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娜飞奔过花园,和安东尼达斯约好的会面她已经迟到了。这不是第一次——她一头扎进书堆里,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为此她经常被导师责骂,但怎样都改不掉。不觉间她到了金皮苹果树下,熟透的果实沉甸甸的挂在枝头,一丝悲伤袭来,她不禁又想起几年前发生在这里的对话——阿尔萨斯悄悄从背后遮住她的眼睛,轻声低语:“猜猜我是谁?”
阿尔萨斯。她仍然思念他,也许永远都会。分手完全出乎意料,伤人甚深,而且时机再差不过——那天的冬幕节舞会上,她不得不强颜欢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现在每次想来心头还是一颤——但随着最初的打击慢慢过去,她开始理解他分手的理由。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们都还太年轻,都有责任要承担,还要完成学业。当时向他保证永远做朋友,她是说真的,不仅是那时,将来也不会变。为了信守诺言,她不得不自舔伤口,让痛苦痊愈。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
短短这几年发生了很多事,使她忙个不停,也转移了注意力。五年前,一个名叫克尔苏加德的强大巫师由于沉迷于违逆自然规律的死灵法术而惹恼了肯瑞托,他遭到了严厉的斥责,并被严词勒令立刻中止试验,随后他便神秘的失踪了。这个失踪事件,便成为三年来帮助她分散注意的事件之一。
在魔法之城的大门外也有事情发生。传来的消息很零散,还混杂着谣言。吉安娜最能确定的是,逃跑的那个叫萨尔的兽人现在自立为新部落的酋长,并且开始进攻收容营地,释放兽人俘虏。敦霍尔德不久就被这个自封的酋长所召唤的力量夷为平地,吉安娜知道那是兽人传统的一种远古萨满魔法。布莱克摩尔死了,但据说没多少人为他难过。尽管还不确定新部落对她的人民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倒是一点不为失去那些营地而可惜,自从那次亲眼看到,她就对它们没有好感。
这时传来说话声,其中一个带着怒意。这很不寻常,吉安娜停住了脚步。
“正如我对泰瑞纳斯说的,您的人民被囚禁在自己的土地上。我现在向您重申——人类正面临危机。黑暗之潮再次袭来,整个世界悬在战争边缘!”这是个洪亮有力的男声,吉安娜没有听出来是谁。
“啊,现在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泰瑞纳斯国王信中提到的那个流浪先知。我和他一样没兴趣听你啰嗦。”这次说话的人是安东尼达斯。尽管陌生人十分急切,他却不为所动。吉安娜知道自己应该在被发现前悄悄撤退,但就像当年跟着阿尔萨斯去偷看兽人营地时一样,她内心那个充满好奇心的女孩鼓动着她用隐身术藏起来,继续偷听。她尽可能安静的走近,现在能看到说话的两个人了;那个被安东尼达斯讽为“先知”的人穿着黑羽毛斗篷,她的导师则正骑在马上。“我以为泰瑞纳斯已经把对你那些预言的意见说得够明白了。”
“您应该比那个国王更明智!末日就要到了!”
“我已经说过了,我没兴趣听这些胡说八道。”安东尼达斯一字一句平静的说道,打发对方走。吉安娜熟悉这语气。
先知沉默了一会儿,长叹一声。“那么我是在浪费时间。”
在吉安娜惊讶的注视下,陌生人的外形忽然变得模糊,它变化缩小,霎时间,刚刚那个兜帽长袍男子所站的地方,现在只有一只巨大的黑鸟。它失望的哀鸣一声便直冲云霄,扇动着翅膀不见了。
安东尼达斯看着已经变成天际一个小点的不速之客,说道:“你可以现身了,吉安娜。”
吉安娜脸颊发烫,只得解除了咒语走上前去。“对不起,老师,可……”
“你的好奇心倒是我现在最需要的,孩子,”安东尼达斯轻笑着说,“那个疯子想让人相信世界末日就要到了。我估计他是对‘瘟疫’的状况言过其实了。”
“瘟疫?”吉安娜吃了一惊。
安东尼达斯叹了口气下马来,他温和的轻拍了一下马屁股,马儿便抬了抬前蹄,然后乖乖的小跑着自己回马厩去了,那儿会有马童照料它。大法师招呼他的学徒上前握住他树枝般的手。“你应该记得我前不久派了一些信使去都城。”
“我还以为是关于兽人的事。”
安东尼达斯念了一句咒语,很快他们便出现在他的私人住所。吉安娜喜欢这里,她喜欢这里的杂乱无章,空气中弥漫着羊皮纸、皮革和墨水的味道,还有一些古老的大椅子,她喜欢蜷在上面饱览群书,沉浸在学识的世界。安东尼达斯示意她坐下,一边打了个响指召唤出个大罐子,给两人倒上琼蜜。
“嗯,那也列入了日程,不过我派去的代表认为有个更严重的威胁迫在眉睫。”
“比部落重生更严重?”吉安娜摊开手掌,一个充满金色液体的水晶球漂浮到她手心里。
“兽人,我们还有可能和他们谈判,疾病却不行。我收到一些关于北部正在流行某种瘟疫的报告,这件事我想肯瑞托必须密切关注。”
吉安娜瞪着他,皱起了眉头。她啜了一口琼蜜。一般的疾病都由牧师操心,而不是法师。除非——
“您认为它本质上是某种魔法的结果?”
