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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天涯一边手把方向盘,一边绘声绘色地再现自己的精彩表演:“我一掏出两万块,她就像看见炸弹,立马傻了!我就趁这工夫赶紧颠儿了,当然没忘了报上你的名号,留下她跟她老公慢慢去‘参悟’这其中的玄机。”志刚坐在副驾驶座上心里却依然忐忑。预感没错,果然下午白处召见自己。

  白处拉开抽屉,将天涯那个装着钱的牛皮纸信封重重地摔在桌上,狠狠地训斥道:“你这是干嘛?啊?合着那天我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还是觉着我那是在跟你绕弯子?小夏你给我听清楚了!甭说两万块钱,你就是搬座金山来,你要不合格,我这关你也过不了!”手敲桌子咚咚作响,“你现在这不是在给自己加分,这是在给自己减分明白吗?”

  白处阅人无数,语气稍缓,“家是农村的吧?”“是。”“结婚了吗?”“结了,爱人怀孕了。”“那家里负担不轻吧?你说你工作没两年存点儿钱容易吗?孩子一出来啥啥不得花钱啊?你搞这些歪门邪道!”

  志刚像是坐过山车,起先尴尬惭愧,听了白处后面的话又觉得很温暖。

  白处叹息一声:“你心里在想没不贪的官儿吧?谁不爱钱啊?可是我跟你说,我们虽说都是凡人,跳不出三界,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有些钱得之不是福,却之不是祸!将来你要当了官也要牢记这一条,不然你就是运气好不栽跟斗晚上也睡不踏实。你有能力也有干劲儿,这回也进了差额考察,我会力推你,我不能保证你一定上去吧,但我至少能保证处里会对你的工作做出公正评价。”

  即便生平第一次送礼出糗,即便被领导痛斥的体无完肤,志刚心中却顿时澄清起来,走在下班的人潮中,仿佛忽然摆脱了人在仕途这两年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压抑感,他觉得前途一片光明,甚至生出一种久违的壮志凌云、铁肩担道义的激情来。

  林逸飞和朱阿姨来到售楼处找文静看房子,见她身着职业套装,亭亭玉立,在众多楼姐中甚是惹眼,而且接待的都是些衣冠楚楚的男士。旁边还有楼姐略带嫉妒地讲究她,“文静可是这儿的明星,很多男客户一来,就会本能地奔她而去,没办法,她身材脸蛋儿都那么好,谁看见都会有惊艳的感觉嘛。”朱阿姨脸色颇有深意,林逸飞又觉得丢了份儿,碰巧提前预约的范彬也来了,文静只好推荐其他同事给朱阿姨,朱阿姨说信不过别人改天文静不忙的时候再来,文静深表歉意地坐着范彬的车走了。

  林逸飞火眼金睛扫到儿媳妇手上没戴她给的戒指。回家瞟了一眼文静的手,只见戒指又戴上了。“文静,有没有考虑过换个工作呀?我们大学图书馆刚搬新馆,缺人,很多老师都想把自己的孩子往里塞。我在学校还能说得上话,你要去问题不大。那工作稳定,是个修身养性的地方,适合女孩子。”

  “谢谢妈,不过我挺喜欢现在的工作,没打算换。”

  蒋学成说:“文静的工作挺好的,干了这么长时间都上道儿了,别换了。”

  天涯也搭腔:“图书馆那种地方最适合五十岁的老处女!文静才多大呀?到那儿还不给捂得发霉!”

  林逸飞瞪了眼老公和儿子:“你们懂什么呀?我今儿去售楼处了,我算是知道什么是‘楼姐儿’了!这工作太……”话到嘴边又咽下,“……太辛苦了,吃的又是青春饭,将来肯定要改行的,与其将来改,不如早做打算。”

  天涯插嘴:“文静现在挺青春,正是吃青春饭的时候,将来吃不上了再说吧,想那么远干嘛呀?”

