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回苏州我们选的是以水路而归,听云珠说从水路而过只须十日,比乘马车每日颠簸要来的好多了,况且还可以提早五日到苏州。最后我两选择了一条直达苏州的豪华大船,龙头凤尾,磷片镶舟身,奕奕泛金光,如幻龙遨游于浩瀚湖面。
此船如酒楼分为两层,底层是让我们填饱肚子的地方,二层则是供大家安寝的厢房,今日已是上船的第四日,连续三晚我都睡的很安稳,躺在床上可以隔着厚实的木板细细听泛舟湖上之妙音,或起伏或平缓,或激荡或朦胧,仿如催眠小曲,令我安然入睡,直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的被云珠叫醒吃午膳。
今日我一如往常又是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与我同屋的云珠已经不在房中了,我着再普通不过的暗青布裙,我与云珠打扮成寻常百姓家的穷姑娘,原本是不想引人注意却不想这样更成为船上所有人的关注,在他们眼中我们两是“特别”的。能乘上此船的不是管宦千金小姐,就是富家子弟少爷,而我们两个“穷酸”丫头却上了这艘昂贵的客船想不被人注意都不行。
我一从楼梯上走下来就听见争吵声,将视线凝聚在楼下争吵声源处,一位姑娘与几个伙计吵的面红耳赤,也没有人上前帮其说话。那位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云珠。飞快冲下楼将几位已经将云珠团团围住的伙计扯开,轻声细语的问她怎么了。
“姑娘,他们不给上菜。”云珠气愤的指着几个伙计,双唇紧抿,表情即可爱又惹人心疼。
“两个穷丫头还想上桌吃饭,没看见这里全满坐了?”伙计们鄙夷的扫我们一眼。
“穷丫头?”我一声冷哼,声音竟然将在坐所有人的谈笑风声盖过,鸦雀无声,从衣袖中取出几日前韩昭仪赠与我的人鱼小明珠放在手心摆于他们面前,夜明珠在这艳阳高照的白昼依旧泛着绿光。不止几位伙计看的眼睛着这珠子都快掉了下来,就连在场的官家小姐富家公子都傻眼。我对珠宝首饰也小有研究,韩昭仪所赠的这颗珠子有着足够买下一座城池的价格。
几个伙计立刻朝我点头哈腰,还收拾出一张桌子让我们就坐,态度与先前有着天壤之别。还挑了最好的菜色一道接着一道,芙蓉鸡片、雪衣银鱼、凤尾燕菜、翡翠龙虾、清汤鱼翅……
我与云珠一边细品这不仅刀工精致,口味更乃一绝的菜色,一边还聆听着正前方一抹珠帘后的女子弹奏《阳春百雪》,时而绵婉悠悠,时而穿云裂石,时而如丹凤展翅,直冲云霄,或如轻歌漫舞,或急管繁弦,或如情人间呢喃低语,真是妙不可言。就连我都想一睹弹奏此曲姑娘的芳容月貌,可惜轻纱遮掩,朦胧不清,只可依身形辨别出她矫好的身材。
“风光无限好,有女奏弦琴,琴声犹动听,只欲睹芳容。”一首狗屁不通的……暂且称它为诗吧,那诗在这美妙的琴音中响起,只见一位其貌不扬衣着光鲜的浪荡公子站起来大声吟讼,脸色自信满满,接着琴声哑然而止。
“李少爷真是博学多才,此千古绝句都能赋出,妙绝妙绝。”与他同桌而坐的一位公子竟然声情并茂的赞扬,仿佛此诗真的是惊世妙语。
“太好了,太绝了。”更绝的是他左右两侧而坐的公子竟然一边鼓掌一边叫好,看见此景只觉得好笑,简直是草包一个,竟还有人要把他拱到天上去赞美。
也不知是我笑的声音太大还是周围太安静,反正就是被他们听见了。
“你笑什么!本少爷作的不好?”他横眉怒目直射我。
“狗屁不通,还千古绝句,本姑娘做的都比你好。”我硬是撑他一句,一张脸立刻涨红,嘴巴一张一合气的说不出话来。
“李少爷莫气,待子横去教训她。”最先赞赏他的男子安抚着他,转身朝我盈盈走来,生的一副好看的样子却一脸伪笑,看着他的笑我就想到数日前杜皇后的笑容,简直让我倒足了胃口,满满一桌佳姚已索然无味。
“如此说来,姑娘的才情定然上乘,不妨也作上一首让我们鉴赏。”他挑眉轻笑,仿佛料定我会当众出丑。
用翠竹碧筷夹起一片虾仁放入嘴里细嚼,然后咽下,真的与方才的味道不一样了。“充堂之芳,非幽兰所难,绕梁之音,实萦弦所思。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只听得四周一片叫好之声,自称子横的男子脸上已经挂不住笑容了,帘中奏琴之女竟挑起轻纱走出,丰骨肌清,容态尽天真,尖尖佼佼凤头一对,露在湘裙之下,莲步轻移,如花枝招飐一般朝我们走近,含着钦佩之色凝望着我道“姑娘好才情!”
