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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蒋天涯一伙人的表演功力算得上是半个专业级别,一伙人分散在人群中互相配合,四处煽风点火,散布“流言”。

  小曼穿着宽松时尚的孕妇装,天涯拉着她的手走到文静面前,掏出钱往桌上一拍:“文小姐,那套房我定了!这是一万块诚意金!”

  文静为难地看看身边正在犹豫的一对母女:“刚才你没说定啊,这两位都准备落定了,要不,您二位看看别的户型?”

  人的心理就是很奇怪,越是得不到手的东西越是想要,而且胃口吊得越高越好。女子见状也拍了一摞钱:“那不行,这房我们要了。落定!”

  “喂,做人不能这样吧!”天涯和她抢。

  小曼冲天涯发火:“买套房子你腻腻歪歪、腻腻歪歪,从前年腻到今年,当初够买一套房子的钱现在连间婴儿室都买不到!我告诉你,你今儿要再不落定,我立马上医院把孩子做啦!孩子生下来你让他睡大马路呀?”

  天涯打躬作揖:“对不住啦,这房让给我吧,瞧我老婆都发飙了。”

  当妈的见有人抢房,不再犹豫:“文小姐,这套房子我们定了。”

  天涯挑挑眉毛:“这位大妈您不能这样,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嘛!”

  “谁是你大妈呀?你来了不是又走了吗?走了再来就得重新排队!”

  文静装作着急的样子:“大家都消消气儿!你们稍等我两分钟,我和主管商量一下。”

  天涯讨好地坐到小曼身旁:“老婆你放宽心,这套房子我们今儿要定啦!”小曼耸耸肩傲慢地哼了一声。一会儿文静回来:“总算解决了,主管同意把内部留的一套房拿出来,蒋先生您看要不这样,她二位先选了16楼,您就要15楼那套吧,房型朝向一模一样的,将来大家还是邻居呢。”

  天涯还装模作样想了想:“成,总得有人高姿态嘛。”

  天涯房托装得异常成功,当下拍板签单,文静又大赚一笔,碰巧又是她和天涯的认识周年纪念日,心情倍儿好地拽着小曼陪她逛街,很贴心地买了治天涯肩周炎的桑拿浴箱,文静美滋滋地猜天涯没准也给她准备了什么惊喜。

  这种关键的日子天涯自然不敢怠慢,下班抓紧时间挤地铁,却又发挥了他无处不睡的精神,迷迷糊糊一睁眼车厢里人空了一半,明明要到建国门结果给拉到了八宝山。赶紧掏出手机给文静打电话,这下傻眼了,手机钱包都让小偷给顺走了,八宝山倒正适合自己,整个一赤条条来赤条条去。钱包丢了,票自然也跟着没了,偏偏又碰上一个没爱心没理解力的女工作人员,天涯努力发挥自己的亲和力极力解释,结果更糟,直接跳出来俩虎背熊腰的保安把天涯架走了。

  快下班的点儿,文静抓紧时间补妆打扮,脱了工作制服换上一套日系裙装,清纯又优雅,平日里很要好的唐姐笑着走过来问:“打扮这么漂亮,约了男朋友啊?”

  “今儿是我俩认识的周年日。”文静脸色泛红。

  “还没打算结婚?”文静欲言又止。

  “不结也好,结了婚你得做好准备转行。”唐姐无奈叹息。

  “怎么这么说呢?你可是我们的销售皇后!”文静心下一沉。

  “那是结婚前。当今职场的潜在法则——女人一贴上婚姻标签,竞争力就大打折扣!”

  “言重了吧?”

  “刚来的小白你知道吧?我看她两个月了一单没做,可怜她,上周去见一客户叫上她一块儿,一见面客户夸我俩年轻漂亮,肯定是才出校门的大学生,她马上接茬说自己大学刚毕业,人唐姐毕业几年都结婚啦!你猜怎么着?那客户以后就只和她联系,我刚知道在她手上订了两套房呢!还想瞒着我,瞒得住吗?”

  “客户是一男的?”

  “还用问吗?”