  文静胸有成竹:“妈,您别担心,我知道这行做不久,我自己有打算。”

  “妈你没看见咱那屋里堆的那些个书吗?有好多你儿子根本看不懂,你这个儿媳妇,心里有数着呢。”

  多数压倒少数,提案没被通过,林逸飞开始伺机单个击破,她脸色凝重地问儿子:“你对文静的工作了解多少?”

  “楼姐儿呀,卖房子的!怎么啦?”

  “今天我陪你朱阿姨去看房子,我算是开眼了,那售楼处全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儿,那口红红的!还有那眼影儿画的!不像卖楼的,倒像公关小姐!”

  “公关小姐怎么啦?售楼那就是公关!”

  “你没看见那些楼姐儿对男客户那热乎劲儿、殷勤劲儿!”

  天涯不爱拐弯抹角:“你是想说文静吧?”

  “朱阿姨怎么也算贵客吧,她把我俩撂下不管,陪别人看房子去了!”

  “顾客就是上帝,这你都不懂?”

  “我们就不是顾客啦?”

  文静端着水果盘在门外静静地听着。“文静条件不错,她应该找份更体面的工作。妈跟她说话你别老打岔,妈都是为她好。”

  天涯不耐烦:“妈,你也算一高级知识女性,怎么跟个小脚老太太似的,忒封建了吧?”

  “还有件事儿妈挺费解的,文静每天早晨出门都戴着我给她的戒指吧?晚上回家也戴着。可昨天在售楼处她没戴。”

  “可能忘了呗!”

  “下班回家又好好儿地戴在手上呢!”

  天涯听到这话心里也顿生疑窦,却又轻松一笑:“有多种解释——怕丢了!或者不喜欢戒指的式样,又怕你老人家多心!等等等等!”

  林逸飞叹气:“这孩子什么都好,也还懂事儿,学东西也快,可就是有一条,心重。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你说嫁给你,可以不要婚礼,甚至不住一块儿,一般女孩子不会愿意的。”

  “我说过是我的原因,我跟她从拍拖开始,我俩生活的基调基本都是我定的,她是被动服从!”

  林逸飞语重心长:“天涯,听妈一句话,让文静换个工作。别忘了你妈是学伦理学的,儿女的婚姻常常会复制父母的婚姻,她爸妈可没给她很好的榜样。”

  “你和老爸给我做了好榜样吗?”天涯语气温和却不留情面。林逸飞霎时无语,自己的婚姻永远都是痛处,因为你失败,所以当儿女反问时,你甚至觉得自己确实没有教育他的资格。

  文静翻着书目不斜视:“母子促膝谈心?挺难得的呀。”

  天涯避重就轻:“也没说什么,强调图书馆那工作怎么好,怎么养人!咱们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就完了。”

  林逸飞的话天涯到底还是往心里去了。第二天,天涯飞着他的改装车一路驶到售楼处,跳下车,顿时惊呆了,天涯目不暇接,两眼发光,围着一辆辆豪车转圈儿:兰博基尼——最诡异的艺术品、阿斯顿·马丁——最传奇的绅士、宾利、法拉利、保时捷、悍马……整个一超级豪车俱乐部嘛。看着旁边一个保安一脸警惕地盯着他,天涯若无其事,“这宾利不错,也不太贵,不到一千万。”

  里边楼姐早看见他那辆古怪的车,不理不睬。

  天涯直接抓了一个问:“你好,请问文静在吗?”

  “你是她客户?”

  “我是她老公。”

  “你别逗了!”

  “我是她婚姻配偶栏里的合法老公,真的。”

  压根没人相信,几个姑娘瞄着他那车,嘲笑:“那什么车呀?愣给你折腾成一辆法拉利啦!文静会嫁你这么个主?”

  “所以她迟迟不肯让俺浮出水面,俺也替她委屈着呢,心甘情愿当她的地下老公!她昨儿还给我颁发了‘最忍辱负重老公奖’呢!”大家都觉得天涯有趣,比春晚上的小品还好看。

  文静从洗手间出来,居然看见天涯热火朝天地和同事聊天,赶紧退回去打电话:“天涯,你听着,我马上下班,你开车到街口等我,五分钟后见!”

