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我看见顾里和南湘都心事重重。
不过唐宛如好像心情还不错,虽然昨天晚上还在客厅里一边敷面膜,一边哭诉卫海没有感受到她粉红色的暗恋心情,但是看目前的状态,好像已经恢复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回光返照。说实话我这么多年来一直都不能理解唐宛如的各种诡异行径,她的人生哲学和生活原动力,均远远超出了我的知识范畴。南湘说如果国家肯好好花点精力研究一下唐宛如,那就根本不用费了吃奶的力气往外太空发送什么电波企图和外星人沟通,可以直接让唐宛如给他们发短信嘛。
这家新开的SPA水疗会所里到处都是粉红色的灯光和家具,弥漫着无比少女的浪漫气息,随处可见粉红色的窗帘和粉红色的蜡烛,甚至连马桶都是粉红色的。唐宛如用一种怪力乱神的姿势斜躺在沙发上——老实说我有点弄不清楚她是躺着还是站着,也许还有点像是在倒立……她的姿势非常违反人体工学——抱着那个粉红色的心形靠垫非常娇羞地说:“这个超可爱的~人家喜欢~”
顾里在我旁边捂着胸口干呕了一声……我看她脸都白了,非常难受。
南湘捂着耳朵直接进去换衣服沐浴去了,装作不认识我们。
我也迅速地丢下了唐宛如,扶起看上去快要休克的顾里,进去换衣服洗澡了。
洗好出来,穿得像护士一样的小姐热情地拉着我们,介绍各种项目。我和顾里的目光都被一个叫做“乳腺及胸部精油按摩”的项目吸引了。特别是下面的那行“可以使胸部紧实,充满弹性,防止乳腺堵塞等等年轻女性所易患的疾病。同时可促进Rx房的再次发育”。
说实话,我和顾里都被最后一句打动了。“再次发育”这种话听上去就像“六合彩头奖”一样,非常地具有诱惑力也非常地虚假。
我们曾经听见过简溪和顾源对关于胸部的讨论。他们的结论曾经让我和顾里两个星期没有搭理他们。
我和顾里迅速对了一个目光,然后把脸别向墙壁,羞涩地伸出手指,指着项目表上的“乳腺及胸部精油按摩”说:“就这个了。”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哆嗦着差点指到了下面一行“产后子宫保养”。(……)
然而接下来的场面,让我和顾里都觉得气氛极其诡异。
我和顾里面面相觑,看着对方被一个女人用手把胸部抓来抓去(……)的时候,我们都觉得这个场景有点TMTH。(toomuchtohandle)。我面对着顾里被上下左右搓揉的胸部和她计算机一样的脸,有点缺氧……我想如果现在观世音菩萨正在天空飘过的话,那她一定会看见一股黑色的妖气从这个房间直冲云霄。
这个场景实在太扭曲了。
按摩小姐估计也受不了这样无声的压力,于是和顾里搭讪,她问:“小姐你们是第一次来吧,要不要办一张会员卡啊?免费的,可以打折呢。”
顾里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按摩小姐灿若桃花地笑着问:“小姐你怎么称呼啊?”
顾里面不改色地说:“唐宛如。”
我迅速地加入了她的阵营:“我叫南湘,南方的南,湘就是湖南的简称那个湘,我妈给我起名字的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我清晰地看见顾里突然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感觉眼珠都快翻进天灵盖里去了。
因为大门突然被推了开来,然后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哎呀,顾里,我找了你们好久!林萧你也在啊,南湘呢”!
我有点呼吸困难,刚想说话,就听见了唐宛如的下一句:“哎呀,你们挤奶干吗?”
我两眼一黑。
观世音应该此刻怒不可遏地飞身而下了吧:“妖物!”
虚弱的我们在蒸气房里找到了南湘。
说实话,我没敢认她。她全身,包括脸上,都涂着一种绿色的海藻泥一样的东西,感觉像一具腐烂了的尸体。但是她的表情却非常地超然尘世,一副快要到达彼岸的样子。她的目光充满了祥和和淡定,直到看见唐宛如的瞬间,目光里才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恐……感觉像是看到了鬼。
我们在她身边坐下来,完全不想去理会唐宛如。
雾气里,南湘幽幽的声音传来:“林萧,你们去哪儿了?”
我还没回答,唐宛如气壮山河的声音就从蒸气里翻滚而出:“挤奶!”
我胸闷,刚要反驳,唐宛如又补了一句:“顾里也挤了!”
我隔着雾气看见身边面容扭曲的顾里,感觉她快死了。
但是,凭借顾里的智商,她轻易地找到了还击的时机。唐宛如把围在胸口的毛巾一扯,“热死我了,我觉得我就是一只大闸蟹!”顾里就迅速补充:“你一定是阳澄湖的,你看这肉,又结实又粗壮。”
南湘不顾满身的绿泥,迅速扑向唐宛如并抱住她,以免场面一发不可收拾——要知道,几个裸体女人打架的场面,都足够上《新民晚报》的头版了,何况其中一个女人满身都是绿色的泥……搞不好还会上科学版、外星探索之类的。
谁都不想看见裸体的女人在蒸气房里打起来。我悄悄地离顾里远了点,怕她动手殃及到我。上一次她拿枕头砸唐宛如的时候,就直接把我从床上砸得摔了出去,腾空高度可以气死跳马冠军李小鹏。
换衣服的时候,我和顾里先换好,坐在供客人休息的沙发上,彼此说着唐宛如的坏话。这个时候,南湘的手机响了。她的手机正好放在毛巾上,我和顾里同时看过去,然后看见了那条信息:“我到学校门口了。”
发件人是席城。
顾里面无表情地丢了一沓钱给我(数了下大概两千块,我有点被吓住了)叫我埋单,然后她穿好衣服直接提着包就冲出去了。
我还愣在原地,看见南湘穿衣服出来。她擦着还有点湿漉漉的头发,问我:“顾里呢?”我伸出还在发抖的手,指了指她的手机,南湘弯下身子去看了看屏幕,然后两眼一黑就倒了下去。
直到南湘也冲了出去,我都还没有回过神来,甚至在潜意识里拒绝承认自己认识“席城”这两个汉字。直到唐宛如也出来了,看见我一个人在更衣室,她拍拍我的脑袋,问:“你挤奶挤傻了啊?”
