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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县令府中,公堂之上灯火通明。

  "大胆刁民!看了本县竟不下跪!"县令奚满喝道。

  鸿翊对雁雪笑道:"这个奚满不是老年痴呆,就是眼睛有毛病,朝中无人啊!"

  奚满一拍惊堂木:"放肆,给我拖下去"忽然看清鸿翊的脸,连滚带爬从堂上下来,伏倒磕头:"臣奚满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奚族为八部之一,奚满官职虽小却也见过鸿翊。

  鸿翊沉着脸:"你可知罪?"

  奚满面如土色,满头大汗:"臣知罪,请皇上发落。"

  "朕微服私访,却被你子败了兴致。有子若此,你平日有多强横可想而知。朕要肃清贪吏,定以你为首!"

  奚满连连磕头,鸿翊道:"既然你已经‘请'朕过来,朕今晚就在此歇息,你不会不同意吧?"

  奚满忙说:"此乃臣之荣幸。"吩咐下人去准备房间。

  二人被引至客房,只见屋中华丽非凡。鸿翊皱眉,雁雪道:"此人寡智无谋,但为人奸猾,不可不防。"

  鸿翊冷笑一声:"难道他还敢轼君不成?"脸色忽然一变:"他好像是驭风的人,搞不好真的会"

  雁雪道:"皇上,你去门外叫两个人过来,别让其他人看到。"

  鸿翊依言照办,雁雪点了那两人的袕道,和他们交换了衣服。然后让鸿翊抱着自己偷偷溜出客房,两人躲在公堂屏风之后。

  二人刚躲好,客房内火起。鸿翊冷笑:"朕要将他抄家灭族!"

  堂上传来声音:"三王爷,臣已将皇上留宿的屋子烧掉了,龙妃身负重伤,他二人必死无疑。"

  驭风道:"那你可立了大功,待我当上皇帝,一定好好"他忽然拔出剑,正刺奚满心脏,奚满一声未吭满面惊恐倒下,驭风续道,"追封你。"

  他一阵冷笑:"一点脑子都没有的家伙,轼君之罪就交给你担负了。"转身离去,吩咐手下把守县令府门,继续放火将县衙烧尽,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鸿翊与雁雪相视而笑:"总不会逃到这里还要死吧?"雁雪忽道:"刚才我好像看到花园中有条小河。"

  鸿翊立刻领悟:"我背你,你指路。"

  二人跳入水中,鸿翊抱着雁雪,雁雪的脸被火映得通红,她笑道:"正好我很冷,三王爷这是替我生火呢!"鸿翊闻言将雁雪抱得更紧,感觉她全身在发抖,心下不知有多怜惜,将自己的臂紧紧环住她后背,希望能把自己的温度传给她。他四下望去,找到两根苇草,递给雁雪一根:"一会儿他们一定会着活口,到时你与朕就潜下水底,用这个呼吸。"

  雁雪嫣然一笑:"这大概是皇上小时与人玩耍用的花招。"

  鸿翊忽然脸色黯然:"朕小时常用它来唬驭风,他一直想不通朕怎能在水中呆那么长时间。"

  二人潜下水底有半盏茶时间,雁雪仔细听了听:"上面没有人了,上去吧!"

  两人上岸,走出县衙。此时离黎明还有一段时间,但余火未尽,看得还很清楚。有几匹惊马在附近疾驰。鸿翊看准一匹,跑过去翻身上马。

  马感到有人上去,一惊更甚。鸿翊按辔控马,经过雁雪身边探下身去把雁雪抱上马。

  鸿翊紧紧抱着雁雪,另一只手握住缰绳。忽然眼前出现一个身影:耶律驭风!

  雁雪在鸿翊身边轻道:"没事,他挡不住我们。"从怀中摸出一个东西放在手中。

  耶律驭风停在原地,右手一抬,不知什么东西直向二人射来。雁雪伸手接下,只听驭风声音传来:"我终于知道你是怎么能躲到水里那么久的了。"

  雁雪摊开手,手心中竟是一枝芦苇!

  此时马已跑远,雁雪回视鸿翊,轻轻一笑:"皇上,看来三王爷对你,绝不简单是恨意。爱深恨切啊!"

  鸿翊俊面一红:"别这么说,听着怪怪的。"

  雁雪道:"我没说错吧?"

  鸿翊按着眉心,道:"也许。小时我们一起玩耍,感情很好。在驭风眼中,朕一直是他崇拜的大哥,无欲无求,也不与他争太子之位。直到父皇封朕为太子的时候他才明白朕的‘不争'只是另一种形式的‘争',朕不是不想当太子,只是装出一副谦逊的样子,以博得父皇的赏识。从此他便对朕恨之入骨。"

  雁雪静默一会儿,道:"因为你骗了他,他无法忍受被最相信的人背叛。在他心中,你是最重要的。"

  鸿翊无语,二人一骑就这样跑向上京。

  到皇宫时天已大亮,鸿翊自知已过上朝时间,麒生必会以"皇上染病"为由罢朝。他想起韩道开,不仅暗叹一声。韩道开多历磨难,虽常逆来顺受,却练出一身傲气。希望他不会因此次罢朝挥袖而走才好。

  鸿翊与雁雪从侧门回到宫中,二人不欲张扬,沿小径摸回霁雪阁。一进屋,二人都愣住了。屋中不仅有龙环、麒生和群立,甚至连从不在霁雪阁附近出现的曲寒也在。人人面色凝重,见鸿翊连忙拜倒。

  鸿翊暗自心惊,将雁雪交给龙环,让她扶雁雪到内屋更衣躺下,问:"是茗雯出了什么事吗?"

