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穿黑色和服,跺着木屐的男子静静立在她身后两米处,站了多久,她竟不知道。
轻轻踏出步子,沉闷空洞的叩声响起,无形的压迫感使她的毛孔微启,她动不了,似乎手足上缠着无形的线,线头就掌握在他的指尖。
和服男子在长桌一端坐定,静下来的空气充满了不安躁动的征兆。
“叮”的一声,花时雨撇下刀叉,起身就走。
“回来。”
这两个字仿佛有什么魔力,声音难以形容,好像是静夜中的箫音,懒散孤寂夹着风的呜咽。
“是。”眼中失去怡然,花时雨僵硬地坐回桌边。
夏温蓝鼓足勇气,瞟了那男子一眼。
男子的年龄她竟然难以界定,一张线条分明而优美的典型东方面孔,鼻线却挺秀如罗马神癨,一双再熟悉不过的黑瞳,可里面盛载的不是笑意,是深不见底的冷傲、讥嘲、忧郁和绝望。
没错,是清楚的绝望,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你以为雨愿意对着你那张脸?”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叶可淇,像只刺猬,不,刺猬比他还温柔一点。
“就算不愿意又怎样?”深沉的话音不带情绪,“你们三个永远都是属于我的。”
“你就是他们的贵宾?”和服男子转而向夏温蓝。
夏温蓝发现面对那双好眼熟的眸子竟然连出声都很困难,只能艰涩地点头。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是风矢。”傲慢讥诮的眼神,“但我的本名是,叶净秋。”
又是叶?“你是他们两个的哥哥?”终于能开口了……
叶净秋一笑,带着阴森的嘲讽,“小女孩,你这么看轻我啊。”他的笑让她起鸡皮疙瘩,想不出那种漂亮的黑眸染上阴暗会这么可怕,叶可淇昨天的眼神也只是说冷,她难以想像他那样阴暗会怎样。
“事实上我是他们三个的父亲。”
父亲!
“你妈咪不是说你父亲已经不在了吗?”顾不上恨,她向叶可淇求证,“还有,另一个是谁?”
冷笑,“这个人只是给我们的生命而已,算是父亲吗?”
原来姬宫舞名跟她玩了个文字游戏,可叶净秋太年轻,和清纯的姬宫舞名一样,哪里像父母!
眼中阴暗加深,“另一个问题我来回答你。”他转过桌角,长指肆意抚乱花时雨的短发,“你应该也认识我女儿了吧,我真为她骄傲,她手下声色场所出色的业务让许多享受过的各国政要富商很买风盟的账,她还很会照顾两个弟弟。”
花时雨倔强地甩过头去,叶净秋毫不怜惜地硬扳过她的脸,在莹白的颊上留下红印。
夏温蓝突然间好想回家,有爸爸妈妈的家。
“住手吧,风矢。”后两个字咬得格外重。让她惊讶的是,说话的人,竟然是邹盈风。她真的是以前那个柔婉又畏缩的邹盈风吗?
叶净秋无趣地放开手,坐回椅上。
“既然你来了,”叶可淇突然打破沉默,“我有一事要告诉你。”他把夏温蓝揽入怀中,在她挣开前又松开手,“我要和她谈恋爱。至于你定下的27岁结婚计划和对象,我永远不同意。”
叶净秋盯住他,眸色深黝。
他发怒了,夏温蓝知道。叶可淇也是这样,快乐可以形于色,怒气却相当内敛。然而他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你没权利。”叶净秋又笑了,“你的一生我会替你掌握。你该明白我是为你好。我是你的亲生父亲,绝对会比别人懂得怎样对你更好。”
叶可淇的目光充满怜悯,“你的确很好,尤其是在欺骗了自己、放弃了爱情之后……”
“闭嘴!”表情终于变了一下,“爱情?值多少钱?这种虚幻的东西能给你什么?男人可以为事业而死,绝不能为爱情而活!”
“你太过分了!”夏温蓝突然忍受不住这种该死的压抑了。“你懂什么!他的选择是他自己的,你才不是什么好爸爸,你有什么资格管他!”
叶净秋眯起眼,目光如刀。
“被爱冲昏头的小丫头,还轮不到你说话。”
“谁被爱冲昏头了!你才不爱他!我只是同情他们,他们的爸爸竟是个刚愎自用、利欲熏心、灭绝人性的家伙!对你来说儿女只是棋子吧?亏你还有脸说是为他们好!”
