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力所及之处均是一片黑暗,幸而有灵犀发出的光亮。锦瑟小心的往前走,时刻注意着不要跨出灵犀布下的结界,整个人都似乎陷在一种空虚飘渺的感觉中,仿佛这条道路永无尽头。
不知走了多久,正当警惕之意慢慢松懈下来,那幽长的暗道,忽的成了一间密室。严燥之气忽起,锦瑟只觉轰的一声,室内四角,熊熊而起烈焰万丈,却是一道极厉害的炎咒。
灵犀光芒流转,换作了水属性,却是淡淡一层海蓝色,如瀑泄在锦瑟身边。
锦瑟微一踌躇——倒不是这炎咒难以对付,只是……她尚不确定,如何才算通过?是要看能坚持多久么?还是要将这炎咒驱逐?
又过了片刻,烈焰愈卷愈盛,锦瑟也不再犹豫,意随心动,催起心诀之时,灵犀的光芒愈发炽亮,在潋滟一片红光中,蓝色拔地而起,生生在这室内斩落半壁光亮。
锦瑟的五行修行中,不知为何,练得最差的便是水系法术。此刻她定了定神,心中默念了数遍水咒。只是在使出的刹那,神差鬼使的……添了半截咒语。
灵犀倏然变色,原本澄净的湖蓝水色,此刻渗透进淡淡的黄色,竟成了一种醇厚的琥珀色泽。
锦瑟心中咯噔一声,心知自己刚才无意中,却将那……木系的一招繁葳蕤给使了出来。
木遇火,自然火势更旺。
那三昧真火火舌大涨,嘭的一声,将灵犀与锦瑟裹在当中,连身影都无法看清了。
锦瑟满头大汗,十分怀疑这密室外是不是金甲在……报仇。
鼻尖有汗滴出来,哧溜一声,已然蒸发,锦瑟知息遍身,正勉力抵抗时,突然异常敏锐的发现了,一直包围自己的那股炎势有一瞬的败退之像。
想都未来得及想,先将那繁葳蕤收了,清亮心诀延绵不断续上,将四角的火焰慢慢收拢。最后在小室的一角,收成了半尺见方的小小圆形,其中火焰余热犹在,噗噗的忽明忽灭,往复数次,终于渐渐的失去了光亮。
锦瑟浑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数次,直到这小室慢慢的消失,才有余力想起来……究竟是为什么,那炎咒有一瞬间的褪灭。
繁葳蕤确实增了火势。只是盛衰之间,总有平衡。木咒既催盛了灵力,自然也会有相应的衰退。
她既然抵住了最盛那一瞬,便有余力能反击。如此一来,反倒改变了之前那僵持之局。
锦瑟擦擦额头,有些后怕的想,阴差阳错啊,阴差阳错。
再一路往前,锦瑟心下便略略有底了。
往下遇到的是金咒。
一盏固若金汤的铜盏,将锦瑟与灵犀牢牢扣在其中。试了诸般方法,最后灵机一动,灵犀化为绸缎般薄软的纱雾,慢慢着覆在那铜盏上。炎咒与冰咒交替使出。须知炎咒释放的热气极纯,而冰咒又彻寒入骨,如此往复,半个时辰后,铜盏缓缓龟裂开,哗啦一声,裂成碎片。
破了这金咒,又接连遇上五行混杂的数咒,皆有惊无险的穿过,锦瑟只觉得周身灵力几乎耗尽,此刻,黝黑的长道又一次变形,看起来,似是最后一道——土障出现了。
土障朴实无华,甚至什么矫饰都没有,只是厚得望不见尽头的一片土海,缓缓涌来。
锦瑟所知的一切仙术,都无法冲开那道厚实的土墙。
水咒,仿佛是倒入干裂大漠中的几滴水;火咒,大约只是将身边的一些沙粒烤成了砖块;金咒,只是将锦瑟身边搅得尘土飞扬……
到了最后,灵犀也只能勉强护住锦瑟身边,蜷在不足尺长的空间中,既憋闷,又难以动弹。
时间点点滴滴的过去,土障的不断压迫下,灵犀布下的结界已然贴到了锦瑟身前与身后,如今的锦瑟已然如同纸片人一般,只怕过不了多久,大概连身体都会被挤扁。头昏脑胀、眼冒金星的小花仙,抚着手腕上的樗珠,忽然想起了上仙给自己的那本书,上边的第一句话却是——道法自然,万物之纲。
对自己来说,什么才是自然呢?
这样一想,锦瑟原本周身流动的知息,蓦然间静了下来。只将身子化成了原形,枝蔓延展的九子莲一朵,静静的沉了下来。
九子莲虽是生长在水中,然而根结到底还是纠缠在泥土中的。土障缓缓合拢,淹没纤细的花身,融融的,并未有什么伤害。
锦瑟闭起知觉,只是凭着直觉,向上延展身躯。
虽是有些艰涩困难,到底还是有些松动的。锦瑟又甚是专注,几乎察觉不到外部的动静。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第一支触腕伸出土面之上,锦瑟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压力大减。跟着大半部□子探出了土外,神清气爽之时,那土障便凭空烟消云散了。
结束了吗?