  几人惊讶的看着他,鸿翊道:"朕是猜到的,连曲寒都在却没有茗雯,未免有些不寻常。"

  麒生道:"皇兄,你先换一身衣服再出来说话,小心着凉。"

  鸿翊近另一间屋子更衣,然后出来询问。

  麒生面色凝重的说:"茗雯被人劫走了!"

  鸿翊、麒生、群立和曲寒来到雁雪屋中,鸿翊坐在雁雪床边,其余人散坐。鸿翊道:"曲寒,你先说说事情经过。"

  曲寒答道:"是。昨日早晨皇上下朝不久,臣发现有人影在一处屋檐掠过,臣连忙追去,但此人轻功甚高,一时追不上。臣想宫中有龙妃在一定不会出事,就一边追踪一边布置侍卫,远远看到那人闯进了弘庆殿。臣大惊追去却已晚了一步,那人点了公主的袕道挟持公主。臣等不敢妄动,唯有任那人离去。那人出宫后臣派人追踪,但那人轻功实在太高,又一直青巾覆面,臣无法查知此人去处及公主下落,臣惭愧,但臣实不知武林中还有如此一号人物,唯有请龙妃指点。"

  雁雪神色一变:"此人是不是很矮,轻功虽高武功却一般,声音高亢响亮,听来不过二十余岁?"

  曲寒道:"正是。龙妃知道此人?"

  雁雪环视屋中诸人,道:"各位不必担心,雁雪向各位保证,最迟今晚,那人定会将公主完好无损的送回宫中。若不是雁雪实在无力奔波,今天白天就可以接公主回来。"

  鸿翊问道:"你认识那人?"

  雁雪一笑:"他是我师兄,此次闯宫,怕是为我而来。只是刚好我不在,他怕被人抓到我脱不了干系,于是大胆劫走公主,望皇上恕罪。"

  "师兄?"鸿翊问,"你的武功不是学自于天吗?"

  "同为天授,他大雁雪七岁,是为师兄。"

  "噢,"鸿翊点头,"那他叫什么?"

  ""雁雪略一迟疑,眼光扫视一周,道:"杨承文!"

  "杨承文?"茗雯看着眼前这个将自己劫出宫、身高几乎与自己平齐的"侏儒"——尽管很英俊——叫了出来,她想起刚才看到奏章中的纸条,道:"你不会就是那个威震边关的宋将杨益吧?不可能,只是重名对吧?"

  杨承文浓眉一挑,他虽为宋人,长相也是俊秀一类,神态却豪放一如辽人,答道:"我就是杨益,有什么不对吗?"

  "好大的胆子!"茗雯沉下脸,"身为宋将竟敢入契丹闯辽宫,还劫持本公主,你是不是活够了?"

  "哦,原来你是公主啊!我说他们怎么不敢追过来呢!我可不是为了劫你闯宫的。"承文笑着答道,问:"你认识龙雁雪吗?听说你哥封她为妃,是吗?"

  "龙姐姐?"茗雯叫了出来,"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杨承文侧脸凝思片刻,道:"该算师徒吧,但她不肯让我叫她师父,只好算师兄妹了。我们的关系有点复杂,说不清楚。"

  茗雯敌意立消,笑道:"我皇兄很宠龙姐姐的,龙姐姐母亲病危还是他陪龙姐姐去的。"

  "雁雪的母亲?"承文皱起眉头。

  "是啊,听说龙姐姐的爹为了教育龙姐姐,在她小时候把她娘赶走。现在她娘重病快要死掉了,想在临死前见见龙姐姐,今天我皇兄就是陪龙姐姐去看她娘了。"茗雯感觉到承文和雁雪关系匪浅,于是把听来的和她猜到的事情都说了。

  承雯脸色黯然,缓缓说道:"这果然象是雁雪她爹的做法,可怜雁雪那么她现在是在龙族?"

  "是啊,是我和皇兄劝她去的。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承文犹豫了一会儿,"我不去了,我和雁雪约定过的。"他眼前出现了三年前雁雪的身影:"不要来龙族,师兄,你所认识的雁雪不在龙族!"

  承文看看茗雯:"告诉雁雪明天我在老地方等她——其实不说她也知道。我先送你回宫。"

  "不!"茗雯道,"我还想听听你和龙姐姐的事,难得出宫,我还想好好玩玩。你劫我出来就要负责到底!"

  承文看着茗雯,笑了。

  "你笑什么?"茗雯凶巴巴的问。

  承文道:"公主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而已!"

  "我已经及芨了!"

  承文改说汉语,凝视茗雯,吟道:"懵懂出于深宫,浑沌不知世情,豆蔻十五笑盈盈,锦衣玉食人娉婷,何见花飘零?"是半阙"破阵子"。

  茗雯惊于他的文才,却也被他词中的轻视之意气的要命。暗咐道:"哼,以为我不懂汉语吗?竟然作词来嘲笑我!"眼睛一转,回视承文,露出一抹笑:"塞外霜冷雪冰,江南春和景明,雄鹰傲视陰山平,辽阔天下四海宁,何处遣君情?"

