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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我不认为老孙会为了请我在星级酒店订桌子。老孙只对领导和客户大方,对记者和编辑完全是另一副嘴脸,如果办公室里有鸡窝,半夜鸡叫这种事他也不是干不出来。而男人为女人花钱通常只有两种可能:一、他对你有企图并认为投资有回报的可能。二、他真的爱你。当然,也有第三种可能……比如他是你爸。

  进了房间,多少放心了一些。

  包间里坐了几个男男女女,都喝得脸色酡红,老孙正弓着腰往人家杯子里斟酒。今天我的角色只是陪客。

  见我进来,几个老男人表情都暧mei起来,老孙抱怨一句“怎么这么慢”,又变了脸,笑咪咪把酒杯伸向旁边的男人,“方主任,合作辛苦了,敬你一个。”

  被称作“方主任”的男人笑嘻嘻的上下打量我一番,“老孙,人家小姑娘大老远跑过来,你也不让人喘口气”,说着拍拍身边的沙发示意我坐过来,“累坏了吧,看这小脸儿红的。”

  老孙拿眼瞪我,“还不赶快谢谢方主任。”

  我只好陪笑坐下,“谢谢方主任。”

  旁边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瞟我一眼,“方主任就是怜香惜玉,不行,迟到了就得罚酒,这是规矩。”

  我装单纯,“不大会喝。”

  一群男人哈哈大笑,“不会喝让这儿的哥哥们教教你,喝喝就会喝了,强将手下无弱兵嘛。”

  我很勉强地笑了笑。很快就有人把斟满酒杯放在我面前。几个男人都笑吟吟等着看我笑话。

  我左顾右盼,希望能逃掉这杯酒。一杯酒不是问题,但乖乖的喝了,后面就会有第二杯第三杯。

  方主任很豪迈地把手放在我大腿上,“喝吧,别怕,有你方哥在呢。”众人也跟着起哄。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只肆无忌惮在我腿上蠕动的手,不知道是否该把它摔开。尽管明知老孙不会管我还是忍不住向他瞟了一眼,果不其然,老孙视若不见。我在杂志社呆了近三年,熟悉媒体流程,熟悉市场情况,熟悉策划模式,熟悉客户实力,熟悉客户能出多少钱想达到什么样的目的,我以为这就可以做一个称职的媒体人。从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要靠出卖大腿来混饭吃。

  那只手并不安分,渐渐向上移动,我用力把它推了下去,强忍着想甩方主任一巴掌的冲动端着杯子站起来,“各位老总,今天都是我不好,迟到了,大家看我年轻不懂事份上别和我一般见识。”

  众人笑,我煞有介事地走到每位老总面前敬酒,桌子不是很大,这样显得很多余很不必要,但我实在受不了那只手。宁可忍受中年男人酒后色迷迷的暧mei眼神——男人有点钱看什么女人都像卖的。

  这点小伎俩的副作用就是连喝了好几杯,敬完我就势歪在桌子后面的沙发上,借口空腹喝就头晕,和几个陪酒的女孩子坐在一起。这群浓妆艳抹的女孩子反而更有人情味儿,有一个还主动递了果汁过来,我感激地对她笑笑,风尘中自有友善。

  老孙他们一干人互相吹嘘,正谈得入港,我饿得前心贴后心,害怕老方的咸猪手没敢上桌夹菜,端了小碗白饭埋头苦吃。老方仍朝着我挤眉弄眼,蠢蠢欲动,我只当看不见,老方忍不住了,转到我身边婉转地提示我,“小窦,胃口不错啊?”

  “啊,牙好胃口就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我低了头继续埋头苦吃。

  老赵没想到我这么上不得台盘,不停地向我使眼色,一脸恨不能代我一头扎进方主任怀抱的表情,我不禁浮想联翩,如果穿越回古代,老赵一定是一个很负责的龟公。

  老方索性贴着我坐下,“小窦多大了啊?”

  “二十五。”

  “哟,怪不得,正是女人最好的时候呢。”他环住我腰,扑面而来的酒臭口臭夹在一起熏得我几乎窒息。

  我急得要哭,一边挣扎着往反方向挪一边尽量捡他不爱听的说,“方主任年富力强,小孩上中学了吧?”

