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苏家的请柬。”他沉声说了一句。我吃了一惊,苏家,苏国华?他为什么要邀请六爷?这次叶展受伤,他铁定脱不了关系,大叔他们一直在追查,他居然敢……
清朗,你可回来了,石头那小子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跟我说实话,还紧着往外跑。那臭小子,气得我拿鞋子丢他。清朗啊,是不是找到小姐了,还是……”我刚推门进去,秀娥急促的话语已扑面而来,问得我一怔。
看着她带着期盼和些微恐惧的面容,我冲她安慰地笑笑,摇了摇头,然后回身把门轻轻关上。心里明白秀娥为什么如此急切,因为我俩一直都坚信,张嬷就在丹青的身边。督军既然找得到我们,自然也找得到张嬷,他很了解张嬷对丹青的那份忠心。
这么多天找不到丹青,张嬷也无影无踪,若不是在丹青身边,她应该早就自己回来或者被找到了,毕竟这里还有秀娥和我。我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间,让自己的表情放松了些,这才转身朝秀娥走去。
刚一迈步,就踢在一只缎面拖鞋上,我愣了一下,转而想起刚才秀娥说的“那臭小子,气得我拿鞋子丢他”,我忍不住苦笑出来,怪不得石头那样风风火火地去找我呢,秀娥的脾气在石头的纵容下是越来越火暴,当然,也只限在石头面前。
“那小子可是甘之如饴啊。”这句话是叶展说的。当时我和六爷他们正在楼上,看着花园里被秀娥追掐得鬼哭狼嚎、连滚带爬的石头笑个不停。
“唉……”我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弯腰捡起那只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受重伤的叶展之后,想起以前的他,竟都是些开心的事情。
走到秀娥床前,我把那只鞋子悄悄地放在地上,顺势坐在秀娥的身边。秀娥脸上已没有刚才激动的神情,原本挺直的背脊也已经放松地靠回了床头,脸上的表情带了几分茫然和怔忡。
“今天好点没有?”我伸手帮她拢了拢散在肩膀上的发辫,“一会儿收拾收拾,我端早点来给你吃好不好?”我心里虽然也很烦乱,可还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平稳,一如往常。
秀娥伸手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微凉,我握紧她的手,轻声说:“秀娥,你别担心,我相信丹青和张嬷都没事,眼下最重要的是养好你自己的伤。说不定明天就有好消息了,你总不想你妈看见你这副模样,再替你操心吧?”
秀娥听话地点了点头,带点惭愧又有些委屈地悄声说:“对不起啊,清朗,我总是让你安慰我,照顾我,其实我,我不是……”话说到一半,她眨巴着眼睛,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我一笑,“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再说,以前你照顾我很多次啊,现在就当我还债好了,你只要别故意赖在床上三年五载就行……更何况,我真的很高兴,还有你让我照顾。”
秀娥听我说到三年五载时,忍不住扑哧一笑,听到最后又眼圈一红,没说什么,只对我用力地点点头。“好了,”我稍稍用力拍了拍她没受伤的那条腿,“起床吧,我的赵大小姐,让小女子伺候您用早膳。”
秀娥笑着接过我递上的外衣和裙子,一边穿一边含糊地问了一句:“对了,石头找你到底什么事?你俩在门口叽叽咕咕的时候,我已经醒了,可没等我叫你,你就跑下楼去了,石头那小子又不肯跟我说实话。”
我伸手帮她套裙子,秀娥的腿恢复得不错。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三个月休养下来,她已经可以拄着拐在花园里散步了,只是那条腿还不能太过用力着地。
“哎哟!”秀娥正撑起身子,让我帮她穿裙子,听到她的问题我愣了一下,手肘不小心碰到了那条伤腿,她忍不住叫了出来。我赶紧停住,“怎么了,碰到伤处了?很疼吗?对不起啊。”秀娥浑不在意地一挥手,“没事儿,我又不是泥捏的,就是有点麻麻的,你不用担心。”
说完她自己把裙子调整了一下,“清朗,你甭管这腰带了,我自己来弄。你帮我把那个拐杖拿过来好不好?”“好。”我站起身去拿那只靠放在床边的拐杖,这个也是石头亲手做的。
“嘿咻……”秀娥接过拐杖,借着我肩臂的力量,喊着号子站了起来。虽然她总是说没事,腿已经好了什么的,可起来这一下,额头上还是微微地见了汗。孙医生说,现在多走动没有坏处,反而有利于恢复,所以秀娥这些天都坚持自己走动。
“行了,”秀娥冲我一笑,“放心吧。对了,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石头找你干什么?你又那么急匆匆地跑下楼去干什么?”她一边说,一边低头调整着腋下的拐杖,“原本我以为是有了小姐的消息,你才那样着急,可现在又不是,难道……”她突然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我,结结巴巴地说,“不,不会是,是六爷他……”