兴许是面子上挂不住,他要求各为此绝美女子下对联,声音温润,笑的轻松“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欲消魂,大风起兮云飞扬兮舞霓裳。横批:风华绝代。”
“明眉皓齿款步若轻云似西施再生,粉黛朱唇霓裳胜早霞如贵妃再生。横批:绝代佳人。”我丝毫未考虑脱口而出。
“脸衬桃花,秋波湛湛妖娆态似月里嫦娥,发丝如泻,春笋纤纤娇媚姿若宛边西施。横批:出水芙蓉。”他又道。
我不自觉浮出一丝笑容,即接道“冰雪之心,兰桂之气,更兼秋水为神玉为骨,桃李其貌,云霞其衣,自是飞仙如态柳如烟。横批:玉骨冰清。”
他脸色倏然皱变,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女子打断“不用比了,这位姑娘胜。”很多人都不明所以,我与他做的诗都极为工整绝妙,难分高低,为何她却断言我赢,她也不急着缓缓说道。
“公子你说以我的美来做对联,可你第一对联的‘欲消魂’却格外轻浮,第二对又言‘妖娆’,敢问您是在以我做对?”她的声音如黄莺出谷,也惊醒了在座众人,他了然的躬身向我行了个礼,服输,黯然离去。
我则钦佩的望着这位姑娘,她竟也看出子横的败笔。此女子的容貌是美而不妖,实而不华,其高雅之气质令人不敢亵渎,而他却用消魂、妖娆二词加诸在她身上,也难怪会输于我。
我感觉有一道凌厉的目光从我说话开始就一直盯着我,可待我环视一周下来也未发现有何可疑之人,难道是我看错了?
那位姑娘却与我解下不解之缘,她说这顿午膳由她结了,还热情的邀请我进入她的闺阁内鉴赏诗画,自言语中我了解到,她原来是这船主的千金,名温静若。自幼研读百家诗词,鉴赏名画,精通音律,通晓歌舞。只是难觅知音,直到今日遇见我,就仿佛见着另一个自己。
与她畅谈到亥时三刻方罢休,临走时她还约我明日继续品诗赏画,我欣然同意,毕竟与她在一起聊天我很开心。回到厢房,才推开门,一阵轻香萦绕在鼻间,我并不记得房内有摆设鲜花。我眼神朦胧,昏昏欲睡,使劲摇摇越来越沉重的脑袋企图让自己清醒。
视线在房内绕了一圈,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的云珠,以及静坐于我床榻上的男子,恍惚间他变成一个,两个,三个……
“好久不见,馥雅公主!”平静的语气充满着笑意,他缓缓朝我靠近。
双腿一软,笔直往后倒,以为会同云珠一样与坚硬的地面相撞,却没有预期的疼痛,而是一个冰冷的怀抱。此时的我已经完全没有意识,只听见他在我耳边喃喃着什么,我陷入一片黑暗的无底深渊。
残空破沧月,凝寒扼梦魇,寂寥噬血心。
噬血残骸的肃杀之气,雾蔼锋芒渐现,殷红遍地,我用力拽着父皇的的手,却终被他无情的甩开,紧握着长剑便冲了出去,直到他倒地,乱刀还在抽割他的全身,血肉模糊,体无完肤。
“父皇,父皇……”我呢喃低吟,全身忍不住的抽动颤抖。
“小姐,小姐?”声声焦虑的呼唤由最初的细微逐渐变大,变清晰,是谁在喊我,是云珠吗?
缓缓睁开眼帘,古色古香的屋子,沁人心脾的味道,眉微微蹙起,记得那夜与温静若闲聊到很晚才回屋,才推门就一阵清香扑鼻而来,最后就什么都记不起了,是迷香!
