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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回 不能两情相悦确实很痛苦,可是,我想如果我努力去爱他,总有一天……他会看我一眼的吧

  【1】

  两天后,我回医院销假,又按照课程表上里间去学校上课,有条不紊。

  我不在的这几天里,一刀切老是把我调入了心脏外科,当然是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反正他这个人做事也任性惯了,那些个狗屁不通咄咄逼人要人理由,亏得我们科室主任脾气好,要不早就去院长那里参他几十本了。

  在抱着我的小箱子换科室时,在楼道里碰见边看病历边往病房区走的于雅致。看他还是精神焕发的模样,丝毫没有什么被女朋友踹掉的落魄。

  我喊住他:“嗨,于雅致,我回来啦。”

  “哦,早。”他淡淡地回应,停都没停,“我先去病房了,回聊。”

  我看了看走廊尽头的时钟,可真够早的,下午四点半!不愿意看见我,也不用不愿意得那么彻底吧?人家都说什么买卖不成仁义在的,真是小气。

  回到医室,一刀切老师正在跟病人家属讨论病情,我跟他的助理医生交接了一下手头的工作,回头看见他咬着钢笔正在打量我。

  “老师,晚上的手术要准备几个单位的血?这台手术的麻醉还是老刘跟吗?”

  “……现在小梨情况怎么样?”

  “连个感冒发烧都没有,在幼儿园里活蹦乱跳还会欺负同学,看起来挺好。”我说,“老师,晚上的手术……”

  “哦……”他根本没有在意手术,笑着跟我东拉西扯,“对啦,我前两天看见那个总帮于雅致带饭的漂亮姑娘跟他一起下班的,我还问他怎么没跟你回家,他说……嘿嘿,你俩分了,你们小两口这是闹什么别扭呢?”

  我耸耸肩,无所谓地撇嘴,“是真分了,你知道的,反正俩也没什么感情,别提他了,那个手术……”

  “晚上的手术不用你,你下班就回家吃饭睡觉,一觉睡到明天早上。”

  我装出大惊失色杜鹃泣血状,“老是,我请假已经扣了不少钱了,别这样……”

  “你去照照镜子,我再怎么胡闹也不会拿病人的生命开玩笑的。”

  “我,我什么样儿了!”或许是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蔑视激怒了我,我把档案夹一摔,几乎暴躁得快跳起来,“我跟的哪台手术出过问题?手术前检查我都是自己一项项亲自盯的,我什么时候拿过人性命开过玩笑?!”

  一刀切老师也就是梁千里主任,有名的吊儿郎当惯了的家伙头一回像个严肃的长者那样正襟危坐,他看着我,脸上没有表情,“唐果,你没在手术中出过失误是你应该做的,这并不是什么可以用来反驳我的资本。现在你是我管辖的医生,你就要听我的,这台手术我会另外安排人。”

  如果是平时,任性的梁老师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会乖乖去做,虽然他不是个什么人品靠谱的老是,但是梁老师在工作上绝对是个自私的人,比如他觉得我好用,就会在我被别的主任带着的情况下一直厚着脸皮借人。他信任我,欣赏我,把我当做得意门生来培养。可……就是这种理所应当的被信任感在此刻让我觉得委屈。

  我愤怒地为自己辩解,“老师,我从没辜负过你的信任,以后也不会。我绝不会把私人感情带入工作中,你应该相信我,老师,你这是在侮辱我……”

  梁千里抬起手制止了我接下来的话。

  他的眼神更是漠然,那讥讽也更直白,“唐医生,麻烦你看一下你手中的手术资料日期好吗?”

  几分钟后,我低着头从医室里走出来。

  走到护士站萌萌跟我说话,我胡乱寒暄着快步走了,连她在后面喊我都没回头。

  我实在是不敢拿这张脸回家,只能给柯杏香同学打电话求助。

  半小时后,在路边关东煮店子里,她的白色小甲壳虫潇洒地一个刹车停在路边,眼光灿烂风光无限地打开车窗冲我招手。

  我一屁股坐上车,直接扯面纸擦鼻涕,“姐姐,我想喝酒,白的。”

  “借酒浇愁?”