我摇了摇头,看着秀娥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我不想瞒她,也知道肯定瞒不住,“是叶展受了重伤,刚从北平回来……”我话未说完,咣当一声,拐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秀娥脸色雪白地跌在了床铺上,盯着我喃喃地说:“是七爷……”
自那天之后,六爷、大叔、石头他们很少来家里,整个宅子虽然空旷安静,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压抑气氛盘旋着。
陆青丝的面容就像一幅二流的油画,样子漂亮却没有内容和生气。她几乎不吃不喝地守了叶展五天,居然没有一丝疲累的迹象,还要继续这样照顾下去。
到最后,六爷实在忍不住心中的火气和心疼,一把将她从屋里拽了出去,低声喝骂起来。陆青丝不哭不闹,低垂眼眸,安静地听六爷骂完,一转身就又要回叶展的身边去。
当时六爷气得脸都变了颜色,可又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又想跟上去拉她。听说叶展醒了就马上赶来的陆仁庆一直无声地在一旁看着,此时,他伸手拦住了六爷,只做了个眼色,门口守候着的保镖就快步走过去,用技巧性的一掌砍昏了陆青丝。
叶展终于在第五天彻底清醒过来,连孙医生都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连称他体质好。可体质再好,叶展这回也是伤了元气,连冲我们笑一笑,也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陆青丝从叶展清醒过来的那天起,脸上才有了表情。身体好转后的叶展立刻恢复了平常嬉笑诙谐的习惯,能说十个字就不说九个字,六爷和陆家大爷也拿他没辙。可他见了陆青丝一句话也没有,陆青丝也不觉得别扭,该喂饭喂饭,该喂水喂水。叶展就埋着头吃,吃完了两眼一闭开始休息,陆青丝则安静地陪在一旁。直到有别人进来,叶展又开始胡说八道……周而复始,日日如此。叶展和陆青丝之间的关系让我难以用语言形容。
“清朗?云大小姐?”此时,叶展一声比一声高的叫唤声让我回过神来。“啊,怎么了?”我愣愣地问了一句,看向靠在床头的叶展。他的脸色已恢复了红润,那双桃花眼正熠熠生辉地看着我,只是脸上的表情带了些笑意。
见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无奈地指指脸颊,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这才发现自己要喂给他的橘子已经杵到他脸上了。“嘿嘿。”我干笑了两声,趁他开口之前,一下子把橘子塞进他嘴里。
叶展一边咀嚼一边含糊地说:“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就算我不是六哥,也不能这么对我啊,心不在焉的,一看就是不情不愿来陪我的。”我笑着听他说,确实是自己理亏,也就任由他半真半假地抱怨,却不想告诉他,自己是因为看见了陆青丝落在这里的披肩才走神的。
“清朗,凤兰小姐最近怎么样了?”叶展摆手拒绝了我手里剩下的橘子,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我愣了愣,叶展不提,我差点忘了那个有点神秘的女人。实际上凤兰来的第二天,陆仁庆就以感谢为由,接她去大宅小住了。
她走的时候,我正好和秀娥在一起。直到晚饭的时候还没见她回来,才听六爷提了一句。六爷显然不想多说,我也就没多问。虽然那位小姐给我很神秘的感觉,可我自己这里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自然不会再放更多的精力在她身上。
“嗯,袁小姐应该还在大爷那儿吧,六爷没和你说起吗?”我随口说。叶展一笑,“六哥现在恨不得把我的嘴封上,什么都不用说,就天天睡觉养着才好。见了我,也没别的,就两句话,你今天感觉怎么样?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看着他学六爷皱眉责备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叶展虽然夸张了点,但还挺像的。
看我只是笑,不说话,叶展故意皱着眉头,“我好不容易哄了青丝走,换个新鲜面孔来,你还不和我说说话,想闷死我啊?”“是吗?”我揉捏着剩下的橘子瓣儿,“我还以为你是看她太辛苦,才哄她去休息。”
叶展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然后迅速恢复了常态,笑着说:“对了,你知不知道,那天我跟秀娥说我英勇战斗的事,小丫头兴奋得不得了。我问她要是我杀人了呢?她说那杀的也都是恶人,杀得好。哪像你,我没说两句,你就问是不是死了人。都是女孩儿,差别怎么这么大?”