才惊觉,猛的从床上弹坐而起,戒备的盯着始终立在床头因担忧而猛瞧我的姑娘,沙哑的问道“这是哪,你们是谁!”
“小姐莫怕,这是卞国的丞相府。”
“我们是丞相派来伺候您的,我叫兰兰,她叫幽草。”
笑容甜美,眼神清澈,她们并不像有心计之人,我也渐渐放下心里的戒备,随即又想到什么,全身变僵硬,依稀记得晕倒之前有人唤我做“馥雅公主”,等等……如果这里是卞国的丞相府……
“带我来这的是卞国丞相?”我茫然的盯着她们略带紧张的问,希望能从她们眼中找到一丝虚假欺骗,却不想她们干净毫无杂念的目光很肯定的回答了我的问题,这是真的。
最后一丝期待破灭,双唇微颤,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位卞国丞相,正是我曾经的未婚夫婿,连城。
天下为为亓国、卞国、夏国三个强大的国家,以及多数突然崛起却又被这三国轻而易举歼灭的小国。
以如今的形势来看,亓国乃三国中实力最为强大的国家,不论兵力、财富、领土、民心都是夏、卞二国无法比拟的。而卞国的领土虽不及亓、夏二国多,但是军队的装甲资源为三国最强,不论从统军战术规划还是作战方略地势优劣来说都像一堵铜墙铁壁,令强大的亓国多次欲拿不下。而夏国……早在五年前便臣服于亓国,与之签定二十年不交战之契约,其国虽为三国最弱,却也民生安乐、百姓丰衣足食,直到一年前,夏国的一场惊天兵变,将所有夏国子民带入水深火热之中。
在夏国臣服于亓国的第五年,一位自称卞国丞相的连城秘密来到夏国,他要求卞国与夏国一同联手灭掉亓国,平分天下。而夏皇早就不甘愿每年奉送白银布匹,割让领土受亓国压迫,当下便应允,还与其定下婚约,夏国皇帝最疼爱的馥雅长公主嫁与卞国丞相连城为妻,修订邦盟。
而我,正是夏国的馥雅长公主。
这一切都是如此秘密进行,却不知为何会走漏风声,传到亓国耳中,皇帝大怒。父皇则受天下万民所不耻,瞬间民心背向,千夫所指。当亓国皇帝正欲派兵攻打夏国之时,却不想,夏国竟然自己开始内乱。夏国皇帝的亲弟弟,我的二皇叔淳王竟然领着群臣与二十万精兵锐甲直逼“昭阳门”,以“荒淫无道、听信奸佞、宠幸权臣”的莫虚有之名逼其退位,他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兵变并没有束手就擒,反而奋力抵抗,最终被乱刀砍死于“甘泉殿”,夏国皇后也因此徇情而切腹殉国。
夏国,一夜间易主。
原本我逃不过此劫,幸得夏国第一高手弈冰,他将以绝世轻功带我逃离皇宫,而淳王却要斩草除根,生怕春风吹又生,一路上派杀手阻杀我们。虽然他是夏国第一高手,但是面对如此疯狂的追杀还是险些丧命,况且他还带着丝毫不会武功的我,我有好多次都要他不要再管我,否则他会送命。他总是说,皇后娘娘于他有恩,他是决不会丢下她的女儿不管。
最终,在第六次追杀中,弈冰再也坚持不住了,我以为我们会死在那些杀手的倒刃下,却被一个领着众兵来到夏国的亓国王爷救下。
他见到我的第一眼就说“馥雅公主是吗,我们谈笔交易如何。”口气如此肯定,也许是被他眼中的自信满满所吸引,又或许是因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与他开始了一笔交易。
他用半年的时间将我变成亓国两江盐运使的女儿——潘玉,我只需听他命令办事,其它都不必多问多说。直到一个多月前金陵城传来一个消息,太子与诸王选妃。我原本该在苏州等待下一步消息的,却被卞国的丞相弄来这里,醒来的云珠若发现我不见了,她又该如何焦急的寻找我,祈佑若是知道我失踪了,那他的计划会不会有影响……
卞国的六月与夏、亓两国相比格外酷热,每每兰兰与幽草停下为我打扇的手,我便会热的满头大汗,全身燥热,脾气也一天比一天火暴,而我的火暴并不是只因炎热的关系。
我来到丞相府就像只被养在笼中的金丝雀,整整五天,我只能与兰兰、幽草见面聊天,不让我离开“听雨阁”一步。我很想当面问问连城掳我来丞相府的目的,我现在早已不是夏国的公主,与他的婚约也就作废。他为何还要抓我来卞国,难道是为了拿我交给夏国皇帝换取些利益?
