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的犹豫和挣扎统统都被一个拥抱击垮,抱住自己的男生有记忆里求而不得的美好,他第一次放下与生俱来的骄傲身段,褪下光荣华服,站在她面前只是个十九岁的男孩,吃醋并且有些烦躁。
乔御说,“你不要去找他。”
维安看穿他眼睛里的认真,再不敢以为这是一个玩笑,“为什么?”
“我不喜欢看到你和他在一起,非常……不喜欢。”他把这句话的尾音加重,即使说到这个地步,也依旧别扭嘴硬。
恳来时的路空空荡荡,她身后再也没有那片温柔海洋,也许她狠心和别人离开的行为,真的伤了宋书铭的心。
可是……为什么即使这样,宋书铭也不肯松口说清一切?
维安觉出气温回升,中午的阳光让她穿着羽绒服觉得热了,她忽然看着面前好看的男生问,“你还记得以前高中时常吃的冰激凌么,三元五角,巧克力口味。”
让乔御笑了,“如果你英语考试提高十分,我就奖励给你一个。”
“原来是这个原因,可你每次都和我说,买多了,给你总比扔了好。”
这是典型的乔御口气。
现在想一想,很多事情明明都有迹可循,可他太骄傲,她又太胆小。
“也许现在还能买到。”他拉着她向学校的超市走,忽然跑起来,两个人穿越最后的寒风,像是被抓住的顽童。
所有纷乱的颜色因为耳畔的风声而变得柔和起来,她眼中的世界重又回到起点,乔御,她最终还是和乔御一起逃离出去。
跑到最后,维安根本追不上身前的人,却被他一直拉在手里。
她已经长了不少的头发打在脸上,看到风里所有回忆渐渐清晰,那些已经决意放弃了的感情并不是完全失败。
企鹅妹妹气喘不定地站在超市外边擦汗,羽绒服越来越热,她看到乔御拿了两个三块五元的冰激凌走出来。
他总是那样,挑挑眉毛嫌弃地尝一口,然后说,“还不如我家厨师做的甜品好吃。”
但今天他却没有扔掉,耐心地陪着她坐在长椅上吃完,回头看看她的样子,有点故意不耐烦地说,“喂,你吃东西还是这么慢。”
维安盯着最后的脆皮蛋筒,轻轻说,“也许我还是喜欢他的。”
“但你也喜欢我。”
她将自己散乱的头发塞进领子里,看了看他有点难过,“我不想骗人,乔御,我现在没有办法做出选择。”
身边的男孩穿着帅气的黑色外套,轻轻点燃一支烟,纨绔而又霸道地告诉她,“那好办,我追你。”
那天之后,宋书铭再也没有出现过,维安每天都会去图书馆,可是她发现顶楼在维修,被锁上不准任何人出入。
戛然而止的爱恋,和那些被尘封的书籍一起锁在门后,她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不见里边的动静,当然也不可能有什么鬼怪。
她只是……只是有些后悔,她想问一问宋书铭,他曾经的妻子会不会也惹他伤心?
她只能和乔御在一层的公共座位上一起看书,有的时候,她带着画板在窗边画线稿,他就会趴在一旁睡觉。
青春是挽不回的水,维安再度看到他漂亮的侧脸,如果时光逆转,也许他们还有机会,但现在,她必须承认,从宋书铭出现之后,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现在她看到他,只像看到一段单纯到无法染指的暗恋,猝不及防突然成真,让维安几乎无法抗拒,可悲的是,同时她也不能真的投入其中了。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能这样平静地和乔御在一起。
学校终于放假,维安留在学校里给画廊打零工,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有客户说好要收购她的画作,却突然没了消息,于是她只能从头构思。
好在算一算,一个假期下来画四幅画,挣些生活费倒还没有问题。
春天到来的时候,乔御考下了驾照。
他固执地开着自己的车带她去外边玩,维安不想和他去那些高级场所,可他却敲着跑车银灰色的车门说,“你想太多了。”
她拗不过他答应了,乔御一路笔直地向澜城的最东的方向开出去,因为不是周末,所以公路上车很少,他在摇滚音乐的间隙中突然问她,“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一直放不下宋书铭。”
比起那个男人……乔御和维安明明多出将近四年的时间,为什么现在却常常无话可说。
已经很久了,宋书铭从那天离开之后两个月没有出现,天都变暖了。
维安摇头,继续盯着前面永远没有尽头的路途,轻轻回答,“我曾经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你。”
乔御突然握紧方向盘,跑车加速向前,他有些失落的表情透过反光镜异常清晰,重复了两个字,“曾经。”
她穿得少了一些,不像企鹅妹妹了,他却还是说她,“你真是笨死了,今天几号?”
