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进去;让我们进去喂养我们的真神。』
他们一看到阿可奇,哭得更大声了。当大门打开的时候,他们争先恐後地上前触摸她的袍子。这时风呼呼地吹过山谷,塔里传来空洞的钟声。
我把那些人推倒,撕裂他们的脑、心脏和血管。我看见他们瘦弱的手臂颓倒在雪地里,空气中满是血腥。在尖叫声中,阿可奇叫那些女人退开,免得受到波及。
最後我疯狂急速地杀人,连我都分不清杀的是谁。我只知道男人必须全部杀光,要赶尽杀绝,所有正在动的、挣扎的、哀号的男人都必须死。
我持着无形的剑,像天使一样移到蜿蜒的小路上。路上所有的群众都跪在地上,等待死亡的到来。他们竟是如此被动地接受了这命运。
突然间我感到她握住了我,虽然她并不在我身旁。我听到她说:『做得很好,我的王子。』
我已经停不下手。那无形的剑现在已经变成我肢体的一部份,我没办法将它取出来,还原成原来的我。就好像我不能停止呼吸,要不然马上就会死亡。但是她不动声色地握住我,我马上像是服了药一样平静。最後我稳定下来,那无形的力量已变成我的一部份。
我慢慢地转身,看见清朗覆雪的山峰,绝黑的天空,和一堆堆陈尸在寺庙道路上的人体。妇人们或是靠在一起绝望地哭泣,或是低声地悲叹。我从未闻过如此浓烈的死亡气味;我的衣服上沾染了碎肉屑和鲜血。但我的手却是如此地洁净而雪白。上帝!我没有杀人!不是我做的,因为我的手乾净无比!
但事实上我就是刽子手。我为何做出这种事?我竟是如此地无理性地喜爱杀戮,就像人类天生喜欢战争。四周一片静寂。妇人们可能还在哭泣,但我听不见。我也听不见风的声音。我不知为何开始移动。我跪下来触摸我杀死的最後一个男子,他倒在雪地上像是破碎的树枝。我掬起他口中的鲜血,抹满手掌和脸部。
两百年来我不是没有尝过人们的鲜血,吸取它们成为我自己的一部份。但这短短的时间内,我杀了比我从前杀过加起来更多的人。而且我不费吹灰之力,用意念和呼吸就轻而易举的完成。这是如此的令人吃惊,这种行为无法被原谅!
我站在雪地里,用我沾满鲜血的手掩面痛哭。我痛恨我做出这种事。慢慢地我发现女人们也起了变化。四周的环境也有所改变,好像空气开始暖和起来,四处一片平静。
而後我的内心也发生改变,我的焦虑散去,心跳也缓和下来。
哭声已停。女人们叁叁两两踩着体往前行走。她们走过我身旁,我觉得迷惑了。必须想清楚,现在可没时间搞不清状况!我的确有杀人的能力,地上也躺满体。这不是梦,我不能让这平静欺骗自己。
『阿可奇!』我轻呼,然後被迫张开眼睛,看见她站在远处的山坡上。女人们都朝着她走去,有些人因为太瘦弱还必须靠别人搀扶。
此时一片寂静。虽然没有出声,她开始对那群女人说话。她好像用只有她们听得懂的语言,或是用一种超越语言的特殊符号对她们说话。我分辨不出来。
一阵昏眩後,我看见她向女人们张开双臂:她漆黑的头发披散在雪白的肩膀上,衣服在无声的风中飞舞。我从来没有看过如此令人惊异的美景。那不仅仅是她绝美的外表,而且是一种美,发自我最深沈的内在所感受的纯粹宁静。听她说话让我感到幸福的降临。
她告诉她们不要害怕,说她们已经脱离恶魔的统治,可以回归真实世界。
女人们开始低唱颂歌。有些人在她面前用头触地,这动作令她喜悦。
她告诉她们现在可以返回自己的村落,并且发布恶魔的死讯。天堂女王已经将他毁灭,并且还要毁灭所有相信恶魔的男人。天堂女王将统治地球,带来和平。囚禁女人的男人将会得到报应,但你们必须等待时机。
