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沉舟也无非如此。这就是夏珏的爱。
原来若薰最痛苦的时候是夏珏陪在他身边。那时我在干什么,在绝望,在怪他失约,在醉生梦死。我只想着等着他,却从没想过去找他。十九岁的我还抱着可笑的矜持,当我愿意把矜持放下时,已经过了那么久,已经很晚了。
晚到我已经彻底丢掉了顾若薰,面前都是岔路口,我不知道他走在哪条路上,也不知道该如何追过去。
于是我坐在路口等待着他回来。
等着等着我就忘记自己在做什么,只是等成了一种习惯,而后心里开始渴望温柔的疼爱,即使是陌生人的也好。这样的,这样的我还有资格跟若薰谈爱情吗?
跟夏珏在门口分别时,我忍不住问:“你跟我说这些,不怕我忍不住去找若薰吗?”
夏珏摇头,答案非常笃定:“阿萱,你别怀疑我对你的了解程度。就是知道了这些,你才不会去找若薰,因为你知道,你已经不配。”
我顿时泪流满面,我真的不配。
这就是我跟若薰的结局。
从长沙到北京一整夜,我刚拎着行李下车,就看见何落凡在站台上无聊地看着手表。本来说来接站的蓝冰同学不知所踪。
落凡身形高大,气质也干净,在人群里非常的惹眼。我也非常惹眼,手里提着两个大编织袋子,身上穿着高中时买的运动服,怎么看都像进城的农民工。何落凡把编织袋子接过去,明显地嫌弃了一下,而后说:“听你朋友说你没地方住,我那里你原本的房间还留着,就去我那里吧。”
“不用了,我们道馆有储物室,暂住些日子还是可以的。”
“……储物室可以住人吗?!”何落凡如果有狐狸尾巴一定会翘起来,耳朵也会竖起来,露出尖牙咬断我的脖子,“我都不嫌弃你这个懒蛋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团糟,你还嫌什么,怕我□你吗?”
地下通道有冷风猛灌进来,被他一吼,我呛了一下,顿时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出来了。就他那个文弱书生的样子,就算□也是我□他好吧。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认真地说:“何老师,我白吃白喝当然没问题,就怕你的白莲花看着我不顺眼,我们以前关系也不单纯了一阵。”
何落凡瞪了我一眼,没轻没重地捏了一下我的脸,赌气似的拖着行李往前走。我只好任劳任怨地跟在他身后。
车子一路将我载到他家门口,我知道何落凡的脾气,就不跟他争。大不了加紧找房子,没几天就搬出去。
这么想我就硬着头皮住下来,幸好白流芸没来过,约会应该是在其他的地方。我白天去道馆,何落凡去学校,晚上回来通常他不在家。大多时候凌晨两三点回来,或者只是清早回来换件衣服接着出门。
在何落凡家里住了一个月却从不碰面,将近两百平方的房子只有我一个人。于是找房子的念头就在这种安逸中慢慢松懈下来。
安逸使人变得懒惰,在道馆专职的事情我始终没再提,工资少,可是没租房压力也足够我花。蓝冰同学一个电话想吃眉州小吃的小笼包,我便从朝阳区买了再坐一个半小时的公车去给她送过去。
看宿舍的阿姨见了我很亲切,以前她就喜欢我,每次见了就塞个苹果或者一把枣子。后来我才知道她原本有个女儿,几岁的时候生病夭折了,跟我一样觉得不好意思的时候就搓鼻子。
“阿姨我给你带了一笼包子,你趁热吃吧。”
“唉,我说你怎么就打人了,肯定是那个女孩子不好,要么你也不能动手。”
我嘻嘻笑两声把小笼包塞她手里就跑上楼,不想多谈这件事。在楼梯口遇见的提着暖水瓶去后楼打水的隔壁宿舍的女生,本来两个人兴致勃勃得说着什么,猛得看见我就像遇见了鬼,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气氛无比诡异。
刚走到三楼的楼梯口就看见我们宿舍门口围着一群人,不知道谁眼尖看见我,叫了声“幸月萱来了”,于是自发让开一条路。那眼神里都是看好戏的嘲弄还有轻蔑。我怔在门口,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蓝冰冲出来骂:“都给老子滚,关你们屁事,滚!”