我抬起头来,对她说:“顾里和南湘去校门口找席城了……”
唐宛如身子一软倒在我边上,娇弱地抚着她的胸口(或者胸肌),说:“林萧!我真的受到了惊吓!”
我用眼角余光看见她肌肉结实的大腿,忍不住和顾里一样干呕了起来。
当我和唐宛如哆哆嗦嗦地赶到学校门口的时候,顾里和南湘已经站在席城面前了。顾里的背影散发着一圈冰冷的寒气,像是随时都会打出一记钻石星尘拳一样。南湘尴尬地隔在他们中间。
我有点不敢靠过去。我对身边的唐宛如说:“宛如,关键的时刻你可要保护我!”
唐宛如再一次抚住胸口:“林萧!对方可是男的!”
我有点不耐烦地吼她:“那你就和他决一雌雄!”
唐宛如对着我的耳朵嘶吼回来:“老娘决不决,都是雌的!”
我抬起眼睛看着站在逆光处的席城,这是我在这么多年后,第一次看见他。记忆里他还是高中学生,而现在站在面前的,却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了。被水洗得发旧的牛仔裤,上身是一件白色的T恤。说实话,如果不是知道他是一个多么不要脸的人渣的话,我觉得他挺吸引人的。就像那些摇滚明星一样,他身上弥漫着一种又危险又让人着迷的气质,感觉像一把非常锋利精致却极度危险的武士刀。讲不清楚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但是就让人觉得很迷恋他。
他的眼睛不知道是因为光线还是什么而半眯着,嘴角扬起一半。他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像极了那种黑白照片里的英伦摇滚歌手。
他用手把头发拢到后面,张开口笑眯眯地对顾里说:“你怎么那么贱啊?我和南湘怎么样关你屁事啊?你以为我是来找你的啊?”
南湘走过去一耳光打到他脸上:“你再骂顾里试试看!”
席城有点不屑地揉着他的脸,把头转向一边,不再说话。
南湘走到顾里面前,不知道说什么。刚要开口,顾里就冷冰冰地说:“南湘,有一天你被他弄死了,也别打电话来让我给你收尸。”说完转过身走了,留下低着头的南湘。
我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我和唐宛如也转身走了。
正午剧烈的太阳把我的眼睛刺得发痛,我在包里找了半天,没有找到墨镜。
南湘看着面前的席城。他的侧脸一半暴露在正午的光线下另一半浸没在黑暗里,高高的鼻梁在脸上投下狭长的阴影。他的眉尾处有一块小小的疤痕,那是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南湘从围墙上摔下来,席城去接她,被她的项链划伤的。那个时候席城满脸的血,把南湘吓哭了。他把血擦干净,笑着揉南湘的头发,“哭什么啦,这点血没事的。”
南湘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他,心里像撒了一把咖啡末。
她想了一会儿,走过去拉了拉他的T恤下摆,席城回过头来,低头看着面前眼圈发红的南湘,然后伸开手把她抱向自己的胸膛。
南湘贴着他厚实的胸口,T恤下是他有力的心跳声。她闭上眼睛,平静地说:“席城,你以后再也别来找我了。我永远都不想见你了。”
过了一会儿,南湘觉得像是下起了雨,后背上掉下了几颗雨点来。温热的,浸湿了她的后背。
南湘看着席城的背影消失在校门外滚滚的人流里。
他沉默的影子在剧烈的光线下漆黑一片。
她想,这是最后一次,看见他了。
她打开手上的那个袋子,这是席城刚刚给她的,里面是一袋糖炒栗子。初中的时候
南湘特别爱吃。“好像有点冷了。不想吃了就丢掉吧。”他行走在巨大的逆光阴影里。宽阔的肩膀像是可以撑开头顶夏日辽远的蓝天。
她走到垃圾桶前,轻轻地把纸袋丢了进去。
她把少女所有的青春岁月都给了他。
像是在自己生命的锦缎上,裁剪下最美好的一段岁月,然后亲手缝进他生命里。她少女的无数个第一次。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第一次被人打了耳光,第一次怀孕,第一次离家出走。这些事情都和他的生命轨迹重叠到一起。
酸胀的青春,叛逆的岁月,发酵成一碗青绿色的草汁,倒进心脏里。在过去了这么多的岁月之后,依然刺痛她,但是也温暖她。他的背影像是相框里的黑白照片,如同一棵沉默的树。她咬咬牙告诉自己,在未来漫长的生命里,这是最后一次,看见他了。
她走了一会儿,像是累了一样,在路边的草地边上坐下来,把脸埋进膝盖里。过了一会儿,她干脆朝旁边倒下去,静静地侧躺在草地上,像是安睡了一样,阳光照着湿润的脸颊,有种滚烫的温暖。胸腔抽动着,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剧烈的光线下,路人来来往往。他们冷漠的眼睛只看得见前方的道路。他们麻木地
用手机打着电话。他们完全不在乎路边一个倒在草地里的少女。白光四下流淌,逐渐炎热起来的空旷街道像是一部黑白默片。无限膨胀开来的寂静。消失了所有声音的、蜷缩抽动着的小小身影。
——我多想和他在一起。
——我多想和他像从前一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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