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镇静。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因为流血过多暂时失去意识,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的。”
“大夫,拜托你了,你一定要救活他啊。”
我的耳边隐约传来一些人的焦急对话,我的头仍然在撕裂般地疼痛着。我试图眼开双眼,但耀眼的灯光却直直地刺痛了我。
“阿俊啊,是妈妈。你为什么不听话呀!妈妈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让你不要打架……难道你真要逼死妈妈吗?”
“大哥,我是吉哲。我来看你了!到底是谁干的?是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呀?大哥,快点儿醒过来吧!伯母都要急疯了!”
“阿俊,是我,我是星点星的社长。那天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好了,只要你醒过来就可以来上班了。你平时的表现很好,我怎么舍得让你离职呢?好好保重身体!”
仿似一段段电话留言,我的耳边不断传来大家的焦急呼唤。然而我就象是一个无法活动肢体的植物人,虽然心里万分焦急,但却始终无法表达。
“大哥,我是吉哲,我又来看您了。我今天可是逃课来看您啊,您至少应该起来迎接我吧?已经整整两天了,您一直躺在这里一动不动,这不是邦德女郎的风格呀!不过大哥,您的人缘也太差了!我每次来的时候,病房里都是空空的。我刚才让伯母回家休息了,那您就继续睡吧。晚上我再过来,千万不要太想我啊!”
是啊!我已经睡了整整两天,可是我的睡眠细胞仍然没有散去。我的眼皮还是那样沉重,我的呼吸还是那样急促,我的身体还是那样僵直。我听到了妈妈的叹息声,我听到了吉哲的脚步声,但我却始终不能睁开双眼,也许是……不愿睁开双眼。
窗外的鸟鸣和温暖的阳光告诉我,这已经是我昏迷的第三天了。冬日的暖阳是如此珍贵,我却只能呆呆地躺在病床上。我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在等待一个声音?还是在等待一个人?
“大叔……求你快点儿醒过来吧。”
一个熟悉的称呼,一个熟悉的嗓音,还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就象是一位困囿于无人岛的救生者终于迎来了搭救的船只,我那沉睡的意识在突然间被唤醒。这句轻柔的话言就象是一阵有力的拯救,我感觉自己的周身已经溢满了力量。
“我有话要对大叔说,你快点儿醒来好吗?我知道你都能听得见。我知道大叔现在不想见到我,可是我真的很冤枉,我真的有话要对你说!”
我不想承认,但却不得不承认。当我听到了这个小丫头的哭泣哀求,我的心中仍然是那样焦急和激动。我不愿将这样的情愫归结为依恋或疼爱。我有些虚伪而又自私地将它总结为解铃还需系铃人的客观原因。我想,正是因为这个小丫头的无理顶撞,我才会忍无可忍地出拳打架。所以此时此刻,也必须由这个小丫头来解开我的心结!
“大叔,你还是不愿醒来吗?还是不愿意听我说话?好吧!大叔,我承认,你骂得没错!我就是一个不三不四的女孩子,我就是垃圾!但是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些话,他们明明知道我是那样的不可救药,可是他们却仍然盲目地宠着我、惯着我!从来没有人想要挽救我!大叔,我是没人要的垃圾,我被自己的父母抛弃了,我被一家豪门贵族收养了……大叔!你醒来好吗?我真的有很多话要对你说,你快点儿醒来啊!”
嘉恩的焦急声音不断涌入耳畔,她用力地摇晃着我的身体,但最终还是慢慢地松开了手。紧接着,我听到了一阵踟蹰的脚步声;紧接着,我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关门声。
我知道,毛帽子已经走出了病房。我想要开口去挽留,但却仿似如鲠在喉。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必须要坚强起来,我必须要醒过来。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喊出了一个久违的名字——“嘉恩”。
就在那样一个瞬间,我猛然睁开了双眼,一阵明媚的阳光直直地映入了眼帘。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单……我就在这样一片雪白的世界里被一个戴着白色毛帽子的小丫头唤醒。
“你这个臭小子,想要把妈妈急死吗?”妈妈推门走了进来,仅仅几天的时间,妈妈仿似已经衰老了许多。
“妈妈,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啊,你这个臭小子,整整两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妈妈都要急死了!”几天不见,妈妈的脾气仍然一如从前。面对大病初醒的儿子,妈妈仍然保持着血脉贲张的气势。
“伯母,您冷静一下啊。”吉哲把妈妈扶到了床边,试图安慰这个气势汹汹的老人家。
“吉哲,你不要插嘴!”可怜的吉哲变成了妈妈的第二个攻击对象。
就这样,妈妈的埋怨一直持续了十几分钟,虽然吉哲一直在不断地安慰劝阻,但妈妈的气愤之势却仍然没有消退。
我知道,妈妈是因为心疼我所以才会这样激动。我也知道,妈妈之所以会这样伤心,是因为我违背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我再一次动用了自己的拳头,再一次使用的了武力,再一次因为打架事端而受伤入院。
“到底为什么打架?你为什么不听话?”