  “……差不多。”

  “不像你啊,当年你最难的时候那也叫一个雷厉风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连婚都敢跑去莫名其妙地结,连娃也敢莫名其妙地生,你爸躺在太平间里你妈哭得住院,你带着几个月的孩子准备后事。那时候你多大来着?……啊,二十一岁。”柯杏香摇了摇头,“……果果,你老了。”

  “我哪里老?我还不到二十六。”

  “……乱讲,我长得像邓丽君,你敢说邓丽君老?”

  “哈哈,邓丽君大美人是永远也不会老了,你可是要变成老婆婆。”

  不过好朋友是好东西,酒也是好东西。

  我们走街串巷去了她以前和前男友赵多阳谈恋爱时去得最多的小饭店,菜色不错,关键是便宜,适合学生消费。而如今她吃得贵的,却总来,跟我说是怀旧。若是别人听见了定然马她当做个痴情女郎。可是纵观全程,都是赵多阳把她捧在心尖上,想当初她踹赵多阳踹那么利索,还怀旧,我都想笑。饭桌上柯杏香吃菜,我喝酒,我们一向配合默契。她在纵容我,喝多了就能借酒装疯。不过也只能是装,谁不知道唐果同学不爱喝酒的原因是根本喝不醉,浪费的事儿咱不能干——所以我要的是最便宜的三块钱一斤的散酒。

  “果果,你不能再喝了。”

  “我喝得起。”

  “……我怕你酒精中毒。”杏子从包里拿出根烟点燃,凑到我嘴边,“乖,抽这个,这个也能消愁。”

  我被呛个半死,脑子更清醒了,隔着雾看她整完我笑得正得意的脸。我刚要踹她,她的嘴唇凑到烟嘴上吸了一口,又凑过来,这回面容里都是哄骗的温柔,“乖,都说吸烟有害健康,不过这总比酒精好些。若还是心里不痛快,想堕落,那现在奴婢就带小姐你去酒吧。那里会有张生哥哥请你喝酒的,不花钱,他带你开房也不用花钱,跟陌生的男人上床做爱,一夜春宵,出一身汗神清气爽,第二天装作谁也不认识谁。管他什么爱情呢,既然这么痛苦,还要它做什么?”

  是啊,她说得很对,我这种程度的堕落只会叫人笑话。

  我推开她的手,把杯子里的酒泼到地上,垂头丧气。

  “果果,你说我们要爱情干什么呢,爱情那么痛苦。”

  “是啊,不能两情相悦确实很痛苦,可是,我总想着如果我努力去爱他,为他做任何事,义无反顾地,说不定总有一天——他会看我一眼的吧。”

  “就那一眼?”

  “当然不,人都是贪心的,无论得到了什么总嫌不够。”我抱着膝盖,看着地上水影里的灯光,“……不过我觉得已经够了,我爱的人给我的已经够了,一场婚姻,还有一个孩子。一个不爱我的男人能给我这么多,我已经很感激了。”

  柯杏香呆呆地看了我半晌,突然莫名其妙地愤怒起来,“唐果,你这是在犯傻你知道吗?!没有你这样不顾后果地去爱别人的!这样的人活不下去的!”

  我说:“有的,我就是这样。”

  她一下子抱住我,“果果,谁说你聪明来着,你太笨了……可我真喜欢你。”

  【2】

  第二天我没去医院,一刀切老师给我放了几天假。

  没错,我这个状态的确会害死给的,我拿着9号手术的病人资料往8号的病人身上安,义愤填膺地在医务室内跟我的恩师加直属上司拍桌子打板凳,说什么他不信任我,他在侮辱我之类的,完全就像个恃宠而骄在发脾气的小孩子。

  如今这件事已经传得满医院风风雨雨,先是跟于雅致分手,接着是跟恩师争吵,我还真是个“风云人生,千古笑谈”,不过这些没什么,谁一辈子没干过几件二逼的事儿?

