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我。”
“不,那正是你。”他笑道,“看我,我也是一个壳。”
“你是说——”
“跟我来。”他说,“我会让你明白。”
我们去了超市。
在我还没意识到会发生些什么的时候,乔乔已经从货架上拿了一包巧克力,以平常的步速走到一个摄像头的死角处,把它坦然地揣进了口袋。
“喂,你——”我叫道。
“嘘,不要吵,我们这就出去。”
“你疯了吗?这样会被抓住的。”
我拼命去拉他的口袋,他却拨开我的手,不顾我的再三劝阻,不断向前走,一直到了超市的门口。通过防盗门的时候,我浑身僵硬,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但它并没有响。
“现在给你一秒钟,你可以去和他们说,我偷了东西。”他平静地说,“不然就跟着我逃走。”
我心里乱得如鼓点一般。
一秒钟如电流逝,我却始终没朝超市管理处迈出一步,于是乔乔拉着我跑起来,一口气跑到几条街之外。
“有趣吗?”他停下脚步,大声问我。
“一点都不。”我也大声回应,“这是犯罪。”
“是吗?”他笑道,“我第一次发现,你也可以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不要笑,”我哽咽地说,“我没有告发你,因为我不想出卖朋友,但我要你自己去说,把东西还给人家,诚恳地道歉,也许还有救!”
他没理我,自顾自从口袋里拿出巧克力吃了起来。
“乔乔,你这人——”我急得夺过他手中的巧克力,却发现与之前他塞进口袋的并非同一个牌子。
我呆住了。
又连忙翻看他的另一只口袋,空空如也。
“一个魔术。”他笑盈盈地说。
在乔乔的提议下,我们甚至一起去看过一次电影,这恐怕是我与他人交往的极限了。
那是十二月的事情,雪下得特别早。假如不认识乔乔,雪天我就只能缩在家里听广播。
而现在,我们全副武装,嘴里呵出白汽,前往本市的一所大学观影。
那是一群电影爱好者举办的小型活动,当天放映的是一个老掉牙的黑白家庭故事片,
小而旧的礼堂里,放映孔射出的莹白光束不断旋转,仿佛来自UFO飞船,要吸进所有地面生物似的。透过被光照亮的跳动的灰尘,哈欠连天的我意外发现乔乔热泪盈眶。
“你怎么了?”我悄悄问道。
他久久没有回答,却突然抓紧了我放在椅边的手,力量很大,紧得我简直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我吓了一跳,惊恐万分,却害怕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没敢用力挣扎,过了一会儿,他又放开了。
片子足足放了三个小时,散场后走在学校的雪地上,每一步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松树枝头挂着糖霜一样的白雪,空气清新而凛冽,我们都没有提起刚才的事。
“你喜欢这个片子吗?”乔乔以一种轻松的口吻若无其事地问道。
“有点闷。”我坦白地承认。
“你对过去的故事不感兴趣吗?”他问道。
“不是这样的,”我说,“可是你不觉得,我们除了此时此地,哪里也去不了吗?”
“你这么想,是因为小时候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吗?比如被父母锁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对这个问题,他似乎怀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兴趣。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说,“我没有童年阴影。”
“我非常讨厌我父母,恨不得他们死。”他突如其来地说,然后问我,“你见过鼹鼠人没有?”
“鼹鼠人?”
“鼹鼠,拉丁文原义是‘掘土’。鼹鼠人阴暗贪婪,每天除了挖洞,就是在狭窄、暗无天日的隧道里来来去去,贮藏食物,已经堆得小山一样高还不满足,挖了又挖,堆了又堆。”
“你是说那种矮胖、棕色皮毛的……”
“我父母就是鼹鼠人。”他说,“但不只是这样——小学时,仅仅因为我的排名有一次掉出了年级前十,我爸暴跳如雷,我妈则当面撕毁了以前我送给她的全部图画。”
“他们也是为了你……”
“你也相信这种陈词滥调吗?”乔乔一脸阴沉。
“我——”我说,“你有没有想过,生在这个时代,也许不做鼹鼠人便没有前途,也许未来我们也会变成那样,或者,从我们在学校里,这个过程已经开始了。”
“也许。”
此后,他再也没提起过他的家人。
可否认,我非常喜欢乔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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