  这一回换承文发愣了,茗雯看着他吃惊的表情,得意笑道:"怎么样?‘茗雯'这名字可不是白叫的!"忽然脸一红,暗怪自己怎么把名字告诉一个初相识之人。

  承文回过神来,道:"‘承文'这名字也不是太差吧!"两人相视而笑。

  茗雯道:"你都骂我一顿了,陪我玩一天总可以吧?"

  承文道:"你也损了我一顿啊!"吟道:"雄鹰傲视陰山平,辽阔天下四海宁,何处遣君情?"神色黯然。

  茗雯忙道:"我只是说来气你的。其实我皇兄对我四哥五哥说过,打下祁州后不再南下。他说灭宋不难,难的是灭宋之后如何统治。辽人远少于汉人,若南下占领大宋,用不了多少年辽人将完全被宋人同化,到时,不是宋灭,而是辽亡!祁州处于宋辽边境,虽也是宋人居多,但毕竟没有中原人民族观念那么强,而地势险要,因此我皇兄才兴兵夺下。没有第二个祁州,他也不会再对宋用兵,除非宋先挑衅。"

  承文笑起来:"你这么‘泄漏军机'就是想去玩玩吧!好吧。但是到晚上必须回宫,你是公主,若失踪一晚对清名有碍。说吧,去哪里玩?"

  茗雯喜形于色:"这附近有没有市集?我听说那里很好玩的!"

  "那边那边!"茗雯叫着,"杨大哥,那个好有趣!"

  承文无奈一笑:"你已经玩半天了,买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累吗?"

  茗雯身为公主,几时逛过市集,自然是见到什么都新奇。而承文也只好随时为她解疑、买东西。承文向茗雯指的地方看过去,发现竟是套圈的,不禁失笑。茗雯却挤过去用钱换了几个圈兴致勃勃得抛着。一个,不中;两个,还不中;三个,又不中,直至手中只剩一个。

  "气死我了!"茗雯把圈给承文,"杨大哥,我想要那个小玉佩。"

  承文哑然失笑:"你身上任一件饰物都可以换一百个这样的假玉佩,干嘛非要这个啊?"

  "管它值多少钱,它很漂亮,我很喜欢,这就够了。"茗雯答道,"帮我套嘛!"

  承文一笑抛出圈子,正套在玉佩之上。茗雯欢呼:"杨大哥,你太棒了!"跑过去拿起玉佩挂在脖子上。

  又逛了一会儿,天色有些暗了,承文道:"这么晚了,你该回宫了。"

  茗雯道:"我饿了,你先请我吃饭再送我回去,好吗?"

  承文迟疑片刻:"附近有家‘迎宾客栈'听说还不错,走吧。"

  二人向客栈走去,那家客栈在路旁,二人正穿过大路时,一群人骑马迎面而来。

  二人凝神一看,是十余个辽兵,后面有近十个宋人,大多是老人孩子和妇女,被绑在马上,相互间绑在一起,还有几匹马上堆满了东西。那些辽人得意洋洋,讨论这次收获之丰。

  承文双眉紧锁,正欲上前,茗雯已领先一步:"你们可是去边境打草谷回来?"

  众辽人见茗雯身着华贵气度雍容,猜想是大户人家之女,忙道:"是的,小姐。"

  "皇上下令,不准打草谷,你们该不会不知道吧?"茗雯脸上罩了一层寒霜。

  众人打量茗雯,其中一人道:"打官腔啊!满嘴皇上皇上的,天高皇帝远,谁管谁啊!"

  茗雯想起鸿翊颁布新法后的郁郁,不禁来气,暗道:"都是这些人使皇兄新法不能实行,可恶!"说道:"既然让我看到了,我就要管!你们把人都放了!"

  "你?你是什么人啊?你管得着吗?笑声中,辽人挥鞭欲走。

  茗雯气坏了:"杨大哥!"

  承文早在摩拳擦掌,上来几个回合辽人纷纷倒地,二人将宋人绑绳松开尽数放回,对他们的千恩万谢只一笑,走进客栈。

  地上辽人挣扎爬起逃命,有一人回头看了看客栈招牌。

  承文要了一桌上等酒席,茗雯期待的吃着。

  "还不如宫中的饭菜呢!"茗雯吃了几口,道。

  承文失笑道:"要是能和御厨相比,这家客栈就不会这么小了。"他要了半斤白酒,自斟自饮,脸上虽带着笑却是越来越苦涩。

  茗雯问:"杨大哥,你不高兴吗?"

  承文强笑道:"没有啊,只是有一点内疚。"

  茗雯接着问:"是为了刚才的事吗?"

  承文猛喝了一杯酒,俊脸染上红晕:"那些人本在大宋境内,只因我临阵回朝,祁州被攻占才成了边境之人。若我当时不回京"他停了下来,只顾喝酒。

  "可是我听说是宋帝怕你功高盖主,加上奸人挑拨,你才会被召回京任职的。直至我皇兄趁着这个机会攻下祁州才不得不让你重任将军之职,你没有任何错啊!"茗雯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受命回朝,本来就是我的错。"承文显然有些醉了,"像李牧,宁可被赐死也不退下战场,此为英雄也!"