他点点光头。“很有可能。吉安娜·普罗德摩尔,这就是为什么我打算派你去那些地方进行调查。”
吉安娜差点呛到,“我?”
他温和的笑笑。“是的。我能教的东西你都学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让你离开安全的象牙塔,到外面运用它们了。”他眨眨眼,“另外,我还为你安排了一个特别的帮手。”
阿尔萨斯闲适的靠着树干,面朝微弱的阳光闭目养神。他知道自己表现得镇定而自信,他必须这样。下属们都充满了担忧,不能让他们看到他也焦急不已。也许那根本不是个明智的决定,但阿尔萨斯接到通知时却欣喜若狂,觉得信件里的每个字都仿佛焕发着光彩,而且他知道,她聪明绝顶。一定没问题。也不能有问题。
和阿尔萨斯相识多年的护卫队长法里克,不停的在十字路口间走来走去。寒冷的空气中可以看出他的呼吸,而他与时俱增的恼火更加明显。“阿尔萨斯王子殿下,”他终于斗胆说道,“我们在这里等了四个钟头了,您确定您的朋友会来吗?”
阿尔萨斯嘴角上翘露出微笑,并没有睁开眼睛。为了安全起见,其他人并没被告知具体的情况。“我确定。”他想到每次耐心等待她的情形。“吉安娜通常都会迟那么一点点。”
话音未落,他便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吐词不清的怒吼,“饿砸!”
像头突然惊醒的狮子,阿尔萨斯跳起来,战锤在手。他刚要冲过去,一个苗条的女性身影便越过山丘进入了他的视野,向他跑来。后面隐约还跟着两个据他所知被称为元素的东西——一个空气漩涡和一个有着粗陋脑袋和手臂的绿色水元素。
在它们后面……是两只食人魔。
“圣光在上!”法里克喊道,准备冲过去。阿尔萨斯恨不得手下立刻飞到那女孩身边,这时他认出了吉安娜·普罗德摩尔。
她粲然而笑。
“不必了,上尉,”阿尔萨斯说,发现自己也不禁咧嘴笑了起来,“她自己能行。”
少女确实能行——而且干得干净利索。吉安娜时机精准的旋过身去,开始召唤火焰。阿尔萨斯想,如果他要为某一方感到遗憾的话,一定是那两只困惑的可怜食人魔,火焰舔舐着他们粗笨的灰白身躯,痛得他们狂呼乱嚎,而最让他们惊恐的是,这样的剧痛竟然来自于面前这个娇小的人类女子。其中一只还知道逃跑,而另一只似乎不见棺材不落泪,继续追过来。只听一声闷响,吉安娜给它补了一记橘色的火浪,食人魔顿时惨叫着倒下,很快便烧死了,烤肉的味道充满了阿尔萨斯的鼻子。
看着另一只逃走之后,吉安娜拍拍手上的尘土,点头致意。她甚至连一点汗都没出。
“先生们,来见见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小姐,”阿尔萨斯拉长腔调说,一边走向童年的伙伴和前女友。“肯瑞托派来的特使,也是最有天赋的法师之一。你看上去还是那么亲切。”
她转身朝他微笑,此刻并没有尴尬,而只有欣喜。她很高兴能再见到他,而他也是,重逢的喜悦在心中涌动。“能再见到你真好。”
短短一句礼节性的问候,却蕴藏着千言万语。而她懂他,一直都懂。她的眼睛闪动着光彩,回答道:“见到你也是。很久没有王子保护我了。”
“是的,”他说,声音里透出一丝悲伤。“确实很久了。”气氛尴尬起来,吉安娜垂下眼帘。阿尔萨斯清了清嗓子,说道:“好吧,我想我们该动身了。”
她点点头,挥手解散了她的元素。“有这么强壮的士兵们陪着,我不需要这家伙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对法里克和他的手下致以最真诚的微笑。“那么,王子殿下,您对我们要侦察的那种瘟疫有什么了解吗?”