她停下来时女人们又开始颂唱。天堂女王,女神,天母众人齐声歌唱,世界因而有了新的秩序。
我打了个冷颤。我必须破除这个身上的魔咒。我拥有的超能力和这场杀掠都是魔咒。但我没办法挣脱开来,不去看她、不听那颂歌。她给予我们温柔的拥抱,使这一切变得安全而美好。
记忆中也有过如此类似的感觉。那是五月的节庆,我村民都会为一座圣母雕像献上芬芳的花环,并且唱着美妙的颂歌。当洁白的百合花环戴上圣母蒙上轻纱的头,那是多么美好的一刻。那时我会一边唱着颂歌一边回家。我曾在一本旧书上看过圣母的画像,让我感受到迷恋和虔诚的宗教狂热,就像此刻一样。
甚至从我内心深处,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发出一个想法。如果我相信她的话,所有我做过的事,我对那地无助又脆弱的凡人所下的杀手,都可以得到救赎。
你以我之名,为我而杀人,所以我给你无人拥有的自由:你杀害你的同胞是正确的事。
『走吧。』她说:『永远离开这座寺庙。把这些尸体留在风中雪地里。告诉其他人,当那些死去的男人们牺牲之後,一个新世纪已经来临,你们会得到永恒的和平。我将再回来告诉你们怎么做,你们要耐心等候。现在只要相信我以及你们所亲眼看见的,告诉其他人也要这样相信。要男人前来此地看看发生了什?事。你们要等着我再度到来。』
她们一致遵从她的命令,跑向远处的道路去告诉那些已经逃离的人们。雪地上传出她们喜悦的呼声。
风吹过山谷,也吹向山陵。寺院再度响起了平板的钟声。风把死者的衣物吹扬起来。雪开始下了,一开始轻扬着,然後愈下愈大,飘下到死人们腊黄的腿、手臂,还有还睁大着眼睛的脸庞。
此时祥和的气氛已经散去,原来残酷的气味再次清晰地出现。女人和雪地里的尸堆,都是那无形力量的展现,让人无从逃离又无力挣脱。
一阵细柔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把寺庙和它四周的事物吹散开来。
我转身望着她。她静静地站在那小山丘上,肩膀上的斗篷松松地挂着,皮肤似雪。她目视着寺院,那阵轻细的声音还在响,於是我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油罐打破了,火盆也掉下来。火焰把衣服烧得发出轻响。又浓又黑的烟雾升起,从塔里飘出来,再飘到後墙。
钟塔开始倾颓,发出巨大的声响,石头向松垮掉落之後,整座塔在山谷中倒下。发出最後一声锺响後,锺也毁倒在雪地里。
整座寺院熔入大火之中。我目视着这情景,眼睛为弥漫着灰烬的浓烟所熏,流出了眼泪。虽然站在雪地里,我并不感到寒冷,也不因为一连串的杀戮而觉得疲惫。而我的皮肤比以前更白,肺变得更为强健,我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连心脏也更有力而稳健,只有我的灵魂变得更污龊。
生平我第一次开始害怕死亡,我害怕她杀掉我,只因为我无法再做一次刚才那样的事。我不能陷入这个设计之中,我希望我有勇气能够拒绝这件事。
我感到她的手搭上我的肩头。『黎斯特,转过身来看着我。』
我照她的话做了。再度我看到了她绝世的美丽。亲爱的,我已经属於你了。你是我唯一的伴侣,我最好的同伴。你应该明白。
我又发了一个冷颤。黎斯特你在做什么?不敢说出心里想说的话?