  老方一愣,“倒也没那么大。”

  我抓住机会挣脱出来,借口上厕所,躲在洗手间里不肯出来。老方有本事就冲进来把我拖出去。

  那个给我递果汁的女孩子也进来了,告诉我,“孙先生在找你,让你赶紧过去。”

  我只好说,“谢谢你,我就来。”

  踌躇着权衡一回,尊严和面包哪个重要?同是年轻女孩子,我不羡慕人家衣轻裘乘肥马不费吹灰之力,我只想凭自己清白劳力混碗饭吃,怎么就这么难?古人说人生譬如一树之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坠于茵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溷粪之侧。同样是人,我的命怎么就那么贱?

  酒有些上头,想着想着就流了泪。又不敢在洗手间多待,胡乱洗了洗手就出来了。

  出去一看,人都散了,老孙还在房间里,脸色不大好看。

  我低声下气叫了声“孙总”。

  老孙哼了一声,“走吧。”

  回去的路上我搭老孙的顺风车,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车里死一样的静寂,老方的声音在手机里传出来,非常清晰,“如果我是仅仅是为了上chuang的话,那我为什么不直接去叫鸡呢?人家的服务还更专业呢。”

  因为他没有叫鸡,所以他是一个人品无懈可击的正人君子,为了做一个正人君子,他连专业的性交都牺牲了,真让人肃然起敬。

  怪胎通常都在马戏团,今天在饭桌上亲眼目睹此等极品,我也算开了眼界。

  老孙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猜想自己干不长了,有作头牌的野心就要有努力拉客的进取精神,哪有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的好事。方主任是做金融的,财神爷肯赏我脸,我非但没有顺水推舟撩开裙子贴上去娇声呻吟,反而装腔作势坏了方主任兴致,真是死有余辜,连时尚业的列祖列宗也跟着我丢脸。

  老孙好言相劝,“老方呀,生气又何必呢,你消消气,明天让Jessica去陪你到这里的风景去转转,好不好?”

  方主任大概觉得面子收回,气哼哼嘟囔几句,也就作罢。

  我忽然想起前几天在洗手间听到Jessica打电话,小女孩还娇痴地问:“你到底喜欢人家哪里嘛?”

  他喜欢你什么?他喜欢你肯闭着眼睛劈开双腿。哪个男人都喜欢,而且不会比他喜欢下午茶里的小点心更多。

  我从来对Jessica没好感,但这一刻,我同情她。可恨之人终有可怜之处。

  但此刻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也无心管她。我心情沉重,不知该怎么向老板交待,用不用含羞带怯作柔弱状以博可怜?

  老孙挂了电话,不疾不徐地继续开车,“小窦,你不太适合做广告。”

  我心里一凉,但也无从辩驳,人家说的是实话。

  “要是让小韩来做呢,我又觉得对你不太公平。”

  我胆战心惊的等着听他下面的话。老孙偏偏打住不说了,任我心急如焚,他仍气定神闲。

  我艰难地解释,“孙总,我知道我错了,您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老孙没有立刻回答,把车泊在路边,“机会是有限的,看你怎么争取了。”

  有种不祥的预感升起来。

  老孙拉过我的手,慢慢向上面抚mo,“你这个孩子呀,什么都好,就是个急性子,往后可不能这样了。”

  我目瞪口呆的看这个年纪比我大两倍的男人坦然地解开自己的裤子拉链,“来,摸摸它。”

  我瞬间石化,动弹不得。

  老孙做出副深情款款的嘴脸,“摸摸它嘛,你摸摸它,它就好了。”

  老孙肥厚的肚皮坦露在我眼前,看得我一阵反胃。我推车门,门是锁的,老孙已经开始不耐烦,车里就那么点地方,怎么腾挪躲闪也无处可去,很快他就反剪了我双手贴到我身上,情欲勃发的男人像一只野兽,咻咻的气息让我觉得自己是在和一只野兽搏斗。这个臃肿松弛的老男人既可怕又陌生,我连踢带踹地挣扎着。

  老孙压着我的脸,在我耳边急切地喘着粗气,“听话”。

  突然有人大声砸车顶,“干什么呢!出来!”

