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一位自称李太医的来到昭凤宫为我诊脉,说是以后我的病情由他全权负责。他年约四十,小眼小鼻,胡须满腮覆了大半个眼脸。他每为我把脉多一刻,神色便忧虑一分。看着他的变脸,我的心跳漏了几拍,头一次我如此担心自己的病情,立刻着急的脱口而到,“我的身子如何?能安全待产吗?”
李太医收回红线,将其缠绕会,神色很是凝重,“辰主子,您的体内曾经中过毒,后来又经人诊治洗去大半毒素。”
我收回手腕,暗暗佩服起这个太医,祈佑亲自请来的太医确实有点能耐,“恩,李太医说得不错。”
“只可惜了,并未完全清除完。敢问辰主子先前服的什么药,竟能如此神速的清除体内潜藏的毒?”他眉头松了许,但是仍有着止不住的忧虑,难道我的病真的严重到如此地步?
“每天喝一碗郎中为我泡的冷香冰花茶,具体药方我到不太清楚。”
“这茶倒是第一次听说……”他垂眼,无声的叹了口气,“微臣会尽力诊治辰主子的病,您以后每日要服下臣给您开的方子。要保住孩子,每日切记不可动怒,不可跑跳,不可疲累,如心情压抑之时,去幽静的地方小走,吹吹夏日暖风,放松心情。”
我认真的将他说得话一字一句的记在心里,“李太医,那我的病……以后劳烦您多费神了,希望能尽快清楚体内的毒,也好安心待产。”
李太医将药箱收拾好,“微臣会尽力的,以后微臣每日早午晚会派人送一次药,辰主子若想保住孩子保住性命的话……务必服下。”
再次点头,还亲自将李太医送出寝宫,看他投身隐于茫茫黑夜中,我始终未将目光收回。轻倚在宫门之侧,菀薇上前搀扶着我,“主子,睡去吧?”
夜幕流声碎,群壑鸟栖定,淡雾湿云簪,深主暗香浮。在昭凤宫游荡了许久,我有些疲惫,正想吩咐菀薇会寝宫之时,我突然想到了杜莞和尹晶,我好奇的问,“杜莞和尹晶现在何处?”
“在曾经关押先后的碧迟宫。”
我突然兴起,便要菀薇带我去,她稍有些迟疑,随即便领我朝碧迟宫而去。这条路很漫长,多年再踏入碧迟宫又想起先后死前那幽怨的眼神,黑暗无底的深渊一样,让人不寒而栗。如今的碧迟宫比起当年破旧了许多,残破的屋檐下有即将摔落的瓦碎,四周还有挥之不去的腐臭和潮湿的霉味。难道杜莞和尹晶就住在这样邋遢的地方吗?祈佑,她们毕竟是你曾经的妻子,你宠爱的女子,为何你能这样无情的将她们丢在这儿不闻不问?说起来,尹晶才是最无辜的吧。当年陆昭仪的流产根本就是祈佑一手策划,最后打击了皇后,在将罪名嫁货给尹晶。她或许到现在还不明白,到底是谁害了她。
门微掩着,四处爬满了蜘蛛网随风飘洒着,菀薇伸手将其拂净,在将门推开,‘咯吱’一声响,一个黑影突然蹿了出来,凄厉中夹杂着兴奋,“皇上终于要接我回宫了。”
我不禁打了个冷战,菀薇被吓得连连后退,一躲到我身后,伸出一只手指着那个身影,“主子……鬼啊。”
我凝眸望着那个黑影一步步踏出门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她的眼睛带着兴奋在我们身上来回打转,月光的倾洒照射下,将她的脸完全呈现出来――尹晶。
我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竟是当年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尹晶,难道进入冷宫之人都会变成这个样子吗?我正想上前开口询问,又见一个身影蹿了出来挡在尹晶前面,是杜莞。
相较于尹晶衣着的狼狈,她算是正常一些了,“皇上在哪儿?”她四处张望了许久,没有见到人影,便收回了目光,恨恨的瞪着尹晶,“做梦吧你,皇上怎么还会来……”