『阿可奇,请你帮帮我。』我说。『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我去杀人?为什么你说男人都应该受到惩罚?为什麽地球会有一个新的、和平的统治者?』
我的问题听起来是如此愚蠢。看着她的眼睛,我真的相信她就是女神。她好像吸我的血一样,把我的信仰吸到她的身上。
我因为恐惧而发抖,好像生平第一次我明白发抖是什么意思。我试着要多说一些话,但老是结结巴巴。最後我终於嚅嗫着说:『到底做这种事是依据什?道理?』
『依据我的道理!』她回答,脸上还是挂着跟从前一样温柔美好的笑容。『我就是真理,就是做这些事的依据!』
她的声音愤怒而冰冷,但是她姣好的面容却一点也没变。
『可人儿你听我说,我爱你。你使我从长眠中醒过来,好完成我的使命;我只要看着你,看着你湛蓝的眼睛,听见你的声音就觉得快乐。你不会知道如果你死去我会有多么痛苦。星月为证,你将成为我完成使命的助手。但你却只能像犹大对耶稣的用处一样,只是完成工作的器具。当使命完成,我将不得不毁灭你像耶稣毁灭犹大一样。』
我开始怒不可遏。原来的惧怕很快地转成了愤怒。我的心沸腾起来。
『你怎能做出这种事!』我说,『用谎言欺骗那地无辜的人们!』
她静静地看着我,好像她就要对我发出攻击,她的脸凝止如雕像。我想我的死期已到,我就要像亚辛一样死去。我救不了卡布瑞或路易斯,也救不了阿曼德。我不想抵抗,因为那是没有用的。等一下我也不会跑,假如我要逃离痛苦,我只要专注在自己身上,像珍克斯宝贝一样专心想像最後的画面,直到我再也不是黎斯特。
她没有动。山陵上的火焰延烧下来,雪下得更深了,她像鬼魂一样站在雪白的雪地里,却比白雪更要白。
『你真的什?也不怕吗?』她说。
『我怕你。』我回答。
『我不这么认为。』
我点头。『我真的怕你。我告诉你我是什么。我是一只人间的害虫,只是一个可憎的人类杀手。但我明白这就是我的面目,我并不假装自己是别的东西。而你却告诉那些无辜的人们说你是天堂之後!你如何解释自己用那些谎言去欺骗那些无知的心灵?』
『你是如此的狂妄自大,』她说,『可是我仍然爱你。我爱你的勇气和鲁莽,甚至爱你的愚蠢。你不明白吗?我不能做任何承诺,我要让神话终结。我是天堂之後,天堂终将统治地球。我可以成为任何我想成为的东西。』
『天啊!』我轻呼。
『不要说那些无意义的话,那些话对任何人都没有意义。你现在站在独一无二的女神面前,你也是人们所知唯一的神。你现在必须把你自己当做是神,你要去完成你从来没想过的事情。你不知道什?事正在发生吗?』
我摇头。『我什?都不知道。我要疯了。』
她低下头笑了。『我们是其他人梦想要变成的对象。我们不能让他们失望,假如我们让他们失望,地球上的真理将会毁灭。』
她从我身边走开,回到她刚站的那个山丘上。她往山谷望去,看着听到女人们的话之後,开始往这儿前进的信徒。
山谷中传来哭喊的回声。她再度用无坚不摧的力量展开杀戮,男人们被杀死在雪地里。女人们因为看到这景像疯狂地哭喊。无情的风再度吹起,把一切事物掩盖起来。我看见她闪闪发亮的脸,她向我走来。我想死亡的时刻到了,我无处可逃。我闭上了眼睛。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楝小屋子里。我不知道我们怎么到了这里,也不知道山谷里的杀掠是多久之前的事。我开始作一个非常可怕但熟悉的恶梦。在梦中我看见两个红头发的女人,她们跪在一个祭坛前,有一具尸体在那里,好似等待着某个重要仪式的开始。我努力想要了解这个梦的内容,因为所有的事好像都是由此而生。我无法忘掉这个梦。
但是现在它消逝了,所有的声音和影都消失无踪。
我身处的这个地方又黑又脏,还充满着臭味。四周有生活悲苦的人们,小孩子因为肚子饿哇哇大叫,还有煮食物的味道。
此处发生了真正的战争。不是山谷里的那场杀戮,而是传统的二十世纪战争。从那些悲苦人的眼中,我看见了无止尽的屠杀公车起火燃烧,人们被困在房子之中殴打,卡车爆炸起火,妇人和小孩到处奔逃,躲避四射的枪弹。
我躺在地板上无法起身,阿可奇则站在走道上,她全身紧包着斗篷,连眼睛都看不见。
我爬起身来走到她旁边,看见一条泥泞不堪的小巷,其中简陋的住宅,有的屋顶是破烂的锡片,有的则是破旧的报纸做的。男人们躺在破墙旁边,全身上下都包着布,像是死人包着寿衣。但是他们没有死,因为当老鼠跑来啃咬他们的衣服时,在睡梦他们还会扭曲身体。这里非常地热,而且满是食物、尿骚、残渣和濒死小孩呕吐出来的味道。我甚至还嗅得出小孩肚子饿和在抽搐中哭泣的气味,还有海风中排水沟和污水坑的味道。这不是村落所在,而是绝望的贫民窟。房舍外到处都是死尸,疾病肆虐,老弱的人们静静地坐在黑暗,四处还有小孩的哭声。死亡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感觉。
巷子里走来一个肚子肿胀的小孩,用小手揉着肿胀的眼睛,大声哭泣着。
黑暗中这个小孩好像看不见我们的存在。他走过一家又一家的住户,腊黄的皮肤在烹食的火光中闪烁。
『这里是哪里?』我问她。我惊讶的看着她抬起手触摸我的头发和脸颊。我感到心头一阵放松。但是这里的悲惨景象让我无法释怀。她究竟没有杀掉我。而是把我带到地狱。为什麽她要这麽做?这个地方是如此的悲惨和绝望。这些人要如何才能脱离苦海?
