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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四节
  34

  仿佛是一瞬间——

  剧变陡然发生!

  刚才还很寂静的公寓周围,突然疾驶来十几辆灯光如炬、喇叭轰鸣的汽车,它们疯狂地向明晓溪和风涧澈站立的地方冲过来!

  “明晓溪!你这个臭女人!!”

  一个声嘶力竭的尖吼划破夜空!

  明晓溪叹息着向来人看去,果然,在浩浩荡荡下来的三四十个人中,最张扬跋扈的一个,就是她的老熟人——没有眉毛的铁纱杏!

  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海兴帮在烈炎堂的打击下屡受重创,可能是因为今天早上海兴帮遭到了灭顶之灾,铁纱杏和她身后的大汉们神态都已近乎疯狂。铁纱杏瞪着她的样子,好像她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这时,烈炎堂的十个大汉也神情紧张地拿着家伙跑了过来,将明晓溪和风涧澈保护在中间。

  一个好像叫寿田的领头大哥轻轻对明晓溪说:“明小姐,我已经将情况通知大人了,估计他们马上就到。铁纱杏带的人比咱们多,你们还是上楼先避一下比较安全。”

  “可是,你们……”明晓溪担心。

  “咱们打架打得多了,相信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下咱们。”寿田很有信心。

  明晓溪还在犹豫的时候,只听“砰”的一声枪响,伴着铁纱杏疯狂的大笑,让人不寒而栗。

  铁纱杏吹掉手枪上冒出的青烟,轻蔑地嘲笑,“明晓溪你这个臭女人,你们在商量什么?想逃跑对不对?告诉你!这次你们一个也别想溜走!”

  海兴帮的大汉们也一个个把枪掏了出来,凶恶地对准烈炎堂的大汉们。

  “哈!哈!”铁纱杏斜眼瞅着明晓溪,“臭女人!你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吗?来呀,看看到底是你的拳脚厉害,还是我的子弹厉害!”

  明晓溪不屑地看她一眼,“秃眉女,你终于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对手了吗?居然还拿枪,你为什么不干脆背个火箭炮算了。”

  铁纱杏气得发抖,“你,你居然还敢叫我秃眉女?!信不信我一枪打死你?!”

  明晓溪悠悠一笑,“第一,你本来就是秃眉女,你的眉毛这一辈子也长不出来了,你的脸丑得就像是个光溜溜的鸭蛋!”

  铁纱杏快气疯了,她握枪的手上下乱颤。

  明晓溪悠悠地瞥她一眼,接着说:“第二,我不相信你会一枪打死我。如果只是为杀死我,你们根本不用来这么多人,只需要找一个杀手偷偷摸摸地躲在暗处,找机会对我来一枪就可以了。所以——”

  她话语故意顿了顿。

  铁纱杏果然忍不住追问道:“所以什么?”

  明晓溪缓缓地说:“所以,你这次来是为了活捉我的。对吗?”

  铁纱杏瞪大了眼睛。她瞪得像铜铃一样的眼睛配上光秃秃的眉毛,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和滑稽。

  明晓溪又说:“我还知道,你要活捉我,是为了——”

  铁纱杏竟又忍不住问道:“为了什么?”

  明晓溪轻笑,“是为了想要把我当人质,来要挟牧流冰。所以在你出发前,铁大旗一定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不要在冲动之下杀掉我,因为活着的我,比死掉的我有用得多。我说得可对吗?”

  铁纱杏已经说不出话了。

  明晓溪奇怪地看着她,“你觉得,我对牧流冰真有那么重要吗?值得你这样千辛万苦来抓我吗?据我所知,现在有很多人在找你,你的情况应该也很危险才对呀。”

  铁纱杏都快哭出来了,这段时间她东躲西藏的,日子过得好辛苦,她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么多罪嘛。

  这时,铁纱杏身后钻出一个瘦弱的男人。明晓溪一看见他,心知坏了,他正是对她已经很了解的还比较“聪明”的西山。

  西山凑到陷入悲伤情绪中的铁纱杏跟前,小心翼翼地说:“小姐,你千万别上当,她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救兵。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还是早点动手完成任务比较重要。”

  一语惊醒梦中人!

  铁纱杏怒目圆睁,“明晓溪你这个臭女人!竟然想骗我拖延时间?!我才不会上当!告诉你,今天能活着把你捉回去最好,如果你胆敢反抗,我现在就一枪毙了你!”