  文静摇头,倒了杯水递给唐姐:“这小白连起码的规矩都不懂,她要这么做事儿在这儿也干不长。”

  “小白算什么呀?连老板对我的态度都变了,大客户都不让我去跑了,觉得女人结了婚就不会有大发展了,就等着怀孕生孩子带孩子吧……”

  “别泄气,证明给他们看!”文静还是很天真。

  “证明?别人在心里先让你出局了,连机会都不给你……文静,咱俩挺投缘的,我多一句嘴——你现在的男朋友要是个有担当有责任心的,就赶紧嫁给他,别让他被人抢啦!要不是,千万别嫁!老公靠不住,你的竞争力又大打折扣,两头吃亏,那你就太惨啦!”

  文静在西餐厅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天涯电话打不通,放人鸽子没半点提示,她一腔柔情呈抛物线状弧度下降,继续打,机械礼貌的提示音预示着这个难忘的纪念日终究要她形单影只地度过。她心里委屈的小泡沫无法压制地泛起,他究竟心里还有没有她,这个可气可恨超级自我的蒋天涯。再想想唐姐的一番话,文静竟有些茫然,管他什么工作结婚见公婆,文静狠狠点了一桌子菜,红酒牛排法式大餐,女人悲伤的时候,心里的洞要用食物来填满。

  夜色中微醺的文静独自漫步回家,一进家门,讽刺地看见天涯坐在她给他买的周年礼物上蒸着桑拿睡着了,鼾声如雷,口水长流,还摆出一副欠揍的马拉之死造型。文静马上就要火山喷发,忽然发现旁边一个精致的礼盒,心里一软,赶紧拆开看,雷人的事情再次发生了——里面赫然露出各种型号的菜刀!火山不喷了,文静瞬间跌进千年冰川,她喃喃地问自己究竟吃错了什么药嫁给眼前这个怪物。

  天涯听见动静吧唧吧唧嘴醒过来,一眼看见文静手上拿着把菜刀,赶紧拼凑记忆碎片,“对不住呀,我知道你们女的很在乎这类日子,可今天这事儿真不怨我,我说,你能不能把那刀放下?”

  文静按兵不动:“往下说呀,我在听你解释。”

  “说来话长,起因是我在地铁上睡着了……”

  文静使劲点头:“我能猜个大概。今天这样的日子你居然会睡着?地铁上没睡够,回家你接着睡?你就不怕我出点事儿?现在是半夜十二点半!”

  “喂喂,大姐,在我经历了一大堆莫明其妙的破事儿之后,到家第一件事儿就打你手机,是你挂了我电话还关了机!”

  “你也知道你干的全是莫明其妙的破事儿呀?我关机很过分是吧?你不也关了机吗?你在地铁上睡大觉,把我一人扔那餐厅,你没见那些服务生看我的眼光,好像我是个弃妇!这个日子对你到底算什么?你是不是故意的?”

  文静少有“河东狮吼”,蒋天涯一时接不上话头。菜刀寒光森然,天涯努力调侃:“喂,要吵架也等我穿上衣服呀,我这么赤身裸体的,你手上又有家伙,我很没安全感。”

  天涯上学时凡是跟球沾边的东西都玩,小到乒乓球大到热气球,虽然上班日子过得堕落了些,八块腹肌还是有四块隐约可见的,可惜文静这工夫没心思欣赏。这倒提醒了文静,她用刀在浴箱的PU布上划了个大口子,“吱”地一声,浴箱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在地上摊成了一堆。天涯啥也没穿,赶紧顺手抓过一条毛巾裹住下半身:“来真的呀?我身材好也不用让我这么秀呀?好使吧这刀?双立人儿的!花了我两千大洋!瞧这钢火你用到80岁都不会坏……”

  “这是我见过的最烂的礼物!”文静气急败坏,一字一顿。

  “我问过你要什么,你说随便!”

  “你可真随便呀!你为咱俩搞热气球婚礼那会儿的智慧和心思哪儿去了?”

  天涯冷笑:“那不过是言情剧的俗套罢了!你不能让我每个纪念日都花七天八夜做功课,变着法子逗你开心吧?”

  这句话彻底伤了文静:“原来我们的婚礼在你心目中只是言情剧的俗套?”

  “干嘛呀?不就买错了礼物吗?”

  “礼物是心!你这个人压根儿就没有心!”文静憋着小嘴,觉得自己就是对牛弹琴。

  天涯又上火了:“你怎么这么事儿呀?以后直截了当说你要什么不就完了,包包、裙子还是香水儿?或者你干脆说你要我去死,我也觉得合情合理!”