“不太多,”阿尔萨斯不得不承认,他一边走一边说:“父王刚刚派我来,最近我和乌瑟尔都在和兽人作战。不过我想既然达拉然对这事感兴趣,那一定跟魔法有关。”
她笑着点点头,不过眉头开始皱起来,当阿尔萨斯注意到这熟悉的表情,心里袭来一阵刺痛。“很对,虽然我还不太确定具体的情况。这就是为什么我的导师安东尼达斯要派我来观察情况,然后报告给他。我们应该去看看国王大道沿途的村子。跟村民谈谈——看他们能不能告诉我们点有用的东西。运气好的话,他们还没被感染,而说不定这只是小区域的流行病。”
而他,知她若此,完全能听出她的疑虑。他明白,如果安东尼达斯真的觉得情况不严重,就不会派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来了解情况——泰瑞纳斯国王也不会派自己的儿子来。
他转换了话题。“我在想,这会不会跟兽人有关。”他看着她扬起眉毛,继续说,“你肯定听说过他们逃出收容营地的事了。”
她点头说道:“是的。我有时候会想到,我们那次看到的那一家子是不是也逃掉了。”
他有点不自在。“呵,如果是那样,他们可能正在供奉恶魔。”
她睁大眼:“什么?我还以为恶魔早就被消灭了——兽人也没有再使用魔能。”
阿尔萨斯耸耸肩。“父王派我和乌瑟尔去帮忙保卫斯坦恩布莱德。等我到了那儿,兽人已经在劫掠村民了。我们一直杀到了他们的营地,但是三个人……被杀了。”
吉安娜向以往一样倾听着,不仅仅用她的耳朵,而是全身心的专注于每字每句,正如阿尔萨斯印象中一样。哪怕最细微的表情,也显得她是那么美。
“兽人们说他们拿村民献给恶魔。还说这只是微不足道的祭品——很明显他们还想要更多。”
“看起来安东尼达斯觉得这场瘟疫本质上是种魔法,”吉安娜喃喃的说。“不知道这之间是不是有关联。他们又变成这样真让人丧气。说不定只是一个部族而已呢。”
“也许是——也许不是。”阿尔萨斯回忆着萨尔在竞技场里是如何战斗的,也回忆着那些兽人的乌合之众打的漂亮仗。“我们冒不起险。如果他们进攻我们,一律格杀勿论。”他又想起那时的狂烈怒火,当时乌瑟尔派了两个信使前去招降,而兽人头子却杀了信使,送回两匹没有骑手的坐骑,作为残忍的回答。
“我们杀进去宰了那些野兽,”当时他怒吼道,白银之手授予他的战锤发出耀眼的光芒。要不是乌瑟尔拉住,他已经直接冲过去了。
“记住,阿尔萨斯,”他平静的说,“我们是圣骑士。复仇不是我们的目的。如果激情变成了嗜血,那我们就跟兽人一样邪恶了。”
这话浇熄了怒火——多多少少的。阿尔萨斯咬紧牙,看着失去骑手的那两匹受惊的马被牵走。乌瑟尔的话十分明智,可阿尔萨斯却觉得两个骑手的死是自己的责任。他害了他们,就像他害了不败,现在他们全都死了。他深吸口气,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说道,“好罢,乌瑟尔。”
他的镇定有了回报——乌瑟尔安排他领导了那次突击。可如果他能及时赶到,就能拯救那三个可怜的人了。
一只温柔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臂,把他带回了现在,他想也没想,习惯性的把手放在她的手上。吉安娜勉强的朝他笑笑,想抽出手。
“能再见到你,真的太好,太好了,”他冲动的说。
她的表情立刻柔和起来,捏捏他的手臂,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我也是,王子殿下。顺便谢谢你刚才拦住你手下。”她粲然露齿笑道,“我以前告诉过你,我不是玻璃做的。”
他轻轻一笑。“当然不是,我的女士。你会跟我们一起战斗。”
她叹了口气。“我祈祷不会有战斗——只是去看看。不过我会做必须做的,一向都是。”
吉安娜抽回了手。阿尔萨斯掩饰着失望的神情,“我们一向都是,我的女士。”
“噢好啦,我叫吉安娜。”
“我叫阿尔萨斯。很高兴见到你。”
她推了他一把,跟着两人一起大笑,之间的隔阂瞬间冰释。他俯视着她,心头暖意融融,她又回来了。这将是他们第一次共同面对真正的危险。他心里很矛盾,想让她呆在最安全的地方,但又希望她能耀眼的发挥自己的才能。他过去的决定是对的吗?现在会不会太迟?他告诉她自己还没有准备好,那是真话——当时他对很多事都没有准备。但自从那个冬幕节之后,发生了很多变化。而某些东西却一点没有变。各种各样的情绪撕扯着他,他把它们统统赶走,只留下一样:有她在身边,是种单纯的快乐。
暮色到来之前,他们在路边一小块空地上扎营。夜黑无月,只有星星在头顶乌木般的天空中闪烁。吉安娜点着火,变出一些美味的面包和饮料,然后打趣的宣布道:“我的活干完了。”男人们朗声笑着,殷勤的准备其他食物,烤兔肉,剥水果。他们传饮着美酒,感觉更像一群伙伴在享受美好的黄昏,而不是一队随时备战的军旅,正准备调查致命的瘟疫。
之后,吉安娜坐在稍微离开人群的地方,望向天空,唇间染上笑意。阿尔萨斯走过来给她添酒。她举起酒杯让他倒满,然后轻啜一口。
“这酒真不错,王——阿尔萨斯,”她说。
“当王子的好处之一,”他答道,一边伸直长腿在她身边躺下,一手枕着头,另一只手把酒杯握在胸前,仰望星空。“你觉得我们会发现什么?”
