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
第二天。
全校师生大会。
黑压压的一群人站立在讲台下面，动作一致地仰着头，看着阶梯旁边如往常般漂亮到令人侧目的紫魔芋，一步步优雅地走上讲台。
阳光很好，照在他的白色衬衣和黑色翻领上，有种说不出的清爽素雅。那仿如神祗般完美无缺的脸上，是如同神祗般不露一丝喜怒哀乐的表情，完美得那么不真实。
只除了他那垂立在身侧的双手，在一步步走向讲台的同时，跟着越来越紧地握起，紧绷着的神经才泄露出他一点点紧张和哀伤的心绪。
可是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小小的泄露，也足以让我透彻地了解，这一刻的紫魔芋，有多么的悲伤和绝望。我望着他没有表情的侧脸，心里越来越不安起来，总觉得这家伙会做出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来一般。
紫魔芋走到讲台中央，站在话筒架前面，淡漠的视线往台下人群中慢慢地扫过，最后停在我的身上。
紫魔芋看着我，就像以前很多次时的眼神一样，温柔而坚定，仿佛我是这个世界上他最在意的宝贝一般，很让我心动的深情眼神。他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抬头，跟着回望着他，许久，久到我以为时间会跟着在我们的对视中消失时，他拿起了架子上的话筒。
“各位同学，想必最近几天因为某些同学尽职的传声筒作用，大家都听说过我的事情了吧。”紫魔芋朝着我微微一笑，开口说。
我的心一颤，预感到他接下来的话绝对不是自己希望听到的，因为他那一抹冲着我露出的笑容，太迷离而哀伤，很像是……离别时的笑容。
不要！我朝着他用力地摇头，但是他的目光，却在转开后，再也没有回到我身上。
“没错，我就是那个被你们所唾弃不已的魔女V，因为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到就连女生都比不上的缘故，所以我经常扮成女生模样，在各条商业街上出没，利用美色骗别人给自己看中的商品买单。这么做的唯一原因，当然是因为我爱钱。”紫魔芋大声地说。
不是的，不是的，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呢？我站在台下，拼命地摇头。
“这个世界上，谁不喜欢钱呢？谁不喜欢那些华丽的物品呢？既然我拥有着别人所没有的美貌，我为什么就不可以好好地利用起来，满足自己的欲望呢？”紫魔芋摆出一副毫不知错的表情，用十分理所当然的语气大声地说。
不是的，他撒谎，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心痛地看着紫魔芋一脸无所谓的表情，知道他在这么说的时候，心里其实也在流着血。
“紫魔芋，你这个死人妖，你太不要脸了！”
“对啊，犯了错还不知道悔改，太可恨了！”
台下的学生在紫魔芋过分的言辞中，忍不住大声朝他叫骂起来。
魔芋，这就是你要的反应吗？我一动不动地望着台上的人儿，想着下一秒他还会再说出多么荒谬的话来，而自己，又要怎么办才能守护他呢？
“犯错？我没有犯错，那些人全部都是自愿掏钱买东西送我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如果一定要说是我错的话，我也不过是讲了几个小小的谎话而已，可是我想问一下，台下的你们，有哪一个没有说过谎话，骗过身边的人呢？”
什么？
紫魔芋这番话无疑是在众人原先就愤怒的情绪上再浇了一把油，这下子，不光是学生，就连站在旁边维持秩序的老师，也跟着加入了大声讨伐他的队伍。
这个笨蛋，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搞得让所有人讨厌呢？
“紫魔芋，滚出学校去！滚出学校去！滚出学校去！”愤怒的学生们大声叫嚷着，要紫魔芋离开学校。然后，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朝着他扔了一本书，下一秒，立刻有人有样学样地朝着他也扔出了手中的东西。
铅笔、书本、橡皮、尺、牛奶、鸡蛋、饼干……各种各样的东西，纷纷朝着紫魔芋所站立的位置砸去。
砰砰砰……不少东西砸到了他的身上，也有一些直接落在讲台上。紫魔芋站在这一片“乱雨”中，不躲也不逃。