我无声地一笑,他还在对那天我对他英勇事迹的质疑耿耿于怀,可我真的不是秀娥。秀娥或许认为叶展说杀了人是在开玩笑,可我知道那是真的,不然他怎么会活着回来。尽管我为之而庆幸,但那个杀戮的过程我并不想听。
“女孩子也不一样啊,你和六爷都是男的,难道你们的看法都是一致的吗?”我有些好笑地问。叶展一扬眉头,见我愿意说话,显得很开心,“这话怎么说?”我耸耸肩膀,半开玩笑地说:“嗯,就拿你的英勇事迹来说吧。”叶展咧嘴一笑,做了个洗耳恭听的动作。
我慢声说:“那件事,在秀娥眼里看到的是善恶,在我眼里看到的却是生死。”叶展微微一愣,脸上带了些沉思的表情,我咬咬嘴唇,憋在心底的一句话脱口而出,“可在青丝小姐的眼里,看见的只有……”我看着叶展的脸色微变,鼓起勇气说了下去,“你,只有你……”
说完我不敢再去看他的表情,站起身轻声说:“你该吃药了,这里没水,我去弄点水来。”说完,拿起水瓶转身就往外走。身后的叶展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这些天陆青丝的表现很让人心疼,这个好像连全世界都不放在心上的女人,如今憔悴苍白得好像玻璃,透明而且易碎。而六爷为他们两个人担忧的样子也让我很难过。“唉……”我忍不住叹了口气,推开门,也许我刚才说了不该说的话。
轻轻地把门关上,一转头,吓了一跳,一个人影正静静地站在门边,一滴眼泪正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
陆青丝的那滴眼泪让我整个下午都有些恍然,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当时她也不看我,只是盯着那扇门,也只流了那一滴眼泪。可那一滴眼泪让我哑口无言,陪着她呆立了半晌,才想起走人,自然那瓶水我也没有勇气再送进去,反正陆青丝不会忘记让叶展吃药的,我也就不用担心了。
“唉……”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捏捏有些酸痛的脖颈,时间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我竟然画了一下午的画。午饭时秀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让我帮她画一幅工笔牡丹,说是想要按照那个样子来刺绣。
叶展那里一时半会儿我是不会去了,应该也用不着我,因为一直没见到陆青丝再出来,我也就答应了秀娥。我半开玩笑地问她,“难道是给石头绣的?”秀娥只是嬉笑着说:“你觉得呢?是给他绣个花坎肩好,还是花裙子好?”
想想石头穿着绣着牡丹花裙子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秀娥玩笑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看她不想说,我也就不再追问。工笔我虽然还算擅长,但也已经很久不画了,偏偏秀娥指定的牡丹又是一种花瓣繁复、线条细致的花卉,因此打草稿的时候,就不知道费了我多少工夫。
秀娥原本还兴致勃勃地在一旁看着,唠唠叨叨地说点大部分都没用的建议,结果没过一个小时,看见我还在细细地画底稿,就不耐烦了。她拄着拐杖在屋里溜达来溜达去,偶尔会消失一下,然后拿些点心或是饮料什么的给我。
方才她又出去了,不晓得是去方便还是……正想着,背后门声一响,我一手捏着脖子,一手去拿水杯,头也不回地笑着问了句:“秀娥大小姐,你可回来啦。我的草稿已经打好了,请您来评赏一下,这样的构图合不合心意啊?”
