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散精力有的时候是治愈烦恼最好的办法,维安所有紧张的情绪似乎都被篮球社的事情打断了。
三个人走了一路吵吵闹闹,互相把宣传的重任往别人身上扔,郑志摩坚持让他们设计出传单,并且明天早上还让她们去校园里发给学生,无异于散发小广告的手段。
“为什么让我们去?光画画还不够,还要做苦劳力?”顾梦梦也犯懒了。
郑志摩好言好语地劝她,掰着手指头开始讲道理,“你看,我认识的其他人都是大二大三的,还没结课呢,只有你们明天有空闲。”
顾梦梦只好点头,维安也没办法,眼看自己已经被他们堵在教室里了,认命地答应,“那好吧。”
她毕竟不能看朋友犯难,叹了口气表示自己屈服,心里却有点内疚,因为她开始筹划明天比赛开始后要怎么中途逃跑,她实在不想再见到乔御了。
这几天公共教室都没人上课,人少可以画画,从这天晚上之后郑志摩就心急火燎地逼着她们干活。
周五就要拿出东西,这两天的时间之内维安和顾梦梦又要设计传单,又要画出海报的线稿,生活忽然变得繁忙起来,无数色彩堆砌在眼前,终于能够让维安完全安静地沉寂在美术的氛围里,把心里那些烦恼的事情都扔出去。
不开电脑,不在校园里闲逛,她逼着自己不去打听那些麻烦事的后续,心里因此平静下来。与此同时,快乐咖啡那一次相见之后,不管是乔御还是程安妮统统都偃旗息鼓,没机会再给她制造任何难堪。
校园里的点歌台在放歌,主持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十分微弱,好像在故意衬托出一些小资情调,“云正在散开,你正发呆站在门外,背后是一片海……”
所有的躁动与愤怒似乎都宁静下来,
维安知道这首歌叫油画里的情人,她轻轻用笔勾勒在纸上,心里想着如果能够安静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即使寂寞一些也无所谓吧。
周四,画画的空隙时间她走到窗边给宋书铭打了电话,可惜却听到对方不在服务区的提示音。
维安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忙,只好发短信告诉他自己这几天都有事,等周末再去找他。
放下手机的时候她看向窗外,想起自己和顾梦梦以前在玻璃上写过字,她们都有自己的梦想,都想成为优秀的艺术家。
虽然遥不可及,可维安只有在画画的时候才能觉得自己是强大的,那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世界,安静而忠诚。
她偷偷地嘲笑自己的怯懦,想了想,又拿出手机给宋书铭发短信,“老师,我画的那副人像得了最高分。”这几天她都没时间和他提起,现在忽然用这样的口气和他汇报,也许会让宋书铭觉得她还是个小孩子,好像在骄傲地炫耀。
但维安喜欢这种感觉,被保护的感觉,他就是她的退守,即使全世界颠倒。
这样想下去,她突然发现自己的生活已经和乔御完全没有关系了,好像一个学期之前,她还会偷偷躲在被子里想乔御的侧脸,草草地勾出他的轮廓,一连能看上几个小时。
果然,生活有时候就像故事里的情节,维安等一个人等到她自己都放弃了,乔御才肯坐在她面前同喝一杯爱人的温度,她终于断定童话也有一定的哲理性,比如王子公主,比如骑士女巫,有的时候两个人根本不能站在同一个世界里,那样的苦恋注定失败。
何况是谁说过,一千座宫殿,比不上一次彻底的心碎。
她看向远处的图书馆,它耸立不动像记录和见证的存在,她想问问它,这一切伤心和感动日后还会不会有人记起?
图书馆却不会说话。
维安的文艺情怀被勾出来了,一个人靠着窗户感慨,郑志摩却非要从外边走进来打破气氛,他开口就说,“对了,维安同学,梦梦回宿舍拿围巾,刚才打电话过来说她又看了一遍,那帖子确实删干净了。”
维安点点头,郑志摩欲言又止地凑过来说,“什么帖子?我去看热闹的时候已经不见了,梦梦又不告诉我。”
“没事,就是个八卦消息。”
郑志摩扭头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一边离开一边吟诗道,“真没意思。啊……为何爱那你不高兴爱的东西……或者为何乐于接受你的烦恼?”