『我可怜的战士,』她的眼睛充满了泪水,『你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我没有回答。她缓慢地附在我耳边开始说:『还需要我一个一个说出名字向?加尔各达,依索比亚,或者是孟买、贫困的斯里兰卡、巴基斯坦、尼加拉瓜、萨尔瓦多的农村。不管这里到底是哪里,你知道世界上有多少这样的地方?世界上国家哪个城市,他们从来没有得到分毫幸福。』
我们一起走过泥泞的街道,穿过成堆的垃圾,还有野狗和老鼠在路上漫行。
然後我们来到一处废弃的皇宫,蜥蜴在石墙上爬行。黑暗之处有蚊虫滋生,废弃物被堆置在一条排水沟旁,肿胀发臭的尸体被遗弃的那里。
远处的高速公路上有卡车隆隆经过。此地的悲惨景象让我心情坏到极点,像是瓦斯中毒。这个地方是地球上的悲惨世界,找不到一丝希望。
『我们能帮什?忙?』我说道,『我们为什?要来这个地方?』我再度为她的美丽所惑,她所表现出的热情让我感动。
『我们可以重新统治这个世界,』她说,『如同我跟你说过的一样,我们要让神话成真;这个时刻就要到来,而人们对此一无所知。我们会看到这一天。』
『但这是人类自己要解决的事。这不只是他们的义务,也是他们的权利。我们插手会不会造成更大的灾祸?』
『不会有灾祸的,』她平静地说:『你还不明白我们所拥有的权力,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挡我们。因为你还没准备好,我不会再逼你,你只要在一旁观看就好。下次你再助我杀人的时候,一定要有完全的信念。你要确信我爱你。我知道人不可能一夕之间改变,但是现在开始你要好好去观察和学习。』
她再度走到街道上,看起来她的背影是如此脆弱。突然间我听到人声四起,看到周遭妇人和小孩的形影。我的视线开始模糊,又回到黑暗之中。我在发抖。我极想要求她耐心点!
我再度感受到平静和幸福,又回到童年时代,法国教堂里有圣歌舞颂。泪光中我看到闪闪发亮的祭坛,圣母像,还有她花环上嵌着金色的装饰。我听到鸟儿歌唱,圣母院出门下神父的歌唱。
她的声音再次传来,对我来说它是如此地不可抗拒,我相信那些凡人也有同样的感受。她的命令和话语无可质疑,新的世界就要来临,受苦难的人们就要得到平安和正义。妇女和孩童将受到重视,而所有的男人都必须受死,除了一个男婴之外。而後世界将有真正的和平,人间再不会有争战,食物会享用不尽。
我动弹不得,无法说出自己的惊恐。慌乱中我听到妇女的哭喊,原来全身裹住的贫民们起身奔逃,却被抓回墙边,像在亚辛神殿发生的一样。
街道间充满哀号。我看见人们在烟尘中奔逃,男人们跑出房子,却被困在泥地里。远处的卡车着火,失去控制地到处狂奔。金属敲击声四起,瓦斯虽爆炸而到处火光磷磷。女人们冲进一间间的房子,用任何她们拿得到的武器攻击男人。这个贫民区的人可曾想过这里会发生如此的杀戮和死亡?
