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第185章番外伤魂
十数日连续赶路,但却不知道慕容泊涯赶往了哪里。对抗南韩军队的阵线不断移动,之前是为了将白狼王麾下逼入绝境,而如今,却是为了逃避南韩禁卫军形成的包围圈。
等到黄翎羽一行遇到卓剑帐下军校的接应时,慕容泊涯所率军队已经困守柴郡,而郡中居民已经全数转移到周边山区之中。
连日的奔波下来,原本就已经支持不住的黄翎羽更始雪上加霜,有时候车辆颠簸,几乎喘不上气来,可是一切不适都被顽强的意志压制下去。
尽管担心,但其他人都将赌注压在岳徽身上,只有岳徽心中越来越是焦躁,他没有办法制止黄翎羽已经陷入疯狂的举动。
尽管如此,岳徽还是很称职地尽到一个大夫的职责,每一次诊问之后,面对其他人的询问,只是回以充满信心的微笑,安抚同学的忧心。黄翎羽的决心,他没有办法阻止,因为他也有珍惜的人,如果那个人遇到了今日的困境,他也一定不会容许任何人来阻止自己的行动。
若是他们形成了阻碍,恐怕黄大会毫不犹疑地将他们弃于身后,然后孤身上路。一定会样,因为……这是他们的黄大啊,一直都是不屑于世俗的意见,独自前行于自己认定的道路上。
这一天晚上,距离柴郡还有一日快马的路程,事情更严重了。
岳徽是被慕容炽焰的大叫声惊醒的,这是暂居的民房,因为附近的村民都搬空了,所以就算进入居住,也无需和什么人打招呼。当他急匆匆地进入炽焰和黄翎羽所住的小间时,黄翎羽僵直地躺在床上,面色红得被血液完全充满似的,然而呼吸却细微到探查不出来的程度。
岳徽手脚冰凉,这是他没有见到过的症状,连忙抽出匕首送到他鼻前,铮亮的刀刃上出现了虽然难以察觉但确实存在的雾气——还好,还有气息。
直过了大半个时辰,黄翎羽才从这种噩梦般的情状中恢复过来,呼吸平顺了,血红的脸色褪下去,也睁开了眼睛。
“你连命都不想要了吗?”岳徽问。
黄翎羽目光歉然地落在围着他的人们身上,然后摇头,把其他人赶了出去,只余下岳徽。他神色平静,脸上看不出痛苦,还带着血色的红润,可是岳徽已经能从脉象上知道,他的实状决非表面呈现的轻松自在。就连药物的功效都越渐消失,没有尽数融会于气脉的真气已经翻腾得无法控制,所以才能显现出如此健康到过分的肤色……
“按你这个搞法,没有活路。”
“我的意志绝不让我如此容易就死去。”
岳徽无话可,真的有这种奇迹。有的伤得极重之人,在其他人应当是必死无疑的状况下,却能强迫自己死死支撑着不咽气。然而奇迹毕竟是奇迹,他根本不知道这种奇迹是否能发生在自己如此重视的人的身上,不知道黄大能不能等到解救他所重视的人的那一刻。
“你真这么看重他,值得用命去换?”
黄翎羽很和蔼地注视他,过了一会儿,直到岳徽忍耐不住,眼眶开始发红,才微笑起来,说:“不必为我担心,只要能赶到那里,很快就能结束。只要半个月,给我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你连五都支持不下!”岳徽大声吼道。
“……”
“交给我们,好不好?我们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了。”
黄翎羽呵呵地笑。
“有什么好笑的。”岳徽哽咽着,努力让自己不太过于失态。
“长大了,翅膀就硬了?”他说,温柔地抚摸岳徽搭在自己腕上的手,“我自然需要你们的帮助。相信我,也相信你们的能力,我和你们在一起,决不至于搞到没命。”
岳徽觉得自己从小到大,没有这么委屈过。他重视的人也很重视他,可是却下死了决心不听他的意见。如果医术再好就好了,如果以前更刻苦努力地积攒伤药就好了,这样他肯定更有把握为黄翎羽完成他的希望。
白庞老师曾经跟他们过,为人医者,最高的境界就是无视神佛,光凭借一己医术就足以让阎王退避,令无常破胆。现在的发现显得为时已晚,只能祈祷上天的垂怜。显然,他还不是一个称职的医者,竟然需要神佛的聆听。
“那么,如果明能够与南王军的后备兵力汇合,只用十四天,如何?”