每每问起身后如影随行的兰兰与幽草,她们丞相哪去了,她们永远只有一句“丞相很忙!”我就不信他能忙到晚上不回府就寝。
于案前提笔写下两句突发其感的词,一撇一纳,苍劲有力,一丝不输于男儿。为我打扇的幽草伸长脖子瞄眼我写的词,轻轻吟讼道。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小姐的字真是炉火纯青,出神入画,鬼斧……”
“别夸了,今天已经是第五日了,你们主子为什么迟迟不肯露面相间?”我轻放手中的貂鼠花梨木毛笔,无奈的打断兰兰她滔滔不绝的谬赞。
“我当为何不允许人靠近听雨阁,原来是金屋藏娇!”原本微闭楠木门猛然被人推开,一阵风过,将我刚写好的词吹起,飘飘转转好些圈,最后无情的躺在地上。一名妙龄女子柳眉倒竖的瞪我,莫名其妙的瞧着她怒不可遏的样子,心下奇怪。
“夫人”兰兰与幽草因害怕而瘫跪在地上,身躯隐隐颤抖不止。
原来是连城的夫人,难怪我会在她怒气之余察觉到她眼中带着黯然神伤之态。
“你是谁,为何会在听雨阁?”她压下隐隐怒气,渐步逼近我,上上下下将我扫了个遍。
“那就要问连城了,是他将我掳来。”在她打量我的同时,我也在观察她,肌如白雪,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国色天资,风雅犹绝。
她眼帘一阵涣散,眉心深锁,动了动嘴角还想说些什么,却有个比她更快响起的声音“谁让你来这的”语气虽平静无起伏,却暗藏冷凛。
面如冠玉,唇若涂脂,丹风眼,卧蚕眉,气质脱尘,我相信世上也只有他才配的上“倾世美男”四字,也正因为他令女子汗颜的容貌,一年前我只是远远扫过他一眼便深深记住了这个卞国的丞相,连城。
“有胆子藏,没胆子让我知道?”她冷哼。
“灵、水、依!”很有威胁性的三个字由他口中吐出,显得如此自然,我也感觉到这是暴风雨来前的征兆。
我不想他们因为我而闹矛盾,便提步插进他们中间,欲劝阻他们继续争吵。她却不领情的将我推开,我一个酿跄差点摔倒,幸好依旧跪在一旁的幽草扶了我一把。
“别放肆!”他的语气越发凌厉,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你敢凶我,我立刻要皇兄免了你的丞相之位!”
现在我学乖了,乖乖的站在原地望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确实挺有意思,还记得一年前父皇允婚时他还没有妻室,一转眼就娶了个凶悍的妻子,从言语中听出这位叫灵水依的姑娘是一位身份尊贵的公主,卞国皇帝的妹妹。
直到她泪凝满腮跑出听雨阁后,这场争吵方停歇,只见连城将兰兰与幽草屏退,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未待他缓过因方才争吵而疲倦的心绪,我就低声责问他为何要将我带到这里关着。
“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妻子。”他神色平常,看不出情绪,见他温然一笑,我不禁看呆,人说女子倾国倾城,可现在是位男子有着倾国之貌。
“我早在一年前就不是了。”我纠正他话中的错误。
“你父皇与我立下的婚书还在,何来不是之说?”
无言的瞪着他,手心传来丝丝冷汗,心下更有着惊慌与不知所措。我只能沉默面对他,否则他一怒之下将我的身份暴露在卞国,势必又会引起二皇叔的追杀。在亓国,我的任务还未完成,在那,我还有想见的人。
“莫用那样幽怨的眼神看我。”他被我盯的手无足措,惶惶避开我的目光说。
“放我回去!”
“如若我说不呢?”
