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之后,倒霉的企鹅妹妹果然应了那句老话,病来如山倒。
维安的病情比想象中厉害,她在宋书铭家里睡了一晚,吃了药,可是早上起来还是觉头昏脑涨胀,于是只好打电话给顾梦梦过去,让她帮自己请假。
好学生在电话另一端有些奇怪的口气,念叨了一句,“昨天安妮找过你,但好像你一直关机,她说她打不通,然后就冲回宿舍来了,挺生气的,吓了我一跳。”
维安不明所以,再加上呼吸不畅难受得不行,只好嗯了一句先挂断,心里想了很久也不知道程安妮又怎么了。
雪已经停了,澜城连日来的阴霾天气终于转晴,房间里暖暖地投进一点阳光,维安发现房间里似乎被宋书铭简单收拾过了,干净温馨。
已经九点钟了,宋书铭还没有去上课。
他又拿了退烧药来给她,逼着她吃完,维安有点尴尬地看了看周围,掀起被子想穿外衣,“我请假了,自己回宿舍睡会就好了,老师要是还有课就先去吧,不用管我。”
他端着水杯,忽然俯身亲亲她的额头,“宿舍冷,还容易传染同学,就先住在这里吧,明天好了我送你回去。”
他的吻好似安慰,却带着浓浓的眷恋。
她的脸无可避免地又红了,偷偷看了看他嗫嚅着想解释,宋书铭的目光好似觉得她很有意思,揉揉维安的头发按着她躺好,给她盖上被子,只说,“乱想什么呢,你答应我了,我们现在在一起,我当然应该好好照顾你。”
空气里微小的尘埃都因为这句话而变得异常生动。
维安点头,她因为发烧显得表情懒懒的,只蹭在枕头上看他,一瞬间竟让宋书铭有些恍惚,他忽然放下手中的手杯,死死盯着她看,“Annie……你……”
他的失态让缩在被子里的女孩有点错愕,碰碰他的手指,问,“老师?”
宋书铭停了停回过神,只推了推眼镜笑着摇头,“没事,我只是觉得……你刚才很像十年之后……”
“十年之后?老师怎么会知道十年之后我会是什么样子?”
他笑得更厉害,玩笑一样侧过身盯着窗外想了想,告诉她,“猜一猜,也许十年后我的小Annie会变得不一样,比如……大胆性感?”
维安吐吐舌头摇头,也笑了,抓了抓自己因为生病的乱发有些遗憾,“老师,我这么倒霉,估计过多少年也变不了的。”
她长得又不好看,也一直都习惯了安静地过自己凤尾女孩的生活,幸运和幸福好像离她很远,她更没有别的女孩那些新奇大胆的念头,怎么会变呢?
宋书铭却轻轻握紧她的手,隔着她身上暖和的被子拍着,像在哄自己心爱的小女孩一样,“睡吧,好好休息,发发汗,也许烧就退了。”
唉……她真的还是个小姑娘,就是不喜欢去医院,怕被打针灌药。
维安听话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睁开,有点不放心地又问他,“老师,我怎么没看到你去忙工作呢?学校里应该事情很多的吧?不要耽误了……”
他摇头,“没事的,最近不忙。”
“那……”
“Annie,如果你能够回到十年前,你想改变什么呢?”他突然打断了她的疑惑,只自顾自地问了一句话,脸上的表情像陷入沉思。
维安也想了一下,十年前?十年前她八岁,“我八岁的时候过得不好,爸爸出去又找了很多女人,他嫌我是累赘,只把我扔给姑姑照顾。”
宋书铭回身看看她,轻轻点头,估计想到了她家里也许遭过变故,便也不愿再多问,维安觉得终于有个人能说说话了,反倒直接说出来,“其实也没什么,我刚出生没多久妈妈就去世了,爸爸酗酒……出去赌钱,所以也不管我,我是在姑姑家长大的,在B市。”
她说着说着侧过脸,背向宋书铭,声音越来越低,“爸爸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又娶了别人,彻底和我没什么来往了。”
拍着他的男人微微用力,似乎在告诉她,他都知道。
明明他是最晚出现的人,可他为什么总像什么都知道?