岳徽死咬着嘴唇,气息不稳地瞪视黄翎羽,仿佛要把这个人撕碎,免得看着闹心。
“十三天?”
“十天,最多十天!再敢跟我喊多半个时辰,不,就算一刻,我也会把你敲昏了带走!”他冲他大吼,急急转身冲了出去。
民房外,黑暗里,站着他的几个同窗。
一个个都沉默地,直愣愣地,等待他的解释——刚才的争执是如此激烈,以至于所有人都不可能忽略。
看到这些同苦共难的同学,岳徽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秋弱水叹了口气,无言地上前,伸出双手拥抱了他。身高相若的她将岳徽的眼睛压在自己肩上,因为能够理解其中的辛酸。白庞老师说过,最难救治的患者就是自己的亲人,因为怎么也无法忍受看到他们的痛苦。这其中的压力,不是外人能够理解的。
梁小小也走上前去,轻轻拍抚他的肩背。他今日终于知道黄大的情况十分严重,心中沉重得似乎要坠下地来,更别还要隐瞒情况的岳徽。他如今再也无法忍耐积累的压力,所以才纵容自己在信任的人面前流露出绝望的神色吧。
程平靠在村民种下的桑树上,早在岳徽进去前他就在这里,也是最早就知道黄翎羽情况的人。他点起一杆旱烟。星星般的温暖的火光在夜空里闪烁,深深吸了一口。
虽然灼热却呛人的气流在胸腔中翻滚。他极度厌恶烟的气味,也极少接触这样的东西。可也就是如此让他厌恶的事物,才能在烦躁的时候转移暴躁的情绪。
“程老师?”秋弱水在树下问他。实际上,程平所坐之处也就只有一人高,没有要瞒过任何人的心思。
“你们想怎样?现在就把他敲晕带走吗?”
几个年轻人都不说话。
“如果没有你们,他一个人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解救南王军的危机。如果没有他,凭借你们的力量也是难有作为。”程平说,“如果仅仅是慕容泊涯,我或可全力制止他去冒险,然而这一次,连李爽都被卷入了战局。”
“我知道了,”岳徽咬牙道,“明和需要见的人汇合,然后,十天,就十天!”
和计划一样,卓剑派出的军校准确地指示了慕容楠槿所在的位置。这段时间足够黄翎羽了解近期发生的事情。
自从禁卫军加入战局后,果然立即形成一面倒的优势。其军中的精骑卫甚至放弃坐骑,加入了夜袭暗算的行列,南王军中不少中下级军官惨遭杀戮。战线很快将要逼近柴郡。
正在这时,慕容泊涯和李爽赶了回来,诡奇的战术拖延了南韩军向柴郡进犯的速度。可是也仅此而已,让柴郡附近平民及时迁出的代价就是,他们和五千官兵困守柴郡。
午后时分,黄翎羽在一片隐秘的山谷中见到了慕容楠槿。南王军数万将士集结于此,偃旗息鼓,静待反攻的时机。
“好久不见。”慕容楠槿说,数十天前的相处让他们成为还算谈得来的朋友,更何况中间连着个慕容泊涯,尽管还没有亲眼得睹黄翎羽的本事,楠槿也已经对他有了足够的信心。
黄翎羽一如往常地微笑,如沐春风之中,没有人觉得他的脸色已经变成有些不健康的透亮白皙,连日失血的症状终于在表面上显现出来。
“好久不见。”他回答道,“你的黑眼圈有点严重,让部下看去可不太好。”
“是吗,这是我考虑不周,等会儿上点妆就能掩盖,”慕容楠槿直入主题说道,“现在我们好好讨论一下如何应付南韩军,如何?”
“在那之前,我需要知道,柴郡中备粮如何?”
“五千官兵的话,可支持二百日,宰杀马匹,熬煮皮带,可再支持十五日。”
黄翎羽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慕容楠槿的下一句话却是:“只是禁卫军的精骑卫善于夜袭之术,更有数十人轻功卓著,可能趁夜发动袭击,而后施展轻功趁乱混入城中行暗杀之事。”
“没有关系,此处离柴郡仅仅一日路程……”
“该当如何?”
“明日,就让他们不得不转移战线,只要能将他们引至西南,我们就能有胜算。”
“西南……”
“你或许已经知道了,”黄翎羽说道,“六芒楼原先的聚居地就在大燕的西南。”
慕容楠槿仿佛听到了一丝已经确实在手的希望:“那里是否已有了安排?”