  “你去死吧!”文静跳起来,从床上抱起一床被子扔进洗手间,半裸的天涯被推了进去,“今晚你睡浴缸,在里边儿慢慢欣赏自己的身材!自恋狂!”文静回身掏出一串钥匙把浴室门反锁上。半夜辗转反侧,她还是于心不忍,轻轻打开门,发现蒋天涯窝在浴箱里睡得比猪都香,文静再次受到打击,当下决定要用蒋天涯方式的玩世不恭回敬他的没心没肺。早上天涯老板电话打到文静手机让天涯火速赶到机场出差,天涯穿着条小内裤翻箱倒柜找衣服。

  “老婆,怎么裤子一条都不见了呀?”

  文静头也不抬:“送去干洗了。”

  天涯着急,嘀嘀咕咕:“干洗也要及时取呀。”

  “你穿什么问得着我吗?只管穿干净的,脏了你也放洗手间呀,顺手往床底下一塞,我打扫卫生一下子拉出七八条裤子,给你送去干洗已经很够意思了,干洗费还我垫的呢!”

  “那我今儿穿什么呀?要赶飞机呢!”

  “昨儿穿什么今儿还穿什么,你又不是去见英国女王。”

  天涯不听则罢,摸出仅剩的一条裤子展示给文静看:“瞧见了吧?地铁站办公室那破椅子也会欺负人,冒出颗铁钉给我屁股上挂了个洞,昨儿算是在夜色的掩护下回了家,大白天还敢穿出去见人吗?”

  文静恍然大悟:“原来昨晚上你在地铁站办公室玩儿来着。”

  天涯顾不上解释,在柜子里一阵乱翻。

  “别找了!就剩短裤啦!你不是喜欢穿着短裤到处秀你那两条性感多毛的腿吗?”

  “还幸灾乐祸呢,怎么给人当的老婆呀?”

  “你先检讨一下自己怎么给人当的老公吧!”

  天涯冷冷地看着文静,觉得有点儿寒心,一夜之间她好像变了个人,他逃也似的离开了家,砰地关上了房门。

  天涯的顶头上司——网管中心主任和公司老总在登机处“恭候”天涯大驾。

  “对不起,来晚了!”天涯点头哈腰。

  主任恶狠狠地瞪了天涯两眼。老总一脸诧异:“年轻人,穿衣服很有风格嘛。”

  天涯解释:“其实我接到主任电话时正在晨跑。”

  老总微微点头,目光却锐利地盯着他露了半截的多毛的腿,还有下面擦得锃亮的皮鞋。

  主任从齿缝里憋出一句话:“去弄条长裤穿上!马上!”

  天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入机场男装专卖店:“给我弄条裤子,快!飞机快飞啦!”

  一条笔挺的西裤上身,服务员笑得比阳光还灿烂:“先生,您消费了1988元,谢谢!”

  天涯心绞痛地递上信用卡。

  在房市混沌多日,小曼母女终于摸到买房的门道,文静找公司的唐姐特意给小曼留意了一套二手房,对于没在这个社会站稳脚跟的80后而言,二手房是性价比比较高的选择,价钱比新房便宜,可选择的位置也多。文静亲自督阵,坐出租车上却有些沉默。

  “气色不好哦,怎么啦?”小曼觉得有些不对劲。

  小曼妈也回过头问:“是不是怀孕了?”

  文静连忙摇头:“不是的,伯母。”

  “蒋天涯最近干嘛呢?”

  “出差。”

  “上哪儿?”

  文静怔了怔,摇头:“不知道。”

  “你不知道?出什么事儿啦?”

  “没出事儿。”

  “他上哪儿你都不问一声儿?你们是新婚燕尔哎!”

  “新婚是,燕尔就免了吧。”

  小曼刚想说点什么,她和文静的手机同时进来了短信,俩人各自掏出手机一看“各位,这是蒋天涯的新手机号。”

  文静一脸黯然,小曼凑过去看她手机上的短信:“一样的?!”

  文静眼泛泪花:“群发,估记发了有三十条吧。”

  小曼义愤填膺:“你算什么?三十分之一?我饶不了他!我替你骂他!”

  文静拦住她:“别破坏了你们看房的好心情。”

  二手房参观完毕,小曼喜形于色,想掩饰都掩饰不住,小曼妈则不动声色。

  中介人员问:“怎么样?”

  文静看了看小曼妈:“要不,我们先商量一下?”