  “有个自称你老公的怪人在找你!”同事热心地告诉文静。

  文静嫣然一笑:“是他呀?我一闺密的男朋友,刚被甩了,成天缠着我倒苦水,都有点儿神经了,见到个女的就追着喊人老婆!”

  “我说嘛,开那么辆车,雷死人!不过说话特逗,拿他解解闷还行。”

  天涯坐车上,一口气抽了好几根烟,文静上了车,他瞥了一眼她手上的戒指:“刚戴上的吧?”文静面无血色。

  “玩完闪婚玩素婚,玩完素婚又玩隐婚,你比我还潮呃!我说呢,从来就不让我来接你,上班时和你通电话,你都支支吾吾,不是嗯嗯,就是拜拜!敢情你还是个快乐的单身女贵族呀,玩的是真皇后假公主?!”天涯是真的潇洒不起来了,“结婚很丢人啊?没人绑着捆着用枪指着你结呀!我听说过明星为事业对外隐瞒婚恋,是演艺圈‘潜规则’之一,怎么你一楼姐儿也玩这潜规则?刚在你那售楼处,我怎么觉得自己不伦不类、鬼鬼祟祟的不是个东西?!”

  文静从来没见他这么气势汹汹过:“给你妈打个电话吧,今天别回家吃饭了。”

  俩人找了一个安静的餐厅,文静柔声解释:“我们售楼处去年的销售冠军,唐姐,是我在售楼处唯一能说上几句知心话的人,她今年初结婚了,可不久前被公司开了。”

  “为什么?”

  “楼姐这个行业的潜规则——女人一贴上婚姻标签,竞争力就大打折扣。老板认为已婚女人很难再有开拓精神,更怕怀孕生孩子一大堆事儿影响工作,所以谁一结婚就不再被委以重任。同事眼里,已婚女人也是与一堆家务责任绑在一起,出去玩、逛街、郊游、搞拓展都会被排除在外。还有客户,我们现在主要销售高端别墅和写字楼,客户群以男人为主,他们潜意识里也不想和已婚女人签单。”

  “为什么?”

  文静不禁瞪他:“你装傻充愣呀?男人天性使然!你走马路上看的是漂亮MM,不是大姐更不是大婶儿!”

  天涯往嘴里塞着东西,寻思玩味文静的话,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宾利不合我口味,要整就整辆劳斯莱斯幽灵玩玩儿!”

  “拜托你别天马行空行吗?”

  天涯皮笑肉不笑:“你们那售楼处成钻石王老五会所啦!你要没结婚,随手那么一抄,准能抄上个福布斯排行榜的!”

  知道天涯故意恶心自己,可是该说的总要说清楚:“以后你能不能不来售楼处找我?”

  “把隐婚进行到底?”

  “最近房市回暖,我正在做业绩,很有希望成为季度销售冠军,这一段儿特别关键。”

  天涯默然,突然以一种陌生的眼光打量她:“然后呢?”

  “有可能提销售经理。”

  “明白。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不会成为你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的!”天涯受伤的情绪让文静不知所措。

  “超赞!咱小民开不了宾利,能吃上这大排咱就乐得颠颠儿的了!”他又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天涯把文静送到家楼下,没上楼径直把车开到老鬼酒吧消愁。

  “她的解释很通顺啊,我们公司招女的,先问结婚否?结了婚的基本不考虑,结婚未育的绝对不考虑。”小猪开导。

  老鬼摇头:“不懂,没小孩儿不是负担还轻点儿?”

  “错!有了小孩的只要将小孩安排好,不会太影响工作,还没小孩的麻烦就多了,该休的产假少不了,生完了要给哺乳假,该有的福利都得到位,三岁上幼儿园前事儿贼多!”