  明晓溪大吃一惊,“你为什么那么恨我?”

  “废话!你抢了我的牧流冰,我恨不得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吃了你的肉!”铁纱杏愤怒地大喊。

  明晓溪很奇怪,“自从我见到你的第一次,你就口口声声说是我抢了牧流冰。你认为如果没有我,他就会是你的吗?”

  “那当然!”铁纱杏毫不犹豫,“我跟牧流冰青梅竹马,如果没有你,他不喜欢我还能喜欢谁?”

  “咦?你们是青梅竹马?你们认识很长时间了吗?”明晓溪追问。

  “我们已经认识十九年了!”铁纱杏骄傲地说。

  明晓溪感叹,“那么长时间啊,咦,不对呀,流冰好像还没满十九岁,你怎么会认识他十九年了呢?”

  铁纱杏翻个白眼,“他还没生出来,我就摸过他妈的肚皮,还不算认识他?”

  “哦,这样啊。”明晓溪点头,忽然又觉得不对,“那这么说,你应该比他还大喽?”

  “那又怎么样?!”铁纱杏怒目以对。

  明晓溪急忙摆手,“没什么呀,现在不是还很流行姐弟恋吗,你的感情很有时尚感呢。”

  “真的吗?”铁纱杏两眼放光。

  明晓溪诧异,“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看起来那么年轻,一点也不显得比牧流冰大。”

  “真的吗?”铁纱杏欣喜地摸摸自己的脸,“我看起来很年轻吗?”

  明晓溪微笑,“真的。不信你拿出镜子来照照。”

  铁纱杏居然真的把手枪塞到口袋里,然后掏出一面小镜子,美美地照了起来。

  烈炎堂和海兴帮的大汉们险些晕倒。

  天哪,世上居然会有这么愚蠢的人。只不过,烈炎堂的人当然不会出声提醒她,能毫发无伤地等援助的人到来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为什么海兴帮的人也不再提醒铁纱杏了呢?(嗯,据在场的烈炎堂大汉们估计,可能是他们看到铁纱杏这副笨蛋相,已经彻底对海兴帮的前途死了心,不愿意更多得罪烈炎堂的人。也可能是铁纱杏平日里作威作福太过嚣张,得罪了太多的帮内兄弟。)

  反正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们都眼睁睁地看着新来的二十多辆汽车静悄悄地停下来,下来五十多个手持着枪的大汉,却没有一个人提醒对镜自怜的铁纱杏。甚至,有很多烈炎堂的大汉已经静悄悄地溜走了,消失在黑暗中。

  铁纱杏拿着镜子照啊照,略有失望地说:“我的确很漂亮,只是眉毛……”

  明晓溪轻轻一笑,“你不觉得没有眉毛看起来很有前卫的感觉吗?就像……”她的声音忽然一顿。

  “就像什么?”铁纱杏急迫地问。

  “就像一条母狗!”

  一个冷得像寒冰一样的声音响起,惊得铁纱杏全身的血液都似已骤然凝结了起来!恐惧充满了她每一个细胞!

  她猛地扭头向声音的来源望去——

  啊!!

  来人可不正是一脸残酷的牧流冰?!

  铁纱杏像突然掉进了一个最可怕的噩梦,她发现自己身后的人已经跑的跑,散的散,剩下的七八个也是垂头丧气摆出一副准备投降的架势。而明晓溪那里,却来了一大堆手拿着枪的大汉,他们一个个都把枪对准了自己。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身处极度恐惧中的铁纱杏已经完全疯掉了!!

  她不要命地冲向明晓溪,疯狂地嘶吼:“你这个臭女人!你又在骗我!你骗得我好苦!!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此刻的明晓溪全身都要虚脱了。

  天知道她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坚持下来方才那么长时间的对话。现在一放松,她觉得浑身上下每根骨头都在痛苦地尖叫,千万把大锤在猛烈地敲击她的脑袋,冷汗不停地滚落。

  她勉强睁开眼睛,似乎看见铁纱杏正一脸扭曲地挥舞着枪向她冲来,似乎看见所有的烈炎堂大汉们都把枪对准了疯狂的铁纱杏。

  铁纱杏像豹子一样直直地冲过来,目光涣散,青筋暴出,她狂吼的声音已经声嘶力竭:

  “我要杀了你!我要你死!”