“嗯,不错,很漂亮。”六爷微哑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了起来,吓得我正要去拿水杯的手一哆嗦。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瞅,偏偏他正低了头从我的肩膀上往下看画,一抹温热顿时从我唇边掠过。
我只觉得自己的脸腾地就红了,六爷自然也感觉到了,他的眸子一转,看向我。我不自觉地就往边上退了一步,碰到了一旁的椅子,人趔趄了一下,椅子刮过地面的刺耳声音也顿时响起。
六爷还维持着原先的姿势,见我往后退,一伸手握住我的腰一转,再一放,心慌意乱的我就结结实实地坐在了他的腿上。一时间脑子还没有转过弯儿来,只觉得臀下、肩背处都暖暖的……我微微地缩了缩脖子。
六爷温暖的呼吸就吹拂在我耳边,“呵呵,别害羞了,你耳朵都红得快熟了。”他戏谑又刻意压低的声音弄得我的耳朵越发痒,正想伸手挠挠,一个干燥的吻落在了上面,“好了,这下咱俩扯平了,嗯?”
听着六爷声音里难得的愉悦,我把那点子不好意思也慢慢地压了下去。自打叶展回来那天起,他还从来没这么放松过呢。再说,他这么抱我也不是第一次了,虽然陆青丝说过,就像那什么抱那什么。
“今天怎么回来得早?”我抬起头轻声问了一句。看着六爷虽放松却难掩疲惫的脸色,我一如平常地伸手帮他轻轻按摩太阳穴。六爷舒服地微微闭上了眼,“嗯,没什么事儿就回来了。你那幅牡丹画得真细致,只知道你喜欢画山山水水,可不知道你工笔也画得这么好。”
六爷一边说,一边睁眼冲我一笑,顺便按住了我忙碌的手,拉下来握在自己手里轻轻揉捏着。“我画得一般,其实二太太画得才真好,她……”我顺口答了一句,可一提到二太太,我就不自禁地联想到丹青,剩下的话顿时咽了回去。六爷神色不变地点了点头,他曾经详细地了解过丹青的身世来历,自然明白二太太是谁。
“这是秀娥那丫头让你画的?刚才我回来,看见她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睡得正香,手里还捏了个这么大的梨子。石头抱她回去的时候,她都死不松手。”六爷自然地转了个话题,顺便还比划了一下那个梨子的个头。
我嘿嘿笑了出来,“秀娥是狗年尾生的,从小就护食。”六爷闻言一笑,上下看了我两眼,然后笑着问:“原来属狗的就会护食啊……对了,好像你比她小几个月,是吧?”我自然地点了点头,“是啊,我过了年生的,属猪的……”还没说完,看着六爷似笑非笑的样子,我反应过来,脸一热,头埋在了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清朗,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了?”六爷含笑的声音从胸腔里发出来。我闷声说:“哼哼哼……”六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听着他醇厚的笑声,我也忍不住咧开了嘴。
笑了一会儿,六爷随意地说了句:“今天老七的气色看着又好了很多,他复原得很快。看来博易说得没错,过两天他就可以下床活动了,也应该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听他提到叶展,我顿时坐直了身子,“那个,青丝还在他那里吧?”
六爷一扬眉,“在啊。”“哦……”我犹豫地应了一声。“怎么了?”六爷伸手支起我的下巴,让我看着他,“有什么不对吗,干吗皱眉头?”我扁了扁嘴,还是把上午跟叶展说的那些话告诉了六爷,也包括青丝那无声的哭泣。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还是根本就不该说?”说完,我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六爷的脸色没变,可眉梢眼底已经没了笑意。他默然地坐着,过了一会儿,好像才从某些思绪中脱身出来,看着有些惶然的我,一弯嘴角,笑容里多少有些苦涩,“清朗,你没说错什么,只是……”六爷顿了顿,“以后不要再说了,你知道刀子插在心上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吗?”