“皇上是爱我的,他不可能丢我一直在此,他会接我回去的……”尹晶喃喃的开口,依旧不能接受自己将永远囚禁在冷宫的事实。
“哈哈,世间竟还有对纳兰祈佑那么真心的女人……”杜莞仰天哈哈大笑起来,“你们一个个都是蠢货,纳兰祈佑根本没有心,根本没有爱,你们还这么愚蠢的去爱他,去飞蛾铺火。他的眼里只有权利,他的皇位,在他眼里任何人都能利用……我真为你们这群女人感到可恶。还是我的皓哥哥好……还是皓哥哥好……”杜莞笑着笑着流下一抹清泪,似乎沉溺在自己的回忆之中。
原来杜莞一直都不曾忘记祈皓,或许那是最初的爱恋,那才是刻骨铭心的爱。
尹晶因杜莞的话后退几步,无力的靠在朱红大柱上,杜莞将目光放到我身上,突然面露惊恐之色,“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娘娘还记得我。”我平静的面对着她的激动之色,菀薇也渐渐平复了恐惧之色,由我身后站了出来。
“不知道是听谁说过,你与袁夫人好像……不知道是听谁说过,纳兰祈佑最爱的人是你……不知道是听谁说过,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女人……”杜莞朝我走近了一步,“看到你,我突然觉得自己并不可怜。”
听罢,我立刻问道,“这些都是听谁说得。”
“我也忘记了……忘记了。”她嘿嘿的笑了几声,“你想知道?想知道就帮我把皓哥哥请来这里,我要见他。”
我看着她格外认真的表情,我笑了笑,“好,我会把祈佑请来见你。但是,你一定要告诉我,到底是谁和你说得这些话。”
杜莞带着诡异的笑盯着我的眼睛,几乎要看到最深处,“我会的,只要你让我见到皓哥哥。”尹晶却突然朝我冲了上来,菀薇一见不好,连忙挡在我面前,“你干什么!”
看着尹晶一步步朝我冲过来,目光中带着仇恨,杜莞一个上前,狠狠的抓住尹晶的头发,“臭女人,你要对她做什么!她对我还有价值呢。”
“你说皇上最爱的人是她……你说是她!”尹晶疯狂的尖叫着,声音凄厉,在这寂静的碧迟宫如此骇人。
菀薇真的是被尹晶吓倒了,连忙搀扶着我,“主子,咱们快回宫把,您忘记了,太医说您不能受惊啊。”
“杜莞你等着我,希望到时候你能把实情告诉我。”临走之时我又看了看杜莞,才同菀薇离去。步出碧迟宫,仍然可以听见尹晶的尖叫声。
――七郎是我得,是我的,你们都别想把他抢走。
尹晶真的如此爱祈佑吗?
如果她知道把她送入冷宫,将罪名嫁货给她的人,正是她一直牵挂的‘七郎’,她又会做何感想呢?
次日,我大一早便向莫兰打听了一下祈皓,她告诉我说正在与祈佑于御花园召见那位金科文武状元。一听到此,我便觉得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既可以让我见到那个另我熟悉的‘展幕天’,又可以见到祈皓。我随手披上一件薄衫,发簪上轻别一枚翡翠熏玉簪,便随着莫兰而前往御花园。
碧玉妆,邑轻尘,露渐散。
徐公公远远见着我来,立刻跑到祈佑身边通报了一声,祈佑点了点头,再朝我看来。而我的目光看的却是与祈佑祈皓并坐圆桌之上的那位少年……渐渐走进,那位少年的模样也越来越清晰,我怎么看都觉得眼熟。
“馥雅,你怎么来了?”祈佑起身朝我迎了过去,亲昵的执着我的手,我有些不自在。祈佑真是个善变之人啊,昨日还当着我的面对苏思云如此柔情,今日却对我这样,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呢。突然有些怀念当初与他在小竹屋的七日,没有权利在身,一切都是透明如纸。
“我听说金科文武状元年仅十六岁,所以一时止不住好奇就过来瞧瞧。”我再次将目光投放在他身上,说不出来的熟悉之感,“听说状元名叫展幕天?”