他继续哄她睡觉,“别难过,我知道你想妈妈,可是Annie,你要知道那些大人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看……你现在考上大学,将来会成为油画大师,你会活得很好,妈妈会很欣慰。”
她闷着点头,还是想哭了,身上难受,迷糊糊地就喊着妈妈就想睡了。
似梦非梦之间,维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烧糊涂了还是真的听见了,她觉得有人叹息,声音在她耳边很轻很轻地响起,“Annie,你十年前真可爱,我很遗憾没能早一些遇见你,现在看来……命运愿意重新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不会放弃,我不能再让你离开我。”
那个人的声音似乎十分难过,最后竟然近乎哽咽,“你不爱吃青椒,你没有妈妈,你和姑姑住在B市,不喜欢色彩鲜艳的衣服,讨厌黄色和蓝色的东西,你恨一个叫做乔御的男孩。”
他的声音淡淡地一字一句说出来,让维安在睡梦里觉得十分可怕,她很想问问他是谁,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不喜欢吃青椒,为什么……但意识却清醒不过来,维安仍旧却觉得周身发烫,鼻子堵得难受,呼吸都变得压抑起来。
“老师……”
宋书铭看着她在睡梦之中呢喃,苦笑着推了推眼镜,握紧她的手,“好好休息,我在。”
第二天,维安终于退了烧,只剩感冒的症状,但宋书铭实在不放心,坚持让她又请了一天假,好在学期末课都少得很,维安也答应了。
宋书铭也一直没去工作,他陪了她两天。
第三天维安早早就醒了,她这几天睡得太多,实在不想再躺着了,于是一个人裹好衣服起来,觉得今天气温有些回升,她从窗户望下去,七层的公寓楼下安静非常。
宋书铭拿了热牛奶和面包进来,笑了笑说,“这里离G大不远的,开车一刻钟就回去了,别着急,吃好饭再走。”
澜城市中心的房价一向居高不下,维安想起来,这里应该就是学校旁边的涉外公寓,自然也价格不菲。
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吃面包,一边吃一边觉得精神好多了,看宋书铭给自己收拾带回去吃的药片,还是问出口,“老师不和家里人住一起么?”
他摇头,“现在……我还不能回去,时间没有到。”
“什么时间?”
他愣了一下,又笑起来,“我本来和我妈说好明年才能回国,不想让她担心,暂时不回去见她了。”
维安哦了一句,想他家里应该条件很好,也许他本来应该留在国外,但后来自己跑回来,还不能回家,她停了停,又有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突然回来是因为你妻子过世了么……”
宋书铭把她的药都整理好放在她包里,点点头,“嗯。”
“那老师何必……”她心里又想起自己。
“我说了原因以后会告诉你的,等你长大一些好么,现在……”他忽然低下身看着她,维安本来穿着厚厚的袜子抱着膝坐在椅子上吃面包,这一下变成宋书铭用手撑在她椅子两边的扶手上,从上往下看着她。
她有些不自在,也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继续吃,嘴角带着一圈牛奶印子,傻傻地也抬起头,清晨金色的光芒打在两个人身上。
宋书铭的眼睛温柔如水,他一边低声说一边凑过去亲吻那些可爱的印子,“现在你要好好听话,不要乱想,但是记得,一定要离乔御远一点。”
最后半句话他说的十分严肃,让维安措手不及,抹了抹牛奶印就问他,“老师?”
她的表情带着疑问,宋书铭却回身在柜子上翻找东西,边找边说,“老师也会吃醋的。”
维安终于笑了。
他从柜子上找了很久才拿出一串车钥匙,过了一会儿又从书房拿出一只手机,摆弄两下放进衣兜里,和维安说,“走吧,再不去上课就要迟到了。”
于是那一天,宋书铭送她回学校,路上的时候他突然下车,去路边的报摊买了一张手机卡,放入手机里,维安看着他问,“新换的手机?”
宋书铭摇头,弄好了之后要了维安的手机号码试了试,放心地说,“还好,能用。”
维安十分不解,“怎么了?”
开车的人将手机放好,笑了笑说,“没事,以前的旧手机,不知道还能不能用……记得存好我的号码。”
维安扫了一眼他的手机,其实并不算旧,去年的新款而已。
她没多问点头答应,车子开出公寓,维安忽然笑了,侧过脸看着宋书铭说,“老师……你好像很奇怪。”
开车的人很专注,听了这话只问,“哪里奇怪?”