  对方识趣:“我上阳台抽根烟。”

  文静问小曼妈:“伯母您觉得怎么样?”

  小曼妈压低声音:“还能再少点儿不?”

  文静摇头:“肯定不行。”

  小曼满意:“值了!绝对跳楼价!50万的总价,均价才多少啊?装修也不算过时,稍微弄弄搬进来就可以住了,还白送俩空调!”

  小曼妈埋怨:“小点声儿!一进门儿俩眼珠子就发光,你这样还能砍价吗?你去跟他说,中介费对方出!”

  文静有些为难:“这个……恐怕不成。对方说了他要到手50万整。”

  小曼妈胸有成竹:“你照我的话说就是了,我有数!”

  小曼心里一算:“妈……我们钱不够啊,二手房用志刚的公积金按揭,首付最少得四成,得20万呢,我们只有10万。”

  “哼,就你们,等到啥时候能买上房啊?我跟你爸早防着有今天了,替你存了十万备着呢!”

  小曼激动,“啵啵”两口甜蜜的吻:“你是我最亲最亲的亲妈!”

  “死丫头,弄我一脸的口水!就会讲好听的!别人养个闺女是那‘招商银行’,我跟你爸好,倒贴!”

  文静商量完走过来:“谈定了,中介费对方出。”

  志刚知道娘俩又去看房,坐立不安,预感大事不妙,果然小曼打来电话,声音兴奋的就像房子要白送给她,她用满怀豪情的口气命令志刚赶紧回家取钱,志刚大脑完全空白,眼看挪钱的事就要败露,他绞尽脑汁最后认定,一中午砸下来三万块钱的幻想是虚幻地,抢银行他都来不及,硬着头皮乖乖回家,主动坦白争取从轻发落。

  小曼娘俩进门,忽见志刚石雕一样坐在沙发上,俩人都吓了一跳。

  “咦,不是说回不来吗?电话也不打一个,害我跟妈多跑一趟!愣着干嘛,拿折子拿卡取钱去呀!立马得交十万定金!”

  志刚低头,声音颤抖:“咱家钱可能不够。”

  小曼妈会错了意:“你家有几个钱谁还不没个数呀?都替你们安排好了,小曼舅舅答应借你们十万,加上你们自己那十万正好凑够首付。说好了钱明儿就打你们卡上。对了,你得给人写欠条啊,她舅说了自家外甥女儿利息就免了,也不限你们什么时候还,够意思吧?”其实她是在回家的路上嘱咐了小曼,自己那份钱谎称是小曼舅舅给拿的,不能让志刚没有压力,放在姑爷那早晚得让他那农村的家给掏空。

  志刚还是没动。

  小曼觉得蹊跷:“喂,夏志刚你脑袋进水啦?文静还在中介等着呢,人家午饭都没吃!”

  志刚脸色发青,咽了口唾沫:“咱家的钱……我用了一部分。”

  小曼妈强压住火:“多少?干嘛用啦?”

  志刚声音更低:“我姐谈的那个男朋友,大勇,他们家穷,没钱给彩礼……我爹又是个死脑筋,我拿了三万给大勇。”

  小曼母女头都“炸”了。小曼妈话不好听了:“你都听见啦!你姐结婚,你替她婆家送彩礼,这世上哪儿有这本书卖?小曼嫁给你我们怎么没看见一分钱彩礼呀?你上周围打听打听,哪家闺女嫁人是住出租屋的?她肚子里还怀着你们夏家的根儿呢!现在好,更稀奇的事儿出来了——家里还出小偷了!”

  “谁是小偷呀?我用的是自己的钱……”

  “你挣几个子儿呀?咱们来算算,婚宴钱、彩礼钱、我替你照顾大肚子老婆那老妈子的钱、平时给你们买东买西的钱,一样一样咱们算明白了,我告诉你夏志刚,你所有工资填进来,还是个负数!小曼,我早怎么跟你说的,你跟这个人结婚,你俩的小家包括我们这个家,早晚要被他那个大家给掏空拖垮啦。”

  “别说那么难听好吗?”

  “还有更难听的呢!你怎么这么贱这么傻呀,啊,人家随随便便就把你生米煮成了熟饭,你就给人骗了婚了!要房没房要车没车的,还挺着个大肚子,我们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小曼抱着头:“别说了别说了!我头都要爆了!”