化作人形出来,锦瑟掸去身上的尘土,凝神打量周围。
出了那幽黑长道了吗?
如今自己已经站在一片悬崖之上,壁立如刃。天空湛蓝,而脚下,却是碧绿深渊。
烈烈长风卷起自己的衣衫,锦瑟低头望着那潭幽静的水,心中暗道,这……难道便是最后一关么?
那结界,想必是在水面上吧。锦瑟凝神探测了一会儿,只在灵犀将将要触及潭水的时候,才察觉出一股醇正至和的灵力正缓缓流淌。
这股灵力,锦瑟怎会不熟悉?除了上仙,再无人能将灵力置得这般完美。
哪怕是刚才身在土障中,亦不见得这般绝望。锦瑟心中道,要破解这结界……只怕真的是妄想了。
不管怎样,总是试试吧。
唤出了灵犀,锦瑟想了想,低低道:“千里阵云。”
子澈自清荷上仙处转回,看看时辰,想必锦瑟已经考完,结果亦知晓了,也不耽搁,直接便去御衡司寻灵宝师兄。
进了那小屋,灵宝负着手在原地踱步,却不见锦瑟。
“她考得如何?”东陵上仙淡淡问道。
“还没出来,师弟啊,稍安勿躁。”灵宝拈须道,“很不错啊,连土障都过了。”
子澈却微微皱了眉,沉声道:“土障不是最后一道么?”
“土障是最后一道?”灵宝愕然,“那她便应该出幽结道了啊。”
子澈脸色一变:“糟了。她若是从土障上方出去的……那幽结道的上方,便是碧临潭。”
此话一出,灵宝上仙身子亦是轻轻一震,急道:“她……不会以为,碧临潭上的结界,亦是考核内容吧?”
子澈不待师兄说完,长袖微拂,身形已然不见。
所谓的“大音希声,至锋无刃”,这潭水上的灵力委实太强了,锦瑟只是想悄无声息地靠近,却被反噬之力阻得心口一疼,接着灵犀便寸步难行了。
“千里阵云”是气势磅礴的剑势,锦瑟一拍脑袋,忽然想起来,自己怎么能和这结界去硬碰呢?
连忙收回灵犀,锦瑟低头想了想,盘膝做跏趺坐,一手平伸向上,指尖灵巧折似兰花,默念道:“春雨润物。”
蓝紫色光芒洒下的灵力,便如牛毛细雨般在潭水上方落下,寂无声响。
锦瑟见结界并未有排斥异感,心下微喜,动作确实愈发柔和小心。
子澈赶至碧临潭,先是松了口气。小丫头没事。
因那结界是自己亲手布下,若是忽然反噬之力大增、又或者有人入侵,子澈自然能感知得到,只是现在亲眼见了,心下更定。
灵犀在潭水上方,晶晶亮亮如细雨般,洒下灵力。那是他亲自教授的“春雨润物”。
天地间,一切皆是寂静,唯有那风,拂起两人衣袂,猎猎作响。
碧临潭的结界安然无声,护着那碧玉般的潭水,宛如沉睡。
子澈正欲喊住她,却莫名的怔了怔。
为何自己布下的结界,却对锦瑟……没有丝毫的反噬之感?仿佛她亦是其中的血肉,不可分离?
他重又抬头,而锦瑟坐在崖壁边,侧影落落,纤腰秀挺,却像是一株极有生机的小树般,阳光落在如画的眉眼上,晶莹璀璨。
光阴寸寸,流淌往前,不知几许。从清玉缸中初初化出人形,点滴长大,过去的时光,仿佛是少女柔软的身姿,一点点的拔长,终至在影浮山,那一刻的人事初晓。
于自己而言,那却是一种微妙不可言的萌动,渗透着淡淡的喜悦……和极轻薄的、惊慌般的、不知所措。
良久,直到抚平心中那丝异样感,子澈的心神重复平静,手指微抬,正欲唤回灵犀,却瞧见锦瑟犹豫的回头,向自己所站之处看了一眼。
那一眼中有惊讶,似乎也有浓浓的失望。
子澈看着她的动作,刹那间心头掠过极不好的预感。她不会是以为没有解开这个结界,自己是来告诉她没有通过考试的吧?
果然,锦瑟已经站起来,似是一咬牙,收起“春雨润物”,催起灵犀,直直的往潭水中探去。
悬崖之下,潭水为灵犀一激,倏然黑浪翻滚,戾气直冲云霄。
“锦瑟——”
“不可”二字尚未出口,子澈白色身影已然掠起,直扑向崖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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