  “其实隐婚没什么,前边儿我们不是一直隐着吗?我就觉得有点儿不认识她了……以前没看出来她还是一有野心的,跟志刚一样,也是个一心往上爬的主!”天涯觉得有点儿被骗的感觉。

  猴子说:“文静属于那种看上去温和娴静,其实内心有很多诉求,认准了目标义无反顾地往前奔的女人。”

  “俺不是大男子主义,可俺也不想找个女强人搁家里供着呀!俺只想找个彼此投缘的用来神交和性交……我不是小肚鸡肠的男人,她优秀我可以打心眼儿里佩服她,可她要是总拿出一副壮志未酬、明天就要上《时代周刊》的样子,我还是有点儿吃不消。人左手要争销售冠军当销售经理,右手还要拿那会计师证!还怕我挡了人家的道!听说过这影星那影星雪藏老婆雪藏女朋友的,没听说过一楼姐儿雪藏老公的!我他妈成什么了?”

  “文静是有点儿复杂,于小曼就简单多了。至少志刚知道于小曼要什么,不就是漂亮衣服房子汽车吗?我第一不太明白她要什么,第二就算我明白,人家也不指靠我得到她要的东西,人家要自己去挣才显着她能耐!”天涯的挫败感腾空爆发,骂老鬼,“这酒怎么有股尿味儿啊?你他妈进的歪货吧?”

  志刚看见单位报栏上的公告一下子大脑空白,“市政管理科副科长赵素雅”。

  陈浩安慰:“老同学,别太往心里去。你呀,吃亏就吃亏在是农村来的,在这个城市里举目无亲,丈母娘家也没有一点儿有用的人脉资源。”

  小曼妈捶胸顿足,一脸肉痛:“两万块哪,连个泡儿都没冒!”

  “人家白处可什么也没要你的,你凭什么要冒泡啊!”小曼埋怨她妈。

  “那你说他为什么不要?不是嫌钱少,就是那姓赵的上边儿有来头,他不敢要!”

  “白处不是那样的人。”志刚一天神情恍惚,突然说话。

  “那他是什么样的人?啊?现在好了,鸡飞蛋打一场空!买什么不好去买个假石头!”

  小曼爸劝说:“行了,志刚够不好过的了,就当花钱消灾吧。”

  “说得轻巧,拈根灯草!两万块打水漂了不说,还不知道要熬多久才能等到下回再提副科!慢慢熬吧,兴许头发还没白就能提上。”

  志刚哥几个觉得这事太窝心了,必须要回那两万块!要不哥们儿都别在这社会上混了!

  猴子挽起袖子:“说吧,怎么干?”

  天涯沉吟:“咱们遇上了一帮骗子无赖,跟他们没理可讲!咱得以暴治暴!哥几个倾巢出动,都照混混模样打扮起来,走路姿势、眼神儿、台词都得预演。”

  老鬼主动道:“你说的是彩排吧?这地儿宽敞,咱们开始吧!”

  天涯在家拿着一把“道具刀”,在镜子前练“黑社会眼神儿”,不时地把那刀往自己手心上一扎,刀尖立刻钻进了刀鞘。

  “从哪儿弄的这个?”文静问。

  “有个剧组借老鬼酒吧拍过戏,他问管道具的要的,还弄了几身儿行头。”

  “我劝你们别去了,那骗子在市场上等着你去抓他呢?还是报案吧,找城管,或者打110,想要回钱也该通过正道。”

  “怎么证明在他们手上买的?再说了,古玩行的规矩,过手不认!连大拍卖行拍出的东西,发现是赝品人家都不认,好多官司正打着呢!”

  “你们这么装成一帮混混跑过去,一是不安全,二嘛……我也觉得特没谱。”

  “你是不是最近老接触那帮开宾利的款儿,看我们都不顺眼了?都特没谱?我们就这样!说白了跟那市场上的混混是一个档次的。”

  天涯借题发挥,文静知道劝不住,赶紧溜到厨房打电话和小曼通气儿:“你知道志刚他们明儿要干什么吗?你也不劝劝志刚?天涯冲动,他该理智点儿啊!”

  “我劝得住吗?今儿被我妈给数落了一大通,黑着脸出去,红着眼回来,我问什么他都不带答理的,那样子像要杀人。”两个女人都没辙。

  天涯几个贴着假文身,个个奇装异服混混打扮满市场搜索那几个骗子,果然不久看见卖石头给他们的“烟灰”提着个蛇皮袋抱头鼠窜而来,后面紧跟着一拿大棒的老头,正是上回那个棒打儿子的老头。

  老头边追边破口大骂:“我打死你个败家子!这菊花石是老子的命根子,你也敢偷了卖钱!你个不学好的败家子!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吃喝嫖赌倒样样拿手!”