  声音很大很粗暴,直吓得我顶门上不见三魂,脚底下荡散七魄。

  老孙提着裤子爬起来向外张望,是交警。我们的车停的不是地方。

  交警用鄙视的眼光看了我们一眼,“本儿呢?”

  老孙只得打开车门赔笑解释,我从车里跳出来,落荒而逃。

  交警在后面喊我,我也顾不上听他喊的什么,只管把高跟鞋握在手里发足狂奔,一口气跑过好几条街道仍惊魂未定,实在跑不动了,气喘吁吁摸到路边长椅上坐下。

  喘匀气后我起来看了看路牌,悲哀的发现这里离我住的地方有十几站路,末班公车也早已开过。

  想打个车回去,很快发现手包还丢在了老孙的车上。

  徒步走回去?

  我看看自己满是灰尘的袜子,有几处被石子和玻璃渣硌破了,血流出来,把袜子牢牢粘在脚面上。

  狼狈如丧家之犬。

  在路边敲一家药店的门,看门大爷反复确定我没有埋伏在暗处的同伙,谨慎的把门打开,可能是我的样子太可怜了,没多说什么就借到了电话。

  我能记住的号码十分有限,一离了手机就紧张,给丹朱、简涵和小麦打了电话,不是拨错就是关机。

  大爷催我快点,我左想右想,只得困窘地拨了韩荆的号码。

  再笨的女人也记得住喜欢的男人的电话,只是,我从未想过,是这样尴尬的时候。

  韩荆的电话一拨就通,响了六七声他才接起来,声音都透着睡意朦胧,“请问哪位?”

  “我……”

  没脸说是被老孙生生吓出来的,只报上了地址,韩荆也没有多问,“好,我马上来。”

  赶来的时候他还穿着拖鞋。

  谢过药店大爷,我默默地上了车,韩荆脱了外套递给我,“晚上冷。”

  我咬着嘴唇,“谢谢。”

  他上身只剩一件睡衣,尴尬地笑笑,“怕你等急了,所以套了件衣服就来了……”

  我瘫在后座上,喃喃道,“谢谢。”

  一路无话。

  韩荆一直把车屁股抵到了我家门口才肯让我下车,好像全世界流氓什么都不干了,就在我家门口排着队等着劫我这残花败柳。

  我把带着体温的外套还他。他看着我叹口气,“女孩子酒量再好,在酒桌上逞能也不算明智,你这么不会保护自己,我怎么放心得下。”

  管它是真是假,这句话此刻听来,分外温暖。

  我低下头,无论如何,这句话是忘不掉的。

  “快回家吧,要着凉了。”

  回家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是狠狠地洗了个澡,老孙身上有种古怪的甜腻味道,附骨之蛆一般粘在身上,挥之不去,真令人作呕。

  水很烫,皮肤很快被烫成深深浅浅的红色,慢慢的也就不那么烫了。我慢慢的揉着头发,看着卫生间里蒸汽氤氲,忽然非常非常想家,想妈妈如果知道她的女儿在受这样的侮辱,会不会难过。

  余姗姗被吵醒,拍着门地问我深更半夜在抽什么风。我才发现自己哭的声音很大,把水声都盖下去了。

  我一边用毛巾堵自己嘴一边告诉她我没事,想家而已。

  余姗姗骂了一句“神经病”又回去睡了。

  我当然不会告诉妈妈,她担心死也于事无补。因为从小没有父爱只有伤害,我很小就变得很强悍,自己保护自己,还有妈妈。但是,心里还是羡慕那些可以做小公主的女孩。一直幻想如果自己有个负责的父亲,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虽然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以前的种种却不可能忘记。从17岁那年,半夜家门口来个走错门的醉汉,我提着菜刀站门口开始,我就发誓要努力和妈妈过开心的日子,将来总有一天我会和妈妈笑着看他哭。

  可是我都已经这么大,马上就要老了,却仍连自己都保障不了,还怎么养妈妈。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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