“唔……说不上来,你好像和我们不一样,我也不知道。”她自己也说不清了,遥遥地看见G大图书馆的尖顶钟楼出现在视野中,于是抬手指了指,笑着开玩笑,“我有个室友,总是语出惊人,她说过图书馆给她的感觉很不一样,现在我觉得……老师也和图书馆一样,好像一直都在,也好像一直都不在。”
宋书铭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早上的澜城仍旧很冷,他总怕维安再冻着,开了空调,让她浑身都暖起来,又有些困乏了。
钟声过后,G大美术学院门前停了一辆奔驰cl600。
维安低着头飞快地跑下来,紧张地冲开车的人挥手,她实在没想到宋书铭竟然会开这么招摇的车出现,她路上想自己下车走进去就好了,但他担心她生着病,一定要把她送到门口,但自己……毕竟还只是个学生,坐在这样的双门跑车上实在有点显眼。
好在来得晚了点,已经是上课时分,路上人不多。
宋书铭在车里忽然又喊她回来,维安只好看看周围跑回来,“怎么了?”
“围巾松了。”他按下车窗伸出手来给她重新系好,看见她紧张的表情,于是解释道,“一阵子没回来了,都忘记这车在十年前还算不错的……没事,你记得按时吃药,水?水带了么?”
维安觉得他这话在逻辑上很有问题,但一时也顾不上多想,赶紧点头,立正站好让他看了一圈,终于看到宋书铭摆手让她去上课,她才如释重负地跑进去。
今天是本学期专业课的最后一节了,学生心散了,老师也有些懒,让大家自己临摹画作,说好下个星期出那副人像画的考核成绩,优秀作品会在走廊中进行展示。
维安低着头轻手轻脚从后门溜进去,四处寻找顾梦梦。
在好学生的思维里,迟到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于是顾梦梦像做贼一样把脸贴在画板后边一个劲冲维安挥手,示意她快点过去。
维安没时间多管周围的同学,躲着老师从画板后走,路上不小心碰倒了一个人的笔筒,哗啦一声惊醒了正埋头瞌睡的人。
竟然是……程安妮?
维安一愣,今天程安妮披着一件暗红色大衣,把头都遮住了。
对方一直埋头趴着不出声。估计是觉出有动静了才抬头,却刚好对上蹑手蹑脚跑过来的维安。
平常艳丽的女孩今天妆都花了,眼睛通红,见到维安像见到鬼,目光恶狠狠的,恨不能立刻就能拿出把刀来。
“安妮?我病了两天,刚回来……”维安不明所以,还和她解释,说完低头给她把画笔捡起来,结果程安妮一语不发,仍旧恶狠狠地瞪着她。
维安瞬间想起那次在小路上,她打了自己一巴掌之后也是这种表情。
“你怎么了?和乔御吵架了么?”维安实在想不明白这一次又怎么了,只好安慰自己也许是她们又闹起来,然后偷偷坐回到顾梦梦身边。
一直到下课,程安妮就保持着失魂落魄的样子瞪着维安,一个字也不和她说。
顾梦梦听着下课铃收拾东西,偷偷碰碰维安低声问,“你有没有觉得脊背发寒?”
维安感冒没完全好,正打喷嚏,顺势点点头。
“我觉得……程安妮好像要杀人一样,你可小心点,郑志摩那天和我说,为爱痴狂的女子都有杀人的冲动的、。”
不停擦鼻子的女孩明显被话中的“女子”二字震惊了,又想起这话的确像篮球社长一贯的口气,于是维安只好认命地点头,捅捅顾梦梦说,“可我病了两天你也知道的,我真的没有时间招惹她。”
两个人话没说完,教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
“乔少!”画架被人撞翻,无数人纷纷看向教室门口,有人穿着黑色风衣双手插兜,斜斜地靠在门框上往她们班里看。
维安心里有点明白了,果然又是乔御和程安妮闹脾气,这不是来哄她了么?