  天涯气得骂起街来:“连台词都一样啊!TMD!一个字儿不改!”

  几个人拔腿就追,“烟灰”拐了一个弯儿没影儿了,几人回身,但见老头站在原地,跟上回一样,表演拉风箱似的喘粗气。

  天涯使了个眼色,大伙默默地围上了老者。老者发现来者不善,却并不害怕,往街沿上一坐:“想干嘛?”

  老鬼拿出大哥架势:“我这个小兄弟,在你“儿子”手上买了个假石头,今儿退货来了。把那玩意儿拿出来!”

  老者看了看,从容道:“这不是我家的石头。”

  “不是你儿子‘偷’你的吗?你们家这种宝贝疙瘩有一屋子吧?爷儿俩刚还跟这儿唱双簧呢!别以为挪了地方就找不着你们了!”

  老者来回打量他们:“你们哪条道上的?敢来讹我?”

  猴子拿出刀亮了亮:“鬼哥,上回被我削的那小子就住这条街,说要找我报仇,你看要不要我去陪他玩儿一把?”

  “别价,上回你一削就削了七八个,还不歇歇?这种小事儿让小猪去就行了。”

  小猪请示:“老大,您看是做了还是……?”

  猴子冲小猪吼:“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呀?鬼哥今年本命年,不能多见血,割那小子一只耳朵给鬼哥下酒就完事儿!”

  老者不耐烦道:“你们割耳朵下酒关大爷屁事儿?起开,别耽误大爷做生意!”

  天涯插话:“老爷子,你也忒目中无人了吧?怎么着你跟前儿也杵着五六条汉子吧!说,这石头你是退还是不退?”

  老者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无法无天,光天化日就敢拿块破石头讹人,你们就不怕城管?”

  志刚气极,喊道:“别废话,两万块,拿钱走人!”

  老者果然不再废话,将手指放嘴里打了声唿哨,街对面立马蹿出七八条真正的彪形大汉,一帮人成扇形慢慢包抄过来,七嘴八舌,“爹,是哪个小子活得不耐烦啦?爹我替你抽他丫的!”

  天涯等人哪儿见过这阵仗,顿时露怯,哥们儿脚底抹油——溜吧!忽然不远处有人大喊:“城管来了!城管来了!”眨眼间,那七八条大汉已作鸟兽散,街边的众“游贩”也把各自的宝贝用塑料袋一兜,四下乱窜。剩下天涯一帮人站在原地发愣。老者拍拍屁股起身,忽当街大喊:“城管同志,这儿有人卖假石头!”

  城管问抱着石头傻站着的志刚:“有营业执照吗?”

  天涯反应快:“我们是石友!买石头的!”

  老者反咬:“别信他!我就瞄了一眼这石头,这帮混混跟了我两条街,逼我两万块买这破玩意儿!”

  “这老头和一‘烟灰’用这块石头骗了我们两万块钱!城管同志,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我们可是良民啊!”天涯天真地解释。

  城管一扫一伙人的行头儿哪还能相信天涯的话,又从小猪鼓鼓的裤兜里摸出道具刀,二话不说,城管局走一遭吧。

  “你们这是非法扣留!”

  “还嘴硬?你们这样的我见多了!坑蒙拐骗,强买强卖!早想治治你们啦!几个大小伙子合伙欺负一老头!良民?良民会这打扮?”

  一伙人百口莫辩:“我们是有正经工作的白领儿。”

  “行啊,打个电话,让你们单位领导来领人儿!”

  猴子一脸哭相:“还是免了吧,丢不起这人。”

  “你们这样的也知道丢人?混混就混混呗,还冒充白领!”

  天涯不服:“你指控我们强买强卖要有证据!不能凭那老头一面之词!”

  “行,总有一天我会逮你个正着!今儿先治你们无证占道经营!”