  有人开枪了。

  明晓溪十分真切地看到子弹打在铁纱杏的身上,溅起一丛鲜血,那鲜血红得像五月的鲜花。

  又有人一声接一声地开枪了。

  子弹一颗颗打在铁纱杏的胸膛、肩膀、小腹,鲜血像喷泉一样涌出,那鲜血红得让明晓溪喉咙干哑,喘不过气。

  “不要!不要再开枪了!”

  明晓溪拼着最后一点残余的力气,扑出保护她的人群。

  明晓溪扑向疯狂的铁纱杏,伸出双臂试图保护她——几分钟前那个对着镜子臭美的女孩儿。不管那个生命有多少瑕疵,那毕竟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没有人有权力剥夺它。

  明晓溪扑出的角度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枪声戛然而止。

  空气显得异样的死寂。

  在肉体的痛苦中,明晓溪的神志已有些不清楚,恍惚间,她好像感受到了铁纱杏此刻那种濒临崩溃的、锥心刺骨的仇恨和疯狂。

  铁纱杏就像是个厉鬼,她嘴角淌着火红的鲜血,瞪着火红的眼睛,她手中颤抖的枪仿佛是她人生最后的诅咒,是她生命最后的挣扎。

  明晓溪只觉得全身一阵热,又一阵凉,难受的她一点也反应不过来。她的双腿好像再也支撑不住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往地上滑。她的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一直一直想合上。她清醒的最后一个意识,是铁纱杏手中的枪。

  那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她,像一张狰狞的嘴……

  “砰!”

  “砰!砰!”

  “砰!砰!砰!”

  ……

  一声枪响引爆了连绵不绝的枪声,整个夜空都被惊醒。

  明晓溪的神志已经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她的眼睛死死地闭着,只感到痛苦像海浪一样一潮强过一潮将她席卷。在黑暗中,她感觉有人紧紧地抱着她,像用他整个生命一样珍惜地抱着她。他的拥抱让她觉得是那么安心,那么平静,好像她终于可以甜蜜地睡去了。

  再往后,她只能朦胧地听见有人在痛苦地大喊,有人在痛苦地呼唤……

  至于那悲伤的内容,她已经一点也听不清楚了……

  黑暗的深渊带走了她……

  “晓溪……”

  “晓溪,你醒一醒……”

  在明晓溪混沌的意识中,始终听见这个声音在一直一直地呼唤她。这个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悲伤和痛苦,使她在昏迷中也心痛得无法收拾。

  可是,她却不愿意醒过来,真的不愿意醒过来,因为她觉得只要一醒过来,无数的她不愿意去面对又无法去逃避的问题就会像山一样压得她透不过气。

  她皱着眉头静静地躺在那里,就这样吧,让她再休息一会儿。她好累啊,这一段日子她累得已经受不了了。

  她的眼睛闭得很紧很紧。

  一双冰凉的手拉起她无力的手,轻轻贴到那人的唇边,“对不起,我竟然没有察觉到你在发烧,烧得那么厉害。我以为你是在生我的气,所以脸色才会不对……”

  “你一直很难受,对不对?发着那么高的烧,还得面对那么多让你烦心的事情。你不肯醒过来,一定在生我的气……”

  清凉的嘴唇犹豫地吻着明晓溪开始微微颤抖的手指,“我一直在想……你一定是个傻瓜。”

  她的身子也开始微微颤抖。

  那个声音苦笑着继续说:

  “你为什么会跟我在一起呢?我给你带来的好像只有麻烦,我做的事情好像都是你不高兴的。虽然我那么喜欢你,可是我对你却总是很凶,一点也不温柔,我好像从来没有带给你一丁点快乐……你真是个傻瓜,如果当初你抛下我,不来医院看我,把我从你的生命中完全剔除掉,那么,你也许就可以幸福得多……”

  “胡……说……”

  干涩的声音勉强从她的喉咙挤出。

  明晓溪终于睁开了她沉重的眼皮,缓缓打量坐在她床边的牧流冰。他的神情那么憔悴,他的脸色那么苍白,苍白憔悴得让她难过。

  她轻轻抚摩他清瘦的脸庞,担心地问:“你怎么瘦这么多?会不会是生病了?”

  “晓溪!”牧流冰心如刀割,“你不怪我吗?是我害你变成这样,是我让事情变得无法收拾,为什么你会这么平静?”