  叶榛给我打电话时B市的天气预报里说明天到后天有小到中雪。我站在窗户前看小区里有小孩子在楼下玩遥控飞机,“嗡嗡”声音很大,笑声也很大,所以叶榛的声音总也听不真切。

  “唐果,我们出来见个面吧,你约里间和地方。”最后他说。

  似乎有些失聪的耳朵一下子敏锐起来,我说:“那就晚上吧,今天晚上。”

  最后,我们约好了在东风路的肯德基,那里人多眼杂,又在闹市中,傍晚出门去幼儿园接小梨放学时,我往包里塞了几件他的换洗衣服,又拿出早就预备好相册本子也一并塞进来。有时候我真佩服我自己聪明绝顶,早在很久之前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边小梨从小到大的照片我都是冲洗的一式两份。

  我先去幼儿园接了叶梨,小孩子再聪明也是小孩子,很好哄,跟他说吃肯德基,他主兴高采烈地跟着我走。外国的垃圾食品不仅腐蚀祖国花朵的身体,还腐蚀他的脑子。

  在出租车上,我把他搂在腿上,孩子不领情,“妈妈,我要自己坐。”

  “坐妈妈腿上长得高。”

  “骗人。”

  “妈妈是医生,不会骗人。”

  叶梨翻了个白眼,满脸都是“你住嘴吧”这种大逆不道的表情,犹豫了一下把胳膊缠到我的脖子上。我一下子就高兴了,快到约好的地点时,我说:“小梨,我们一会儿要见一个人,你这一次一定要听妈妈的话。”他迟疑不定地望着我,我接着说,“你要是不听,妈妈会哭,真的。”

  叶梨小朋友此刻的内心估计已经千回百转了许多次,多亏夏半仙总是教育他,好男人不能让心爱的女人流一滴眼泪,他像瞅大尾巴儿郎一样瞅着我,最后还是妥协了,“我知道了,不过妈妈你不要做太幼稚的事,就是因为这样于雅致才不要你。”

  “是我不要他!”

  “……嘴硬你最会了。”他深沉了一下下,看见肯德基的牌子立刻露出甜甜的笑容撒娇,“妈妈,全家桶全家桶!”……不愧是叶家制造的正统翻书脸。

  是叶榛先到,在儿童游乐区的角落,点了一份全家楹。他目色明亮动人,看见我身边的孩子并没有什么惊讶,他未卜先知?还是他太了解我?或许都有。

  叶梨也看见了他,抬起头来看我。

  我脑袋随即有点大,想着要怎么互相介绍会比较和谐愉快一些。叶榛已经走过来,蹲下身子把握着的拳头伸到叶梨面前,笑容很是可爱,“小梨,送你这个。”

  叶梨摇了摇头。

  叶榛没被打击到,伸开手心,里面赫然握着一枚子弹,“想不想学枪?”

  孩子的眼睛瞪大了,跟小狼崽子看见小羊羔似的恨不得口水都淌下来了国。小东西从小就有军人崇拜,家里的画册堆的就是关于,坦克战斗机……当然他对拼凑人体骨骼,还有各种凶杀案也有一定兴趣。这多亏我们做家长的不怎么正确的熏陶教导。

  我说:“小梨,拿着吧,谢谢爸爸。”

  叶梨乖乖拿过来,小声说:“……谢谢。”

  以前每次吃肯德基全家桶叶梨都要拉着夏文麒一起,全家桶要全家一起吃的,有爸爸,有干爹,有孩子,勉强也算一家人。可今天对着面前的全家桶他兴趣缺缺,心里好像意识到什么,低头玩着那枚子弹。

  我拍拍他的头:“你要不要去玩滑梯?”

  叶梨从不玩滑梯,这回却去了,乖得让我有些怀疑他转发了。

  叶榛笑了,“小梨很像你。”

  “啊?……是哦……也挺皮的。”

  几天前我们是太激动了,都咄咄逼人,如今和平相片有些尴尬。我开始吃全家桶,叶榛看着我有种温柔的错觉,我没敢再看他。我这个人就是太有自知之明了,嘴上说的什么都好好的,见了叶榛要拽得跟什么一样,好狠一点。可是只要他稍稍勾勾手指,我可能就会动摇了。自制力啊、节操啊、骨气啊什么的,这些美好的品质我真的没有。

  所以最后我模式是,叶榛提问,我来回答。

  “一个人带着孩子怎么过?”

  “……也还好,我妈和夏文麒他妈会轮流带。”

  “那你呢?”