她,天堂的女王,正盘旋在屋顶之上,发光如一股白色火焰。
我闭上双眼退到墙边,身体蜷曲靠在石墙上。在此死亡之域我们两人却是如此安全。我们不属於这儿,我们没有权利做这样的事。
但即使我痛哭流泪,我还是感受到一股温柔的魔咒降临在身上,像是笼罩在甜蜜的花香,还有缓慢而优美的乐音中。我感受到那温暖的空气穿透过我的肺部,脚踏在坚实的石块上头。
我似看见了幻梦般完美的绿野,那是一个没有战争和剥削的世界,女人终於逃脱男人暴力的控制。
我禁不住流连在这个美好的世界,忘却身旁们个尸体横陈、哭声四起的环境。
在幻梦中,我看见整个城市都变了模样。行人在道路上无所畏惧地行走,没有人神色匆忙或者绝望。房子和花园都不再需要围藤。
『马瑞斯,请你帮帮我,』我轻呼,虽然阳光在绿色的行道上和无尽的绿野。『请你一定要帮我。』
我看到另一个使我惊异的景致。我又看到一片平野,但那儿没有阳光。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而我正透过一个踩着大步前行的人或物体的眼光看过去。这是什么人?他要到哪里去?这个景像是如此地无法抗拒。为什麽?
它马上就从眼前消失。
我又重回那个皇宫废址,身边都是死。我从死人堆中看过去,听到高声的尖叫在欢呼胜利。
战士,到这儿来,让他们看看你。来啊!
她张开双臂站在我面前。天啊!这些可怜人以为自己看到什麽?我跟着她一起走向前去,惊讶地发现所有的女人都用虔敬的眼光看着我们,她们的双脚跪在地上崇拜我们。她的手紧握着我,我的心怦怦地响。阿可奇,这都是可怕的谎言,这邪恶的谎言将持续世纪之久!
突然间世界开始震动,我们的脚离开了士地。她拥着我往天空升起,女人们在我们的脚底下挥手鞠躬,并在地上磕头。
『这是神迹!天佑圣母!天佑圣母和天使!』
刹那间,整个村落已经成为底下一个个小小的屋顶,所有的苦难都化为乌有,我们又回到空中。
我回头看去,试着要认出那个村落,有着卡车燃烧和体遍野的村落。但她说得对,这些都不重要了。
将要发生的事终於要来了,我不知道有谁能够阻止。
4双胞胎传奇之一
当玛赫特说话时,每个人都注视著她。她继续说著,虽然听起来好像很自然,但是她说得很缓慢而小心。她看起来并不悲伤,却很仔细地陈述她所要说的事。
“我和我的姊姊都是女巫,我们的妈妈教导我们巫术,而她的巫术也来自她的母亲。我们可以和精灵们沟通,要他们为我们做事情。平常人的眼睛看不见精灵,可是我们却办得到。
“因为我们拥有这种能力,人们崇拜我们,他们前来寻求我们的帮助,希望出现奇迹或预测未来,或者是为死者求取安宁。
“我们被认为是好人,而且我们受到人们尊敬。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有女巫,虽然现在大多数人不明白我们的魔力或者如何使用魔力,我们仍然存在。有时候人们把我们当做是有阴阳眼的人、灵媒,或者算命仙,那些都一样。我们拥有人们所不能理解的、和精灵交通的能力,精灵们会来找我们,和我们玩各种不同的把戏。
“我知道你们都对精灵感到很好奇,你们不相信黎斯特在书中所说的有关父王和母后产生的故事。虽然马瑞斯是对黎斯特说这个故事的人,我也不知道他自己是否相信这故事的真实性。
马瑞斯点点头。他有好多问题想问。但是玛赫特用手势暗示他要有耐心。
“相信我,”她说,“我会告诉你们所有我所知有关精灵的事。也许别人会用其他的称呼,或者用其他叙述的方法描述这些。”
“精灵们用感应的方式和我们沟通;我说过,他们是无形的。但是我们可以察觉到他们的存在,他们有独特的个性,而我们的巫术家族多年来也为他们取了不同的名字。
“像巫师一样,我们也把他们分成好的和坏的精灵;但他们自己应该没有好坏的区分。所谓坏的精灵对人类怀有敌意,喜欢对人类恶作剧,像是丢石头或吹起一阵风之类的事。会附身在人类身上或者会占据人类房子的妖精,我们都叫他做‘坏的’精灵。
“而好的精灵有爱和被爱的欲望。他们很少想到悲伤的事。他们会为我们预测未来,也会告诉我们别的地方发生了什麽事。他们喜欢和像我及我姊姊这种法力高强的女巫在一起,他们所做出最强的恶作剧就是造雨。