  茗雯担心道:"杨大哥,你醉了,不要再喝了!"

  承文惨然一笑:"醉了有什么不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他长吟道:"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茗雯看着他,心下恻然。只听承文继续说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哈!燕云十六州未收,倒送出一个祁州,妄称男儿!"

  承文侧伏在桌上,茗雯珠泪凝结,想过去扶他,只听他轻轻念出一阙词来,以茗雯见识之广竟也未听过:"承文习武,金弋执铁驽。挥刀怞剑为燕云,扫落敌首无数。南望浓云日暮,英雄定被人妒。独立燕门抗胡,廉颇肯饭心苦!"词义俨然是在写承文。承文抬高声音:"廉颇肯饭心苦!‘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自古以来,名将莫不被排挤,可惜他一片报国之心啊!"

  承文声音又转柔:"雁雪,这阙‘清平乐'是你十五岁是写给我的,当时我二十二岁,意气风发,并不解你下阙之意,还以为你只是在凑韵。现在方知你词中真意。南望浓云日暮,英雄定被人妒。宋廷不能容才啊!独立燕门抗胡,廉颇肯饭心苦!我一人抗战,连皇上也疑我,又怎么会不苦?"

  茗雯心酸难抑,勉强忍泪要了一间上房,同小二把承文抬入房中。一路上承文翻来覆去念着那一阙词,酒杯始终握在手中。

  小二退下,茗雯柔声对承文说:"杨大哥,不要再说了,你睡吧!我再去要间上房。"她忽然看到承文右手鲜血流出,掰开他的手一看,酒杯已被承文捏碎,碎片割伤手心,鲜血倾出。承文忙把手藏在身后,道:"没有,雁雪,我不是故意割的,你可别伤害自己啊!"

  "我是茗雯!不是雁雪!"茗雯眼泪滚滚而下,大喊道。随即她自己也吃了一惊:"为什么?为什么听他叫我‘雁雪'我会这么难过?莫非"

  承文勉强睁大眼睛看着茗雯:"你不是雁雪,雁雪不会哭,雁雪没有可以流出来的眼泪。你是茗雯,你别哭啊,你是那么天真快乐又冰雪聪明,你怎么会哭呢?"他给她拭去眼泪,"你一哭连我都觉得伤心了,别哭啊"声音渐渐降低,人也沉沉睡去。

  茗雯珠泪难绝,用手帕包住承文手上的伤口,没有离开承文,躺在椅子上睡去。

  五相处断魂,不知契丹由此强

  承文缓缓醒来,头疼欲裂,隐约听到有争吵的声音,他努力睁开眼睛。

  只见茗雯站在他身前,面对几个辽兵,"你们滚开!"

  一个辽兵说:"姑娘你让开,是这个宋人打了我们的人,与你无关!"

  茗雯毅然道:"要动他,除非你们先杀了我!"

  那辽兵道:"既然如此,姑娘休怪我们无礼。"上前一步,欲强行带走承文。

  茗雯从怀中掏出一物,扔在众辽兵眼前。众人看去,竟是一块上好百玉雕成的玉佩,精细无比。一人拾起玉佩看上面所刻的字,顿时脸色发白,双膝一弯跪倒在地。众人纷纷看过去,只见上面刻着"福寿永昌",再一行小字"玄旭帝耶律鸿翊为御妹茗雯十五生辰赠"。

  众人均跪下,茗雯道:"怎么样?是假的吗?"

  "公主恕罪!"

  "只要你们不往外说这件事,我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茗雯道:"我毕竟是偷跑出来的,也不希望太张扬。但如果你们乱说别说传到我耳朵里,只要有人听到,谁都可以以‘触犯皇族'之罪将你们交于我五哥发落。"

  "小的不敢,小的一定不会说的!"众人忙道。

  "那还不下去?"众人一哄而散。

  茗雯回头看承文,见他半睁开眼看着自己,粉面一红:"杨大哥,你醒了!"承文要起来,她忙道:"等一下,杨大哥,先喝这杯茶解酒。"

  承文接过她递来的茶,笑道:"能让公主亲自服侍,小的真是受宠若惊。"喝下茶感觉好了很多,问道:"现在几时了?"

  "辰时。"

  "啊?不会吧?"承文连忙下床,"完了,竟让你一夜未回宫!我死定了!"

  茗雯嫣然:"没事的,我皇兄会处理。他昨天走时说晚上会回来。"

  "那么"承文迟疑片刻,"我领你去一个地方吧,雁雪也许会去那里等我。"

  二人买了一匹马,茗雯坐在后面抱着承文,感到风从耳边掠过,紧贴住承文后背。

  过了半个多时辰,两人到了山林之中,承文给茗文一丸药:"含着,谷中雾有毒。"将马拴在树上,与茗雯向一条小径走去。走出几步,茗雯只见白雾隆住山林,她越发惊奇,但没有出声,跟着承文走。

  走入谷中,茗雯眼前一亮:谷中并无毒雾,红花绿草,隐隐青山。一座小山矗立,泉流汩汩。

  承文领茗雯走到山脚下,一块山岩表面平滑,旁边有两块平滑小石,好像是桌椅。承雯笑道:"雁雪修建这个的时候没想到会有第三人来这里,因此只设了两把椅子。她没来,你先坐这里吧!"