维安拿着画笔摇头不理他了,她现在除了发呆走神和休息,余下的时间统统要用来赶工。
于是最后一连两天,郑志摩都充当了周扒皮的角色,他训练完毕之后就跑来公共教室,手上捧着一本莎士比亚诗集坐在阶梯座位上,居高临下地监督自己的女友和女友的同学干活。
就连这赶工的教室都是郑志摩仗着自己社长的威名,和教学楼里管钥匙的老师套了半天人情才偷偷要来的,维安说他这是非法占用学校资源,但他据理力争,表示这是为校争光的好事,学校应该感谢他们三个人。
社长大人耍贫嘴游手好闲还不够,在监工期间还不断发表点评,“啧啧,果然是美术学院的高材生,画画就是好看,嗯……对,那个篮球最好弄得再大一点,盖住那个人手。”
维安认命地帮他白干活儿,好在篮球社需要的样式不多,她和顾梦梦两个人辛辛苦苦赶到周四晚上七点终于差不多弄完,郑志摩立刻高兴万分地跑出去印刷,准备第二天的比赛。
临出门的时候,他拿出一副诸侯的口气长长喊道,“维安同学,寡人对你献上十二万分的敬意,比赛之后,寡人一定请你吃饭!”
维安对他一天三变的说话方式习以为常,嗯了一声就收拾东西回宿舍,路上的时候顾梦梦明显兴奋万分,手舞足蹈地说,“终于没事了,明天上午直接去看他比赛,维安,你可一定要去现场,正好能帮我给他们看着水和衣服……”
维安点头答应,心情放松了很多,连学校里的野狗叫声也变得顺耳多了,她们沿着小路往回走,顾梦梦和她商量起如果篮球比赛完要怎么敲诈郑志摩,“吃比萨?不不,不好,咱们去吃自助吧……”
夜晚的G大又起了雾,一片静谧。
穿得厚厚的女孩挽着身边蹦来蹦去的好学生点头答应,“嗯,自助不错。”说完两个女生偷笑半天,维安终于熬过了这些琐事,想起宋书铭,她又拿出手机看了看,对方还是没给她回信息。
她刚想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却发现手机有来电,于是顺势按下接听。
“企鹅妹妹?”是乔御。
维安听到他的声音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挂,直接问他,“有什么事么?”
电话里的人说,“他不是老师。”
她们已经走进宿舍楼的走廊,四下空荡,回音很大,尽头窗外有树木的影子打在玻璃上,微微晃动,像是等待时机的巨兽。
有什么东西透过雾气渐渐清晰起来,维安眼睛盯着尽头的窗口,忽然觉得恐惧,明明不是这个方向的……为什么她刚才看到图书馆的影子了?
走廊的窗户明明是对着食堂的方向,不可能……是眼花了么?
她急忙伸手拉住旁边的人,顾梦梦正在找钥匙,完全没看窗外,抬头看看她说,“怎么了?”
“你看那个窗户,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顾梦梦毛骨悚然地喊起来,“啊啊啊!”
楼道里的声控灯亮起来,楼外比走廊暗,玻璃开始反光,她们完全看不清窗外的景色了。
“你你……你别吓我,有什么不对劲的?外边不就是几棵树么。”
维安摇头示意没事,松了一口气想自己最近太紧张了,于是一边往宿舍走一边继续刚才的话题,这才想起被忽略的乔御,“啊,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问过英语系的人了,他们那里根本没有姓宋的老师!”乔御的声音堪称气急败坏。
“你……”维安愣了一下,忽然笑了,对着电话里的人说,“不好笑的。乔御,你是不是喝多了?”要不然他为什么来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对方停了一会儿,突然平复下怒火冷淡地说,“你不信?算了,你这种智商活该被人骗,我都问过了,他不是英语老师。后来我去直接找教务科查过,G大根本就没有一个叫做宋书铭的人!”