我默默无言地坐在床头,就象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等待着老师的批评。
“你到底说不说?你真要把我气死吗?”
根据多年的经验判断,当妈妈处于气头之时,我最好还是保持沉默。
“住院费要怎么办?妈妈一直这么辛苦地上班赚钱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让你打架挥霍吗?”
“伯母,住院费……我可以去学校找同学帮忙。”
“吉哲,你不要再说话了!”
唉!可怜的朴吉哲再一次成为我的替罪羔羊。
就这样,妈妈的唠叨抱怨一直在不停延续。我已经从一个犯错的小学生升级为违反约定的罪人。
到底应该如何向妈妈解释呢?我再次因为打架事端而失去了自己的第二份工作。这件事情的导火索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难道我要向妈妈供出朴嘉恩吗?难道我要告诉妈妈,我是因为这个小丫头才会一时冲动,我是因为这个小丫头才会打架受伤?
在我的风云历程中,我会为兄弟两肋插刀,义气用事;我也会为无辜受欺的女人挺身而出,拔刀相助。如果面对那些无故挑衅的男人,我自然会用拳头让他们住嘴;而面对那些不可理喻的女人,我最多就是用言语来指责她们。邦德女郎的风云历程中,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景。我竟然会因为一个女人的指责而冲动行事……这样的情况代表什么?难道是因为我太在意?
正在我苦于如何解释之时,病房的大门被轻轻推开了。一如既往地校服打扮,一顶干净的白色毛帽子,嘉恩静静地站在了门口。
也许是外面的天气凉,嘉恩的脸和鼻子都已经冻得红红的。她的手里拎着一箱饮料,然后慢慢地走到了我的床边。
“这位小姑娘是谁啊?”妈妈一脸困惑地看向了我,向我抛来了一个更加难以回答的问题。
“您好,伯母。”嘉恩把饮料放到了桌子,然后摘下毛帽子,礼貌地向妈妈点头致意。
妈妈张大嘴巴,愣愣地看向了嘉恩,仿佛在欣赏一件难得的宝物。半晌之后,她才开口说道,“哎哟,这丫头长得真漂亮啊……阿俊啊,这认识这个女孩子?”
“只是一个普通朋友……”我将眼神直直地望向了窗边,故作镇定地抛出了一句若无其事的回答,其实我的心里已经打翻了五味瓶。
“伯母。阿俊哥是为了我才受伤的,您不要怪他了。”
紧接着,我和吉哲就变成了双生儿。我们同时瞪圆眼睛、张大嘴巴看向了毛帽子,不明白这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小丫头到底在说些什么。
妈妈不愧是一个厉害的女人,只见她警觉地看向了那个小丫头,然后对她抛出了一句至关重要的反问,“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马上给我说清楚。”
“有些男孩子要戏弄我,所以哥哥就出面帮忙了。”
“唉!你这个臭小子,我跟你说过,不要乱逞英雄……可是你为什么不听话呀!”因为嘉恩的自作聪明,妈妈那已经步入尾声的唠叨再次卷土重来。
“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干嘛总要搀和别人的事情?这个小姑娘有困难,你可以直接去找人帮忙啊,干嘛要自己一个人逞英雄?”
终点又回到原点,我只能继续垂头丧气地等待着妈妈的教诲。
“伯母……”毛帽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小丫头,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和哥哥之间不能算是别人呢。”
“什么意思?”
“因为我是哥哥的女朋友啊。”
妈妈目瞪口呆地看向了嘉恩。半响之后,她才吞吞吐吐地继续问道,“女朋友是什么意思?”
“伯母,您怎么了呀?我和哥哥正在谈恋爱啊。”
“咳!咳!”妈妈扶住床边,开始不断地咳嗽起来。而我和吉哲也在瞬间变成了木头人,对于这个小丫头的言论难以置信。
“小姑娘,你现在才多大?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我今年19岁了。”
“那……那就是和吉哲同岁吗?”