  明晓溪细细的手指滑过他冰凉的脸颊。

  她笑得很轻,“你知道吗?每当看到你这个样子,我总是很心痛。你的冷漠,你的痛苦,你的挣扎,你的寂寞,就像一把刀子,会狠狠戳痛我的心。我总是想要拥抱你,想让你温暖,想让你幸福,我愿意为你做一切事情,只要你能开心一些。”

  “晓溪!”牧流冰忍不住俯身抱住了她,他的力气那么大,紧得明晓溪险些透不过气。他的声音有些激动,“我……值得吗?”

  明晓溪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气息,“我从来没想过是否值得,我只知道我对你的一切都无法装作无动于衷。就像第一次在校门外遇见你,就像你喝醉了酒,就像你父亲对你凶,就像看到你难过……”

  她仰起虚弱的小脸,轻轻笑着,“也许是我上辈子欠了你呢,就当我是来还债的吧。”

  牧流冰呻吟一声,更加抱紧她,“你可以永远这样对我吗?你可以永远在我身边吗?”

  她眨眨眼睛,“那我要看一下……”

  他的身子忽然僵硬,“看什么?”

  她俏皮地笑笑,“看看你是不是喜欢我呀?”说着,她伸出小手轻柔地拉开他的领口。

  晶莹剔透的水晶,折射出清澈璀璨的光芒,温柔流转,像有轻盈的灵魂……

  “你还戴着它?”她笑得很甜蜜。

  他深深地凝注着她,“它是你留给我的证据,我当然要永远戴在身上。”

  “证据?”

  “是我们今生定情的证据,不是吗?”

  “……”她张大嘴。

  “我们交换了信物,就定下了终身。这不是你送我项链的意义吗?”

  明晓溪不由自主地摸到了自己胸前他送的项链,定下终身了吗?

  她的手突然一颤,这样好吗?

  她抬起眼睛望着他,这个少年,不,应该说这个昔日像水晶一样清澈,而今却有些陌生的俊美无俦的男人,就是她一生的选择了吗?

  在她的注视下,他的面容开始紧张,他的眼睛比火焰还要炽热,他的神态有一种浓浓的霸气,但霸气中却透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脆弱。

  他这抹孩子气的脆弱,好似一把利刃,冷不防击碎了她最后一点犹豫。

  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就这样好了。

  她慢慢地伸出手,拥抱住他僵硬的后背,在他耳边轻轻说:

  “是的。我们订下了终身。”

  他温柔地又拥抱住了她,良久之后,他叹息着说:“谢谢你,晓溪,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不管将来怎样,有你这句话,我也可以很满足了。”

  不知怎么,她觉得在他的声音里面有一种最后的绝望,那绝望浓厚得让她的心突然一滞。

  她疑惑地问:“冰,你有些不太对劲,究竟怎么了?”

  牧流冰抱着她没有说话。

  此时明晓溪的精神似乎已完全恢复了,她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舒服得不得了,没有一丝一毫疼痛和难受的感觉。她身体好得仿佛都可以打几个滚,翻几个跟头。

  她看了看四周。这里应该是病房,病房很大,里面的设施都是最好的。但是一个医生也没有,她身上也没有插着乱七八糟的管子,只有一个空的输液瓶挂在那里,让她知道自己似乎输过液。

  天色已经很晚了,从窗户透进的不是阳光,而是沉沉的黑暗。病房里只亮着一盏不很亮的小灯,发出昏黄的光。

  “我在这里多长时间了?”明晓溪问。

  “你昏迷了十几个钟头。医生说你高烧的时间过长,又太过劳累才会这样。”牧流冰苦笑,“他还指责我们为什么这么晚才送你来医院,他说如果再晚几个钟头你的情况可能会很危险。不过,幸亏你的身体底子很好,输了几瓶液,情况就稳定了。”

  是劳累吗?明晓溪悄悄地想,应当是担心、焦急、烦恼、痛苦和无奈吧……

  不管怎样,既然身体已经好了,她终究还是要回到现实生活中的。

  明晓溪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终于决定要面对她最害怕的问题了。

  她轻轻挣脱牧流冰的怀抱。

  “铁纱杏呢?”

