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东麓郁郁葱葱的峡谷里坐落着二乐堂,堂中喧哗,充满了不合时宜的笑声与歌声。游玩的花郎们制造了美丽的噪音。他们坐在楼台上,或者弹奏乐器,或者吟诗作对,愉快地送走了夏天,又迎来了秋天。诗的素材来自盛开于书出池的莲花,以及围绕二乐堂的赏心悦目的紫薇树。众人往来应和,唇齿生香。阳光如箭矢般直射而下,大地上的热气氤氲而潮湿,然而这一切仿佛都在躲避着他们,所有的人都神态怡然,显得无比清凉。聒噪的乌鸦陶醉于书出池的秀美景致,纷纷屏息静气,敛翅安歇于枝头。寂静而平和的书出池,仿佛人世间的武陵桃源。世宗从容地阻止了想要传达殿君行程的侍者。因为这次短暂的出行并非事前预定,所以他决定微服出宫,以免打扰花郎们的冶游之兴。对于占据着楼阁的花郎,肜明心里略有不快,然而想到这次夫妻同游得来不易,惟恐破坏了好兴致,所以也只能尽力忍耐。他们缓缓漫步于塘边,无言地欣赏着由华丽茂盛走向朴素冷清的芙蕖。突然,花郎们的交谈之中崩出了“美室”二字,飞快地掠过世宗的耳边。世宗大惊失色,连忙侧耳倾听。绝对没有听错,这个名字怎么可能听错呢。“清心寡欲的斯多含公坠入了爱河,你们说这是真的吗?”“好像还不是那种露水情缘。陷得太深了,据说都不能自拔了。”“真是不可思议。那么多柳花暗送秋波他都置若罔闻,什么样的女人竟然将他俘虏了?”“当然是有资格受宠的女人了。彻底掳走斯多含公之心的女人好像叫美室,传说她是王宫中最美的美女。”“美室?难道就是那个集三大美女之美貌于一身的美室?”“当然。让人吃惊的消息还不止这些呢。这次斯多含公出征凯旋以后,他们马上就要举行婚礼了。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啊!”
霎时间,洁白的花、粉红的花全都黯淡无光了。优雅的芳香再也闻不到了。世宗像石佛一样僵住了,脸色苍白如纸,双腿发软,几乎支撑不住。“哪里不舒服吗?你的脸色好像秋天的月光!”世宗听不见肜明急切的声音,仿佛有人对着他的耳朵敲锣打鼓,他的脑袋几乎炸裂了,如同竹片纷纷破碎。世宗好像投降似的,屈膝跪坐在地。地上泥泞不堪,寒气沁入骨髓。毫无疑问是伤寒。刚从壤避池回来,世宗便病倒了,宛如被斩断了根基的树木。搜遍了内省和御龙省所有的医学药典,根据各种药方进行针灸,然而高烧始终不退。世宗全身沸腾了,躺在床上汗水淋漓,很快就浸湿了被褥,每次从睡梦中醒来,总感觉眼前迷影幢幢,如幻如魅。他在窈窕的白睡莲和妖艳的红紫薇中间,即使把他放在美如冠玉的少年郎中,也难以遮掩他的美貌和俊秀。浓眉之下是深不可测的眼睛,幽深明亮犹如黑曜石,鼻梁挺拔,唇线鲜明。他的恢弘气度恰好适合佛迹之山,花郎们的冶游地,仿佛再也没有增减的必要了。虽说他既像睡莲,又像紫薇,然而即便是融合两者之精华,也难以展现他的优雅和生机。斯多含……世宗痛苦地嘀咕着斯多含的名字。他的母亲是铜轮王子的乳母金珍娘主,两人从小就一起嬉戏打闹,世宗仍然记得他的样子。斯多含容貌出众,气质秀丽,很快便赢得了以国王为首的大人们的喜爱。静静地,美室留在他的身边,无限娇羞地微笑,深深地把脸埋进他的怀里。世宗的脑海里胡思乱想,纷乱不堪,热血在心中沸腾、翻涌。仿佛在干枯的肋骨上点火,嫉妒冒出黑烟,令人恐惧地直冲云霄。高烧汹涌,燃烧了世宗的全身。世宗难以克服如此残酷的想象,更不能战胜沸腾的热气,终于昏厥过去。面对世宗的热病,只召太后方寸大乱,坐立不安。内医们搜罗而来的秘方全都用尽了,却如同滴水不能熄烈火。她和肜明一起向苍天祈祷,献上丰盛的祭物,效果依然微乎其微。看着世宗的脸在烧灼中日益变黑,惊恐的预感袭上只召太后的心头,她担心儿子就这样撒手人寰。内医们用遍了所有的药方,最后只得冒死进谏。“殿君的病并非来源于身体,而是来源于心。热从心底翻涌,任何药剂和针石都没有作用。如果不能想方设法冷静内心,无的放矢恐怕很难治愈。”只召太后反复咀嚼内医的话。世宗的心病源出何因并不难揣测,只是原因太过致命了,实在不能轻易承认。只召太后来到世宗的寝殿。寝殿里恶臭熏天,病容宛然的世宗蜷缩着魁梧的身体,躺在病床上,仿佛在心平气和地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只召太后满怀怜悯地凝望着病榻上的儿子,说道:“如果我把美室带来,你的病能好吗?”刹那间,原本如尸体般躺着的世宗睁开了眼睛。只召太后又催问道:“如果我把美室带来,你的病是不是就能好啊?”世宗不能开口说话,只能用力点了点头。盈满眼眶的泪水终于潸潸而落。只召太后努力平息内心的痛楚,冷静地说道:“如果不能正确对待色事,那你必然受伤。难道你不知道美室的命运吗?对于那个孩子来说,当你得到之日,也就是失去之时。你将永远被人剥夺。你还要承担她的命运,而你自己的命运必将被改变,必将变得混乱不堪。难道即使这样,你也不肯放弃你的固执吗?”世宗艰难地张开皲裂的嘴唇,双唇间仿佛传来沙沙的摩擦声:“这件事情已经超越了精的问题,它更是灵的问题。这是宿命,并非由我的意志来决定。儿臣的命运并没有因为美室的命运而改变,那早已是上苍注定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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