“求你了……”
最终,我近乎低声下气的恳求着他也未博得他一丝的同情,依旧将我禁足在听雨阁,两个丫鬟就像我的影子紧随不放。我几乎要被她们折磨出病来,心情也日渐低落郁闷,最后干脆就连续几日几夜都不说话,也不理她们,她们也只能面面相嵌的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月如盘磬,新月娟娟,提起湘裙蹲在听雨阁偏庭后与曲桥连着的池塘,碧水映皑月,袅袅烟波起,慌幻如仙境。光影映残姿,身后的两位丫鬟依旧挺立在身后,盖过了我的倒影。伸手拨弄起碧水,涟漪蔓延,将我们三人的影子打碎,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做着同一件事。或许是真的太无聊,我只能用这件事来打发无聊的夜。
自上次灵水依来闹的那次见过连城到现在已经又过一个月,其间我只见过他两次,第一次他肯露面是我实在受不了这样囚禁式的禁足,乘她们两不注意之时不故自身的安危,朝那棵离高墙最近的桐树上爬,想由那逃跑出去,可是脚底一个不留神就整个人重重的摔下去,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他这才大发善心的来瞧了我一眼,幸好摔在草堆里并不是特别严重,只是我的腰闪着了,一连在床上躺了五日才勉强可以下床走动。想来也傻,就算我出了听雨阁又怎样,丞相府还有更多的守卫,我又如何出去。
我真的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没过几天为了表达我对连城的不满,竟然开始绝食,不论兰兰与幽草怎么劝我,还是连续六日不吃不喝,导致休克而去,当我醒来时对上他一对沉郁与无奈的双眼。他说“你真的很想死?你不要复国了吗?你要妥协了?”只因他这句话,我重新拾起碗筷,将一口口白饭往胃里咽。
“小姐,你就与我们说句话吧!”兰兰适时的开口,我确实已经很久没再同她们说过一句话了。
“我们只是奉命盯着您的,你别再生气了!”幽草说话的声音都略带哭腔,换了以前的我一定很很心疼,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在去怜惜他人,幽草见我不说话又继续说了下去。“或许您不知道,自夏国易主之后,主子一直在四处寻找您,现在他终于找到您了,因为太在乎您所以怕您离开他,您就别再和我们赌气了!”我很惊讶她竟然知道我的身份,可见她们两在连城身边的位置定然不一般。
“所以他就能将我关起来吗?”霎时我的恨意涌上心头,来的如此急切。我父皇与母后的死他难道不该负责吗,若不是他引诱父皇反亓,二皇叔怎会有借口造反,民心怎会背向,父皇一世的英明怎么会就此葬送在万人谴责中。
“明日我就带你出去走走,让你看看汴京。”他带着欣笑,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我身后,波澜不惊的将一直蹲在池岸边的我扶起,我双膝由于蹲太久的缘故而一阵麻痛,我闷哼一声。
看着他在我跟前半蹲下,还在奇怪他想做什么时,他厚实白皙双手却已袭上我的双腿,轻柔的为我揉捏着,舒缓我双腿的不适。怔怔的盯着他,无法在言语,卞国堂堂一位丞相,竟为我而屈膝。
“逃跑也好,绝食也好,都不要再伤害自己了。”他的声音藏着丝丝柔情,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关切。
“让我回去吧。”我的口气软下,又旧事重题,只感觉他覆在我腿上的双手一僵,动作顿住。
“如果我说……能帮你复国!”
坐在妆台对着铜镜庸自梳头,脑海中始终盘绕着连城的话,他竟然说他能帮我复国,代价就是留在他身边一辈子。我竟然没有欣然接受,只是一语不发回到房中。换了以前的我,一定会立刻同意,但是现在我却犹豫了。
“馥雅,你能坚持活下来,不正是因为心中那浓烈的仇恨吗?”我呢喃的对自己说,可心为何却隐隐做痛,痛到连呼吸都困难。
他果然没有食言,一大早就到听雨阁将我带出丞相府,也未有随从跟随其后,只有我与他。但是我知道,无数名高手就埋伏这四周,一来是保护丞相安全,二来是避免我逃跑。之所以要将他们隐藏在暗处也是怕我不开心吧,他还真是用心良苦。可是看不见并不带表没有,我怏怏的与他并肩走在人声鼎沸熙来攘往的街道,从我们身边而过的百姓皆会侧目瞧我们好几眼,是因为他绝美的容颜吧,每次我看见他的容貌都会暗生妒忌,一个男人怎么能生的如此好看。
“想好了吗?”他郑重其辞的问道。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在一位小摊上停下来,随手拿起一个人泥,真像祈佑。他见我拿着不放,想为我买下来,却被我拒绝了。将人泥放回原处淡淡的问“你真的有把握?”