这个笨蛋，他到底想怎么样？不会是想用故意惹大家生气，然后让大家对着他泄愤的方式，来补偿自己曾经犯下的错吧？
我看着紫魔芋坚定而淡漠的神情，心狠狠一颤，知道自己很有可能猜中了他真实的想法。
心疼、生气、不舍、愤怒……一瞬间，所有的情绪全部涌向了我的大脑。
“住手，全部都给我住手！”我飞快地推开站在自己面前的同学，大叫着爬上讲台，然后在所有人的错愣之中，一把抢过了紫魔芋手中的话筒，“你们统统给我住手！”
我对着话筒，大声地吼。
一瞬间，偌大的会场内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所有人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红日，你干吗？”紫魔芋伸手，想要抢过我手中的话筒，我却快他一步地转身，将话筒护在自己手里。
这一次，轮到我来守护这家伙了！
我要让他知道，就像他坚定地想要用推开我的方式来保护我，我也要用坚定地和他站在一起的方式来守护他。但是……在做这一切之前，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
“紫魔芋，你这个全宇宙最笨最蠢最呆最不可救药的浑蛋笨蛋王八乌龟蛋！”我对着话筒大声地骂道，“你以为你用自己自以为是的方法来保护我，我就会感激你吗？我告诉你，你错了，你大错特错了，我不但不会感激你，我还会恨你！你以为推开我，我就不会受伤了吗，我告诉你，因为你不让我站在你身边守护你，所以我的心比被大家唾弃鄙视时还有痛上十倍百倍！
呼呼呼……我感觉这一刻自己被琼瑶阿姨附体了，竟然可以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肉麻的话了，却一个疙瘩都没有！
抬头，我恶狠狠地瞪向一边错愣的紫魔芋。
“你这个大笨蛋，我早跟你说过了，老虎不发威，别真把我当病猫。结果，你还是彻底没把我放在眼里，竟然当着我的面，说出这么一连串谎话来。”我大声地吼道。
“我……”紫魔芋呆呆地看着我，嘴巴上下动了动，却像没反应过来般，不知道说些什么。
要不是现在的情况不允许自己笑场，我还真想对着眼前这呆呆笨笨的紫魔芋大笑几声。不过，哼哼，不成……现在的我，绝对不能笑场，必须保持气势十足的模样，把这家伙彻底压制住。
“红日，把话筒给我，然后下去。”过了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的紫魔芋，微微皱着双眉，靠近我，小声说。
“走开走开！”我对着话筒大叫，“你这个阴险的家伙，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用推开我的方式来保护我，然后好让我对你感动得不行，最后永远也无法忘记你呢？”
“我……”紫魔芋看着我，无辜地摇头，“红日，你知道我只是想保护你。”
他低声，尽量用只有我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你知道，我最不想要伤害的那个人就是你！”
“但是我也说了，你这样做，让我受到了更大的伤害。”我朝着话筒大声地吼道。
“我……对不起。”紫魔芋难过地望着我，不知所措地说。
“哼！”我用鼻子对着他出气，然后在他内疚的目光中，转头，对着台下所有的师生，说，“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我想告诉大家的是这家伙的确是个骗子，彻头彻尾、完完全全的大骗子，所以大家千万不要相信他刚才所说的那些话，因为那些话，照样都是他用来骗你们的。”
“什么？”台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不解地看向我。
“这家伙他并不是他口中所说的那种坏人，相反，他其实只是一个因为受尽了伤害，所以想要用各种各样的办法来安慰自己的一个可怜虫而已。虽然最后，他选择的方式是不正确的，但是我希望大家在听完我说的故事后，再决定要不要对他判罪。”
“什么可怜虫？”一边的紫魔芋看着我，不满地嘀咕。
我一个气势十足地瞪眼送过去，无声地问：有意见？
紫魔芋摸摸鼻子，选择沉默。
“很久以前，有个10岁的小男孩，他原本有着和我们所有人一样幸福的家庭，但是有一天，他爸爸的公司突然倒闭了。因为过不了贫穷的日子，他妈妈丢下他和有钱人跑了。在妈妈离开的前几天，他爸爸逼着他跪在妈妈的房间前，不吃不喝，整整跪了三天三夜，跪得他都以为自己快死掉了，可他妈妈最后还是狠心地从摇摇欲坠的他身边经过，抛下了他。”
