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都是来追逐名利的,要么是想捞取一官半职,要么是想挣些蝇头小利。所以,他们看上去是在对朴宗庆大加颂扬、奉承,骨子里想的却是要捞走一些利益。
书生重名,商人重利。文人如果贪图利益,当然就是要沽名钓誉;商人贪求利益,就是与权力野合形成商权,从中获利。听了林尚沃的话,朴宗庆抬起一只手,指着厢房里所有的人们说道:“原来这里汇集的人对我来说不是有利的便是有害的!”
朴宗庆这话当然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的,但在厢房里那些心有不端的人们听来,却足以感到胆寒。
“那么,”朴宗庆抬眼看看林尚沃,又问,“对我来讲,什么样的人是有利的,什么样的人是有害的?”
“有利的人有三种,有害的人也有三种。”
“请道其详。什么样的人对我是有利的?”
“小人这就禀告大人。”林尚沃开口说,“有利的人有三种,第一种是正直的人,第二种是诚实的人,第三种是博学多识的人。”
“那么,”朴宗庆以手抚须问道,“对我有害的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对大人有害的人同样也有三种,第一种是阿谀奉承不够正直的人,第二种是狡诈无信的人,第三种是没有真知灼见只会油嘴滑舌的人。”
林尚沃所回答的内容,出自孔子的《论语》。
孔子在《论语》季氏篇中说:“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
中国有句俗话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对于孔子这段教人注意“益友损友”的话,几乎无人不知。但林尚沃的回答,却像给厢房的客人们头上泼了一盆冷水,引起一阵沉默。是朴宗庆打破了这种沉默。
“哈哈……”一阵突然爆发的豪爽大笑,令人们魂飞胆丧地抬头望着这位朴大人,他接着说道:“我真没想到,居然有人这么容易就猜中了我出的谜语。没错,没错,就连进出我家大门的也只有两个,有利的和有害的,只有这两个,哈哈……”
那天傍晚,当聚集在厢房的客人们纷纷告辞的时候,林尚沃再次给朴宗庆磕头道别:
“大人,小人告辞了。”
正大刺刺地斜躺在那里接受人们行礼道别的朴宗庆忽然拔出烟袋,磕了磕烟灰,对林尚沃说:“别忙,别忙,你再留一会儿,我还有话要单独对你说呢。”
林尚沃按照吩咐在厢房留了下来。人们都走光了,连朴钟一也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林尚沃一个人。
天刚一擦黑,马上有个下人来到厢房,对林尚沃说:“先生大人,我家老爷叫您呢,请随我来。”
林尚沃随着当差的,从套院穿过回廊来到里院。
朴宗庆已在内室里相候。酒饭已备好,房间里再无别人。这是天下大权一手握的朴宗庆与义州商人林尚沃之间的一次一对一晤见。
朴宗庆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酒杯倒得满满的,一股劲儿地劝林尚沃喝酒,林尚沃则是来者不拒,斟而必饮,饮而必尽,干脆利落。直到酒过数巡,微有酒意,朴宗庆这才对着林尚沃开了口:
“对我来说,你又是怎样一个人?方才你亲口说过什么,现在你亲口回答我,对我而言,你是个有利的人,抑或是个有害的人?”
“小人既非有利者,亦非有害者。”
“那你岂非成了一个对我毫无用处的人?!”
“不是的,大人。”林尚沃回答说,“假如小人是一个对大人有利的人,也许有一天就会变成对大人有害的人。利益这东西,归根结底就是为了自己,因而也就必然会给别人带来损害。正所谓哪里有利益,哪里就会有怨恨。”
“那么,你对我来说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何说既非有利亦非有害?”
“大人,”林尚沃说道,“有句老话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君子图义,小人谋利。听了林尚沃这话,朴宗庆不由得提高了声音问:“那么,你所说的义与利又有什么不同?”
“信义,是以对方为出发点,因而绝对不会有不义;而利益,是以自己为出发点,只会产生不义与怨恨。”
“那么你又是谁?来我家走动的两个人,你既不姓利又不姓害,那你究竟是什么?”
林尚沃明明白白地回答:“小人既不姓利,也不姓害,而是另有一姓。”
“那你姓什么?”
“小人姓义。”
听林尚沃说自己既不姓利也不姓害而是姓“义”,朴宗庆不由得又把林尚沃重新打量了一番。经过前面的一番诘问与对答,朴宗庆已经看出林尚沃绝不是那种从穷乡僻壤来的鸡毛蒜皮的小买卖人,而听了这“姓义”的答复,朴宗庆更加明白,林尚沃绝非凡人。
朴宗庆打开文契匣的盖子,从里面掏出一张纸,展开看了看。那是林尚沃作为赙仪进献给朴宗庆的银票。
“前些日子,家父不幸弃世,本人收到了这张银票。等看了来客清单,才知道送银票的是你。”
“是的,大人,这银票正是小人所献。”
“那么,”朴宗庆欲言又止,很认真地问林尚沃,“你送来的这张银票,是一张空白银票。也就是说,上面没有写上支付银两的数目。所谓空白银票,就是持票人可以任意填写数目,就算他在上面写上1000万两,出票人也有义务照付,难道不是这样吗?”
林尚沃最后具体开出数目的那张银票,面额是一万两。白银万两,这并不是什么小数目,但还是被朴钟一一口否决。朴钟一还对他说:
“要得到更大的商权,就得借重更大的权势的力量。而要借重更大的权势的力量,就得有谁也没有尝过的蜂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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