  “我?”我有些迷糊了,不知道怎么说,“……我挺好。”

  “那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有啊,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没有你。

  我低着头吮手指上的汁水,一根一根地吮,“都挺好的。”

  “你爸爸是怎么……没的?”

  “嗯,就是他班上一个问题学生老欺负一个老实孩子,被欺负的孩子刚开始不敢反抗,后来反抗了一回,那问题学生上午揪着他的领子说要捧死他,那老实孩子就怕了,他家里是卖水果的,不知怎么的就从家里拿了把西瓜刀藏在书包里,那问题学生课间拎着领子要揍那老实孩子,老唐听班长说了就去劝架,结果,嗨,真倒霉,那孩子刀法忒不准了。”我又拿了根鸡翅继续啃,“……那孩子也挺可怜的,这辈子都搭进去了。”

  叶榛好久没说话,久到我以为他消失了,奇怪地抬头看他,正撞上他的眼睛,眼圈泛红透着水光,看起来好像很伤心。

  “这叫好?!”

  这很不好,我知道,可是人在观望别人的苦难时,会觉得那有多痛多辛苦,可是自己在经历时才发觉原来人类可以多么坚强。甚至现在想起来能说得云淡风轻的,时间果然是最好的良药。只是叶榛不能看见我的内心,它每一句话都没有勉强,无所谓的东西说得越多他就越难受。

  走到今天我依旧不舍得伤害他。他不爱我。但我爱他。

  我放软了声音,“你把小梨带回家去住些日子吧,伯母和伯父都应该见见他。这几天我想过了,不告诉你是我不对,这毕竟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只是那个时候……我太要要他了,我很怕你不要他,即使你是为了我着想不要他,我也……不能从你嘴里听见否定的字眼。所以现在我很抱歉。我说的都不对,我从你那里得到的是礼物,所以我很感激你。真的。这回我没有说谎,你相信我……我……”

  “……我相信你。”叶榛打断我,“对不起,我去趟洗手间。”

  我把我心爱的男人弄哭了,他的软肋在这里,他吃软不吃硬,我为自己的能屈能伸舌灿莲花而自豪不已。

  我把小梨叫过来,把装着他衣服和用品的包放在座位上。

  他皱着眉,绷着脸。

  我捏捏他的脸,“你答应过的会听话的。”

  “妈妈,你不要我了?”

  “只是去爷爷家住几天,爷爷家可大可漂亮了。你不是喜欢狗骊?爷爷家还有两条很漂亮的狗。”

  “我不喜欢狗了。”他垂头丧气,“我想去干爹家工夏爷爷下围棋。”

  我咬住唇伤心地看着地板。

  他顿了顿,“我去。”

  没等叶榛从卫生间出来,我就交代儿子等他,自己走了。

  我站在街口,看见叶榛不久后领着叶梨出来左右张望,接着一辆红色低调的女士车停在他面前,八成就是卓月了,他们上了车绝尘而去。

  【3】

  傍晚把叶梨送走,晚上田美女下班回来以为他去了夏家就没当回事。晚上夏文麒他妈打电话来说,夏文麒从外地回来了,带着小梨一起过去吃饭。田美女立刻就傻了,揪着往卧室里钻的我就急,“小梨呢?小梨去哪里了?”

  我藏不住了,“送叶榛家去了。”

  田美女气得愣了一会儿,一巴掌甩过来,“是我嗖你爸把你宠坏了,总觉得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什么都由着你!你爱怎么大方我管不着,把我外孙还回来!”

  这一巴掌我挨得不冤,可是从小到大头一回挨打,还是有些疼。

  “妈,叶榛他妈妈得了重病,快不行了,我想着……我想着……”

  “你走,不把我外孙带回来你就别回来了!”

  于是几分钟后我拎着包站在了大街上。

  柯杏香那里是不能去的,她最近跟钢琴家打得火热,我睡在他们隔壁会睡不着,夏文麒那儿也是不能去的,除非我想被夏文麒他妈念死。其他的狐朋狗友若是看我落魄,恨不得敲锣打鼓满世界宣传。

  于是衡量了半天,我去了医院的员工宿舍。

  第二天早上我拿着牙缸子蓬头垢面地去洗漱,碰见于雅致也在洗漱。我不愿意碰钉子,刷完正要走,听他喊:“你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了?”