“没把握的事我从不会承诺。”
“好,我答应你!”
“四年,你愿意等吗?”他给了我一个不可能的承诺,四年!在亓国,就连一向自负的祈佑给我的承诺也只是八年,可是他却如此肯定的给我四年,比预期少了整整一半。
虽然不敢相信,却还是重重的点下头,我必须相信他。又走了几步,我的小腹一阵绞痛,痛到我已无力承受,他立刻横抱起我朝最近的一家药铺冲去,大夫为我把完脉说没什么大碍,只是体质太过柔弱,开几方补药调养身子就好。他紧绷的神色终于放开,我也松下一口气。
因我的身子不适,一路上都是由他背着我回丞相府,在所有人惊愕、羡慕、妒忌的目光下将我背回听雨阁。
他轻柔的将我放在床上,对上他那双深邃幽深、勾人魂魄的目光,我的心下又是一阵轻颤。
为我拂去挡在眼前的流苏叹口气“馥雅,今生若有你陪伴,余愿足矣。”我但笑不语。
他的右手抚过我的脸颊,同时低下头吻上我微启的朱唇,轻柔小心,生怕被我拒绝。我双手紧握声拳,最终还是无力的松开,轻轻揽上他的腰际,微微回应他的轻吻,他像是得到许可,由最初的谨慎变为霸道却也不失温柔。
我被他吻的喘不过气,用力吸一口气,他乘机将炽热的舌头伸进口中缠绕辗转,吸允。我的声音与唇舌交缠间化为一声低吟,在我即将窒息之即,他松开了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浓烈可见的欲望,沙哑的说“早些休息,明日再来看你。”
目送着他离开这间房,薄笑依旧,直到兰兰与幽草捧着丰盛的晚膳进来,脸上挂着暧昧十足的谑笑,我微红了双颊,我竟然忘记了一直形影不离跟着她们的我,方才她们一定都看见了吧?
几盘香溢四射的菜摆在桌上,我食指轻点上一盘晶莹剔透如琉璃珠颜色不一的盘中汤问“这是什么?”
“回小姐,这是三色鱼丸!”说罢,兰兰就拿起汤勺盛起一颗送入嘴里,这是丞相府的规矩,为免有人在主子的饭菜里下毒,所以必须由丫鬟先试菜,这丞相府的规矩与皇宫的规矩有异曲同工之相似。
又是一指,一盘暗红油腻却不失精致的菜“这个呢?”
“这个叫糖醋咕噜肉。”幽草也夹起一块送入口中,吃的津津有味,似乎真的很美味。
我一阵点头,将所有的菜都指问其名一遍,她们也都一一回答,一一试尝。
“小姐你快吃吧,凉了味就散了!”兰兰提醒着我,又说“这些可是主子特别吩咐做下来的,他说您身子太弱要好好补补。”她似乎有意要告诉我连城对我的好。
“第一次见主子对人这么上心。”幽草的眼底泛过羡慕与一闪而过的悲伤,与她相处一个多月,我看出她对连城的心意,又敬又爱,只可惜连城从未真正注意过她。
“这我都知道……”我的话才说一半,就见兰兰双眼一闭,无力的倒在地上,幽草一惊,想去扶起她,却也摇摇欲坠的倒在地上。
“可是我必须离开!”而我却喃喃的将未说完的话对着已经毫无意识的她们说道。
自昨夜我就计划好今日的逃跑,在街道上我故意装做腹痛难忍,连城果然毫不怀疑的将我带入药铺,在他与大夫取药之时,我偷偷藏下两味药——麝香、雪兰。混合在一起就是味使人在最短时间昏睡过去的迷药。
待方才连城离去,我将其弄成粉末涂于指间,在问菜名之时细微的摩擦将粉末洒入所有盘内,只要解决了她们两个,要离开这丞相府就容易多了。
凭借着刚才连城吻我时,从他腰间偷来的令牌很容易的骗过听雨阁外的守卫,离开这个关了我一个多月的鬼地方。我一路从容不迫的朝丞相府大门走去,虽然心里很紧张,但是我不能慌,若一失方寸就满盘皆输。
“姑娘,我们不能放您出去。”
当我以为能顺利离开丞相府之时,竟然被守在府门外的管家给挡住去路,即使有连城的令牌都不行。我心灰意冷的将双眼一闭,连城,你真的留定我了吗。
“李叔,放她出去。”
诧异的睁开眼帘,不可思意的望着一脸高傲的丞相夫人,灵水依。
“夫人,丞相有交代……”他为难的皱起眉头。
“丞相就是怕她拿了令牌你们都不会放她,所以特别吩咐我来瞧瞧。”她握起我的手很从容的说着,可我感觉到她冰凉的手心微微颤抖,原来她也在故作坚强。