她好心好意地拉着顾梦梦走过去,推了推程安妮说,“别生气了,他来接你了。”结果程安妮却突然回身看着维安,嘴角莫名其妙上扬,笑得轻蔑。
顾梦梦在旁边吓得退后一步,边摇头边惊讶地说,“安妮……你你……你怎么了?”
程安妮今天难得没有给头发做造型,只随意裹着大衣,她像是强忍怒火,笑着笑着突然伸手一把将维安推开。
顾梦梦大惊过去扶,还好拉住了维安的胳膊,不然她整个人就要坐在身后的颜料盒上了。
“安妮!你怎么了?”维安也莫名其妙,站稳了又过来想问她。
老师已经走了,教室里本来本来有不少女生想要围观乔少,这一下也被这出戏吓得低头收拾东西走人。
维安看了看乔御,他原本靠着门框,这下可算往前走了几步,却还是冷眼看着屋子里的人不说话。
“我两天没回学校了,我又没有惹你。”维安实在忍不住。
对方十分古怪地笑,好像她第一天认识维安一样,竟然绕着她走了几圈,然后咬牙切齿地说,“我真没想到啊,你这么丑,脑子又笨……而且连话也不会说,傻乎乎的就会跟着我转……你这样的蠢货竟然也会勾引人!”
一旁突然有人打断,“企鹅妹妹,下课了,走吧。”说话的人是乔御,他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
维安没时间和他多说,又想问程安妮是什么意思,但程安妮已经举起旁边的画板,直接往维安身上砸过去。
顾梦梦大喊,可惜来不及阻止。
维安仓皇之中只能向后退,撞到了身后的画架,眼看那东西就要砸在自己脸上,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乔御表情冷淡地从身后将程安妮拦住,他扫了一眼歇斯底里的人,把那画板扔到地上然后默不作声看着维安。
场面极度混乱。
顾梦梦在一旁拉着维安就想走,“他们……他们这样不对的!怎么能打人呢!快……我们去找老师……”
维安看着对面的两个人心寒不已,一个是自己的朋友,一个是自己曾经暗恋的人。她坚信程安妮是个直爽的女孩,她只是性格太直,她并不坏。而乔御……她已经等了他太多次,而每一次最后的结果都是成为他大少爷茶余饭后的一顿谈资而已。
他们的爱情游戏凭什么要拿她做调剂?维安真的忍无可忍了。
她站在那里第一次那么大声地直视乔御喊出来,“我不想再当你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也不想再被你耍了!乔御,你如果真心对安妮好,就好好珍惜她,另外,也请你看好她!”
维安说完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看向程安妮说,“还有,安妮,我知道你以前误会我,我都明白,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你却还这样……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你们了,从今以后,你们两个人的事情我都不想再看到了!”
她说完真的没有多看一眼,拉上顾梦梦转身就走。
乔御在她身后喊了一句,“维安!”他难得连名带姓喊她,估计已经生气了。
但维安却忽然觉得轻松了,她把一切喊出来了,从今以后她再也不用跟着程安妮去做他们的电灯泡,再也不用为别人的爱情充当谐星了。
但是……乔御却在她身后又喊了一句,“你不想拿回你的东西么!”
维安愣一下,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东西能落在他那里,于是疑惑地回身看了一眼,却看见他从兜里拿出两三张折起来的信纸。
每一张都是淡淡的粉色,女生的东西,不用看也知道那些都是什么。
他拿在手上轻飘飘地示意给她看,像是逆光之中的王子,倨傲而蛊惑。
乔御冷冷的脸上终于多了一点表情,像是嘲笑,他只是看着她,两个人中间隔了一条长长地走廊。
他说,“企鹅妹妹,你落在图书馆的情书,不要了?”
维安一瞬间只觉天花板都变得逼仄起来,空气之中的冰凉灰尘被吸入口鼻后感觉很不好,让她觉得自己的头更沉了,只能艰难地问他,“你……你怎么那些情书知道是我……的?”
这已经是默认了。
身后教室里一直咬着牙的程安妮瞬间站起来,狠狠摔门而出,第一个离开。
他站在那里,教室门口不靠窗,有些暗,于是维安看不清乔御的表情,却听到他说,“我怎么不知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傻么?只有你这个笨蛋写我的名字才会少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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