  “死了。”

  他的回答很冷漠,好像死的不过是一条狗。

  他的冷漠让她的心紧缩。

  死了?铁纱杏死了?那个总找她麻烦的、很嚣张很跋扈的、没有眉毛的铁纱杏?那个很笨的、总是很冲动的、有些可笑的、一心一意想得到牧流冰的铁纱杏?她一共见过铁纱杏几次?四次?五次?六次?每次见到她,她总是那么凶悍,总是声嘶力竭地骂她是个“臭女人”。她并不喜欢铁纱杏,不是吗?她并不喜欢见到铁纱杏,她甚至希望她一辈子也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可是,她死了?她就那样死了?一个生命就那样消失了?而别人在提起她的死亡时,却好像死掉的不过是一条令人厌恶的狗。

  明晓溪闭上眼睛。

  她知道,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铁纱杏。她疯狂的眼神,她淌血的嘴角,她尖声的嘶吼,她挥舞的枪口,还有她光秃秃的眉毛。她亲眼看见子弹是怎样在一个鲜活的肉体上打出一簇簇的鲜血,亲耳听见子弹打在一个鲜活的肉体上所发出的是怎样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明晓溪咬紧嘴唇。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逼退疯狂涌上来的泪水。

  她不能流泪,她没有权力流泪,她的眼泪是廉价的,是可耻的!如果铁纱杏的生命是因为她的缘故而失去的,那么她有什么资格去为她掉泪?!如果杀了一个人,怎么可以再虚伪地去哀悼她,告诉别人你是无意的,是没有办法的?!世界上不应当有这种廉价的可耻的借口。

  明晓溪的嘴唇被咬出了深深的白印,她没有纵容眼泪流下。

  她紧紧地闭着眼睛。

  在黑暗中,她深深地明白自己身上会永远背上一种罪恶。

  牧流冰一直凝视着她,忽然说:“你不用为铁纱杏那种女人……”

  “够了!”

  明晓溪打断他,她不想再听他说下去。

  他瞪向她,一会儿,眼睛又黯淡下来。

  “你们把她送到医院抢救了吗?”

  “没有。”

  明晓溪的眼睛马上燃起怒火,“为什么?!”

  “因为她在救护车来到之前,就已经死掉很长时间了。”他的语气很平静。

  “铁纱杏的死,你们怎么处理?”

  牧流冰淡淡一笑,“是她先开枪的,我们不过是正当防卫。”

  是吗?是铁纱杏先开枪的吗?

  ——铁纱杏开枪了吗?!

  明晓溪突然开始发抖,先是她的手在颤抖,然后是她的腿,她的腰,她的胸……

  她的全身都开始剧烈地颤抖!

  她突然宁可自己没有醒来,她宁可昏迷一辈子也不要去想起发生的事情。

  她紧紧抓住牧流冰,嘶声说:“铁纱杏的确开枪了是吗?她开了很多枪对不对?我记得,枪声就在我的耳边响起,一声一声,很近很近……”

  牧流冰脸色骤然惨白,“我当时以为……”

  然而紧接着,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住明晓溪!

  她颤抖地说:“可是,我怎么好像并没有中枪呢?我没有中枪对不对?!”

  他想要说什么,却终于发不出声音,只是点了点头。

  恐惧揪痛了明晓溪!

  她将他抓得更紧,惊恐道:“那……那铁纱杏的子弹打到什么地方去了?她离我那么近……我记得她的枪口像黑洞一样就在我的眼前晃……”

  牧流冰的脸比纸还要白。

  明晓溪忽然干哑地盯着他傻笑,“呵呵,我明白了,铁纱杏一向很笨,她一定是枪法很烂,所以离我那么近都没打中,一枪也没有打中,对不对?……呵呵,她真的是很笨……”

  他忽然抱紧她!

  明晓溪想都没想一掌把他推开,嘶哑道:“是不是,你说话呀……说呀!”

  他眼神怪异,低声说:

  “不是。”

  “不是什么?!你快说!”她急得快要疯狂。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像噩梦一样深沉,他低哑的声音像诅咒一样可怕,他终于把一切告诉了她:

  “离你那么近,铁纱杏的枪法再差,也不可能一枪也打不中。你没有受伤,是因为有人救了你。他扑到你身上,用他的身子护住你,所有的子弹都打到了他身上。所以铁纱杏才会没办法伤到你,所以……你才毫发无伤。”

  那么……

  那不是她的梦了?

  明晓溪恍惚地想。

  她一直以为那是一个梦……在那一瞬间,在她冲向铁纱杏的那一刻,依稀觉得有个人影也追了出来……然后,病痛夺去了她敏捷的反应,她眼睁睁地看着铁纱杏的枪口,却像棉花一样无力……然后,她好像被压在地上,有人扑到她的身上,他的身体很温暖很安全,即使枪声就响在她的耳边,她也一点不害怕……她似乎还记得他对她微笑,他的笑像远山一样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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