“你胡说八道!”她也急了。
“那你告诉我,他每天去哪里工作?为什么会这么有钱,如果只是一个大学教师的话他怎么能开cl600?他家里是做什么的?还有,如果他每天都要在学校里上课,为什么他去接你的时候都是从校外进来的?他除了经常去图书馆之外,根本就没进过教学楼!”
乔御一字一句说得很快,声音却像刮在石头上的刀尖,每句问话都直接戳破维安心里的温柔表象,字字句句都极其关键。
而悲哀的是,维安硬着声音想要反驳他,却发现自己真的一个问题也回答不上来。
她的确不知道他家里究竟是做什么的,一个教英语的大学讲师不可能这样有钱,而且……除了图书馆,维安确实没在别的教学楼里看到过他。
这么长时间了,就算校园很大,课间偶然相遇的几率不高,但他总该会有同事和自己的学生,可她从来也没有听他说起过。
维安越想越觉得害怕,她猛地回身看向窗外,她们屋子里的窗户可以看到图书馆的方向,此刻天色将晚,一点一点暗下来的日光像是黑暗中积蓄的秘密。
每一天时光尽头,究竟藏了多少不能说的秘密?
顾梦梦在一边脱了外套,正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维安只好稳定下心情,努力让自己想得有逻辑一些,问电话里的人,“你怎么知道宋老师每天都是从校外开车进来的?”
“我……”乔大少竟然也有说不下去的话,他好似想了一会儿才格外大声地吼她,“你管这么多干什么!我那几天偶然看到了而已,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什么宋书铭他一直在骗你!”
维安本来想直接否定,却又想起宋书铭这几天也不联系不上,好像一直都是他主动来找她,一旦他真的离开,维安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的确不清楚很多事情。
“你真的去教务科查过?”
乔御的声音像被气到顶点简直无奈至极,最终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回答,“我有必要骗你么。”
的确没必要。
她捏紧了手机心里很乱,“也许他只是……”
电话里的男生追问,“只是什么?只是故意说得让你放心?那他的目的呢,你有没有想过他刻意伪造身份接近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浓浓的雾气在窗子再度结成霜,这个冬天究竟还要发生多少事?
维安无法回答乔御,他咄咄逼人地不停地问,而她最终心里乱如麻,仓皇之下竟然选择将电话挂断。
宿舍里的顾梦梦什么都没听到,仍旧轻松地打开电脑,还满脑子想着明天晚上要去吃什么大餐的事情,回身问她,“对了,学校东门旁边是不是有家小肥羊?就去吃那个的香辣锅吧?”
维安不做声继续拨打宋书铭的手机,还是无人接听。
她心里慌得不行,听筒里等待的声音就像一根一根细针,隐隐在夜晚发出危险地光亮,昭示着乔御所说的真相。
顾梦梦有点奇怪地又喊她,“喂?维安,你听见了么,你要是没意见我就和郑志摩说了,让他明天就请咱们吃这个。”
维安突然起身披上衣服跑了出去。
她跑去教务科所在的楼里,现在这个时间段已经没有什么灯光了,老师早就下班离开,只有三楼还有人声。
维安走过去看到几个挨了处分的学生正拉着一个老师低声下气地求情,“给我们一个认错的机会吧,以后绝不招校外的人了,就是一时冲动……又喝了点酒,咳,老师你也知道,我们都成人了,难免有点麻烦事……”
那两个男生话还没说完,维安却已经直接站在了对面的老师面前,开口就问,“您是教务科的老师么?”
是个长相厉害的女老师,原本就不耐烦,手上还捏着两张通报处分的公告,她看到突然跑出来的维安更加烦躁,点头应付,“是是是,你又有什么事?哪个系哪个班的,不重要的话明天早点来说行不行。”
两边傻站着的男生也有点不明白,直勾勾地盯着维安看,她却好像有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寸步不让地跟着那个老师走来走去,只问她,“您能不能帮我查查看,学校里是不是有位英语老师叫……宋书铭?”