  我回头,“早。”

  “现在爱上我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我说,“叶榛回来了。”

  于雅致气得像失声了,好久才“哈”了一声,径自从我面前走过去。

  于是一连几天我都在各种脸色中度过。

  回到医室上班,我小心翼翼地不敢招惹没几分好气给我的老师,于雅致那边跟护士姐姐高调地出双入对。而往家里打电话总没有接,我恨自己为什么当初要装那个倒霉的来电显示!

  这几天叶榛一直没有给我打电话,我也不着急。

  叶榛再给我打电话是他把我儿子拐走五天后,他打电话来,“我妈想见见你。”

  “不用了吧。”我说,“……我可能没时间。”

  “我想见你。”电话那边顿了顿又说,“小梨想回家了。”

  我被挠了一下,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像小猫的软乎乎的爪子,叶榛的重点是最后一句,我可不会再自作多情了。下班后我随便买了些水果,又买了束百合花去了医院。

  叶妈妈住的是单独的病房,不愧是军部的医院,医疗设施加医院环境都比我们医院好,我敲门进去,看见卓月边跟叶妈妈聊天边削苹果。小梨躺在旁边的藤椅上边晒太阳边玩PSP,看见敲门回过头,一个筋斗蹦起来往我怀里扑,“妈妈!”

  我搂过他亲了亲,跟病床上瘦得呼剩下一把骨头依旧优雅的老人打招呼,“……伯母,您好些了吗?”

  她眼里有泪,朝我伸出手,我握上去。

  卓月站起来,“小梨,我们去看看你爸爸打好水没有。”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尊敬爱戴的长辈,这些年我一直为当初一声不吭任性地跟叶榛离婚而不给她一个解释而难受。她帮助我得到了我心爱的男人,我却辜负了她期盼的幸福。而如今她这副模样,我的伶牙俐齿好像全都咽进肚子里,心里非常难受。

  “你把小梨养得真好,孩子很像你,真没想到啊,我早就不指望能看见小榛的孩子出生了。可那天小榛带着孩子来,要不是亲眼看见我都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她轻轻笑起来,极其伤感却又愉悦的样子,“老天爷对我真好,真好啊。”

  我哽咽着,“伯母,您还能活几十年呢。”

  她说:“嘴还是那么甜,哪句都能说我心坎里去。”

  我有些不好意思,拿起桌上削了一半的苹果继续削起来,还是与叶榛相处的模式,她问,我回答,基本上问的问题也差不多,我都能对答如流。

  其实叶妈妈的肺癌已经有十几年了,因为每年都有做定期检查发现得早,因为养得好,一直情况非常好,不过癌症这个东西,即使做了肿瘤切除,恢复情况良好,也没有哪个医生敢要包票它会永远好下去,有的一辈子不会复发,也有的像这种会突然恶化,也让家庭医生措手不及。所谓病来如山倒,叶妈妈也想过最坏的情况,所以就像任何一个母亲那样急于把孩子的一切都安排好吧。

  半小时后叶榛他们回来,癌症三期病人需要安静和休息,也需要保持室内空气清洁流通,我起身告辞。叶榛拉住我说:“小梨的东西都在家里,我帮你去拿。”

  我看了眼卓月,她正侧着头看点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我说:“好吧。”

  而后我们真的像一家三口那样坐着车回到繁花苑,他们父子俩看起来相处得不错,起码叶梨在他面前总忍不住露出那种崇拜向往的眼神。在小孩子眼里,父亲都是神,何况是叶榛这样玩起来像个孩子,沉默起来像棵树、撒娇起来像猫、认真起来像战神的父亲。叶榛能给他的,我是拼尽全力也给不了的。

  “有了儿子的感觉怎么样?”

  他像在害羞,瞪了会儿跟说:“简直好极了!”

  我笑嘻嘻的,“月姐好像也很喜欢小梨。”

  “是啊。我也很奇怪,月姐本来就不太喜欢小孩子小动物什么的。”

  “真好,她离婚不就是因为不愿意生孩子吗?她要是重新跟你在一起的话,也不用替你们叶家延续香火了,反正你也对她旧情难忘,俩人在一起可不是个天作之盒?”我继续笑眯眯地说,“不过,小梨要跟我过。”

  “我跟月姐没什么,你不要乱猜,”他眼珠一转,黑黝黝地盯着我,“你这是在吃醋?”

