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澈双眉一折,正欲说话之时,殿外又是一阵脚步声,疾,且快。
却是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双手横抱着一个人,闯了进来。
暗夜之中,那少年腰间悬挂着的长剑散发着天蓝色的光亮,却将两道人影笼罩在其中,模糊地瞧不出轮廓。
来人瞧见庭院中立着的东陵上仙,俊朗的脸上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他尚未开口,却见那白色身影已在一晃之间逼近自己,而以自己的眼力,竟看不清是如何在瞬间破了自己的防身结界且欺身进来的。
素来镇静的脸上不由露出几分佩服,寒羽定了定神,低声向子澈解释道:“上仙,适才我瞧见桀骜从霓裳坊后边的山头离开,跟过去一看,便瞧见她躺在那里——”
子澈没有接话,只伸手从寒羽手中抱过了锦瑟。
那身子甫一离开自己手臂,莫名的感受到一阵失落与不安,寒羽想起半柱香前在山间湍急的泉水中蜷成一团的少女,心底又是一紧,当时自己试了种种方法,始终不能让她醒转过来,只得匆匆将她带回意微殿——此刻看东陵上仙的脸色,只怕亦是不妙。
寒羽隐隐带了丝期盼,冲口而出:“上仙,锦瑟不会有事吧?”
子澈依然面无表情,也未答话,而怀中锦瑟柔软的身子便因这力道一带,蜷曲着靠向自己前襟。心下暗暗一惊,他一边抱着她往屋内走,一边手指顺势按在她背脊上,先以内息探她体内。
顺畅无阻的走了一圈,看起来并非仙气走岔——推开房门,子澈径直将锦瑟抱向床榻,目光却游移至她牙关紧闭的脸上,借着烛光,依稀还能辨出小丫头晕厥过去的前一刻……似是满脸恐惧与绝望。
微微俯下身,手指一一拂过纤巧的眉梢、鼻骨和唇瓣,子澈用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丫头,你看到了什么?”
昏迷中的锦瑟自然是无法听见他在说什么的,只是一直簇着的小小眉峰却舒展了些,脸微微向右一偏,贴在子澈的掌心中,依然一动不动。
适才的焦虑,只因这样小小一个动作,全化作了无边的柔软沁凉,仿佛是过往的日日夜夜,微风拂到竹枝,而他站在窗下微微仰头看着,知晓她总是在一旁的屋子里,打着哈欠读书,或是伏在案边浅眠。
此刻镇静下来,子澈低低叹了口气,指尖依然滑到锦瑟眉间,轻道:“先忍一忍,有我在,总不会让你有事的。”
“上仙!天帝急诏,东陵上仙何在?”门外又是一阵叫嚷,第二位使者亦在匆忙间赶到了,“上仙呢?”
并未被外边喧闹所扰,子澈眸光依然轻敛在锦瑟苍白的脸上,似是下定了决心,抬手点她胸口三处大穴。前两下甚快,最后一下却缓慢迟滞起来,指尖顿在锦瑟丹田上方良久,方慢慢收手。
闭目略略修整片刻,子澈重又望向她腕间那串盈盈发亮的樗珠,确认了她暂时无事,方才转身出门。
门外两位特使已然急得团团转,只是见东陵上仙脸色略有些沉郁,一时间竟不敢开口相催。
桀骜扇了扇双翼,落在子澈身边,短促的叫了一声,似是颇为焦虑。
子澈眉目不动,无声向这神兽传话道:“她没事,不许去找师兄。”
桀骜垂下翅翼,琥珀色的眼珠在子澈身上转了数转,方才答应似的唤了一声。
走至寒羽身边时,子澈停下脚步,微一颔首道:“今日多谢你了。”
“她没事了?”寒羽抿着唇,直视东陵上仙,“上仙,意微殿无人,我可否留在此处,有个照应也好。”
子澈袖袍却是一拂,轻道:“西海出了这样大的事,天枢院此刻已然调兵遣将天翻地覆了吧?”
“这……”寒羽面色不豫,又回头望望那紧闭的房门,而东陵上仙的一袭白衣,已然随着那两位专使,消失在了门口。
天枢院最年轻的银甲将军,握了握手中长剑,一咬牙,亦跟了出去。
却说子澈行至天帝寝殿,却听见门内一阵环佩叮当,不由止住了脚步,候了片刻。
片刻后,天后姿态从容而出,瞧见了子澈,便止下脚步。
东陵上前行了礼,垂眸敛眉,却听天后幽幽叹了口气,低声道:“进去罢。陛下等你许久了。”
素来咄咄逼人的天后竟以这般低沉无奈的语气说话,可见外边的情势……确是危急了吧?