  茗雯好奇的问:"这是龙姐姐做的吗?你们约好在这里相见吗?你可是答应过我要告诉我你和龙姐姐的事的。"

  "这个地方是我与雁雪初见之处,后来我们几乎每次都在这里见面。雁雪一定会猜到闯宫的人是我,昨晚我又没有把你送回去,她今天白天一定会来这里找我。"承文解释道。

  "我与雁雪初见于此,在七年前,她年方十一,我十八。"承文凝视来时小径,想起往日点滴,"那时我已为宋将,一次战时失利败至谷外,我拼命向林子深处跑,被毒雾迷倒,追兵亦被毒。恰逢雁雪来到断魂谷,救了我。我在谷中呆着养伤,大概能有十几天吧!雁雪由谷中动物相互击打悟出武学至理并传授于我,但我只有轻功学得好一点。后来我重回宋营,三年前再与雁雪相见我已是宋军主帅,镇守边关。此后我们有空时便在此地相见,直至去年我回京。"

  "那你昨日酒醉时说什么‘别伤害自己',是什么事啊?"茗雯问。

  承文脸一红:"去年我被召回京,我是不想回去的,知道我一走祁州难守,但又不敢违君命。那时常常喝酒,喝醉了就找人打架或用酒杯碎片再手臂上划出血痕。"他挽起袖子,臂上深深浅浅十余道伤疤,"当时真是疯了一样,唯有以伤害身体来麻醉自己的思想。临行前向雁雪辞别时被她发现了,你知道她是怎么做的吗?"

  茗雯摇摇头,暗示其实已经够明显的了,但她无法相信那个一向冷冷淡淡的龙雁雪会做出那种事情,承文接下来的话却印证了她的猜想:"她数了一下伤痕的条数,怞出飞龙剑在自己的臂上同样割了十余下,连深浅都类似。"

  "我当时惊呆了,忙为她包扎,她淡淡的说:‘师兄,你可以任意伤害自己,我也可以。你受什么样的伤,我也可以受。'雁雪一向淡漠,但语出必行,因此我回京后不但不敢自残,还要小心保护自己不要受伤,以免她伤害自己。"

  茗雯睁大眼睛:"真想象不出这会是龙姐姐做出的事情而且她怎么能割伤自己呢?她是女人啊!"

  承文苦苦一笑:"雁雪十一岁继承龙族族长之位,此后杀人无数,她不是无情之人却强使自己无情,一旦心软脆弱便以痛强迫自己忘却一切。其实她自己身上伤痕无数,也许正是因为她知道压抑的痛苦,才不让我也走她的覆辙。她就是这样从天真善良变成如今的冷漠无情、对龙族之外的人毫不在意的。幸好在她心中还有我的存在,我是龙族之外她唯一在乎的人,有我,她还能表现一点真情。我最希望的是有一天她能放下龙族,对其他人敞开心扉。"

  茗雯执起承文的手,看着他臂上的伤:"龙姐姐好可怜,但杨大哥你也是。你心中一定很苦吧!边塞战况紧急朝中之臣却满不在乎,只知吟诗做文章。"她又落下泪来,"‘不知年年辽海上,文章何处哭秋风?'杨大哥,我真希望我能安慰你,但"

  承文微笑道:"这样已经够了,茗雯,你能这样倾听我发泄就已经够了。毕竟,你是辽国公主啊!"

  茗雯的泪落在承文旧伤之上,道:"若我不是公主"

  承文道:"若你不是辽国公主,天南地北,我都会偕你相随。"

  茗雯惨然一笑:"可惜我是。"

  承文慢慢替她拭去眼泪,道:"世人有白发如新,倾盖如故。得与你相识,虽只一天,一世不枉。"

  茗雯含泪笑道:"的确是倾盖如故,你我都在心机很重的人身边长大,却能长成这么单纯,很难得的。"

  承文道:"没错,尽管我大雁雪七岁,她的心机却是我拍马也追不上的。我知道统治一族远远不同于统领千军,有时雁雪也会教我一些方法对付同僚,实在都是我想都想不到的方法,但是真的很绝很有效。"

  茗雯道:"我皇兄也是的,他在与我三哥争太子时虽然表面平和,暗地里却常使手段。登基后就更是了,曲寒就是他的暗杀者。有时候我知道一些事情看不惯就去问他,他说政治有光明的一面,但绝大多数是黑暗。龙姐姐也是这样,为了龙族,可以毫不犹豫的杀人。"

  承文道:"你别看雁雪总是温柔待人,其实她除了龙族和我以外什么人都不在乎。她的感情在十一岁时便被她自己封起,我无力打开,只能分享她十一岁以前的感情而已。"

  "我皇兄也是。"茗雯道,"我母后在我皇兄登基前曾对他说过无情莫过帝王家,身为皇帝,身边的每个人都可能会变成敌人,尤其是血亲最是不能信任。如果太轻易对别人动情,只会祸国亡身。因此我母后给了我皇兄一对耳环,让他封印自己的感情。"

  "我记得两年前我皇兄很宠一个汉女,几乎要封她为妃了。有一天那个汉女告诉我皇兄她是宋朝奸细,为宋送出不少辽国情报,但入宫后对我皇兄情根深种,不愿再背叛他。但我皇兄却杀了她。"

  "我皇兄说像这种可以为爱而叛国的人,将来如果爱上另一个男人,也会为了他背叛辽国。这种人无法相信。"

  "这也太没道理了。"承文道。

  "其实这一切都是借口,真正的理由是他没有爱上那个汉女。在他和那个汉女相处的时候,我常常看到他用手去触摸耳上的耳环。我皇兄不是不能爱上别人,而是不敢去爱啊!"