“待属下去问过丞相……”
灵水依冷凛的瞪了他一眼,他被骇的不敢再往下说。“我是卞国的公主,丞相府的女主人,连我说的话都不信?”她的话说罢,管家的眼中却依旧存在着犹疑。
“有什么事,我一并承担!”直到她撂下这句话,管家才放我出来,灵水依将我送出府,硬塞给我几十两银子当作路上的盘缠,她叫我不用谢她,她是为了她自己。她不愿自己丈夫的心永远被我牵动,不愿他的心始终被我占着。她还说,她很讨厌我。
扯出苦笑,我很理解她此刻的心境,没有任何的女人会喜欢一个夺走自己丈夫全部注意力的女人。
出汴京城时,城门已经关上,我一亮出丞相的令牌,他们就立刻打开城门让我出城,这丞相的令牌还真管用,就像皇上的圣旨般让我一路上畅通无阻。
一路策马奔驰,也不敢稍做歇息,生怕一停下来就会被丞相府的人追上来。离开汴京也有一个时辰了,兰兰与幽草应该已醒,她们会怪我吗,还有连城,当他知道我欺骗他逃跑了,会有多么愤怒与失望。我只能对其说抱歉,亓国有我的恩人,有我牵挂的人,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碧云天,山映斜阳天接水,处处水潺潺,山烟翠领,一枝芳艳,西风惊绿待浮花。絮翻蝶舞,翠柳成阴。策马飞奔了一夜,我与马儿早已经累的疲惫不堪,酷热直逼我全身,实在受不了真燥人的天气,便在一个自认为很安全的地方停下休息,卧靠在一棵参天大松下小憩。我暗暗告戒自己只要睡一小会就好,虽然我是这样对自己说的,可当我醒来之时,夕阳暮色已近。
天呐,我竟然从晌午开始睡到太阳落山,暗骂自己的贪睡,再望望原本栓在溪边石上让它进些青草溪水补充体力的马,竟不知道何时已经没了踪影,我气的干瞪眼,心下有是一阵担心,万一连城赶了上来怎么办,我可不愿意才得自由又被他再次擒了回去。
转念一想,其实也不用太担心,因为此次我选的回亓国路线是一条令人意想不到的路线,这样我就可以避过那些自以为理所应当的追兵。
很简单,将原本的路线换成从开封过再直插邯郸,再过扬州回到苏州,之所以称这条路为意想不到,原因有二,其一,这条路比最初那条路要多花一半的时间,其二,开封与邯郸正是亓、卞两国正在交战的地方,有谁会傻到跑往烽火沙场上去送死。
所以现在的我即使没了马匹也可以安然到开封,到那我就可以雇辆马车直接回苏州了。
徒步走了七日,确实没看到有人追来,一路走走停停,有小村我就会给些银两买点粮食,若走了一整天都没有供我落脚吃住的地方,就靠野果充饥,生起火堆就睡。我擦擦额头上的汗珠,望着火辣辣的太阳睁不开眼睛,这里应该是开封南郊了,再走个几里就到开封城了,可以好好去吃一顿,睡个好觉,洗净连日来身上的灰尘。
我在南郊竟然发现一条小溪,不深不浅,清澈明亮,四面环树,若不仔细观察还真难发现这条小溪。蹲在小溪边用清水轻泼脸颊,沁凉之感将我全身的燥热洗干净,不自觉的露出了丝丝笑容。
“丞相也真奇怪,我们追到半路,他竟然要我们调头转往开封。”
“真不知道丞相怎么想的,这开封四处都是亓兵,一个姑娘怎么可能朝这走。”
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喃喃的抱怨,在四下无人,寂静悲怆的郊外格外响亮,他们的声音来回在四周回荡,他们口中的丞相不会是连城吧。
一想到此,我也没多想,纵身跳进小溪朝中间的最深处游去,最后憋住呼吸沉到溪底,希望能躲过他们。心下更是不可思议,他竟然能追到半路上还折回朝开封追来,他太可怕了,连这条最不可能的路都被他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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