这时,那名少年也由石凳上起身,朝我作了个辑,“回主子,正是。”
听到他的声音,记忆突然如泉水般涌出。
――榴枝婀娜榴实繁,榴膜轻明榴子鲜。有谁知道下一句?
――姐姐我知道,这是唐朝李商隐的《石榴》,下一句为,可羡瑶池碧桃树,碧桃红颊一千年。
想到这,我不禁脱口而出,“展幕天,你父亲为你取这个名字,一定有他的用意把。出仕朝廷,幕得天颜。”
他一愣,猛的抬头看着我,闪烁不定。仅仅望了我一眼便立刻将头低垂而下,似乎有些失望。原来他真的是那个孩子,当年真是没看错他,确实是个人才。十六岁而已,就能出仕为官,可见他得才学是真的高人许多。
“主子说笑了。”他恭谦得笑了笑,语气平稳无波。
“对了,有首诗的后两句我记得不太清楚,不知能否请状元爷告诉我呢?”
“主子请讲。”
“榴枝婀娜榴实繁,榴膜轻明榴子鲜。”
此话一出,他始终低垂的头再次扬起,怔怔的打量我许久都不说话,祈皓笑着开口了,“怎么,这样一首诗就难到状元爷了?”
“下一句正是可羡瑶池碧桃树,碧桃红颊一千年。我怎会忘记呢。”仿佛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展幕天立刻收回目光,低声回到。
祈佑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们两人之间的异样,邀我坐下,当四人面对而坐之时,祈皓笑道,“没想到,潘姑娘能死而复生,对于皇上来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啊。”
我笑了笑,不语。如今对于祈佑,真的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们小坐了片刻,就有人来报,说是朝廷中有紧急的事需要祈佑亲自去处理,他匆匆交代一声便离开。他的背影依旧事如此高傲难以令人亲近,但是他的背影却少了那份孤单……那份孤单早已经被祈皓的归来抚平了许多吧。
恍惚的收回自己的目光,拾起桌上金盘里摆放的龙眼,晶莹剔透白如雪,“不知礼清王可还记得有一名叫杜莞的女子?”
祈皓怔了怔,“表妹她还在冷宫吧。”
“她浑浑噩噩的呆在冷宫,心中却依旧想着你,希望能再见你一面。你知道,她对你的爱,从始至终都没变过。”说罢,我将龙眼放入口中,才一嚼,满口清凉甜腻蔓延了我整个舌尖。
“我的心中只有姚儿,我从来只当她是表妹。”祈皓说起苏姚之时,声音突然转变的格外认真,目光中含着柔情。
“可是她一直认为你是喜欢她的,一直认为你娶苏姚是先后的勉强。如果你想让她解脱,亲自与她说吧,这样她才能真正的活下来,好好的活着。”
祈皓低下头,双手互相摩擦着,似乎还在犹豫着什么,我继续道,“杜莞,她毕竟是你的表妹,她那样爱着你。”
他霍然起身,金锦丝绸的衣裳摩擦着发出一声轻响,带起了一阵微风,“我会带着姚儿一起娶见她的。”丢下这样一句话,便扬长而去,唯独留下一阵细若尘埃的泥土味。
而此刻的御花园内独独剩下我与展幕天二人相对而坐,谁都没有说话,四周被冷漠的空气充斥着,我不开口。因为我一直在等他先开口,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认出我。毕竟,见他之时,是毁容前平凡的我。如今,人面桃花,他还能认出?
终于,他开口问了句,“你……你是那个姐姐?第一个给我吃上桃子的姐姐?”
第一个吃上桃子?
我楞住了,难道当年的一个桃子,他第一次吃?
我不知道,一个桃子,竟能让他如此记忆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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