  "雁雪又何尝敢去爱?"承文叹息一声。

  承文忽然大笑:"咱们的话题怎么忽然转到了他们两人身上了?而且越说这两个人相同处越多"

  茗雯道:"龙姐姐入宫后我就认定她和我皇兄是绝配,一般人无法了解他们的世界,他们却可以彼此体谅。能解开各自封印的,或雪只有他们彼此。"

  二人谈着,不觉天已过午,承文施展武功打了两只兔子,生火烤来吃。茗雯吃得津津有味:"兔子也可以这样吃吗?好有趣!"

  承文笑道:"下次我给你做‘叫花鸡'吃,保证你没见过。"

  "乞丐鸡?"

  承文用汉语说了一遍,茗雯方才明白,兴致勃勃的问做法。两人谈着,又绕断魂谷走了一圈玩了半天,不觉日已西斜,天近酉时。

  "看来雁雪是有事,干脆我再闯一次宫吧!"承文道,"正好送你回去。"

  "也许龙姐姐一会儿回来呢!再等一会儿吧!"茗雯道。

  太阳终于沉下,天边只剩一抹紫霞。酉时已过,茗雯咬紧下唇:"杨大哥,走吧!"

  二人上马,茗雯紧抱着承文,泪水散落。

  霁雪阁中。

  "杨承文朕记住了。"鸿翊道。

  雁雪惊奇的看众人,并无一人有惊讶之色,暗道:"是了,承文是字,师兄一向很少用,难怪皇上不知道。"

  "既然是雁雪师兄,此事不足为惧。"鸿翊道,"四弟,你告诉众人停止搜查,严守风声,不许有半字泄于外。"

  "臣弟领旨。"麒生正要退下,鸿翊叫住他,"还有,韩道开今天上朝了吗?"

  "上朝了,皇上罢朝让他很是不快。他说他只是个小吏,又何必上朝自取其辱,皇上不想见他是应该的。臣弟好不容易才说服他明天再上朝。"

  "朕明天一定上朝,千万要他去啊!还有奚族一直是要求还兵于八部最强烈的一个,这次正好有把柄落在朕手里"

  鸿翊看雁雪脸色憔悴,强打精神听着,道:"雁雪,你先休息吧!朕出去议事,午时之后再回来。"

  众人走出霁雪阁,雁雪忽叫:"皇上!"鸿翊回首。

  雁雪低下头:"皇上也一夜未眠,颠簸劳累,不要商议时间过长,早些回来歇息吧!"

  鸿翊一怔,脸上显出狂喜之色:"好!一定!"跳着跑出。

  龙环望着雁雪,表情瞬息万变,惊讶、哀怨、嫉妒、不甘。她从没见过雁雪如此真心关心过别人,敏感的感觉到雁雪与鸿翊的关系有了改变。

  雁雪疲累以极,沉沉睡去。

  龙环看着雁雪素白的脸,长长的睫毛微微在脸上晃动,看来更加楚楚可怜。她一咬牙,推门出去。

  御花园内草长莺飞,春色已浓。龙环藏在假山后,啜泣起来。

  "你是龙妃的侍女吧?为何在此哭泣?"龙环顺声音看去,却是耶律驭风。她擦擦眼泪:"奴臂参见三王爷。"

  "不必多礼,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驭风道。

  龙环哽咽难以出声,勉强挤出几个字,却完全不是她想说的:"皇上喜欢龙妃,龙妃也一样他根本不在乎我"她暗中告诉自己此人危险,但话语不受自己的控制。

  驭风眼中多了一丝喜悦,同时又混杂着失望嫉妒等情绪。他见龙环哭的有气无力,便将她搂在怀里:"好了,别哭了。这么漂亮的脸都是泪,多叫人心疼啊!"

  驭风和后宫诸妃间都有来往,自然知道雁雪入宫之后鸿翊专宠雁雪,每日都在霁雪阁过夜。龙环想必是爱上了鸿翊,但鸿翊只喜欢龙雁雪,根本就不看龙环。龙环伤心之下,才在这里哭泣。对自己而言,这是个绝好的机会,龙环一直都在雁雪身边,如果她能帮助自己,做起事情来一定事半功倍。驭风和鸿翊是一母同胞,长相极其相似,他有心勾引龙环,龙环怎么能抗拒得了。

  龙环也知道这样下去会有什么结果,但她没有反抗。她知道驭风的目的,但是那也是她心中之愿。为了她的愿望,付出什么她都不在乎。

  一时间,四周寂然无声,只有几声清晰可闻的喘息娇吟。

  雁雪睁开眼,见床边坐着一人,她心中一惊:自己睡觉时亦是十分警惕,周围一有异动自己便会惊醒。从未发生过这种有人离自己如此之近自己却仍能熟睡的情况。是因为自己实在太虚弱了?或是

  "你醒了?"床边的鸿翊问道。并端来一碗粥:"燕窝粥,喝一点吧!"

