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走后,日子百无聊赖,唯每天逗弄狐儿取乐。
狐儿是我半年前在柳林救的一只重伤的小白狐,伤愈后成了我的宠物。
它总是整日卧在我怀里,眼下益发懒惰,常好几个时辰也不动一下。
“狐儿,醒醒,带你去散步。”我摇醒狐儿,柳林是它惟一愿去的地方。
狐儿睁开迷糊的眼望了望我,顺从地由我将它抱起。
河畔依依的垂柳,摇曳的新生柳条仿佛垂钓的勾线,正和水中的鱼儿喃喃低语。
仰起头,碧蓝的天空一朵朵流云飘向北方,是往家乡的方向。
二哥,你现在已至何处,一切可安好?
我依石而坐,狐儿动了动,伏在我腿上,爪子拨弄着我腰带上的香囊。
“喜欢吗?”我抚着它柔顺的毛,感受指尖传来温热的体温。
狐儿似听懂般地伸舌舔了舔香囊,我笑着解下圈上它的颈项。
“此乃我与二哥的信物,现在暂由你替我保管。”
狐儿在我掌心好生厮磨了一番,一蜷身,又睡着了。
远处,夕阳穿梭于柳梢与柳梢之间,红得仿若杜鹃啼落的血。
我的心不禁一阵颤抖,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是夜,不见朗月的静夜。我倚靠窗前,秋风吹来,寒意透骨。
“小怜——”
我回头,是二哥。
“二哥,”我趋步向前,“你可回来了。”
走进一看,二哥全身浴血,“小怜,救救我,小怜。”
“二哥!”
“不——”
我惊醒过来。
原来是梦,幸好是梦。
狐儿闻声跳上我的腿,双眸若有所思地盯住我。
“没事了。”我低头轻轻捋过它的背,只觉无限心慌。
窗外,细雨蒙蒙,正值雨夜。
淅淅沥沥的雨打在树叶,掖被蒙着头,我还能听闻那滴滴答答的雨声,心情甚是浮躁。
在床上翻覆,一夜无眠。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我日日翘首盼着二哥归来。除开去集镇添置些必需品,我半步不敢离家。
这样的等待,已成习惯。
屋内一角,插了几枝新剪的丹桂,散发着幽幽清香。那是二哥最喜欢的花,小小茸茸的瓣儿掩映在墨绿的阔叶中,煞是动人。
房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声音愈来愈近。我一惊,绣针猛地没入指尖,冒出一滴鲜艳的血。急急放下绣品,侧耳倾听,心中不免忐忑。
是二哥吗?他回来了?
珠帘掀起,二哥正笑盈盈地立于门外。
我一时胸臆间翻腾着惊喜,思念,酸楚,如同即将决堤的洪水。
“二哥。”低声唤道,纤细的嗓音有些颤抖。
“小怜,我回来了。”他伸出手指,为我揩去泪水,“怎么哭了,不高兴见到我吗?”
“我太……想你了。”我哽咽地说不出话。
二哥抱着我,下巴搁于我的头顶,一下一下拍抚我的背,温柔道:“我也想你。”
自二哥从家乡归来,我隐隐觉得不安。他一人独处时常常流露落寞的神情,见到我又掩饰地一笑带过。
我细细思量,心里一阵空落。二哥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大夫人可安康?”
“母亲的身体很好。”
他以微笑安抚我,眉宇间却仍留抑郁之色。
“二哥,狐儿不见了。”我沉默了一会,“我找了很多天。”
他低头看我,眼底闪过苦痛:“你想不想它?”
我点头。
“别再找了,”他咽了一下,再开口时,语调里的那抹苦涩已经退去,“兴许它已经寻到回家的路。”
“好。”
夕阳西下,我度至柳林。
“二哥。”
他转过脸,笑了。绚烂的笑容和专注的目光,我忙垂下视线,羞赧地掩着口吃吃地笑。
“怎么了?”
“二哥,你让我不要找狐儿,自己却每日来此等它。”
他仰望天空,神情很有些忧伤:“少了狐儿,我白天去集镇教书时你会不会寂寞?”