  “谁占道经营啦?你们这是什么工作办法工作态度啊?你拿证据出来!”

  城管指着桌上的菊花石:“那就是证据!”

  “你智商有问题吧?跟你说一百万遍了,这是买的!”

  城管也动气了:“我现在宣布对你们的处罚:无证占道经营,不听规劝、不合作,没收货物,作为捐赠物品直接送往敬老院!并处罚款100元!”

  “欺负老实人的瘪三子,你们就没别的能耐!”

  “你个小兔崽子,信不信我关你三天?”

  “可以,但得住总统套房!”

  老鬼见事情要闹大,赶紧摸出一百块钱塞到城管手上:“算了,我们认罚,认罚!我这个兄弟最近失恋,逮谁咬谁!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我知道城管同志的工作很辛苦很不容易,为了市容整洁,风里来雨里去节假日都无法休息!试想,没你们这些城管,我们这城市会是什么样?垃圾遍地,污水横流,满大街小广告,沿街门店想盖就盖,占道经营把道路堵的水泄不通,小商小贩开着大喇叭满街乱叫……可是执法太难了,你们还经常被误解受委屈,我这里向二位致敬了!”

  一伙人灰溜溜地回来,红星小二不过瘾,跟荷叶露吼着要伏特加,猛灌几口以后几个人都缓过劲儿来了,唯有志刚继续消沉:“我打3岁起就是全家的希望,就明白我必须进城,来他个‘鲲鹏展翅’,没想到混来混去连个副科都混不上!”

  “你展个屁的翅!夏志刚,你在那鬼单位混得再好也就一局长!又能怎么着?拿着几千块月薪饿不死也撑不死,想贪污有纪检有检察院盯着呢!顶多公费出国转转!我看你别干了,辞职!”天涯也是被刺激到了。

  “我考公务员是千里挑一进去的,凭什么?我不走,跟他们耗,非把牢底坐穿不可!”

  小猪说:“也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天涯纠正:“错,现实常常是——留得青山在,还是没柴烧!”

  天涯回来一头倒在床上,嘴里嘟囔着难受,文静摸摸他额头有些发烧,赶紧喂他药吃,林逸飞冲进屋子,也摸了摸天涯的额头,惊呼:“起码39度!”林逸飞紧张异常,推开文静,将天涯的头揽在怀里,用冰毛巾敷在他额上:“没事儿了宝贝,有妈在你什么都不用怕。”她一改平时的不苟言笑,满怀柔情地呢喃低语,仿佛天涯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文静彻底呆在一旁:“妈,不早了,您休息去吧,我会照顾他。”

  林逸飞断然拒绝:“还是我来吧,他打小就爱发烧,我知道怎么替他降温……你去书房睡沙发吧,今晚我留下陪他。”

  “不用那么麻烦,他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林逸飞很是不悦:“那怎么行啊?我的儿子我了解!他发烧只有物理降温才有用,以后别随便给他吃感冒药,有副作用的。”

  “不就是敷冰块吗?我会……”

  “你们年轻人瞌睡多,你能这么坚持替他敷一夜?恐怕自己早睡着了。”

  文静终于爆发:“妈,你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点儿过分吗?”

  “你说什么?我怎么过分了?”

  “我是他妻子,照顾他是我的本分,你对我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换了你心里能好过吗?”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不用藏着掖着的,我是不信任你,天涯是我一手带大的,你能有一个母亲照顾得更好更细心吗?”

  文静含泪不再委屈自己:“你恐怕不只是不信任我吧?你是压根儿就不喜欢我,你硬要我们搬过来,是想利用天涯和我结婚的机会,将儿子收回你的势力范围。”

  林逸飞也愣了:“我是不喜欢你,有你这样跟婆婆说话的吗?骨子里还是个没家教的!”

