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们走吧。"爸爸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牵着我的手往医院外面走去。
我现在仍清晰地记得,几天前我高烧到40度的那个晚上,爸爸抱着我一路跑进医院,汗水滴在我脸上微热的感觉。那些瞬间,爸爸平常不善于用言语表达出来的爱和关心,都静静地融在了一滴滴的汗水里。
在公车站等车的时候,我忍不住问爸爸:"爸爸,我明天可以去上学了吗?我已经落下几天的课了呢。"
"嗯。"爸爸点了点头。
"小樱要我下次买彩色的棉花糖给她哦,呵呵。我小时候也很爱吃棉花糖的。"我兴高采烈地说着,回忆起小时候最爱缠着爸爸买棉花糖给我吃的情景,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幸福的笑容。
"嗯……"爸爸这次的回答尾音拖得有些长,似乎也沉浸在回忆里。
自从妈妈去世后,一直是爸爸在努力支撑我们这个温暖的家。因为我的耳疾时不时发作,所以爸爸一直很努力地赚钱,希望能够通过手术帮我彻底治愈。可是我知道那笔手术费对于我们目前的家境来说实在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不想爸爸为了我的耳朵这么辛苦。
其实就是现在这样也挺好,不是吗?即便……有时会漏掉很重要的话……
当我从飘远的思绪里回神,等的那辆公车还是没有来。
"希雅,你在这里等一下。"爸爸拍了拍我的肩膀告诉我他要离开一会儿,却并没有说明缘由。
"嗯。"
我迟疑了一下,随即扬起笑脸点头。
爸爸的身影越走越远,周围的人流渐渐把他沉稳的身影给淹没,各种活泼而喧闹的声音在耳膜里流动,一切显得那么真实。
要是能一直这么真实下去就好了……
忽然,我在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了一抹干净的身影以及一头耀眼的金发。
"是刚刚那个男生?"
心一下子就被触动了,我什么也来不及想,拔动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喂!喂!"因为不知道他叫什么,我只好一路嚷着这种不礼貌的称谓,在人潮中劈风斩浪。
停下来啊!喂!我在心里祈祷着。
终于,他停了下来。
在一个卖鲜花的摊贩前面,他躬下身,手指去碰触一束满天星。
"喂。"我离他越来越近了,但是他还是没有听到我的叫喊。
砰砰砰砰……
我只顾专注地看着前面,却不小心撞倒了路边卖饰品的小摊,顿时,精致漂亮的饰品掉落了一地。
"喂!你怎么走路的?"摊贩老板愤怒地拉住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头大地一边道歉,一边随手拿着一条十字架项链,"我买这个,对不起……"
听到我要买东西,老板这才放开了我。
可是等我急急忙忙付了钱,再朝着那个男生的方向看过去时,他的身影已经像一阵风一样失去了踪迹。
还是没能追上他吗?
我在大街上站住脚,心里好像失去了什么,空空荡荡的。
整个世界在我的眼里都变成了虚幻的背景,但是这样人潮拥挤的背景里没有那个我期待的身影。
沮丧地回到公车站,爸爸也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根彩色的棉花糖。
"送给你的出院礼物。"他把棉花糖递给我。
"哇!谢谢爸爸!"
原来他刚才离开就是为了给我买这个吗?
我感动得一把抱住了爸爸的脖子,失落的心情一下子就如海水一般退去。
"很好吃呢。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样……"我吃了一口,丝丝绵绵的棉花糖融化在口腔里,好甜。
"傻孩子。"爸爸轻轻拍了拍我的头,眼里显露了一点柔软的光。
"在爸爸面前,我永远是你的傻孩子叶希雅。"
听了我有些稚气的话,爸爸嘴唇微微动了动,虽然勾起的弧度不怎么明显,但是我知道爸爸笑了。
自从妈妈因病去世后,爸爸就很少笑,其实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帅。
"等一下公司还有事情,我就只能送到这里,你先自己坐车回家好好休息,可以吗?"
"嗯。"
我点点头,最近爸爸为了照顾我耽误了很多事情,我不能再继续让他分心。
快到家的时候,我下了车。
这时候天边的云彩是蔷薇的红色,前面浓密的树叶在风中微微耸动。阳光就在树叶的缝隙中透射下来,点点金色的光芒,迷晃着人的眼。
我有些无聊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一下一下。我曾经听人说过,如果一个人能在一天之内三次见到同一个人,就表示和他有缘……
我和那个男生已经见过两次了,还能不能再见一次呢?
抬起头的瞬间,在视线里几排树的那边竟然隐约出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一只手还拿着一束满天星。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那个男生吗?在街上第二次见到的时候,我记得他当时就停在卖花的那里,手指轻触一束满天星。
我激动地穿过眼前的树跑上前,一跃而出,拍了下那人的肩膀。
"喂!"