那老师原本还勉强维持三分的耐心,这会儿一听这话也有点愤怒了,莫名其妙地瞪着她说,“我就纳闷了,你们这些学生大期末的不好好准备考试,没事老来打听老师干什么?前天那个……嗯,乔御,他也跑来问这个人,都说了根本就没有,咱们学校姓宋的男老师一共就三位,都不教英语,也没人叫宋书铭!”
那个女老师不耐烦地轰她快走,嘴里念叨着,“真不理解你们这帮孩子都要干什么!没事找事。”维安愣在当场,不知还能怎么安慰自己。
旁边那两个受处分的男生互相使了个眼色,维安转身的时候听见他们在小声议论,“哪都不公平!我明明看到上次那个乔御也和长石路那帮混混有来往。”
“废话,可人家亲爹是乔总,听说……咳咳,咱们G大当年建图书馆的时候,还有他父亲作为老校友捐了很多钱呢,能平白无故给人家儿子处分么?”
维安逼着自己往外走,身后传来一阵训斥,“窃窃私语什么呢!领了处分快点走!别让我再抓到!长石路那帮人出了名的乱,教务科绝对禁止咱们学校的学生和他们来往!”
青春像一条波涛汹涌的长河,也许河面星光熠熠,但谁也无法否认河底的泥泞和危险。从维安踏进大学校门的那一天开始,单纯和简单的生活就一去不复返了。
她捏着手机不想回宿舍,宿舍里有无忧无虑的顾梦梦,她不愿意让朋友担心,但如果不回宿舍,她还能去哪里呢?
宋书铭依旧处于失去联系的状态。
维安终于抱着膝盖坐在小路的长椅上,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通姑姑家的电话,听筒里传来姑姑关切的声音,她还是忍不住流泪说,“我很好,快要放假了,没什么事……就是……就是想你了。”
姑姑好像听出她声音不对,一个劲地问,“是不是受欺负了?身体怎么样,那里很冷吧,一定记得保暖。”
维安的父亲再婚很多年,早就失去联系,她姑姑因为自己没有孩子,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养大。姑姑家的条件并不好,而且……其实维安长大后心里清楚,姑父对自己一直寄住在他们家里的事情不满意。
即使他嘴上碍着姑姑的面子并不多说,可心里一定颇有微词。
就算是这样,就算被反感着,维安还是在这个夜晚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想家,如果能回到B市,一定会比澜城这样萧条的环境温暖多了。
起码会有姑姑真心实意地关心她,任何时候任何立场姑姑都不会骗她。
维安举着手机不愿意挂电话,直到手都冻僵了,她只是想不通,为什么连宋书铭都想骗自己。
姑姑有些担心地问她,“假期还是回来吧,我正好织了一件毛衣,你回来试试大小,合适的话下学期直接带去。”
吸着鼻子努力忍住眼泪的女孩却声音坚定,“不,我还是留在澜城吧,反正宿舍也可以一直住的,没事。”
姑姑听了这话也有点伤心了,停了好久才低声和她说,“你别多想,还是回来吧,你姑父不会说什么的,你不回来姑姑不放心。”越说越伤心,电话里也穿来隐隐的哭声,“姑姑想去看你的,可你姑父这几天又病了,我也离不开……”
维安哭得更厉害了,“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长大了,已经十九岁了,我不能再靠长辈来养活。姑姑你放心,假期我接了两份画廊的活儿,正好要赶出来……真的没关系,我习惯学校的生活了。”
她在撒谎,可她如果不撒谎,会让最疼自己的亲人为难,人生有很多不可言说的苦,她无人可以倾诉,只能自己坚强地走下去,如果回不去,那么就努力完成自己艺术家的梦想,给自己一个立场,让轻视她的人后悔。
最后挂断电话的时候,维安仰起头想让眼泪逆流,她看到夜里起雾,月亮都看不清了。
原来没有什么永恒的温柔,她身后那片海,会不会是海市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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