说完将我一把拉进去,关上门。
杨帆正坐在床上呆呆看着地面,右脸肿得老高。
“怎么了?”我心里一凉。
“妈的,鬼知道,我跟默然逛街回来就听那些八婆说陆晓铭把杨帆打了,他妈的,他是不是中邪了啊!”
“陆晓铭不是去外地了吗?”
“靠,他来出差,昨晚大黄蜂还叫我们一起出去吃饭了!杨帆你好歹说句话啊!那小子犯了什么病了!”
杨帆突然站起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我不是躲不过,只是没想到杨帆会动手。她看着我,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幸月萱,你倒是能装!我倒要看你能装多久!不是你让陆晓铭来找我麻烦的吗?他刚走你就来看笑话,肚皮笑破了吧!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贱的人!我喜欢何落凡,你以前觉得很可笑吧,现在又利用陆晓铭来替你伸张正义!你就这么喜欢看人出丑吗?你自己本身就是个小丑了!幸月萱你现在出去打听打听别人怎么说你的!你个□!”
我懵懵懂懂,被蓝冰抱在怀里,根本回不过神。
蓝冰气得发疯,眼都红了:“去你妈的杨帆,你发什么羊癫疯!你追不上何落凡是你没本事,别他妈见人就咬!”
杨帆冷笑两声:“蓝冰,你还真当别人对你真心实意呢,给人当狗耍了都不知道。她跟何落凡在一起的事情也没跟你说啊,你护得倒挺严实。不错,她潜规则的事是我跟系主任反映的!她什么都知道,她都告诉陆晓铭了,她都没告诉你!你蓝冰算个屁啊!”
我顿时像被雷击中,盯着杨帆的脸,这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杨帆继续笑:“怎样?现在想亲手打我了?行啊,你怎么揍那个高缘的你就怎么揍我好了!反正全学校都知道你是个什么人了,你也不用伪装了,打啊!”
“杨帆,闭上你的臭嘴!”蓝冰想扑上去,被我死死拦住。
“幸月萱,你还真厉害,不光男的,连女的都这么拼命。别人说你俩总睡一个被窝有问题,我还不信呢……”
蓝冰叫着“杨帆我撕烂你这贱人的嘴”,我抱住她的腰将她从宿舍拖出来。一直没说话的李默然突然开始大哭,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
整个宿舍乱成一团,走廊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我不明白到底怎样才能逃脱这个怪异的世界。好像每个人都带着漂亮的面具,而面具下面是一张面目全非的脸。
蓝冰拉着我出了校门,在车流不息的大街上,我坐在路边将脸埋在膝盖里。
“阿萱……”她担心的唤着。
“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了。”
这一天过得乱七八糟。
我从道馆出来买了包子去给她们送吃的,总以为可以像以前那样坐在一起聊点开心或者不开心的生活。可是让我陷入困境的却是我信任的室友。从一开始我就是错的,我不该招惹陆晓铭,不该招惹何落凡,就算招惹了也不该一声不吭。
可是晚了,我后悔得想到处找药店买后悔药。
蓝冰从大黄蜂那里打听到陆晓铭出差住在皇苑大酒店,我坐车过去在前台问到了他的房间号。
已经是晚上十点,我敲了半天门,里面没人应。
我刚想走,身后的门却打开了:“你找陆晓铭?”