二月十四,属于情人的日子。
维安反应过来惊讶地看他,却从来无法读懂乔御的表情,从她当年偷偷暗恋他开始。
下车的时候,维安看到满眼的紫色,是一家薰衣草公园,所有风中绽放的小小花朵却有极大的力量,汇在一起的景色美得惊心动魄。
公园里有很多欧式的雕塑,情人节的日子里吸引了无数拍摄艺术照的年轻人前来,每个人都幸福洋溢,打着反光板留影。
只有维安还是傻傻地穿着规矩的学生装束,橘色的套头绒衣和双肩背包,已经长过肩膀的头发黑得彻底,不染也不烫。
乔御站在一片薰衣草前看她,“安妮和你不一样,她总是要求太多,你却总是什么也不说,好像谁都可以欺负你。”
维安低头默默地走了两步,终究被这一片紫色的海洋所吸引,认真地伸手测量比例,拿出随身带着的本子想要写生画下来,她一边找笔一边看向乔御说,“可是她才和你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身边双手插兜站着男孩棱角分明,背对一整片花丛像是所有文艺片中最长出现的画面,少年,青春,以及淡淡的情愫。
恳维安手下一顿,她想起她曾经画过那么多的乔御,每一张都不能见光。
而今天,难得微笑的男生看着她,白色的衬衫干净美好,他说,“就画我吧。”然后随意地坐在紫色的花海之中。
这个下午似乎永远不会过去,以恋人为名。
让她坐在他对面,薰衣草淡淡的香气让人精神格外放松,白纸上的轮廓原本不经意,被维安勾勒过后变得浓重成了绝佳的画作。
乔御拿出MP3,一只塞给她,一只自己听,他的手指微凉,碰到维安耳朵的时候让她有些惊慌,不经意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忽然看到他一脸坏坏的笑意,“喂,你为什么耳朵都红了?”
她重新低下头说,“没有啊。”
耳机里传来歌声,竟然不是乔御喜欢的那些嚣张的电音,而是她喜欢的那首民谣,“云正在散开……正在谈情说爱,一朵在开一朵在败,没有谁去怜爱,爱情红着她的脸……”
画上的男孩有最乖张的棱角和桀骜的眉眼,但他本人却轻轻在她耳边说,“减肥的企鹅妹妹,这一次没有骗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她第一个反应是摇头,还没等说出话,乔御突然隔着她画画的本子俯身过来,这是他和她之间第一个亲吻的姿态,发生在千分之一秒内。
可是维安下意识地推开他,不敢看他的表情,她突然起身迅速地收拾画笔想要离开。
今天真的有云,一朵在开一朵在败。
乔御还坐在原地仰头看她,说,“我不能保证不会欺负你,可我能保证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这句话是她心底唯一的关键句,维安停在花丛之中回身,忽然觉得也许乔御说错了,她比程安妮更喜欢奢望。
如果不是因为她和他的故人相像,宋书铭那样事业有成的男人为什么会无端地喜欢她呢?
这个答案明明谁都知道。
维安握紧背包的肩带,看着乔御,他陷入一片浪漫的紫色之中,头顶上有阳光的轮廓,华丽而危险,但目光却是认真的。
她想了好久,终于开口回答,“你会不会再让我一个人等?”
他摇头,拍拍手站起来伸个懒腰说,“不会。”
记忆里那个少年和傻傻的女孩终于并肩而行,她点点头,“那好吧。”
好像买一个冰激凌那么简单。
回去的路上,维安一直在打喷嚏,乔御塞给她一堆纸巾,一边开车一边奇怪,“你不会感动得哭了吧?”
她吸着鼻子使劲摇头,“没有啊,我……阿嚏!”
“喂!你到底怎么了。”他皱着眉频频回头看她。
维安一边紧张地指着前边的路一边说,“我花粉过敏,你看路不要看我。”
乔御哭笑不得,维安分明能感觉到他几次想开口骂自己,于是低着头不好意思了,但他最终没说什么,只冷淡地嗯了一句。
过了好久,车子停下来等红灯,乔御侧过脸来上上下下的看她,然后低声嘀咕了一句,“奇怪了,你到底哪里好呢?”