“你们应该看得出来所谓好和坏的差别是人们自己加上去的。好的精灵对人们有用处,坏的精灵很危险又很古怪。召唤坏的精灵是自找麻烦,因为他们不受任何人控制。
“有很多证据可以看得出坏精灵嫉妒人类,因为我们拥有身体和性灵——我们既享有身体的乐趣,又拥有灵性。精灵们对人类也感到好奇,因此他们会注意我们。坏精灵知道肉体的乐趣却得不到,好的精灵则没有这种不满。
“至於精灵是打哪儿来的,他们总是告诉我们,他们从一开始就存在。他们老是吹嘘说自己眼见人们由动物进化的过程,我们不知道他们为什麽要这麽说,觉得他们只是在淘气地说谎。但後来人类研究的结果发现他们说的是真的。至於他们自己是怎麽来的——他们从不肯透露。我想他们不明白我们的问题是什么,他们可能认为问这种问题对他们是种侮辱,或者他们也害怕这个问题,甚至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玩。
“我想有一天精灵的秘密会被用科学的方法探究出来,他们就像自然界中其他复杂的物质或能量一样,像是电波或无线电,或者像夸克、量子、或者电话中的声音一样,虽然两百年前人们觉得是不可思议,现在却是被人们充份了解的现象。事实上我透过现代的科学,而不是其他哲学,了解精灵的很多事情。但我还是依我的直觉,使用我们家族古老的语言。
“玛凯声称她可以偶尔看见精灵。他们有小巧的中心和巨大的形体;他们的能量和暴风雨一样巨大。她说在海里有类似他们的古怪生物,也有昆虫和他们的形体相似。但只有在晚上当他们生气时,她才看得见他们的形体,而且只出现极短暂的时间。
“她说精灵的形体巨大无比。精灵们也总是这麽说。他们说人们难以想像他们的身体有多麽巨大。不过因为他们总是爱夸大其词,我们必须小心去辨别他们话语的真假。
“无疑地,他们一定拥有十分强大的力量,要不然他们如何占据人类的房子?如何起风造雨?但事实上这些事情并非完全靠他们的力量一手完成。这就是控制他们的秘诀。他们的能力有限,而一个好的女巫十分明白他们的限度所在。
“不管他们以何种形体出现,他们没有生理上的需求,他们不会变老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他们之所以那麽孩子气和淘气,是因为他们别无他求。他们没有时间的观念,因为时间对他们没有意义。他们总是想到什麽就做什麽,很显然地他们看得见我们这个世界,但我不知道在他们眼里这个世界是什麽模样。
“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他们会受女巫吸引。他们看得见女巫,让女巫了解他们。而且女巫对他们的在意让他们觉得很开心。他们听女巫的命令行事是因为想要讨好女巫,有时他们也想要被人所爱。
“和女巫的关系建立之後,他们为女巫做事以博得喜爱。虽然这让他们很疲惫,但他们也因为人类喜欢他们而欢喜。
“想想看,当他们听到人们的祈求并且做出回答是多么开心。他们喜欢在祭典中玩耍,并且在人们献上贡品时造出雷声。当灵媒召唤死去的灵魂和他的子孙们说话时,他们会叽叽喳喳地讨论要假装成那个死去的祖先,并且用他们感应的能力,得知那个死人的过去,好让他们不致露出马脚。
“当然你们大家都知道精灵的行为模式。他们的行为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改变。但不同的是人们对他们的态度有很重大的改变。
“当精灵占据人们的房子,附身在五岁的小孩身上,用他的口说出预言,因为除了亲眼看到的人以外没有人相信这种事,所以无法发展出一种特殊的宗教。
“现在的人们好像对精灵免疫了,也许因为人们更进化,可以不受到古老精灵得迷惑。虽然宗教还是存在,但是受过教育的人们已经不太容易受精灵的影响。
“等一下我还会就这一点再做补充。现在让我开始解释女巫的能力,说明我和我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们家族的遗传,好像是基因的关系,我们家族的女人都有巫术的能力,就像我们大家都遗传到绿眼睛和红头发一样。既然你们进到这个屋子来听我说话,想必都知道更多有关我们的事情。我的女儿洁曦也是一个女巫,在泰拉玛斯卡时常常用魔力去帮助受到精灵或鬼怪的魔法而生病的人们。