  雁雪半坐起身,鸿翊喂她。她轻轻蹙眉:"皇上,我没有那么娇弱。"

  鸿翊道:"你这次负伤都是因朕而起,朕喂你一下又能怎么样?"

  "这里是宫内,让人看见不好。"

  "谁能看见?龙环不知哪里去了,整个霁雪阁只你一人。要不是外边有侍卫,你死都不知道是谁杀的。"鸿翊道,"况且即使别人看见了,她还敢说什么吗?这里是皇宫,朕要做什么谁也无法阻拦。"

  雁雪一笑,环视四周,见桌上有一个十分漂亮的盒子,好奇的问:"那是什么?"

  鸿翊拿过盒子递给雁雪,笑道:"你试试能否将它打开。"

  雁雪无所不精,开锁之小术自不在话下。然而她用尽浑身解数都无法打开盒子,她带着一点疑惑道:"这盒子并非一般钥匙能打开的,若我所料不错,钥匙应该是一个小球。"

  鸿翊看着她,道:"朕实在无法想象世间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雁雪笑道:"此刻我就无法知道盒子的钥匙是什么,也不知盒子里装了什么东西。"

  "是遗诏。"鸿翊道,"朕写的遗诏。"

  雁雪脸色一变,暗咐道:"该不会是在提防我吧?"

  鸿翊将盒子放回桌上,道:"母后曾对朕说过要朕不可动情,除非遇到一名可以让朕生死相随的女子。朕本以为此生不会遇到这样的人,但雁雪,为你,朕愿意赌上一命。"

  雁雪颤抖一下:"雁雪无才无德,实不敢当皇上如此厚爱。况无情之人,怎能侍君子左右?"

  鸿翊笑道:"你对别人的好意都不反对,甚至故意引人注意,为何只拒绝朕?"

  雁雪道:"皇上与他们不同,他们眼中的雁雪是装出来的那个柔顺温婉的女子,唯有皇上知道真正的雁雪。即知我无情,又何必"

  鸿翊道:"你就是你,你有感情的。"

  雁雪神色淡漠,鸿翊执起她的手,吟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雁雪欲怞手,鸿翊却将其贴在心口,凝视雁雪双眸,道:"素面粉颊,冷白赛雪暗香醉。寒风犹立,瓣若柔肤染珠泪。独掬一枝,呵香护玉终生对。劝君莫做,苍茫大地一剪梅。"

  鸿翊这首"减字木兰花"是以梅来比喻雁雪,点明雁雪独立寒风的苦痛寂寥,欲终生相陪,一世呵护。雁雪心中一酸,眼里掠过软弱的神情,随即回视鸿翊,声音孱弱:"切勿攀我,我非骄杨枝干直。春光满园,桃李花开迎风立。三千宠爱,落英缤纷此身系。蒲柳弱质,难侍君子望君弃!"词中以柳自居,漂泊不定,纤弱而不堪折,又怎能当得起三千宠爱呢?

  鸿翊知道雁雪得心结不是一朝一夕便可以解得开的,但听她词意中已无当日的坚决,反而是多了一些哀怨,心中明白她已经渐渐的改变了。同时,他也开始为自己有三个妃子而头痛。显然,雁雪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决不会与妃嫔们争什么,却不能忍受得到的只是几分之一。他暗下决心,以后不再纳妃,也决不会再碰那三人。

  雁雪道:"已过申时,皇上先歇息一会儿吧!戌时左右我师兄大概就会来。"

  鸿翊也着实累了,和衣睡去。

  酉时已过,二人醒来用过晚膳。

  "来了!"雁雪起身,她身体已经好了很多,脸色也不再苍白。

  鸿翊侧耳倾听,半天也没听到什么声音,"朕没听到啊!"

  雁雪笑道:"我师兄武功虽然一般,但轻功仅次于我,算是独步天下。要是连你也听得到他的脚步声,他可算是白练了。曲寒武功虽高过我师兄,轻功却远远不如他,因此他打的过我师兄却追不上他。"

  "龙姐姐就在霁雪阁中。"门外传来茗雯的声音,"龙姐姐,皇兄,我回来了!"

  两人向门外望去,茗雯和承文推门而入。

  雁雪笑着飞了过去,承文抱住她:"雁雪,一年不见,你又长高了,现在已经比我高多了。咦?你脸色怎么那么苍白?"

  "昨天受了点伤,没事。"雁雪在承文耳边说道,"皇上不知道你就是杨益,你也不要提起。"

  承文眼光落在鸿翊身上,紧咬钢牙,眼中透出仇恨:"宋人杨承文见过皇上。"一拱手,竟不跪倒。

  鸿翊心中惊奇,猜到此人定非寻常人,正欲发问,眼光一扫,见雁雪神色黯然,茗雯珠泪盈眶,又把话咽了下去。

  承文道:"在下昨日闯宫实是不得已,挟持公主为大罪,请皇上处置。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雁雪无关。"

  "不!出宫后杨大哥就要送我回来,是我自己贪玩不想回来的!"茗雯叫道。三人向她看去,她脸上泛起红晕。雁雪心中一颤,鸿翊轻皱浓眉。

  "朕知道你是担心雁雪,不会怪你的。"鸿翊道。

  承文一呆,看向雁雪,蓦然发现她右耳上的红玉耳环。他回视鸿翊,没有意外的在他左耳上看到同样一只。他回想起茗雯告诉他的有关于耳环的事情,心下了然。

  鸿翊道:"雁雪,若你有话对你师兄说,就去里屋吧!"