  文静在中介那儿等了半天没动静,电话打过来,小曼妈一把抢过手机:“文静,房子不买了!我们家出小偷了!监守自盗、内贼难防。”

  志刚听不下去了,打开房门夺路而逃。小曼没主意,唔唔地哭起来。

  “哭哭哭,就知道哭,我让你管账,你是怎么管的?你是猪脑子呀被人这么耍!让他们家退钱!怎么吃进去的让他们怎么吐出来!你有他姐的电话吗?”小曼妈看着这不争气的女儿很是上火。

  电话打通,小曼妈咳嗽一声:“翠菊呀,我是小曼妈!是这样的,你管志刚借那三万块,就是给你男朋友作彩礼的,那钱什么时候能还上呀?你说这志刚吧借你钱也不跟家里吱一声儿,这不,他们看好了一套房,立等着用钱,弄得挺狼狈。他们也不好意思给你打电话,我想着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抹不开脸的,不是火烧眉毛我也不会跟你张这口。”

  翠菊在工地做饭,接到电话才知道原来志刚背着家里借她钱。她又急又气又心疼弟弟,给志刚打电话:“我说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这才刚结婚呢,你背着小曼干这种事儿能不凉了她的心吗?你丈母娘本来就不待见你,这下更有话说了。小曼还好说,你丈母娘会消停?这钱得退回去!姐来想办法。你别跟小曼吵,她怀着咱家的孩子呢,别动了胎气,你安心等着,三天内姐铁定把钱给你退回去。”

  志刚着急:“姐,你能有什么办法呀?你不是想让咱爹把那三万吐出来吧?姐你别瞎来啊!你这是虎口拔牙知道吗!听我的,别去!你跟大勇哥都老大不小了,别为了这个惹毛了咱爹,他一较真你俩的婚事儿可就办不成了!你不为自个儿想,也该为大勇哥想吧!他三十好几的人了,你忍心让他再这么打光棍儿。”

  翠菊挂了电话一转身见大勇站在身后。“哎哟,吓人一跳!怎么才下工啊?”

  “嗯,赶点活儿。”大勇身上泥汗交加。

  翠菊从灶台上拿起一盒饭菜递给他:“今儿老板给改善生活,红烧肉!你不是老说馋吗?给你留一大盒呢!”

  大勇接过饭盒呆着不动:“刚才是志刚吧?”

  翠菊想糊弄过去:“是我兄弟,他就问问迁坟的事儿办得咋样了,对了,我爸带信儿让我回家一趟。”

  “干嘛?”

  “就是迁坟的事儿,还有老屋不是要翻修吗,他一个人倒饬不开。”

  “……我都听见了。”大勇歉疚:“是我害了你兄弟,为这三万块钱他媳妇跟他闹别扭啦?”

  翠菊掩饰:“也没有,就是他们要买房,手头紧。”

  大勇默然良久,一咬牙:“菊,你别着急,咱们想法子凑,我就是卖血也得凑够了钱还你兄弟!”

  翠菊心疼地戳了一下大勇的额头:“你傻呀?你身上的血抽干了它也不够三万呀,再说了,你让抽别人就给抽呀?我想过了,这钱还得管我爸要去。”

  “那要是你爸认死理儿,没彩礼不让你嫁我,咋办?”

  “我爸一人把我和我弟拉扯大不容易,他要不愿意,我不会违背他的心意硬嫁给你。”翠菊咬咬牙狠心地说。

  大勇难受地低下了头。

  “可我今儿也搁句话在这儿,我不会嫁别人!我等你!三年五年,八年十年,你啥时候攒够了彩礼我啥时候嫁你!就是来个住大别墅开大轿车的主,上赶着要娶我,我要看他一眼我就不是夏翠菊!”翠菊挖心掏肺,红着眼睛。大勇一把把她紧紧地揽在怀里。

  志刚下班一回家,小曼一家三口严阵以待。小曼妈清了清喉咙:“人都齐了,今儿咱们也别羞羞答答的,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志刚,我跟你爸,还有小曼,我们反复商量了,今儿这事儿是一教训,为了防患于未然,咱们得把有些事儿制度化。”

  小曼爸插嘴:“当然呢,你家在农村,有困难,这一点必须承认,你身为家里唯一的儿子,关照一下家里也是应该的。”

  志刚感动,小曼妈却冲老公:“你别插嘴行吗?这七嘴八舌的他能听明白吗?一边儿是你那个大家,一边是这个小家,弄不好就要犯冲,这不,我们商量了两个方案,供你选择。”

  “一是把对你家的资助定个总数,先说断,后不乱!五万差不多了。”

  小曼爸心眼儿特好:“五万少点儿,十万吧?不是说一次给,日子还长着呢。”

  小曼妈瞪他一眼:“最多七万!必须得有个准数,不能没完没了抽这个小家还有我们这个大家的血往你家输,我们有多少血呀?早晚被抽干!”