“不知道。我只是来调查的。不过从你遇到的兽人的情形看,我怀疑是不是和恶魔有关。”
他在黑暗中点点头,随即意识到她看不见,便说,“同意。我在想要不要带上一个牧师。”
她笑着转向他。“你是个圣骑士,阿尔萨斯。你可以代理圣光行事,而且,打起仗来你比我见过的任何牧师都强。”
他咧嘴笑起来。两人间出现了某种微妙的契机,然而当阿尔萨斯正准备向吉安娜伸出手时,她却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很晚了。不知道你怎么样,我可是精疲力尽了。明早见吧。睡个好觉,阿尔萨斯。”
他却睡不着。瞪着天空,辗转反侧。刚要睡着便被夜间的各种声音吵醒。他没法再忍受了。他知道自己一向冲动,但管它的——
阿尔萨斯掀开毛毯坐起来。营地静谧无声,四周并没有什么危险,所以没有安排人守夜。他悄悄的爬起来,走到吉安娜休息的地方。他在她身边跪下,轻轻拂开遮住她脸颊的头发。
“吉安娜,”他轻声唤道,“醒醒。”
就像多年前那个夜里一样,她静静的醒来,一点也不害怕,而是好奇的朝他眨眼。
他露齿而笑,“起来探险吗?”
她微微抬起头,微笑着,明显也忆起了过去。“什么样的探险?”她反问。
“相信我。”
“我一向都是,阿尔萨斯。”
他们轻声耳语,呼吸在夜晚冷凉的空气中清楚可见。她扬起一边眉毛,他也学着她,一边伸出手触碰她的脸颊。这次她没有退却。
“吉安娜……我想我们又在一起是有原因的。”
她照旧略微皱起眉。“当然。你父王派你来是因为——”
“不,不是。不只是那样。我们要在一起合作了。我们——我们一向配合得很好。”
她默然。阿尔萨斯爱抚着她脸颊光滑的曲线。
“我——等这事完了——也许我们可以……谈谈。你知道。”
“关于在冬幕节结束的那件事?”
“不,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没有你我的一切都不完整。你比谁都懂我,吉安娜,我一直都很怀念。”
她沉默良久,柔声叹息,却把脸颊贴上他的手心。当她转头亲吻他的手掌时,他不禁一阵颤抖。
“我从来都没法拒绝你,阿尔萨斯,”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取笑。“而且……是的。我也觉得不完整。一直很想你。”
一阵释然的欣喜沐浴着阿尔萨斯,他倾身向前把她搂在怀里,热烈的吻她。他们将一同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解决掉它,凯旋而归。然后他们会结婚——也许等到春天。他想看她沐浴着玫瑰花雨,成为她的妻子。之后吉安娜所说的金发孩子也将会降生。
他们没有过分亲热,这儿不是地方,周围都是阿尔萨斯的士兵,但他还是和她在一张毛毯下同眠,直到无情的黎明叫醒他,迫使他不情愿的回到自己的床上。离开之前,他紧紧拥抱了她。
这夜阿尔萨斯塌塌实实睡着了一会,他安心的沉睡,摆脱了一切纷扰——没有瘟疫,没有恶魔,圣骑士阿尔萨斯·米奈希尔王子和法师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女士联手,便没有不可穿越的迷雾。不管怎样,他们都要携手并肩,共同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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