  我吐了吐舌头,“她的醋我都吃了几吨了,早吃够了。”

  回到家叶梨回他的房间收拾东西,保姆阿姨去帮忙,我自己倒了杯水在客厅里欣赏新装修,是美式乡村风格,挺有品味,正转着听见叶榛喊我:“唐果,你快过来帮个忙。”

  我应了一声,进了门正要问叶榛什么事,只听见背后的门锁喀嚓一声,接着整个人就被甩到门上吻住。嘴唇压下来的时候有点急切,我牙关一合,口中都是浓浓的血腥味,还有叶榛的气味。

  那种独特的微苦的体香,让我觉得脑子顿时成为一团糨糊。

  我们这是在干什么呢?跟做梦一样。叶榛虽然是个正人君子,但他对我一向不够君子,手热辣辣地沿着腰线往里摸。我甚至连拒绝的想法都没有,只觉得热,好像脚下是沸腾的地狱之火,万劫不复也没什么。

  “妈妈!你在哪里?我们走吗?”

  走廊里传来叶梨的声音。

  我还没从火热的亲吻里回过神,叶榛已经咬着唇推开我了,眼睛因为欲望而亮晶晶的,更加性感撩人。我握住他的手腕不自在地到处看,直骂自己没脸没皮,手指摸索到凹凸不平的皮肤,在他的手腕上。

  “你的手腕怎么弄的?怎么两边都有?”

  他迅速撸下袖子,掩饰地说:“训练中受的伤,早就好了。”

  我怔了怔,几乎暴跳如雷,“叶榛,我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什么样的训练手腕会受这种伤?什么样的训练会挑断你的手筋?!”

  叶榛似乎不想解释,抵碰上我的额头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有个荒唐的念头,蹲下身子把他的裤腿挽起来检查脚腕,那一瞬间,我几乎绝望了,胸口像被大石砸中,连哭都哭不出来。叶榛把我拎起来,使劲抱着我,嘴唇在耳边蹭来蹭去,“乖些,没事,你看我不是一点事都没有吗。”

  我哭不出来,面色惨败地握住他的手腕,狠狠握住。

  “你不说实话是吧?”

  他扭捏着,“是秘密任务,不太好说。总之是最西边恐怖分子煽动的暴动,我们小队行动时我不小心被抓了……嗯,那种情况下还能留住命,只是被挑断手筋脚筋示威已经是万幸了。”

  “所以你就回来了?”

  “……也可以这么说。”叶榛笑得有些骄傲似的,“是我自己申请调令回来的,我的工作很清闲,现在应邀去练兵也很有成就感。”

  他说得那么简单,可我知道没那么简单。

  那么骄傲的叶榛被拔掉翅膀摔进泥土里时,他的内心不会如此简单。

  我说:“我该走了。”

  他敛下眼咬住嘴唇没动。

  我突然来了火气,“你还要不要再亲我?”

  这下叶榛终于松开我了,说真的我有些失望,还是开门走出去。

  晚上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能给柯杏香打电话,她声音还是迷糊的,“小姐,你体恤下奴婢这几天都在翻译原文书,好容易才能睡下……”

  我说:“杏子,我今天见叶榛了,我好像又重新对他燃烧起爱情的火焰了,我以为都成了灰了,还能烧,乖乖。”

  柯杏香笑道:“奴婢还以为小姐你从没熄灭过。”

  “有的,我发誓。”

  “你发誓跟护士阿姨说打针一点都不疼一个道理……哎,他今天怎么你了,你这样兴奋得跟吃了*****似的。”

  “他……他亲我了。”

  “然后?”

  “然后没了?”

  “怪不得你欲火焚身这么晚不睡,告诉你啊,现在马上打电话叫他开好房,然后跑过去。”

  我惊讶,“……然后呢?”