叶净秋目光冷冽,“用不着同情他们,先同情一下你自己吧。”
他话音刚落,枪声骤响,白影闪过。
全世界静止三秒钟,所有人脑中一片空白。熟悉的清雅发香,很舒服,好像世界重新恢复了宁静和快乐一样,回到……人间了吗?
睁眼,看到叶可淇灿烂得刺眼的笑,“我知道我曾经做错了许多事……”
他用食指抵住她微启的唇,“听我说,别开口……我对你说抱歉,但是你打我骂我都OK,就是不能不要我……因为我爱你。记住了吗?”
夏温蓝傻傻地点头,有小小的喜悦在蔓延。
他眼神舒缓,“那就好。”凉凉的滑顺发丝偷袭了她敏感的颈侧,渐轻的呼吸萦绕在她肩窝,她泪水涌出,却不是因为那记忆中熟悉的亲昵。
他的睫毛好细。他像个小孩子。中看不中用的家伙,擦破一点皮就了不得地晕了。啧,难道要她效法王子吻醒公主吗?没那么便宜的事,不过他会为她挡枪……算了,王子就大人大量,既然公主已经知错了。就在王子准备赏给沉睡的公主一个吻时,公主睫毛微颤,睁开异常清亮的双眼,“我就这么挂了?!”他怔忡地望着突然间跳上床巴叽巴叽亲得他怪疼的女孩,吓住了,“天使会这么热情?”
一只粉拳轰上他的左颊,“看清楚一点!”
金星散尽后他终于找回焦距,“小碧?”叫顺嘴了,一时还改不回来。
“我是天使长,朱迦勤。”
“不对!你是一只小妖精。”他支起身。
“躺下!”她像护士一样严厉,“不乖就给你打屁股针。”
乖乖躺好,抓过她看上去生机勃勃的辫子。
“你……为什么替我挡枪。”夺回辫子,她不敢直视他。
“没有为什么。”她的辫子又被抢回,“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他期盼地望着她。
“除非你告诉我一切事情。”
“你抱着我我才会讲。”
夏温蓝瞪着他,“好。”
他自作主张地把头枕在她柔软的腿上,小猫一样舒服地眯起眼,“其实没太复杂啦,我讨厌的爸爸出身DPL,一个黑道世家,因为不是长子无法继承爷爷的位子,他就把主意打到了风盟的盟主,风家三小姐风入衣头上。风家,如你所闻,是个女权当道的家族,风家的小姐可以嫁人,生了女孩姓风,男孩留给男方。实话说,男人对她们只是工具罢了。但风入衣真的很爱我父亲,不惜把风盟大权交给他,还给女儿起名风念秋,也就是雨。但雨因为恨我父亲,不承认这个名字。”
“为什么……恨他?”
“因为我父亲是母亲自杀的原因。”
轻轻把她的手指放入怀中,她的手指像花瓣,一直都是,“我父亲不爱她,她满以为自己可以做个相夫教子的幸福小女人,但因为那时大权已完全落入我父亲手中,他再也懒得应付她。不久,我父亲就有了情妇,那时雨才三岁。终于有一晚,风入衣从我住的塔楼上跳了下去。”
“那你还……”这家伙是胆大还是有怪癖?
他神秘地一笑,“她生前很温柔,死后也是个只会飘来飘去唉声叹气的鬼。喔,我还没说,那个情人生了璎,其实我父亲倒没闲心找乐子,他只是不想把风盟交给雨而已,因为她是风家人。因此他急需一个男孩来继承衣钵。他和一个西意混血的美女签了合同,那美女假称是他的情人,不过生了孩子后就一走了之,留下才两个月的璎。其实璎才是最可怜的,雨虽失去母亲可毕竟是风家的小姐,会受到很好的待遇;我会荷包鼓鼓浪迹天涯,可他什么都没有。父亲不关心他,他只要活着就行了,我一出生,他甚至变成了多余的,连棋子都不是了。我妈咪和我父亲的关系够戏剧化的。我妈咪当时才15岁,瞒着家人偷偷涉足演艺圈。她和去日本抓叛徒的父亲相恋……那时我父亲已经30岁了。挺那个的……”
“你哥哥姐姐没有恨你?”