  文静气得嘴唇乱抖:“你对我没好感是因为你嫉妒我,嫉妒你儿子对我好!所以你总想干涉我们的小家,让我们夫妻的关系退居第二,而你与儿子的关系永远是。”

  小曼听完文静的控诉,满脸神秘兮兮:“你遭遇了一个有恋子情结的婆婆!有恋子情结的女人有两种,要么她不爱自己老公,要么她老公不爱她。”

  “我小时候的记忆里,我爸妈经常吵架,我妈常指责埋怨我爸,我爸脾气很爆,一句话不对就摔东西,后来他们离了婚,家里才安静了……可是他爸他妈几乎从不吵架,只有涉及天涯的事情时,两人才争执几句……有时候我下班回去,那个家里那么静,我还以为没人儿呢,其实两个人都在,就是不说话。”

  “这种是最可怕的,比天天吵架打架还可怕。”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夫妻,可以说两人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吧?不过你要是他们家客人,也看不出什么来,夫妻俩客客气气的,比好多家庭都强呢。”

  “和老公关系冷冰冰,注意力自然都在儿子身上。”小曼精密地分析。

  “天涯从小被他妈过分关注,弄得快窒息了,所以才那么逆反,家都不愿意回。”

  “哎,你骂你婆婆嫉妒你,她什么反应呀?”

  “被我给镇住了吧?我当时也是冲口而出,自己也吓了一跳。奇怪的是,事情过了,她在那爷儿俩面前却绝口不提,那次吵架好像成了我俩的秘密。不过,我能感觉到她在和我暗中较劲儿。我现在牢记他爸那句话,在他们家住只是暂时的,尽量避免与他妈正面交锋。”

  “我看你们得赶紧搬出来,你和你婆婆的矛盾可不是油盐柴米,是争夺蒋天涯,这种矛盾是不可调和的!”

  “我正在看房子,想尽快按揭一套,那样就能名正言顺地搬出来了。他妈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还以为你和天涯没钱呢,悄没声息地都要买房啦!”

  “要能再做成一单别墅,勉强能凑够首付吧。”

  “一单别墅能挣多少呀?”

  “千分之三的提成,六万块吧!这个月做了一单了。”

  小曼惊了,手里的衣服一把天女散花:“我不开网店儿了!一个月累死累活也就两三千块赚头!你赶紧提个经理什么的,等我生完孩子,上你们那儿干去!”

  文静看她见钱就激动的样赶紧转移话题:“最近你跟志刚没看房啊?”

  “前一阵儿他一门心思在那副科身上,哪儿有工夫啊?首付也还差一大截儿呢。”

  “钱不够就再缓缓,不是弄了个超声波电子猫,挺管用的,没老鼠了吗?”

  小曼没精打采:“老鼠也在这儿待烦了,集体搬家了吧。孩子要生在别人的屋里,我心里真的特不平衡!”

  文静宽慰她:“只要你跟志刚好,比什么都强。你别老跟志刚叨叨那石头和那副科的事儿了,我敢肯定,他心里比你难受多了。”

  小曼苦笑:“我呀,现在成我们家受气包了,哎,他下班回家,跟我的话越来越少了,我们会不会变成天涯爸妈那样啊?叫什么来着?婚后沉默症?”

  “蒋天涯最近也是阴阳怪气的。”

  “那天志刚回家露了句,说你在公司冒充单身,蒋天涯挺受刺激的……你到底怎么想的呀?那样做很伤人的!蒋天涯那号人表面看什么都无所谓,其实特拿自己当回事儿!”

  天涯的介意多少有点儿出乎意料,文静想自己也是身在江湖身不由己,天涯早晚会明白的,她只想过两个人不被打扰的平淡生活,眼下的一步是怎么才能有个独立的家。

  天涯见了唐姐装出久闻不如一见的样子:“这就是传说中的唐姐吗?怎么像个大三的学生?妩媚中带点清纯,清纯中带点妩媚。”

  唐姐扁扁嘴笑笑:“知道你能贫,在我这儿你就省省吧!走,陪你们上去看房!”