“是啊!伯母您放心,我会努力的,您可以考验我。”
不得不承认,嘉恩的说服功力与妈妈的埋怨攻势不相上下。在两个女人不相上下的对话之中,我和吉哲只能保持着目瞪口呆地看戏状态。最后的结局显而易见,妈妈和吉哲在嘉恩的劝说下走出了病房,毛帽子成功创造了与我独处的机会。
“我和你之间无话可说,你回去吧。”我的矛盾心理告诉我,我必须对这个小丫头采取主动攻势。
嘉恩被我的冷酷言语吓了一跳。其实很正常,一直以来我都是她的玩偶,而现在这个玩偶却倒戈相向,开始对自己的主人厉声呵斥。
毛帽子再次变身为张扬拔扈的小太妹。她恶狠狠地盯向了我,仿佛在用眼神对我进行胁迫。
“你的演技很好啊?”既然这个小丫头仍然不知悔改,我也没有必要继续以礼相待。
“大叔……对不起,是我害你丢了酒吧的工作。”
我为了逃避她的目光,转头看向了窗外,“我再说一遍,我不想见到你,也不想听你解释。请你离开我的病房,现在就离开!”
“大叔,你的自尊心好强呢。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还学人家打架,最后还是被一个酒瓶打倒在地。”
也许正如妈妈所说,我的身体里确实有些好大喜功的细胞。虽然一直都想隐藏自己的真正实力,但是面对这个小丫头,我还是产生了一种隐隐的冲动。
“你当时没有在场吗?难道没有看见我的功夫?”
“嗯,我看到了。”
“我一拳打倒了一个家伙,然后又一脚踢飞了一个家伙。”
“那又怎么样?大叔最后还是被酒瓶打倒了。”
“你傻啊?不过你是个丫头,根本不懂这样啊!”
“大叔也是丫头。”
“行了,你快出去吧!”
这个不可理喻的小家伙,看来她仍然在戏弄我。如果她对我稍感抱歉,就没有必要刺激我的忍耐力和自尊心。
“大叔为什么要那样做?”毛帽子凑到了我的身边,然后瞪圆眼睛看向了我。
我下意识地向后退去,这个丫头的身上仿似散发着一阵难以抵挡的气息。
“大叔为什么要伪装自己,把自己搞得象个傻瓜和懦夫?你也不是吉哲的堂兄,玩打洞器的时候我就应该看出来……”
毛帽子咄咄逼人的气势已经让我有些难以招架,然而事已至此,我只能继续保持着负隅顽抗的架势,“还是快点儿回去吧。我再也不想和你这样的丫头有任何瓜葛。”
“我是什么样的丫头?”
“我说过了,你是垃圾……”
“大叔!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带陌生男孩去过我的家里……你是第一个。”
如果嘉恩没有提起这段过往,也许我会继续接受她的解释。然而正是因为这场不欢而散的约会,我才真正了解我在嘉恩心中的位置。
“不要再说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和我之间只是一个玩笑,你只是因为无聊才会选择我!对于我这种大叔级的人物,你根本没有任何兴趣!我只是一个被你戏弄和讥讽的对象!”
“大叔,难道……难道你都听到了?”嘉恩一脸惶惑地看向了我。如果在平时看来,她那眼神中的无助和紧张足以令我同情和心动。然而此时此刻,我只能将那样的眼神看作为一种丑态暴露的慌张和吃惊。
“没错!你和李彗星的对话我全都听到了!所以,朴嘉恩,你现在就出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嘉恩的表情开始黯淡下来,但是这些都与我无关。我曾经把这个女生看作是一个单纯无瑕的天使,然而事实上,她只是一个戴着天使面具的恶魔。我没有理由再为她而伤心难过。现在,以后,还有将来,都是一样。
“大叔……其实你误会了。”那个小丫头低着头,愣愣地站在我的床头。
内心的矛盾煎熬着我,我困惑于这个女生的无助,同时也愤恨于她的无情。无论如何,正是因为这个女人,我才破坏了与妈妈之间的约定;正是因为这个女人,我才令妈妈伤心落泪。
“快点走啊,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再一次提高嗓门向嘉恩发出了怒吼,桌上的一箱饮料也被我顺势推到了地上。
嘉恩一脸惊愕地看向我,那些被我打翻的易拉罐仍然在地上来回打转。病房里的所有人全部看向了我们。
别人的目光?无论是鄙视还是疑惑,我可以经受所有的目光!但是我却无法忍受嘉恩的眼神。我直接转过头,继续愣愣地看向了窗外。
嘉恩慢慢地走了过来,然后弯下腰捡拾着地上的易拉罐,“大叔以前太温顺了,我还担心你会不会是傻子……我真的很开心,原来大叔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你不仅有脾气,而且还有真正的功夫。”
“喂!朴嘉恩,不要在这里装可怜了!我承认,我曾经喜欢你,曾经默默地欣赏你。虽然我知道你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太妹,但是我却没有想到……你居然会把我当作一个玩具,把我当作一个随意戏弄和讥讽的玩具!对不起,我不能接受这样的方式,你还是去找其他的大叔吧!”