◆ⅲ第186章番外放血
黄翎羽说:“我们哪里可能预料到今日之事。特别的准备肯定是没有的,但是如果能够争取时间,胜算很大。难就难在你必须今日就率军前往,我找一人带你认路。从现在开始,我们需要分为两路作战,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帮忙做一件事情,今天下午就要完成!”
“敬请吩咐。”
“我曾听闻泊涯所领的鲲组擅长打探消息,并进行情报操作,即使反出皇宫这么多年,鲲组人也没有放弃他,一直跟随他,是也不是。”
“是。”慕容楠槿眼神凝然,鲲组为南王军立下不少战场上也无法树立的功劳,都是因为泊涯指挥得当,每个鲲组人在各个敌军阵营中隐藏得极深,在必要时发挥了关键的作用,是比战力还要珍贵的资源。
“既然他和你这么亲,鲲组的联系方式,你应该也是了解一二的吧。”
得到慕容楠槿的点头认可后,黄翎羽松了一口气:“让他们开始散布阎非……散布黑羽旗作反的消息,就金文广煽动金王爷夺权,要除掉南韩所有精锐战力,好在国内一枝独大,以威胁皇帝逊位。今夜开始在右臂上包裹洗脸巾,以三天为限陆续撤离南韩军。”
之所以要撤离,是因为那里将不再安全。
慕容楠槿疑惑地问:“就算散布了这样的消息,没有相应的佐证,很快也会被平息下去。”
“佐证?”黄翎羽冷笑,“他们想要佐证,我就把佐证弄给他们好了……”
慕容楠槿的军队在降临的暮色中安静地撤退,一应物件收拾齐整,只留下三千军供黄翎羽临时调遣。至于撤退的大军,要赶往黄翎羽安排下的战场,大燕国的西南部,做好一应的准备。
梁小小依依不舍地与几个同学作别,他将和程平一起为慕容楠槿带路,与六芒楼的本营汇合。
程平冷漠地站在旁边磕烟,直到黄翎羽来到他旁边。两人静默着,别处的喧哗越发衬托出两人周围寂静的气场。
最后还是黄翎羽先出声。
他说:“你也要同去,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
程平摇头:“我和你不一样,终究不能看着他遇险。‘在他咫尺之内做事,万一出差错会不会危机他的生命……’如果时时刻刻都要担心这样的事情,那办事效率肯定是一落千丈。”这道理就与医者不医亲的道理是一样的。
黄翎羽认同了他的说法。
“我这个临阵脱逃的人肯定是没有资格拜托你什么事了,但是还是希望——请帮我看好他。”
“只能尽力。”
“我只求尽力。”程平说,用力地给他一个人之间的拥抱,“我走了。”
说完,他很快融入了军队的流向之中。而梁小小,深深地鞠躬之后,与慕容楠槿一同踏上征程。
目送这些南王军最后的战力,也是他唯一能够全心信任倚靠的战力,黄翎羽久久没有移动。岳徽忧心忡忡,没有注意其他事情,只是觉察他脸色越发润红,显出一股奇美的绝艳。似乎血液都要往皮肤外奔涌,可是因为毫无缺口,于是只能愤怒地来回翻腾。
最终,黄翎羽回转头来,俏皮地做个鬼脸,在岳徽讶异的目光下说道:“你听说过——放血疗法吗?”
“放血疗法,”岳徽脑袋一直纠在黄翎羽的病情上,一时间没有立刻反应出来,只是想着:“那是个什么东西?”
黄翎羽面色顿时沉了,喃喃自语:“看来白庞对学生听课质量把关不严哪!”