  第二个方案呢?

  “也别管什么总数了,你只负责将来赡养你爸,你姐你姐夫还有你那七大姑八大姨的事儿,就甭管了。这已经是我们作出的最大让步了!”

  志刚沉默良久,认真思索:“我们家的人对我从来不会有过分的要求,两个方案都可以接受,但你们替我想过没有?我身为夏家唯一的儿子,不能因为定了个总数,就和家里人完全撇清吧?说句不吉利的,我爸得急病要救命钱我管不管?我姐我姐夫家房子塌了我管不管?他们都是我最亲的人啊。”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并不能改变小曼妈为女儿打的小算盘:“敢情小曼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最亲的?排第二?小曼你都听见了吧?露相了吧?结婚前对你唯唯诺诺,一结婚就变脸!他那个浃皮沟的老家永远是第一!”

  “我是浃皮沟的,小曼爷爷不也在浃皮沟吗?往上数两代中国人都是农民,别那么势利好吗?”

  小曼妈呼地站起来:“你说谁势利?我要真势利你能把我闺女娶到手吗?你翅膀还没硬就敢骂你丈母娘势利!两个方案,你必须选一个,不然你跟小曼散伙!我宁可她把肚子里的孩子给引产了,也不让她跟着你活受罪!”小曼妈摔门而去。

  小曼扭扭捏捏半天,也决定实话实说:“妈的话不好听,但我觉得理是对的,你给你姐钱不该瞒我,有一回就有二回,你让我怎么想?我妈的反应是有些过激,可换谁不发飙呀?刚文静打电话,那套房子别人已经抢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上哪儿再找去呀?你儿子是铁定要生在这个耗子窝里啦。”

  志刚压力剧增,暗下决心说什么也不能让孩子出生在这,可还没等把心气儿吊上来,小曼脸色铁青的拿着手机过来:“‘发去两篇论文题目,半月交货,三千元。’夏志刚,这什么意思呀?一篇文章一千五,那你熬那么多夜挣的都哪儿去了?”

  志刚只能坦白:“给我爸了。”

  房子没了,谎话接二连三,给家里拿钱也要光明正大,看着老实的夏志刚居然有这么阴险的嘴脸,更严重的问题是,志刚脑袋里一根筋,一个月连着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他为那个大家把身体拖垮了,小曼和肚里的孩子指望谁去?小曼从来没这么失望过,抓过来旅行包简单地收拾了东西回娘家。志刚怕她出事,打车送她回去,一路上小曼只是沉默,不张牙舞爪,也没有气急败坏,昏黄的路灯映得她一脸泪痕,更显凄楚,志刚的心揪着疼。

  文静看着蒋天涯的新手机号发呆,五分钟查一次收件箱,终于忍不住按了回拨键:“干嘛呢?”

  “呼吸。”没有温度的声音。

  “办的事儿顺不顺利?”

  “挺顺的。”明显的距离感。

  心一点点变冷,文静坐在窗前抱着自己的双腿慢慢地哭,窗外的灯火阑珊衬得她身影更加孤独,她的脆弱只留给天涯不在身边的夜里,和自己爱的人渐渐无法沟通是一种凌迟般的痛苦。

  小曼大摇大摆地离家出走,天涯鬼鬼祟祟地有家不回,一下飞机给志刚打电话,找了哥几个又聚耗子窝,猴子眯起眼睛坏笑:“意思是离家出走的有俩人,一是于小曼,一是蒋天涯!”

  “警告你们啊,谁敢出卖我,我跟谁翻脸!”天涯举起酒瓶假装威胁。

  老鬼其实心挺细:“还是大情圣呢,你说你在周年日送文静一套菜刀,是提醒她天天给你当煮饭婆呢?还是准备两口子吵架时飞菜刀玩儿?”