  "谢皇上。"雁雪拉着承文向里屋走去。

  鸿翊皱着眉看茗雯:"茗雯,你喜欢他,是吗?可是"

  茗雯泪水盈盈却笑道:"没有啊,皇兄,他只是我的杨大哥。"

  鸿翊叹道:"算了,你们的事朕没有办法插手。如果他想娶你就一定要来大辽。朕不可能让你嫁到宋。"

  茗雯毅然抬头:"放心,皇兄,茗雯知道。我毕竟是契丹公主!"她眼中含泪,表情却决然。

  雁雪坐在床上,道:"师兄,你来闯宫不止是为了来见我吧?你想趁机杀了辽帝,是吗?"

  承文点点头。

  "我不会让你杀他的,龙族的安危就系在他身上。"雁雪道。

  "如果问题这么简单就能解决,我当初就会同意帮耶律驭风刺杀皇上,也就不用入宫了。"雁雪陷入回忆中,"那时灭龙族的传言沸沸扬扬的,耶律驭风借机来龙族我谈判。"雁雪冷笑一声,"他未免太小看我和龙族了,以为我不知道奏请皇上灭龙族的都是三王党的人吗?他说只要我杀了皇上助他登上帝位,他就会保龙族平安。哼,我要是真的杀了皇上,他一定会拿龙族顶罪。他的眼太过嗜血也太过奸猾,若他当皇帝,一定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因此,我选择和皇上交易。"

  "善良仁厚这种词语不能用在我和皇上身上,但事实上,他是的。他不喜欢战争,他只希望契丹的人们能够丰衣足食。他将精力放在政改上而不是军队上,即使有时手段不够光明也是为了全局。他是真正为百姓着想的人,只要他与龙族作对,我愿意一直帮助他。"

  "我早已不想杀他了——再说我也没那个实力杀他。"承文道,"而且好不容易有一个龙族以外的人打动你的心,我又怎么能杀了他呢?"

  "师兄又说笑了,我看是因为茗雯公主吧!"雁雪马上还了一句,随即皱起眉头,"师兄,你真的爱上茗雯了?她可是辽国公主!"

  承文苦笑:"我知道,但那一瞬间的悸动并不在我控制之中,我也无力阻止。"

  承文不想谈这件事,很快换了话题:"对了,你娘怎么样了?"

  "她死了。"雁雪仍然淡漠,但以承文对她的了解,还是在她眼中看到一丝哀伤,"很讽刺吧?从二岁开始,我恨了她十余年,最后却恨错人了。"

  承文不说话,只是呆呆看着她的脸,雁雪脸一红:"你怎么了?"

  "雁雪,你变了。"

  "什么变了?"

  "你的无情与淡漠渐渐消逝了。雁雪,你比一年前要温暖,你越来越像我初见你时的样子了。"

  雁雪一惊,慌乱的看着承文:"我有吗?"

  承文回视她:"你有。雁雪,感情封印被解除的,不止耶律鸿翊一个。"

  雁雪右手抬起,掩住右耳。承文道:"我早看见了,他将他的感情给了你,你也一样吧!"

  "不!我没有!"

  "我不如他,七年相交,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始终无法超过龙族。但总有一天,在你心中,他会变成最重要的人。"

  雁雪无语,半晌,她问道:"你要回祁州了吗?"

  承文道:"三月十七。那天早上我会来皇宫见你的。"

  雁雪道:"你是要在祁州组织忠于大宋的人反辽是吗?师兄,皇上将祁州治理的很好,怕是人心不向故国啊!"

  承文道:"即使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这是原则。"

  雁雪惨然一笑:"师兄多保重。雁雪为保龙族自要为契丹效命,此后你我就是敌人了。"

  承文仰天大笑:"雁雪,我年幼丧母,生命中最亲近的女子只有你和茗雯,你们却都是我的敌人!"

  雁雪垂首不语。

  承文道:"好了,雁雪,耶律鸿翊大概已经喝了几坛子醋了,我们出去吧!"

  二人走出里屋,承文向几人告辞,他深深看着鸿翊,道:"皇上,我把雁雪交给你了。是个很善良多情且天真的女孩,我希望你能让她变回我七年前见到的龙雁雪。"

  雁雪喊道:"师兄!"承文不再对鸿翊说什么,转而对茗雯道:"公主,我走了。"

  "再见,杨大哥。"茗雯挤出一个笑容,说道。

  承文回视霁雪阁中三人,一跺脚上了屋檐,一会儿隐没不见。

  茗雯的泪水倾斜而出,随即退去。

  雁雪长叹一声:"或许让他们得以相逢,是我入宫的最坏的结果。"

  她回过身去,月光洒在她身后,她的脸在月光下看来幽怨哀婉。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两人的将来会如何,却完全无能为力。她上床歇息,然而眉边一抹轻愁,纵是睡时也难消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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