她也点头表示疑惑,“我哪里都不好。”
他忽然轻松了,伸手拧着她的脸说,“我长这么大再没见过比你更没特点的女生了,也许这就是你的特点吧。”
这算夸奖还是讽刺呢?
她愣了一下,然后负气地想自己真是不争气,好好一个浪漫的场景都被该死的鼻子破坏了。
不过……乔御这句话,很像顾梦梦应该有的逻辑。
她噗地笑了,乔御被她弄得一阵恶寒的表情,她却很高兴地看着他说,“你终于不是冰山了。”
明明笑起来也很好看啊,为什么他总喜欢装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二月底的时候,澜城的气温终于突破了二十度。
维安换了一件薄一些的绒衣,画了一天画,靠着窗户放松眼睛,却突然看到图书馆下堆了很多装修器材。
还没有装修好么?
它门口外摆了一个大牌子提醒来往的学生注意脚下,上边用硕大的字写着,“图书馆顶层进行定期维护,预计重新开放时间为三月十四日。”
她引以为傲的视力帮了大忙,虽然图书馆和宿舍之间距离不近,但也足够看清了,于是维安发现那天正好是她的生日。
她心里一阵莫名的悸动,收回目光不想让自己再多想。最初的时候,她试着打过宋书铭的手机,却发现他每次总是不在服务区的状态。
已经这么久了,他突然消失在她的生活之中。
维安在晚上时常想起那些小说中的情节,感情出现问题之后,情人之间难道不需要解释么?明明都说……如果真的爱过,即使分开也会彼此牵绊。
可是宋书铭就真的这样音讯全无地不见了,如同篮球赛之前,似乎……似乎他从未出现。
维安被这个念吓了一跳,心里发凉,抬头看到图书馆门前还有学生进入,应该只有顶层在维修而已,那里本来就堆着最老旧的书架,早该重整一下了。
建筑的颜色深重,门前人来人往并不冷清,可还是显得格外寡淡,它总像冷眼旁观的智者,用一种独善其身的态度安静记录悲喜,把她和他曾经在顶层发生的一切故事都藏匿起来。
好像这场心动永远停留在图书馆之中,她无法再进入,他无法再出来。
维安想起她期末的时候弄了满手油画颜料,宋书铭带她去用水洗,她憋着不说话,一直到最后,看到他被捉弄的表情。
不是不难过的,只是这一切几乎以光速消失,干干净净,除了他送给她的东西之外,半点痕迹也没有。
维安突然开始想念顾梦梦,好学生放假的时候就回B市去了,一段时间没见,宿舍里只剩她一个人的滋味也不好受,而乔御今天也被家里叫回去了,并不在学校。
他走的时候似乎很着急,好像家里出了事,维安不敢在这个关键时刻去打扰,只好打给顾梦梦。
恳对方接起来的时候好像正在吃东西,嘴里一阵咀嚼的声音,含糊不清地说,“喂?维安啊,我给你带好吃的回去,我妈给我做了……呃……”电话来传出打嗝的声音。
维安一下就笑出来了,对方继续说,“麻辣牛肉干!我妈亲手做的超级好吃,你等我回去,给你带一大包!”
“好,帮我和阿姨问好。”
让顾梦梦在那边忙不迭的答应,还不忘了吃,半天才反应过来,问维安,“对了……你一个人在宿舍没什么事吧?我早点一回去。”
她赶紧答应着,“没事没事,我刚闲下来给你打个电话,还有……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很需要艺术家帮我解答。”
带着开玩笑的口吻,把自己寂寞的感觉变得轻松,果然,维安听到那边传来一阵大笑,顾梦梦对这个头衔感到分外满意,说,“好,你问吧,什么问题?”
“你说……如果一个你身边的人突然消失,完全联络不上,甚至……甚至就像他从没出现过一样,那是为什么?”
顾梦梦好像又塞了点东西吃进嘴里,一边想一边说,“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像他从来没出现过?”
“就是完全找不到一点线索能联系到他。”
“那朋友亲人呢?每个人都会有朋友同学啊,你去找他们问问。”
维安有点犯难,她真的不知道宋书铭都有什么朋友,以前以为他是学校的老师,可他并不是,那他的工作呢?他家里人?