我一愣,这个听着就让人心寒的问题不知该如何回答,六爷清冷一笑,“不拔,会慢慢流血,疼痛到死;可拔了,就会死得更快。”六爷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嘴,我则怔怔地想着,那上午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到底是拔出刀,还是又插了一刀呢……
“好了,好了,”六爷轻轻拍了拍我的脸,“别想了,事情也未必有那么糟,没人知道明天会有什么变化。”说到这儿,他冲我微微一笑,“就像我,以前也从没想过会碰到一个执著却又善解人意的小姑娘,可现在……”他微笑着紧了紧手臂,我顿觉心里好受了些。
“你还想不想去上学?”六爷突然问了我一句。我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他问什么,想了想,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六爷有些好笑地用食指轻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头,“这算什么,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你是怕再遇到苏家那丫头,还是怕别人的闲言碎语?”说到后来,六爷的语调平淡起来。
“不是,”我赶紧摇了摇头,“我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洁远和方萍。”六爷闻言,仔细地瞅了瞅我,“因为徐丹青和霍长远的事?”说完他又笑道,“你连苏雪莹都打了,还怕她俩?”我涩涩一笑,“我不怕面对敌人,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朋友。”
六爷怔了一下,突然对着我叹了口气,伸手将我的头拢到了怀抱里。他轻轻抚摩着我的头发,轻声叫着我的名字,“清朗……”我闭上眼,静静体味着六爷的抚慰。
门突然被人轻敲了两下,我下意识地一跃而起,腿一阵酸软,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忙伸手扶住了身后的书桌。
六爷好笑地看着我手忙脚乱地整理头发衣服,看看差不多了,这才扬声说:“进来。”石头一推门走了进来,脸色却不太好。他往常见了我多少都会做个鬼脸什么的,今天却表情严肃地走了过来。
“六爷,苏家的请柬。”他沉声说了一句。我吃了一惊,苏家,苏国华?他为什么要邀请六爷?这次叶展受伤,他铁定脱不了关系,大叔他们一直在追查,他居然敢……
六爷却没说话,只伸手接过那张请柬,用眼睛扫了一遍。“百乐门赌场,今天晚上。”六爷喃喃念过之后,就捏着那张请柬思考着什么。百乐门赌场我也知道,霍先生曾经带丹青去过,丹青回来之后还给我讲了一通什么百家乐,什么加勒比,记得那次丹青还小赢了一笔……
正想着,石头又皱着眉头说了一句:“来送帖子的人还说,最好请您带着清朗一起去。”我一愣,让我一起去?六爷闻言,抬头看了石头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沉声问:“什么意思?”石头脸色更加难看地说:“那个人说,苏先生听说云小姐一直在寻找一件至宝,说不定,他能够帮得上忙。”
……
书房的门一直紧闭着,六爷和大叔他们已经在里面待了一个多钟头了。石头、洪川和石虎也被人叫了回来,行色匆匆。但是洪川在书房里待了没多久,就出门去了。
“你一个人在这儿坐着干什么?六哥呢?”陆青丝冷媚的嗓音突然在我身后响了起来。我吓了一跳,回过头去看,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从叶展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正挑着眉看我。
见我只是瞪着眼睛看她,却不回话,她身姿妖娆地从沙发后面绕了过来,坐在了另一侧的沙发上。她明明是慵懒已极地瘫靠在沙发上,可就是不会让人觉得粗俗,没教养。
我愣愣地看着她跷起的脚上,那摇摇欲坠的高跟缎子便鞋,一晃一晃的,心里觉得有什么东西怪怪的。过了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现在的陆青丝又恢复了平常那副懒散娇媚却狂野不羁的样子。
自从叶展受伤之后,她一直苍白易碎,仿佛失了魂魄一般,可现在看着她又开始流光溢彩的眸子,我心里一时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不知道她是因为叶展的伤势大有好转才恢复平常,还是因为我的那句话,让她得到了什么或……放弃了什么。
“小丫头,我问你话呢。”陆青丝突然伸脚捅了捅我,“六哥呢?他不是去看你了吗,现在人呢?你干吗一个人傻乎乎地坐在这儿?”我下意识地拍了拍裙摆上被她踢过的地方,“六爷在书房里。”
话一出口,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因为紧张忧虑而变得很低沉。陆青丝却误会了,以为我是对她用脚捅我的行为不满。她扑哧笑了一声,伸手绕了一绺头发在指尖缠绕着。
“你知道吗,六哥走了之后,七哥突然跟我聊起一些过去的日子。那时我们还小,正过着苦日子,不过,”她顿了顿,“那份快乐却让人记忆犹新,好像就是昨天的事。”
陆青丝唇边扯出了一丝淡淡的笑,眼神软得能滴出水。她看着我,却又仿佛在自说自话,“我一直以为只有我还记得,六哥、七哥他们都不愿意回忆那些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说到这儿,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人也从回忆中醒了过来,“清朗,你知道吗,七哥足足跟我说了十几分钟,要不是他不能多说话……”陆青丝甜蜜地耸了耸肩膀。