  她大笑,“然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再然后各找各的情人各说各的情话。妆个吻怎么了,你给他生了信孩子他还能不感动,不过他原来就不爱你,还能指望他一夜之间因为这个孩子就能对你产生爱情?如果有,那也是同情。bBS.jOoyOO·NEt叶榛那样的人太有责任感也太有原则,说不定他过两天就打电话约你出去复婚呢,那又能怎样?你要的是他的人,那就答应他,跟他走,你要的是爱情,那就闭上眼睡觉,等那个愿意给你爱情的人出现,就这样。”

  说完柯杏香同学就跟梦游一样的把电话挂掉了,不知道为何这个女人年纪越大就越粗俗不堪。以前那小气质跟个仙女似的,举手投足就是个书香门第大家闺秀。如今张嘴闭嘴都如此的犀利,好似个刻薄的爱情专家。

  这个又拽又讨厌的家伙。

  我捂住眼睛,心里沸腾的火焰变成了冰碴子,这个讨厌的家伙说得很对,我就是学不乖。

  我贪心了,我要的是他的人,也要他的爱情。整个晚上我都有种灰败的伤心,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去医院上班,被老师看见又是一顿臭骂,我理亏只能一声不吭,鞍前马后地去给他泡茶,就差奴性地跪在地上给他老人家捏脚了。

  老师终于也心软了,“果果,我也不想老这样骂你,可你也要调整下,总这样怎么行?”

  我只能厚着脸皮赔笑,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老师是为我好,他担心我出错,做我们这行的是不能出错的,很可能一个小错误就酿成医疗事故,害人害己、

  可我真的混乱,想叶榛跟有病了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

  【4】

  今年进了腊月才开始下雪,对于北方来说下得有些迟,厚积薄发,不带喘气儿的下了几天。

  我把叶梨捂得严严实实的送去幼儿园,有时叶榛会把他带回家,当然他偶尔也会邀请我,只是我很少去,大多数都是下班后去军区总医院看叶妈妈,不过接连好几次都没碰见卓月,听说是有外地的采访任务。她不来就换了叶榛的发小儿沈净,几次碰见我都笑得狐狸似的,眼神暧昧轻佻地在我身上溜啊溜啊。我索性盯着他漂亮的脸蛋进行无休无止的视奸,比流氓,谁怕谁啊。

  不过守在叶妈妈面前,也只是眼神的厮杀,都不太敢造次。

  他出门提水,我回医院加班,他大步跑上来笑着说:“喂,喂,弟妹。”

  这一声弟妹喊得我通体舒畅,还是挺冲地瞪他,“谁是你弟妹?”

  “你呀!”他一点都不恼,“弟妹,叶子说你琵琶别抱了?”

  “他怎么什么都跟你说!”我简直恼羞成怒,“不行吗?年轻的时候犯傻,长大了还不允许我聪明点?我又不是天生就是追着人跑的傻瓜。”

  “那你为什么生下小梨?……啊,提起这事我们都吓死了,你真猛,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叫恐怖分子了。真的是恐怖分子,杀伤力真大,对敌人狠对自己狠,怪不得叶子栽到你手上了。”沈净撅起嘴,恶心吧啦地说,“人家是在称赞你哟。”

  又提什么恐怖分子,简直勾起我的伤心事。

  我也撅起嘴,“谁要你称赞,他哪里是栽我手上,是我栽到他手上才对。你和他是发小儿,你当然替他说话。”

  “那我能不能理解为现在你对叶子心怀不轨?”

  我看着他,又开始恼羞成怒,“我真替你的小学语文老师感到悲哀,什么成语能乱用到这种程度?”

  他狡猾地笑,“你生气了,那是我猜对啦。”

  我懒得理他,欺负别人很好玩吗?啊,是的,我当然知道欺负别人很好玩。可是我才不愿意被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出言伤害。这世界上没有人能伤害我,没有人。

  “弟妹,你别生气,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要是还喜欢他就跟别人分手吧。叶子这个人很死心眼,他很尊重别人的选择,所以绝对不会破坏别人的恋情。”沈净认真起来,“他不是你……”

  “对,我会,我会破坏别人,我想要的绝对不会让给别人,而且脚踏两只船两面三刀这种事我最会了!”我头一阵阵发错,忍无可忍地打断他,“这样肮脏的我配不上你们家叶榛,你不用反复提醒我,再见!”