我的鼻子一酸，每次想到小小年纪的紫魔芋亲眼看着自己妈妈头也不回地离开自己时的样子，便心疼到想哭。
“因为没能用苦肉计把妈妈留住，可怜的小男孩便开始了被爸爸折磨的日子，最后，欠下一屁股赌债没法还的爸爸，甚至还把他高价卖给了人贩子。亲眼看着自己的妈妈抛弃自己，然后又看着自己的爸爸把自己卖掉还债……”生命中最亲的两个人，对他做了最残忍的事情。”我哽咽着诉说道。
偌大的讲台下，一阵令人窒息的沉寂。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我的故事。
“虽然最后，小男孩被警方及时救出，他爸爸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是伤害已经造成，小男孩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乐观开朗的人了。爸妈先后因为钱而抛弃他的事情，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伤痕，所以从那时候开始，小男孩便对钱有了恐惧，非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去碰触钱币。”
我低头，看到台下的人困惑地看着我。
这么哀伤的气氛，实在很不适合搞笑，但是……紫魔芋，你的金钱恐惧症果然还是诡异到让人想大笑啊！
我清清嗓子，调节了一下情绪，继续说；“10岁的小男孩，在被父母背叛抛弃后，一个人住在曾经快乐的家里。当我们围绕在爸妈面前任性撒娇或者开心微笑的时候，他却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偌大的家里，想着自己被最亲的人抛弃的悲凉伤痛。如果不是有着巨大的毅力，他一定活不到今天……”
我的泪，随着自己的讲述，一颗颗地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将我的视线彻底模糊，使得我看不清台下人的反应。
只听到耳边，除了自己哽咽的声音，剩下的就是一片沉寂。
“小男孩很饿，于是他发现如果他是女生会有人给他东西吃；小男孩的家里很空，他又发现如果他说谎话就会换来他要的东西。所以，最终小男孩选择了错误的方式，通过伪装、谎言和欺骗，换取他人的财物来填充自己的家。他用这个方式徒劳地挣扎着，生存着，想要赶走心里的孤独空虚，但是……他并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是吗？他心里有那么深的伤，如果不找到一个途径宣泄，他怎么撑得过被那伤口一次次吞噬着自己灵魂的痛苦经历？怎么撑得过那么多只剩下一个人的夜晚？”我大声地说。
“没错，他是做错了事情，但是我们能不能看在他那些伤口的份上，再给他一个机会呢？谁不会犯错呢？所以，拜托大家了！”
故事讲完了，台下依旧是一片沉寂。
我紧张地朝着台下深深地鞠躬，拜托道。
如果听了紫魔芋的经历，大家还不能给他一个机会的话，那么……
我紧紧地握着话筒，屏息等待着台下的反应。
滴答滴答滴答……
沉寂继续蔓延。
没人说话。
四周静到就连身边人的呼吸都可以清晰听见的地步。
“你以为你是谁啊？干吗冲上来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紫魔芋的声音，在这一片难挨的沉寂中，突然仓促地响起，“你给我下去！我做的事情，自己会负责，不需要你的同情！”
又来了，这家伙竟然到现在还挣扎这想要和我撇清关系！可恶的家伙……是你逼着本姑娘使用杀手锏的！
我用力地深吸一口气，不管台下的人最后能不能原谅紫魔芋，今天我也得在这里把话全部着清楚。
正好，有这么多人作证，日后这家伙想要否认都不行。
“紫魔芋……”我气势汹汹地看着他，然后在他同样生气的回瞪中，慢慢地，一抹幸福的笑容浮现在了我的脸上，“你这个笨蛋！”
我脸微微一红，说：“紫魔芋，你这个笨蛋，我喜欢你，我们从现在开始正式交往吧！”
啊？台下一阵用力地抽气声。
这些人，现在终于有点反应了。
虽然在这种环境下告白，绝对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但是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我抬头，迎着紫魔芋惊愕不已的目光，露出得意的胜利笑容。