“会,所以你要多陪陪我。”
二哥低低一笑,眼里的愁思便退消了几分。
“让我靠着睡会。”他揽住我的腰,靠着我的臂膀。
“这次行程一定很累吧,最近你总是疲倦。”
“可能是。”
“二哥,”我低着头,有些羞怯地说,“我今早去过月老庙,求来一根红绳。他们说只要将小指绑在一起,来世便还能做夫妻。”
他张大眼怔怔地望着我,欲言又止。半饷,微微一笑,阖上双眼:“你我必缘定三生。”
我露出浅笑。
“来世若我来寻你,切莫忘了我。”
“来世我便静静坐着等你。”
他又是一笑,手臂却松了松,沉沉地睡去。
秋风萧瑟,一件夹袍已难抵一阵紧似一阵的西风。暮秋的寒凉便浓了起来。
“二哥,”我为他披上斗篷,“别站在窗口,仔细着凉。”
“好,”他轻笑答应,倏然笑容凝结在唇边。
“二哥?出什么事了?”我顺着二哥的视线,往柳林的尽头望去,并无看到不妥。
他恍若未闻,只是轻轻地抚着我的发。
“二哥?”他的神情惊骇而忧伤,我心里不免莫名地不安,那种无法言喻的担忧。
“没事了。”二哥俯身枕在我肩头环住我,炙热的呼吸拂着我的耳际。修长的手指挽起一绺发丝,引至唇边,印下一个深吻。
“小怜,小怜,小怜……”声音很轻很轻,似自天边传来。
这般的亲昵,我全身不由自主地发烫,双颊灼烫般地薰上一层淡淡的嫣红。
轻轻挣脱二哥的桎梏:“你再不走,今日恐就迟了。”
他手一扯又将我纳入怀中,这一次他把我拥得更紧,仿佛只一松手,我便会自他怀里消失一般。
“小怜,记住你答应我的话。等我,一定等我。”
“二哥,我自然会等你从私塾回来。”
“我不是……”他眼波一闪,却没有再说下去,便出了门。
“大哥。”突然到访的贵客令我措手不及。
“妹子。”大哥一脸风尘仆仆,几年不见似乎憔悴不少,“你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吧。”
“还好,”递上热茶给他暖暖身,“我平日做些针线,二哥在集镇任西席教书,生活到也过得下去。”
大哥怵然一惊,瞪大了双眼张皇地看着我:“二弟于半年前回乡途中遭劫,早就故去……去了。”
我愣住了,仿佛全身都被掏空,世上一切皆化为虚无。
什么是我,我又是什么。
“大哥,”我轻轻笑说,“你弄错了。二哥已经平安归来,他眼下就在集镇,我引你去寻便是。”
“妹子,”大哥激动地按住我的肩膀,“我明白你受不了这个打击。半年前,我捎信给你二弟的噩耗,本想亲自来看看,可母亲一病不起,拖延至今,我……”
我急得失声痛哭:“不!不!不!”拼命甩头,仿佛这样就能抛却那些可怕的字句,眼泪夺眶而出。
“我从未收到什么信。二哥还在,今早我还送他出门,就今早。你若不信,我把他找来。”
我推开大哥,跌跌撞撞奔向柳林。
二哥,我知你没死,我这就来找你。除却你,世上我便再无亲人。
河边一棵柳树下,一团衣物吸引了我的目光。
不知何时我跌落地上,呆坐良久。
眼前一片昏黑,心下不由冰凉。勉力维持的坚定终于崩溃,刹时泪如泉涌,不可自持。
旧旧的披风上,立着精致的香囊。
然而……
“胡闹,简直胡闹。你身为狐妖逗留下界,虚耗功力,更私自幻化人形。若不是我恰好经过竭力定住你的元神,你被人识破之时便早已魂飞魄散。”
白衣少年跪着,听候长老的训斥。
“你的肉身已经消散。幸好尚有千年修行可保全性命,但要恢复原来的功力恐又得耗去五百年,以你的资质若勤加修炼位列仙班还是有希望的。”
少年躬身叩首:“师父,我不要修行也不要成仙。求您开恩,让我同她一起转世为人。”
“孽徒!”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放着大好的修业不行,甘愿生生世世堕入轮回。还不快快清醒。”
少年摇了摇头,嘴角兀自噙著浅笑,目光落在远方。
“她在等我,她在等我。”
“业障!业障!”长老摇头喃喃说道,苍老的声音回荡在空中。
最后……
1997年,某校的开学典礼。
“喂,你叫什么名字?”男生笑的一脸阳光灿烂。
“柳维熙。”
“VC!哈哈哈,VC!”
女生鼓起腮:“哼!那你又叫什么?”
“我叫谢啸笑。”
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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