“没有。”他出神,“自从我7岁回来,13岁又去了日本,6年里他们一直对我很好。”
“那——”夏温蓝突然狠狠地捏他的脸,“为什么昨天你态度那么差?我还真以为你来卧底呢。”
他咧咧嘴,“因为我父亲要我和指定的人选7年后结婚,如果我不和你做出了断,他会杀了你的……”
“所以你假装始乱终弃的花花公子,要我对你死心?”
“别别别……别捏啦!我真的不能……自私地让你受牵连嘛!”真过分,他有伤在身耶。
“那你要跟谁结婚?”风盟正统继承人是花时雨,叶净秋不会这么丧心病狂吧。
“风家的少主,邹盈风。”
什么?!风家……
“你也许知道风盟是风家旗下的组织,我父亲得到区区一个风盟怎么会满足。其实风家也清楚,他确实有管理风盟的能力,风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如果他敢妄为,风家完全可以下十字追杀令——就是四名杀手同时下手取他的性命。”
“不是吧?!”她哭笑不得,“你父亲牺牲了爱情,就换来一个傀儡当?”
“就是。所以他活得没劲,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了,我也很无奈嘛,根本不关我的事啊。”
“你无奈什么?”不知从哪冒出来一颗头。
“啊——”夏温蓝反射性地躲远,这女人太可怕。
“来得正好,跟她解释一下你的身份。”
邹盈风跳上大床蜷起小腿,“我是风线儿。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做个淑女——你不知道我18年来连指甲油都没用过。你可以叫我线线。”
“听起来像一只猫吧?”叶可淇鼓励夏温蓝拓展想像力。
“去死!”风线儿的字典里没有怜香惜玉。她转向夏温蓝,面条似的目光缠得人家怪别扭的。奇怪的女孩,她不禁开始怀念以前的邹盈风。
“我在悼念我惨不忍睹的初恋。你要是个男生就好了。那我就不用委屈自己,刚萌发爱的嫩芽的少女的小心肝早早枯萎了。”
“你……”叶可淇把头埋在枕头里又哭又笑,“这是哪门子的三角关系啊!”
“你少得意!我才不是为成全你们才退出呢!这叫以退为进。我帮她除掉讨厌的人的时候你在哪儿?怎么说也是我对她比较好……”
除掉讨厌的人?“纪楚婷那件事是你干的?”
夏温蓝问。
“那个疯女人!”风线儿撇嘴,“我干得不错吧?你欠我一个人情。虽然你是女生不能对我以身相许,但我很欢迎你做牛做马涌泉相报……”
“?嗦的女人……”叶可淇插嘴。
“不要污蔑我!狗咬吕洞宾……我可是为了让你们再快乐几分钟才迟迟不奔向主题的!”
“主题?”
“风矢叫你醒了就去见他。”
“你一定要保重。”夏温蓝诚惶诚恐地拉着他的衣角,“你爸爸会向我这样的弱女子开刀,难保哪一天不会把你们剁了。”
“说那么恐怖。”叶可淇缩缩脖子,“好啦,虎毒不食子,他顶多把我打残。”这也好不到哪去。
叶可淇进去五分钟后。门内发出,“哇……”
有状况!众人踹开房门冲进去——
“死老头!我上中学时买的《乱马》是不是在你的手上?别说这种损招不是你做的!”是叶可淇少见的气急败坏的吵嚷。
呃?叶净秋肉麻地抱住不比他矮的儿子,好像叶可淇是个婴儿一样。叶可淇好像在发火,但又好像想哭,“你怎么不理解我呢!”神经质的父亲摇着儿子了,“你是晴水给我的最好礼物,我怎么会害你!那女孩值得你不要命吗?你说话啊!”
“你……你放手呀!我又不是才7岁!你干吗用这种方式!”
风线儿的眼睛已经发直了,叶璎已经捂住了眼。
夏温蓝不理解。叶净秋这么情绪不正常的人,姬宫舞名——绿川晴水爱他哪一点?以前为了权力可以舍弃爱情,现在又孩子一般幼稚脆弱,虽然这几个姓叶的都或多或少有点孩子气。但爱没有对错,爱也不会分辨对错。姬宫舞名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只是眼前已经演变成闹剧了。没劲。
“叶——可——淇!我要坐你的小飞机回圣心!十分钟还走不了你就死定了!”
“你这黄毛丫头敢叫我儿子死?!”
“行啦、纸老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