子澈睫羽轻轻一动,只点头道:“是。”
天帝坐在案后,果然满面忧色,颌下那几屡胡须似乎又多了几分花白。
子澈凝眸看他良久,方才轻轻提醒一声:“陛下。”
“你来了!?”天帝保养得当的脸上先是一阵愠怒,随后便瞧见子澈云淡风轻的表情,重重哼了一声道,“你可知我等了你多久?”
“陛下恕罪,有事耽搁了。”子澈轻描淡写道,只是那神情,却看不出“有几分自认为有罪”的样子。
天帝脸色变幻数次,终于道:“西海那边,已派了二十八星宿前去。”
子澈微微颔首,依旧波澜不惊:“陛下的处置很是得当。”
“朕不放心。”天帝索性直接道,“若是他出手,二十八星宿并非敌手。”
“陛下是要我去么?”子澈侧头,事不关己般望向窗外,淡声询问。
“你——”天帝似是难以决定,重重叹口气道,“你自己说说吧。”
“西海一战,濬颜并不会出手。”子澈语气虽淡,却甚是沉定,“只是试探罢了。陛下要防着的,是西海一反,其余三海再反之时,该如何应对。”
天帝双眉皱得更紧。
“只是陛下若不放心,我自当去走这一趟。”子澈续道,“他不出手,我便不现身;否则倒显得天庭无人似的,只一个吴钩,便搅得上下不安。”
“你去一趟,也好。”天帝沉吟道,“子澈,若是能查出那逆龙所在之处,便更为妥当了。”
东陵上仙侧着头,并未叫天帝瞧见自己眼中那一闪而逝的讥诮之色,只是点了点头。
“如此,你便去准备着吧。”
子澈转身欲走之时,却听见天帝又唤住自己。
“子澈,你今日似是……”天帝皱了皱眉,方缓道,“近日修炼,可是急进了么?”
子澈一愕。
“我闻你呼吸之声,似是有些不稳。”天帝若有所思的望着他,破有些意味深长道,“三界的形势,你只怕比我更清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然也不需旁人提点了。”
东陵上仙从容道,浅浅一笑:“自然如此。”
回至意微殿已是深夜,桀骜依旧忠心耿耿的守在锦瑟房门口,瞧见子澈,顿时欢呼了一声。
子澈伸手轻抚桀骜的身子道:“去休息吧。明日随我一道下凡一趟。”
桀骜低低唤了一声,却将目光移向紧闭的房门。
东陵上仙微微闭目片刻,低低道:“再让我想想。”
桀骜自然听不懂主人在说些什么,歪了歪头,扑棱了双翼,便往院外飞去了。
子澈伸手扶在门上,略一踌躇后,轻轻一推。
锦瑟便如自己离开时那样,连额发落在眉梢边的位置都未曾动上一动。子澈在她床榻边坐了一会儿,缓缓伸手,将掌心贴在她灵台处。
极为充沛的灵力在倏然间灌注进去,以东陵上仙的深厚修为,只怕这人入了十次轮回,这一刻也能醒转过来。果然,锦瑟身子一颤,跟着慢慢睁开了眼睛。
掌心的灵力变得柔缓起来,子澈另一只手将锦瑟扶起来,靠在自己胸前,柔声道:“醒了?”
眼看着锦瑟的眸色由懵顿到渐渐清明,子澈并未催着她开口,只是静静候着。
“上仙……”锦瑟开口唤了一声,却又开始大口喘气,极为虚弱的靠着他,慢慢道,“我这是……怎么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被回敛泉卷入其中时那种压迫感,仿佛……三魂七魄都生生被打散了,胸口憋闷得说不出话来,回想起来,当时在幽结道中遭遇土障,那种四下压迫的感觉,比起落水的瞬间,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
可是怎么会呢?她是九子莲,自小在水中生长,为何在那一刻,却只有铺天盖地的……对水的恐惧呢?
子澈目光从她轻轻颤抖的双唇上掠过,有些怜惜的替她理了理鬓边的散发,安慰道:“没什么事。修练之时,一时走岔了气也是有的。”
只是走岔气?
锦瑟昏昏沉沉的想,她是有走岔气过,但绝不是这个样子的。
“不止是岔气,你上这仙庭来前,还带了些宿疾。”子澈似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缓缓解释道,“这宿疾若不除去,于你修行无益。”
锦瑟微微回头,有些艰难的想:“宿疾?”
哔拨一声,烛光轻跳。
双手还扶在她柔软纤细的腰间,东陵上仙素来清淡如墨画的眉眼间,此刻竟也淡淡浮上一层晕红。他靠近锦瑟的耳侧,微带炽热的气息拂在锦瑟腻滑如玉的耳边,低低道:“丫头,拔出宿疾……我需褪去你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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