  沈净终于闭上了他的狗嘴,我希望这个口无遮拦的混账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几乎是暴怒,心里不得不佩服沈净的本事,这世上能把我惹毛的也没几个。

  回去时我把脸贴在公交车的玻璃上,空调温热,玻璃冰凉,雪陪着我下了一夜。

  因为连日的大雪,感冒和摔伤的病人激增。周末我加班回来,夏文麒正在客厅里陪小梨摆多米诺骨牌。

  “回来了?”

  我从冰箱里拿了罐可乐,嫌恶地瞪他,“别一副我老公的口气。”

  “你最近肝火旺啊,少吃点火锅烤肉什么的。”夏文麒推了推眼镜,“孩子他妈,也给我拿一罐可乐过来。”

  我拿起一罐可乐砸过去,他稳稳接住。

  “原来是位高手,失礼失礼。”

  “承认了。”夏文麒回过头来,“还跟你妈冷战呢?”

  “我妈住你家不回来,估计是看上你爸了。”

  “贫吧。”夏文麒笑起来,“祖宗,我得在你家住几天。我姑来了,你妈跟我妈最近在玩那个什么太极扇,又讨厌看见你不想回来。”

  我无比灰心,“她就不怕我这样的美女会被你这个变态先xx后xx?”

  “我会先杀后奸的,否则这么熟了面对面多不好意思。”

  “喂喂……你当我儿子面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叶梨抬起头来,非常纯真地说:“我什么都听不懂。”

  我扶住额头。

  不过夏文麒来了日子确实好过些,起码我不用带着叶梨去吃肯德基度日。我可耻地怀念着非得面瘫的手艺,他炒了两个简单的小菜,我一连吞了两碗包,最一连菜汤都没放过。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非洲当难民了。”

  “你比较像难民吧,脸色都蜡黄,跟福尔马林泡过似的。”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那案子破了没有?”

  夏文麒摇了摇头,“破了。”

  “那你摇什么头?”

  “唐果,你说咱俩结婚怎么样?”

  又是突发奇想,晚上说早晨忘的,我摇头,“不怎么样,我已经有脆脆和碎碎两个男人了,生活很富裕。”说完看他好像侧着头在伤心似的,心里一激灵,“我的天,你不会真爱上我了吧?你早干什么去了啊?”

  他漫不经心的,“现在也不晚啊。”

  “我连于雅致都不要,我要你?”

  “是于雅致不要你吧,你这种谈恋爱像搞行为艺术的人有谁吃得消?”没等我发火,他又说,“你看,反正咱俩都没人吃得消,要是有一天一个人先走了,也不会太难过。”

  “你以后还是少协助你那个白痴警察朋友破案了,整个人都不太正常了。”

  夏文麒边收拾盘子边说:“嗯,不正常才能配合祖宗你的步伐。”

  跟夏文麒许多没见,吃过饭叶梨在屋里用电脑看《宠物小精灵》,我们一边有一句没有一句地聊天,一边看新闻。夏天刚闹过泥石流,冬天又闹雪灾,高速公路上堵车加连环车祸,房屋被雪压塌,通讯中断。人类在大自然的报复下总显得那么渺小无助,不地也会因为懂得拉起手而众志成城。

  晚上不知道怎么睡着的,大约是因为夏文麒追踪爆头犯平安回来,嘴上再怎么互相奚落,心里对这个人却是相当的在意,所以这一觉我睡得十分得甜。

  周一早上的例会,院长召集志愿者组成两个救援小组,分别去山里和事发路段的高速公路对受灾群众进行救治。

  一刀切老师巡房回来问我:“你真去啊?”

  “去。”我正趴在医室里填那个志愿表,“为什么不去?”

  “为什么要去?”一刀切老师吓唬我,“说不定真的会死啊,你上回可是差点没回来。”

  “老师你不应该教导学生胸中有大爱有牺牲精神吗?”

  “那种老师统统该拉去枪毙。”老师指着我的鼻子,“你就作吧!”

  我跑到门外又伸出半个头,大义凛然地说:“老师,我去了!如果我有什么三长两短,别忘记帮我交党费!”

  一个文档夹扔过来,我抱头鼠窜地跑去交志愿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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