岳徽被他一吓,立刻想起那是个什么东西,可是立时又傻愣了:“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
他的心情沸腾起来,自己精于用药,竟然会忘了这个偏门做法。曾有医书曰“针刺放血,攻邪最捷。”据说早在人类还茹毛饮血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在患处开口放血的治疗方法。
“适当放血以疏通经脉、调气理血吗?”岳徽讶然道,“当世游医也多用药石针灸,可是针灸中的放血法毕竟是偏门,黄大你只是粗略懂些创伤骨折的治疗,怎么会知道放血疗法呢。”
“针灸中也有放血疗法?”黄翎羽大为惊讶,“我以前叫白庞加上这门课的时候,只是因为欧洲……不,没什么……得了,看什么看,不要转移话题,我头都快爆炸了,快帮我放点血。”
在文艺复兴以前,欧洲的医学粗糙到人神共愤的程度,可是其中普遍使用的放血疗法却也在对症的时候能够起到极好的疗效。当然,对岳徽欧洲、文艺复兴是不现实的,于是黄翎羽选择就此带过。
多神奇,相隔这么远又语言不通的东西方,却也有着共同的文化内容,果然人类的发展还是并行的,就算处身于不同的地方,或多或少也会有惊人相似的共同。
岳徽哑口无言,最后还是选择不纠缠在这个论题上,而是当即抽出了针囊,取出一杆带着刀头的粗针。
“看你这架式,我有些反悔了……”
“不,事实上你的提议是很正确的,既然压不下杂行的真气,那就给你放点血。虽然对身体不好,但至少比命都没有要好。咱们要让那作乱的真气看看,没了血液的支持,它们还能反到何时!炽焰大哥,帮我把他就近扛到哪个帐篷都好,我可不想让别人将们美丽的黄大给看光了。”
“你越来越像不要脸的演讲家。”
“很抱歉,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演讲家,黄大,你就认命吧,乖乖地给我放血吧,”岳徽邪恶地弯起嘴角,“我不会让你死的。”
………
看到或鲜红或暗红的血液从各处穴道开始往外渗透,慕容炽焰的心脏突突直跳。明明知道这样的流速很缓慢,过不多久就会凝结,不会危及性命,他却依旧紧张。
可是看着看着,就觉得这样的颜色十分鲜美。
他着迷地,沉迷地,渐渐低下头颅。
“如果现在是夜晚就好了,”黄翎羽叹气,遗憾地看到夕阳的余光还在。
炽焰愣了一下,醒过神来。
“为什么这么说,我下针可会看不清楚,给你多扎了几个小洞就不好玩了。”岳徽一边专注地在各处穴位上继续放血疏通脉络,一边心不在焉地说。
“你看,炽焰这样子多像吸血族。在黑暗中出现的美丽的生物。”黄翎羽躺在草席上,伸手摸摸炽焰得脸颊,帮他把嘴角沾上的血液擦去。
“……”炽焰吓了一跳,他竟然没注意自己什么时候舔上黄翎羽的伤口,他原本应该是厌恶血液的。
“适合黑暗的,又是吸血的……我只能想到蚊子,万恶的蚊子!”岳徽重重地将一枚三棱针插入黄翎羽腋下,引起他一声闷哼。
“你还觉得痛啊,我原本以为你是木头人呢,还能随便开玩笑。”
黄翎羽低声说:“快要抓狂的岳徽真可怕,炽焰你以后千万不要惹他。”
◆·◆
夜晚来临,慕容炽焰将黄翎羽背到山上,山风有清凉,他们坐在厚茸茸的草甸上,远远观望地平线那边的城池。
远处的隆隆炮响不断传来,震动得像天边的闷雷,低沉得让心胸窒息。
暮色渐浓,火光越来越清晰可见。
黄翎羽显得疲惫,将头颅靠在炽焰肩膀上,合眼休憩。炽焰却知道他没有睡着,低声道:“没有事情的,我们走的时候不是正在修筑夯土外墙吗,好像有一丈来厚,普通炮弹打不进去。”
黄翎羽微睁开眼,一言不发。
面对沉默的黄翎羽,炽焰不知道该怎么开解。他知道这个人在勉强自己清醒着做事,可是他没办法去阻止。这些日子,他只是怨恨自己为什么不聪明一些,能够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是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炽焰无力地发现,他只能说些无关紧要的安慰话——或许,今夜去将南韩军的将领暗杀了?可是要确认将领的住处也需要时间准备。
“你在担心什么,炽焰?”黄翎羽说,“什么也不必担心,一切像计划一样实施。你看——”
他伸出手臂,指向天边一点不起眼的白云,道:“他们来了。”
慕容炽焰惊诧地看向那段惨白的细云,长长一线漂浮在天上,连接着丛林的至高处。
“那是什么……”
“六芒楼。”黄翎羽淡淡地笑,“好怀念啊。”
夜风中,有一瞬间,慕容炽焰以为空气都凝固了起来,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不过是他的错觉,只是因为什么人物的接近罢了。
直到他看见一个全身包裹在浓重的黑色长袍中的女人,她惨白的肤色在夜色的衬托里格外地阴寒。而此后,次第出现不同年龄的男女,陆续来到黄翎羽的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