我无声地听陆青丝诉说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因为明白她只需要一个听众而非交心者。骄傲如她,能跟我讲这几句话,可能完全是因为我下午的那一句话。
说实在的,一直以为我多少了解了她的性格,可眼前这个为了七爷和她多讲了几句话,就心满意足的陆青丝,还是让我吃了一惊。我实在想不出叶展和她之间那条不可逾越的鸿沟究竟是什么,轻轻吁了口气,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的目光忍不住又转回了书房的大门。
“出什么事儿了吗?”陆青丝的声音突然硬了起来。我含糊地说了一句:“没有啊。”“没有?”陆青丝轻哼了一声,坐直了身子,眯眼看着我,“小丫头,我学会口不对心的时候,你真话还说不利落呢。”
说完她瞪了我一眼,站起来就往书房走。“哎……”我下意识地伸手想拽住她,却只抓到一把空气。陆青丝轻轻敲了房门两下,“六哥,是我,青丝。”等了一会儿,房门无声地被打开了三分之一,石虎憨厚的脸露了出来,他恭敬地做了个请陆青丝进去的手势。
陆青丝闪身而入。关门的一刹那,石虎看到了忧心忡忡的我,对我宽慰地笑了笑,眉头却依然耸起。他随即就消失在门后,偌大的客厅里顿时又只剩了我一个人。空旷寂静得让人想尖叫,一瞬间我甚至想就这么冲进书房。
“小姐,清朗小姐。”楼上传来一声轻呼。“嗯?”我怔了怔,抬头看去,一个仆妇正在楼上探着身子叫我,“小姐,秀娥醒了,找您,请您过去一趟。”“哦,我知道了。谢谢你啊,张婶。”我扯出个微笑,对她点点头。
如果再在这里坐下去,我真的会发疯的。从接到那封请柬开始,我就不停地想:假如姓苏的说的是真的,丹青或者是墨阳落在他手里的景象让我不寒而栗;可如果是假的,他只是想骗六爷过去,然后就像对付叶展那样对付六爷……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命令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个让血液都会结冰的可能性。
我大步地走上楼,找到了秀娥,听她唧唧喳喳地抱怨个不停:为什么她在沙发上睡得好好的,却被石头弄醒了。又为什么难得好心地分东西给石头吃,他居然拒绝了,而且转身就走,简直是胆大妄为,不可饶恕……
“清朗,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啊?”秀娥半真半假地伸手拧了我的脸一把,“我说什么,你都只是瞎点头。你到底有没有把人家的话听进去?”我一笑,“我听到了,你是在抱怨石头不识好歹,难得你大小姐赏他口东西吃,他还敢拒绝。”
秀娥见我说得一字不差,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说,那小子是不是很过分?”“唉……”看着无忧无虑的秀娥,我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想跟她一样,可以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当成正经事来抱怨。
“过分的是你才对吧。”我轻声说了句,秀娥依旧嘀咕个不停,又说了两句才明白过来,“什么?你竟然说我过分?你……”秀娥的眼睛瞪得溜圆,看着我的样子好像我疯了似的。
我无奈地摇摇头,“你和他分的是什么?”秀娥眨眨眼,“分什么?梨子啊,那么大个儿我吃不了,所以就说跟他分吃,怎么了?”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秀娥,我忍不住苦笑出来,石头还真可怜呢。
“分梨,分离……”我喃喃地念了两句,一股寒意突然袭上心头。秀娥也琢磨过味来了,脸上带了些尴尬和心虚地冲着我傻笑。
我正要开口,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随即被推开,石头往里走了一步,“清朗,你先回房间去吧。”他表情严肃地对我说了一句。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胡乱地点点头,就站了起来。
秀娥一把拉住了我,我低头看她,她不停地跟我使着眼色,示意我不要走,显然她以为石头是来和她算账的。我拍了拍她的手,弯腰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放心,这不关你的事。”
说完,我站直身子,往外走去。石头看也不看秀娥,就跟着我走了出来。他带上门的瞬间,屋里秀娥的表情有些无措,石头从不曾这样对她视而不见。虽然秀娥误会了,我却没有时间跟她解释,只能对她安慰地笑了笑,就转身走进了隔壁自己的房间,石头轻巧地在我身后把门关上了。
六爷正站在窗前向外眺望,一手插兜。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道随着从窗隙间吹进的风,在屋里飘散着。我安静地走到六爷的身后,“清朗,也许这是一个骗局。”六爷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嗯。”我点了点头,看着他的背影,“可我还是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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