那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衣,上班族的打扮,普通话里带着绵软的江浙口音。我点头:“我是他同学,找他有点事。”
“哈,我就没这么漂亮的女同学。”那人说话很不正经,“陆晓铭在楼下饭店陪酒呢,对方的女医药代表最喜欢他这样的嫩小子,你要不来,他今天就危险了。”
在那人的带领下,我在酒店不远的饭店里找到陆晓铭。
大概八九个人在一个包厢里,有男有女。其中坐在陆晓铭身边的女人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好像在玩什么游戏,正玩到□处,她的口红全蹭到了陆晓铭的脸上。陆晓铭像是喝了太多不太清醒,从皱着的眉毛里隐约看出他的痛苦。
十几双眼睛打量着我,我一边说着抱歉,一边在众目睽睽下将陆晓铭扯出来。
他喝得太多,被冷风一吹就蹲在墙角里吐起来。我把他扶回酒店,喂他喝了一点水,又拧了热毛巾擦脸。他娃娃脸上的红晕未消,眼睛却清明了一些:“……幸月萱?”
“是我。”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陆晓铭呵呵笑了,“我今天去找杨帆了,还……还动了手……你都知道了吧……所以你才来找我。他们都说你被何落凡潜规则了,我才不信!我有个学弟说见过杨帆去找系主任,我去问她,她承认了,可是我不信……你不是那样的人……你才不会住在何落凡家里,你才不会……”
我嗓子里一哽:“陆师兄,谢谢你这么信任我,可是,以后不要为我做任何事。”
陆晓铭脸上露出类似幸福的笑容:“我不用你感谢,这是我愿意的……我只是不想别人冤枉你……何落凡只会靠着一张脸到处勾引人,就算你一时被他迷惑,也是被他骗了……他们凭什么怪你呢……他们说你,你打人有什么错,他们凭什么开除你……要开除也是开除造谣的人啊……太不公平了……”
陆晓铭只想着对我不公平,可是从没想过对他公平不公平。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一点也不想欠他的情,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还。他要的,我永远也给不起。
我摇摇头:“落凡不是那样的人,他没有骗我,我的确跟他交往过,只是不是潜规则,请你不要这么说他。”
“你就是被骗了,何落凡根本就是个骗子。”陆晓铭激动起来,爬起来钳住我的肩膀,“你清醒下啊,幸月萱,他会毁了你的,我不要你这样……”
他摇晃着我,只会让我觉得痛心。
我用力推他,何落凡半睡半醒的纯真睡脸在眼前晃过去,一时间他的好全部涌上来,顿时听不得任何人污蔑他:“那也不关你的事,你是我什么人,我就是要跟何落凡在一起,他对我很好。我受伤他心疼我,我被人误会他满世界的找我,我生病他陪着我,还照顾我的生活。他总是对我瞪眼,其实他很温柔,我都知道。就算他是骗子,我也愿意被他骗!我才不愿意你帮我出头!”
说完我就丢下那个呆若木鸡的人跑出酒店。
回到家,客厅里是黑的,我蹲在玄关处换鞋,低低地抽泣。
电灯突然亮起来,我抬头看见何落凡穿着暗红色的大开领毛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电灯的遥控器。
我站着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虽然住在这里,却没怎么说过话。
还是落凡先皱眉:“过来。”
我走过去,他拉我坐在沙发上,然后抽纸巾给我。
“事情已经在学校里传开了,有上届的师兄替你出头打了杨帆,同宿舍里总睡一个被窝的女生跟杨帆翻脸从宿舍搬了出去……还有,你跟何助教同居……”
这件事肯定会对落凡有影响,其实他已经是讲师了,再过两年就可以升副教授。
我觉得抱歉:“对不起,我明天再问问中介,我会尽快搬出去的。”
何落凡还是跟我离越远越好,名誉对于一个大学讲师来说有多重要,我心里非常清楚。
“你以为我会让你搬吗?”何落凡生气起来,“我就知道你听见这些就要躲起来!不许躲!上次就是一声不吭,幸月萱,这次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了。”
我抬起头来看他,何落凡不堪负重似的咬着牙。
他眼中泛着墨绿的波澜,一字一字清晰地落在我的心上:“你就把一切都交给我吧,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了,绝对不会了。”
这次不会让我一个人了。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话的不是顾若薰呢?这么想着心里那点温暖,便模模糊糊的变得悲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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