  天涯也后悔:“我也是一时短路,没想到这茬儿!”

  “知道结婚不好玩儿了吧?”小猪一副过来人的表情。

  天涯老实承认:“很累,很郁闷,很无聊,突然觉得自己老了。”拍拍志刚,“咱哥俩现在是同病相怜呀!文静和小曼乍一看是完全不同的型儿,文静是传说中的大女人,有很强的自制力,能压抑作为女人的许多本能要求了,小曼则是传说中的小女人,动不动就推翻淑女造型,可现在我总算明白了,骨子里她们都一样,都想——主宰男人!”

  老鬼安慰志刚:“跟文静比,小曼比较好对付。她会回来的!她肚子里揣着你们夏家的根儿,她能跑哪儿去?这年头,谁还愿意挺身而出替你夏志刚当爹不成?话说回来,对那帮流血一周仍然不死的动物,咱们以后还得多用点心思。”

  “和我比,天涯和文静那点事儿算什么呀?他俩说破天也就两个人之间的事儿,我和小曼的矛盾那是两个家族的战争!”

  当事人对自己的形势了解得很透彻,旁观者也爱莫能助。

  志刚忍不住发问:“你们怎么看?那两个所谓的方案!”

  “你是不是以为哥们会旗帜鲜明地站在你一边,愤怒声讨于小曼一家?”天涯问。

  “难道还有第二种结果?”

  “老鬼你最大,你先说!”天涯很有风度。

  老鬼蓄着发青的胡子,看起来就有大哥的范儿:“我认为这两个方案绝对是老一代革命家智慧的结晶。既同意你资助家人又规定了一个度,这就在“大家”与“小家”、情感与理智之间,找到了一个平衡点!否则的话,把“大家”与“小家”、情感与理智混为一谈,搞到最后肯定是纠缠不清两头不讨好,甚至两败俱伤的悲惨局面!”

  小猪举起双手:“我比较赞成‘资助总额方案’,很合理,这个家必须是以你和小曼两个为主,再兼顾你的家族。”

  哥们儿居然跟自己不是一条战线,志刚很激愤:“我是夏家的儿子呃!”

  “可你现在有了自己的小家!知道你们这些凤凰男为什么活得这么累吗?因为你们对金钱有原罪感,看见家里人过得比你们差就内疚,你不能要求你爹你姐跟你和小曼在一个生活档次上。”天涯再次觉得志刚依然没能摆脱骨子里的农民思维。

  志刚声音陡高:“你们根本不了解中国农民的现状!‘养儿防老’是农村的现实!你们不知道我念完大学家里人为我付出了多少!我的内疚感有错吗?我想回报家人错在哪儿啊?”

  天涯冷静分析:“你当然可以内疚,这就是你这个凤凰男的宿命!但你需要明确一点,小曼爱你,不是爱你的家族;她嫁给你是想得到快乐,而不是做慈善大使!”

  猴子也一针见血:“爱你就要爱你一家子,照顾你一家子?没门儿!你找的那是老婆吗?”

  “No,那是义工!不领工钱还倒贴、再兼义务进行床上服务的义工!”

  老鬼补充:“你需要钱,唯一的办法就是拼命去挣,我觉得可以把小曼父母提出的‘总额方案’稍加修改,可以谈一个收入比例嘛,就是说你补贴家里的份额可以随着你收入的提高而增加嘛,这样你钱挣多了给家里的也多了,小曼一家也没话说了。”

  天涯竖起拇指:“这个操作性比较强。”

  志刚没法再继续说下去了,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他还清楚地记得,当自己告别生活了19年的乡村来到北京上大学时,就是眼前这几个哥们儿在寝室里大谈可口可乐与百事可乐的区别,以及阿迪达斯与耐克全球限量版的情景,当时志刚只有目瞪口呆和不知所云的份儿。当他终于意识到要融入这个集体、这种文化,他只有飞快的填充自己,于是他学着消费互联网、商品、性等一系列被城里的“80”后消费的东西,也开始努力去理解郭敬明、张悦然和春树。而现在,当他以为自己差不多已经是个城里人的时候,却发现他与这帮无话不谈的哥们儿突然间变得无话可谈了。天涯说得对,他是一个“凤凰男”,身上流的是农民的血,他注定了要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城市进行精神与物质的双重流浪,生活已经和正在给予志刚坚硬的刺痛,这种痛,他们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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