朝地面落去,
妖男也带着我们飞回浮山上,不过方向却不是宅院所在的山林里,而是朝浮山的最高处落去。月光下,只见树影茂密,将要落地了,我才看到浮山的最高点竟矗立着一座观台。旁边巨树参天,平日里根本看不到。
不少人已经在我们之前来到,都朝那观台上跪拜。
我望去,只见那观台上立着一个金光厚实的大鼎。观台下,上百的方士围坐着,穿着一样的祭服,煞是壮观。他们中间,一名须发皆白的老真人尤其醒目,手握拂尘,身上法衣流光溢彩,高冠巍峨。
“方才地动,悟贤真人与弟子坚持留在这观台下祈福,可敬可敬!”有人赞叹道。
“正是。”旁人接话道:“说来,这观台金鼎亦是真人为苍生祈福而作哩!”
我听到这话,不禁往前方望去,原来那白发老者就是妖男对子螭提过的悟贤真人。
只见他端坐在弟子之前,双目微闭,口中似念念有词。
“在浮山顶上筑观台,这真人可了不得。”灰狐狸咋舌,低声道。
这时,一声钟响传来,悟贤真人缓缓睁开眼睛。
“吉时至,稽首!”他起身转向观台,领着众弟子向金鼎跪拜。
下面不少围观的人也随着他们,朝着前方稽首。
礼毕之后,弟子们唱起经文,悟贤真人面带笑意,将拂尘一抖,从台下走来。众人纷纷上前,与他作揖见礼。悟贤真人一一答谢,笑容和气。
“辟荔拜见真人。”妖男亦上前一礼。
悟贤真人看到他,呵呵笑起来:“公子亦至,山人有礼。”
这时,他的目光忽然朝我投来,似微微一亮,看向妖男:“这是……”
妖男瞥我一眼,温文答道:“此乃辟荔俗世表妹,家人病故,辟荔暂为收留。”
“原来如此。”真人颔首,又看向正探头探脑的灰狐狸。
“这是表妹随身小婢。”妖男微笑。
我和灰狐狸配合地一礼。
真人捋须而笑:“公子仁厚,必有福报。”
我觉得他的目光似有所打量,笑笑,装作羞怯地转开头去。
“臭方士,爷爷为何是小婢!”回去的路上,灰狐狸不满地嚷嚷。
妖男看看她:“你莫非要做女君?”
“不行么?”灰狐狸说。
妖男笑了笑:“你看看你自己,女子都不像,哪里像女君?”
这话出来,我就觉得不妙。
看向灰狐狸,果然,她脸色登时拉得阴沉,眼睛瞪得杀气腾腾:“你凭什么说爷爷不像女子!”
妖男冷哼:“就凭你这声爷爷。”
我想劝阻,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噼啪声响起,一点雷火打向妖男。
妖男却岿然不动,躲也不躲,轻轻动了动袖子,雷火不见了踪影。
“灰狐狸,这是浮山,你那点妖力可使不出来。”妖男斜睨着她淡笑:“还有,你不知某将入仙籍么?”
灰狐狸气得暴跳,恨恨地“哼“了声,突然化作兽身朝妖男扑去。
妖男不慌不忙地接招,按着老套路一把抓住她的尾巴。
灰狐狸嘴里叽叽地尖叫,四肢划拉着抓向妖男。
我看着他们俩打斗,心里愁苦得很。现在还须去找若磐,他们这样闹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正要出声劝架,突然,我听到“啪”一声,妖男手腕上的一样物事被灰狐狸的爪子抓下,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缠斗中的二人登时愣了愣。
我也怔住。
地上,只见妖男那魄血滚落在了石阶前,已经裂作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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