在等待他回头的瞬间,我紧张得手心都开始出汗。
前面的男生缓缓回过头,短短的头发,俊逸的脸庞,还有温和看着我的眼神——
"希雅。"他叫着我的名字。
"辰。"我惊讶地喊,原来他并不是我期待中的那个男生,而是我一直以来的好邻居和好哥哥顾皓辰。
他就住在我家隔壁,比我大两岁,和我一起长大,我们俩的感情亲密如同兄妹。以前每次我的耳疾发作的时候,他都会代替工作很忙的爸爸在医院守着我。不过现在因为他已经进入了高三,课业很紧张,所以就没有办法再像从前那样一直陪在我身边。
"哈哈,你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吓我一跳。"他笑了,连嘴角透出的笑意都是那么温和。
"地底下,我有钻地术。"我装作认真地指了指脚下的地方。
"你有钻地术,我就有飞天术了。"顾皓辰用手指敲了敲我的额头,纵容着我的调皮。
我愣愣地看着辰,好像自从认识他以来,这样温和的笑脸从来没有变过,似乎能包容所有。
"你买的满天星?庆祝我出院的吗?"我指了指他手上的白色小花,就是因为它我才会差点误把辰认作那个男生。
"不是。刚刚回来的路上看见了这束很漂亮的花放在了路边,我就拿起来了。"顾皓辰笑了笑,把满天星递到我面前,"借花献佛,送给你吧。"
"谢谢。"
我高兴地接过花,却嗅到了空气中还有另外一种微甜的香味。
循着香气,我的目光停在了顾皓辰手上的点心盒上。
"这才是给你买的礼物哦,欢迎你回家。"
不等他说完,我就惊喜地从他的手上接了过来:"好香,一定是我最爱的栗子糕!"
"哇,还是热的,我要开动了哦。"我一边说,一边毫不客气地拆开盒子,拿出一块,咬了一口。
舌尖立即被口中的美味深深俘虏了。我不顾形象地接二连三消灭盒子里的栗子糕。
"慢点吃,别噎着。"顾皓辰好笑地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关切地在一旁叮嘱。
"呵呵……我知道……嗯……真的很好吃噢。"我的嘴巴都被塞满了,说话都变得语音不清,模模糊糊。
"今天本来想去医院接你的,可是临时被学校的事情拖住了。看你现在的样子,生龙活虎的,病一定已经全好了。"顾皓辰说完,微笑着亲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医院,听到这个词,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张干净的脸庞,笑容一下子僵住。
"怎么了?"顾皓辰注意到了我的不自然。
"辰……今天我认识了一个男生,"我放慢语速,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懊恼,"可是在他告诉我名字的时候,偏偏我耳朵的病又犯了,没有听见他当时说了什么。"
"这样,那下次再问他吧。"顾皓辰听完我的叙述,安慰我说。
"可是那样不会很不礼貌吗?明明他告诉我了的。"我蹙着眉,不知道下次能不能再见到他……
"那就告诉他,因为你耳朵犯病了没有听见……"
"不行!"我断然地截住了他的话,"我好不容易才说服爸爸在我上高中以后向学校隐瞒我耳朵有病的事情。我只想做一个正常的人,正常地去交朋友……我不要别人的同情怜悯……"
"可是只有让别人知道你的情况,才能多多照顾你。"
"我就是因为从小到大被老师特殊照顾,才会被同学排斥疏远。我想平等地和别人交朋友,我要的是友情而不是同情。"我不满地皱起鼻子。
"呵呵。不喜欢被人照顾吗?"顾皓辰温和地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块蓝色的手帕,抓住我的手轻柔地摊开,然后用手帕擦拭我沾着糕点碎末的手指,一根一根,仔仔细细。
风吹过来,穿过我们的衣角。我看到他垂下的细密睫毛在眼睑下透射温柔的阴影。这样的情形就好像小时候我第一次遇见顾皓辰的时候……
"你看,就是那个聋子,她听不见……"
"我们不要和她玩……"
"我才不想和一个聋子玩呢……"
……
"我不是聋子!你们才是一群坏蛋!坏蛋!"
那时的我还只有几岁,因为受不了委屈而激动地和那群嘲笑着我的人争执,结果却引起他们的愤怒。
那群人一哄而上把我推倒在地。我重重地跌落在泥水里,却倔强地咬着唇,迫使自己不要哭泣。
等到所有的人都散开,一颗颗晶莹泪水才压抑不住地从我的脸上滑落。
就在那时候,刚好路过的顾皓辰站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不要哭,哭会很丑的。"
边说着,他温柔地抓住我的手将我拉了起来。
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蓝色手帕,笨拙地擦拭我沾满泥土的手,一下一下,仔仔细细。
他虽然年纪也不大,却像个懂事的哥哥一样轻声安慰我,让我暂时忘记了伤痛和眼泪。
同样的午后,阳光很暖。
同样的手帕,质地柔软。
同样的人站在我面前擦拭着我的手。
我静静地看着顾皓辰擦拭完我的手,优雅地将手帕放入口袋。心里一下子变得无比温暖,就好像被冬日里温和的阳光照射着。
"辰,为什么在你面前,我一次都没有犯病呢?"我突然想到自己的耳病似乎在他面前从来没有发作过。
"你不紧张就不会犯病啊。"顾皓辰微笑着解释。
"这个我知道啊,可是为什么在你的面前我就不会紧张呢?"我继续追问着,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是啊,为什么呢?"顾皓辰重复着,脸上的笑容更加柔和温暖。
此刻,夕阳虽然快落下去了,但光线依然有些晃眼。他不动声色地走到我前面,高高的身体替我挡住了所有的阳光。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我像个影子般跟着他的步子,一步一步,就这样沉默着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