  文静说:“不用!你接待客户吧,告诉我房号就行。”

  文静带着天涯在一处两居室的清水房转悠:“唐姐辞职后到了这家销售公司,这回学乖了,瞒了结婚的事儿,很快又成销售冠军了。”

  天涯露出狐狸尾巴:“那是他们老大没眼水儿!明眼人一看,就是结过婚的一熟女,熟透了的那种。”

  “你能不能别糟改人?人家可是在帮咱的大忙。他们的销售策略,公司拿几套房子大幅度优惠,其实是为了在广告上做起价,好看。”

  “勾引人的!那起价根本不存在。”

  “存在,可一般人买不到,都给亲戚朋友啦。”

  天涯兴奋:“明白!赶紧给于小曼打电话呀!要不我给志刚打?这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志刚受丈母娘的气该到头啦!”

  “这房子是给我俩的。”

  天涯张大嘴巴半天归不了位:“首付也得二三十万吧?我俩今晚准备抢银行?早说呀你!我得先弄点装备!玩具手枪加蒙面黑布不能少吧?”

  “首付是二十八万,我现在手上有二十二万,还差六万,唐姐答应我们先交定金,房子给我们留两星期……我手上有两三个单子,暖得差不多了,感觉定一个没多大问题,那样六万就解决了。”文静平静如水,她忽略了天涯发懵的表情:“实在不行就找人借点儿。”

  天涯终于挣扎出一句话:“我不喜欢跟人借钱。”

  “不用找别人,就找我姨吧,把我妈那套房子押给她,应该没问题。你要觉得这房子行,我们就下单吧?”

  “你是这方面专家,你看好了就定吧。”

  文静交完定金天涯还没从她一单挣六万的惊愕中缓回来。

  “我知道你没什么积蓄,我工作这几年挣得也不多,只是花钱比你有计划点儿,我妈也给我留了七八万,加上最近业绩还行……今天唐姐也是突然打电话说有这么套优惠房,来不及跟你通气就把你拉来了……”文静心平气和地和天涯解释。

  “你是不是特想赶紧逃离我家?”

  文静避开他的用词,笃定地说:“不是逃离,是搬走。”

  “理解。”

  “当初搬进去你比我还勉强呢,你不会想跟你爸妈长住吧?”

  “记住房产证写你的名字啊,咱俩可是AA的。”

  天涯找借口又跑到老鬼那喝酒了。

  白处长亲自请志刚吃饭,安抚他受伤的心灵:“按说下午还要工作不该喝酒的,今儿破个例喝点儿啤酒吧!”

  白处放下身价给志刚倒酒,志刚惶恐:“我来吧,白处!”

  “情绪很大,是吧?”

  志刚默然片刻,鼓着腮帮子:“我就是想不通。”

  白处很诚挚:“小夏,你现在的心情我理解,我只能这么跟你说……事情是这么个结果,也是我不想看到的。我像你这么大年纪,碰上这种事儿也想不通……小夏呀,今儿你也别拿我当什么领导,就拿我当个老大哥,听我说几句,好吗?”

  志刚喉咙有些发堵:“您说。”

  “小赵三十多了,又是个女同志,平时工作也不错,对她来说机会不多,这次她先上去就上去吧!你年轻,有能力有干劲儿,机会还很多,在社会上多打拼几年你就会发现,可能很多东西和书本上讲的不一样,并不是你的每一分努力都能得到回报,或者你的善意都能被人接受,人,总会轮到几次不公平的事,这个时候,耐得住寂寞就很重要了,路得一步步走,而且可能走得很平凡甚至很枯燥……你今年是二十七吧?”

  “是。”

  白处感慨:“我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二十七八岁的男人,没有钱,没有事业,有的是蓬勃的欲望!可人总会遇到挫折的,大多数人他过不了这些个坎儿啊,你要能过,你就成功了!你们这个年龄的偶像是谁?陈天桥?丁磊?马云?对了,还有那个比尔·盖茨!好像都是些网络时代的精英,我平时呢,比较喜欢读一些传记类的书,我发现他们这群人都被媒体炒作成了一夜暴富。其实读过他们写的书后你会发现,这都是些有抱负、耐得住寂寞的人,在合适的时机,找到了正确的方向,扎扎实实耕耘,在不断的磨炼中用自己的努力实现了人生价值。”志刚感激地看着白处,忽然间释然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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