她除了知道他母亲身体不是很好之外,其他的一概不知,她生病的时候在他家住过一段,可他家里好像很长时间没人看顾,也不像长住的样子。
于是维安只能回答顾梦梦说,“他好像也没有朋友,其他的……都没有。”
“啊?”顾梦梦很惊讶地发出感叹,停了一会儿又说,“喂,我怎么突然觉得背上发凉,你不会是撞鬼了吧?”
“认真和你说呢,不是开玩笑。”维安无奈。
手机里的动静显示出顾梦梦好像终于放弃她的牛肉干了,她十分严肃地说让她想想,然后半分钟之后,顾梦梦又说,“这么奇怪?那只可能有一个原因嘛,他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说完电话里的人哈哈大笑,好像觉得幻想出一个恐怖电影一样,顾梦梦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维安,你是不是碰到异度空间的人了?”
明明是一句恶搞吓唬人的回答,可维安心里却像被狠狠揪住了一样,她再度看向图书馆,它依旧安静,钟楼的秒针慢慢移动,划开一段日光。
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莫名其妙的谈话被走廊里一声长喝打断,宿管老师的声音传来,“维安?维安!”
她不得不和顾梦梦说再见,跑出去找老师,发现是有快递要她签收。
维安签了字,快递送货员却从袋子里拿出最小的一个盒子,她拿回宿舍的路上摇晃了半天,觉得里边轻飘飘的十分可笑,好像根本没有什么东西一样。
而且寄件人也没有署名。
她心里好奇,想了好久也不知道有谁会给自己寄东西,而且是同城快递,她在澜城除了同学没有认识的人了。
于是这个手掌大小的盒子变得神秘异常,维安把它放在桌子上,突然想起昨天看的手机报,上边说最近澜城有不法分子混入人群之中,搅乱社会治安。
她盯着那盒子怀疑地看了半天,越看越开始担心这是个随便邮寄的炸弹。
如果突然砰地一声爆炸……
好像她的人生还没有幸运到能收到恐怖分子的炸弹吧?炸死她有什么好处?
维安这样安慰自己,犹豫了好久,恐惧心理最终耗不过好奇心,于是拿着小刀小心翼翼地拆开盒子的封条,却发现里边装了好几个纸团。
它们似乎被人揉过,已经完全不成样子了。
她哭笑不得,伸手过去拿起来,不知道寄件人和这些纸有什么深仇大恨,捏得极紧,她费了一会儿功夫才逐个展开。
原来它们本该是一整张纸的,可现在看来却被人撕碎了,每个碎片上边都有签字笔乱七八槽划出的线条,她这样学画的人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与此同时,手机再度响起。
“喂?”维安看到是乔御,接起来,对方最开始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竟然有点故意掩饰地问了一句,“那个,你收没收到快递?”
“啊?你怎么知道……我收快递了?”她赶紧探头往楼下看,明明没人。
乔御在那边小声笑了,说,“废话,因为那是我昨天寄过去的。”
维安更惊奇了,拿着那一堆皱巴巴的纸看了半天也没悟出来,只好虚心请教,“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不等你回学校再给我?”
“哦,最近家里有点事,挺严重的,我得陪着我妈,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他口气突然变了,有点烦躁,维安只好安慰了两句。
他停了停又说,“我本来都给撕了,太恶心了,但你不是就喜欢这种东西么,去自己拼起来看吧,我挂了。”
说完这位不负责任的大少爷就真的挂了,连句拜拜也不说。
维安认命地去理解他的别扭心态,跑去一点一点玩拼图,最后桌子上终于出现了一张完整的白纸。
A4纸,很随意,好像是它的主人随手从打印机里扯出来的一样,但上边却歪歪扭扭地用签字笔画了个……呃,女孩。
说是女孩都让美术学院的高材生有点汗颜了,这更像儿童简笔画,一个女孩套着大大的羽绒服,臃肿得像个企鹅,摇摇晃晃一脸委屈。
下边写了一行话,“开学之后我也暂时不回学校,不过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过生日的时候我回去找你。三月十四对不对?”
潦草至极,好像他边写边骂。
三月十四,她的生日,也是白色情人节。
署名乔御。
而且,他写他自己的名字也故意缺了一笔。
窗外的阳光似乎变得不那么刺眼了,维安抱着这些纸,微笑着给那个别扭的少爷发一条短信,只有短短的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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