“你，你，你胡说什么？”紫魔芋精致的脸上温度急升到最高点，他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告诉你，我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我之前说喜欢你，其实也只是骗你……”
“就算你会骗这个世界上所有人，就算你会拿全世界所有的谎话来骗我，但是我知道……关于你喜欢我这件事，你不会，也没有对我说谎。因为你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要明白，爱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
我看着他，专注地、深情地、温柔地看着他，我要用我的眼神无比清楚地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不……”紫魔芋还想摇头挣扎，但是却在我的注视下，放弃了摇头，放弃了反驳。许久之后，他也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但眼神由最初的淡漠变成我熟悉的坚定温柔。
“呜呜……实在是太感人了！”台下传来低低的哭泣声。
“Kiss！Kiss！Kiss！”突然响起一阵大喊声，紧接着，大喊声连成一片，所有人全部抬头，激动无比地朝着我和紫魔芋齐声喊道。
怎么回事？
我红着脸望向台下，不明白为什么沉寂的人群会突然变得这么激动，而且接吻？天哪，是谁最先提出来的啊?
“紫魔芋，你还傻站这干吗，快点过去Kiss啊！”台下，有男生起哄。
“红日加油！”还有女生对着我露出鼓励的笑容。
疯掉了，请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大转折?明明前一刻，所有人都还很不谅解紫魔芋，明明前一刻，大家是在一起开讨论会惩罚紫魔芋的大会，为什么现在回变成这样？
而且完蛋了，不光是全校师生，老师们也都在啊！
轰隆隆！我的脸上一阵暴红，然后一阵青紫，如同五色盘一般地变幻着，想起刚才自己不顾一切地告白，然后再听着台下同学们的起哄……呜呜呜，我能不能选择撞到旁边的墙上，然后晕倒啊？
“好了，同学们，大家静静！”终于，校长大人走上讲台，说话了，“虽然紫魔芋和红日两位同学互相喜欢对方，这很好，但是我们现在毕竟还是学生，身为学生，应该以学习为本，老老实实地念书，踏踏实实地学习知识，将来成为对国家、对民族、对社会有所帮助的人，成为……”
我目光窘困地望向情绪激昂的校长大人。原本以为他上台，是为了宣布学校对紫魔芋的处罚决定，没想到他竟然长篇大论地开始进行“教育劝说”。
校长大人，主题啊主题，今天开会的主题！
“好了！”一个小时后，校长大人终于心满意足地清清嗓子，结束了自己的讲话，说：“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大家回去后记得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要脑子里一天到晚只记着那些爱来爱去的事情哦！”
嘎嘎嘎……
结，结束了？
我和紫魔芋目瞪口呆地互看一眼：就这样，会议结束了？那么，处罚呢？
“校长……”我开口叫住校长，“魔芋他……”
“他什么他？上课时间都过了，你们两个还不给我回教室去？”校长回头，瞪着我们说道，“现在的学生真是的，满脑子只有风花雪月的事情。”
我呆呆地僵立在讲台，完全不知道怎么反应。
“发什么呆？丫头，是你刚才自己说要给他一个机会的，怎么，你们俩现在想当着我这个校长的面逃课吗？”
如果说前面的话我还听不懂是什么意思的话，那么现在我再不懂，就真的是笨蛋了。
“谢谢，谢谢，校长，谢谢你！”我欣喜地看了紫魔芋一眼，说。
“不用谢我，这是全校师生一致通过的决定！”校长说，“你们这两个笨蛋，难道没看到刚才大家已经全部原谅紫魔芋了吗？”
校长走到紫魔芋面前，伸手，用力地拍了他一下：“小子，好样的，以后要更加努力地生活，还有……不许再骗人！”
“是！”
紫魔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响亮地回答校长的话。
（全书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