嘉恩没有理会我的抱怨,仍然在默默地捡拾着地上的易拉罐。“大叔……你真的误会了。我对李彗星所说的话,其实都是口不对心,你不要相信!”
“走,走!你给我走!朴嘉恩,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都已经无所谓了。你可以继续去戏弄别人,求你放过我吧!”
“大叔……”
“走!”我用尽全力,发出了一句几近崩溃的怒吼。
“没错,我就是垃圾,我是一个没有生活原则的垃圾!我还是一个傻瓜,一个不折不扣的傻瓜!我以为大叔不会误会我,我以为大叔是真的理解我。当时你被超市店长辞去了工作,我怕你在家里喝闷酒,所以特意让吉哲约你出来喝酒;那天你离开我之后,一个人到小酒馆里喝醉了,然后你就给我打了电话……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吗?你说你想我,想要见到我。我当时很害怕,可是又不能离开彗星,所以我就给吉哲打电话让他去找你;后来我听说你在酒吧上班,为了见你一面,我特意组织了一个Party……大叔,你太令我失望了!”
在嘉恩推门而出的刹那,我看到了她那溢满眼眶的泪水。当病房的大门被倏然关闭之时,我仿佛迎来了一场寂静到接近窒息的安静。
嘉恩的言语象一枚有力的磁铁,将那些散落于心底的零星片断全部吸起。我那仿似已经消退的记忆在瞬间融合在一起……
当我听到了嘉恩和彗星的对话,当我一个人走到小酒馆里借酒浇愁之时。我确实曾经给嘉恩打去了电话。
“你……你这个无礼的小丫头。马上……马上出来!”
“大叔,你等一下,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马上给我出来!我……我可不管,我在你家门前的小酒馆!你……你马上出来!”
“大叔,你等我,我出去接电话……”
“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那样对我……”
“大叔,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喝醉了?”
“大叔,我现在真的不能出去,你不要再喝了,快点回家吧!”
“喂!毛帽子……你……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从来没有为一个女孩而这样伤心!我承认……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我就已经动心了!我知道有很多人追求你,我知道你根本不会在乎。可是我没有想到……你居然这样狠心!”
“大叔,你到底在说什么?我真的不方便出去,我马上给吉哲打电话,我让他过去接你!”
我拼命地甩了甩头,这阵突然浮现于脑海的片断令我不寒而栗。是啊!我怎么会这么粗心,我居然忘记了曾经的这段对话!妈妈曾经对我说过,当晚是吉哲把我背回了家。而当时的我已经被气愤冲昏了头,我根本没有打电话去询问吉哲。
仿似一场惊涛骇浪的突然裘来,我无法阻止那条叫作回忆的船只驰骋前行。搁浅已久的回忆再一次喷薄而出……
“大叔,坚持住,马上就要到医院了。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大叔好象一直被欺负,我希望大叔是一个真正有力量的人,所以才会说出那些过分的话。我知道我做得过火了。大叔你要坚持住……对不起!”
本已渐渐清醒的头脑再一次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我的伤口仿佛再次裂开……然而我知道,真正的疼痛并不是在于我的身体,真正受到痛苦煎熬的地方就是我的内心。就象一个坚强的酒瓶碰碎于我的头颅,我的内心也被这些恍然忆起的曾经而悄然撕裂。
“给你……”直到一位临床的病友为我递来一张洁白的纸巾,我才结束了自己的沉思过程。
我挥挥手拒绝了他的好意,一抹无奈的苦笑涌上了嘴角,“谢谢你,时间久了,它自然会干的。”
是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流出的泪水就会自己风干。然而那颗曾经为你伤痛的内心,是否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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