“鬼混也是精灵的一种,但他们的前身曾经是人类。而我前面所说的精灵则不是,但也没有人能够肯定这一点。古老的鬼魂可能忘记自己曾经是人,而那些最坏的精灵可能就都是鬼。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不能忘记肉体的乐趣。当他们附身在人身上时就会做出一些猥琐的事,对他们来说肉体是肮脏的,他们要人们相信性欲和怨恨是同等的危险和邪恶。
“但事实上,如果精灵们不想说出真相就会说谎。我们无从得知他们行为的缘由,也许他们对性感兴趣是因为人们一直把他当做禁忌。
“回到我刚刚的主题,在我们家族中大多数的女人都会巫术,其他的家族这巫术的传统也会传给男人。至於为什麽人类会有这项能力,就非我们智力所知。
“我们家族是一个古老的巫术家族,巫术已相传五十代之久,甚至可以追溯到月亮在宇宙间生成之前。
“我们的家族相传著月亮生成的时候,洪水、暴风雨和地震一起发生。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我们也相信星星是七个女神,或者是七姊妹星座会带给人们好运,但我不知道这说法是不是有所依据。
“现在我要说到在我出生之前就流传的古老神话。那些能和精灵沟通的人都明显地是怀疑论者。
“但现在的科学也证明了月亮生成的事实,月亮的生成现在已经被用来解释南北极顶点的变化,和冰河期晚期的现象。也许古老的神话也有事实的根据,将来有一天会真的被证明出来。
“不论如何,我们是一个古老的家族。我的母亲有很强的巫术,精灵们对她透露很多秘密,她也为那些不能安息的鬼魂做了很多事情。
“因为我和姊姊玛凯是双胞胎,母亲的巫术传到我们身上就成为加倍。也就是说,我们两个人分别都拥有母亲两倍之多的用法,如果我们两个人的魔力加起来就所向无敌。从我们还躺在摇篮里时就开始和精灵对话,我们玩耍的时候精灵们就在旁边。我们有自己一套秘密的语言,连我们的母亲也无法理解。但是精灵们听得懂。他们了解我们对他们说的每一句话,他们甚至还会用同样的语言和我们对话。
“你们要了解我说这些话并非出於自豪,我之所以告诉你们这些,是因为我希望在阿可奇的战士们和恩基尔来到这里之前,你们能对我们有所了解。我要你们了解为什麽世上会有这些吸血的恶魔。
“我们是个伟大的家族。我们住在卡梅尔山丘很久很久了,我们的族人在山脚下的山谷建立家园,他们以牧牛羊为生,偶尔也打猎。他们也种一些谷物用以制造迷幻的药物——这是我们宗教的一部份,以及制造啤酒,他们收割野麦的种子再自行繁殖。
“我们村落的房子是用砖块为墙,稻草做屋顶。也有一些村落变成了小城市;有些房子的入口是在屋顶上。
“我们族人擅长做很细致的陶器。他们会拿到桀利裘的市场去卖。他们会用以交易象牙、香料、镜子和其他精致的物品。我们也知道很多像桀利裘一样美丽的城市,也有的被埋在地底下,永远不见天日的城市。
“大体说来我们都是单纯的人。我们知道如何书写——我的意思是书写的概念。但我们从没写过字。文字含有魔力,我们不敢写下我们的名字或我们知道诅咒或真相。假如一个人知道你的名字,他就可以要精灵对你做怪或危害你。谁知道如果他把你的名字写在石头或纸上,会造成何种後果?即使有些人不害怕这些後果,光一想到这件事就令人讨厌。
“在大城市里,文字只被用来记帐,而我们可以在脑海中完成这工作。
“事实上,我们家族的知识都和记忆有关。那些为牛神牺牲的祭师们都致力於把传统传给年轻的祭师。当然,家族的历史也是经由记忆而流传下来。
“虽然我们不写字,但是我们绘画。村落里牛神祭祠的墙壁上都挂满了我们制作的壁画。
“在我们居住的卡梅尔山的洞穴,也满是我们的画。但这些画只有我们才看得见。我们小心翼翼地用画做为记录,像我自己就一直到用灾难发生之时才留下自己的自画像。
“再说到我的族人们。我们都是爱好和平者,我们之中有牧羊人、工匠,有商人,但就仅止於此。当桀利裘发生战事时,我们也有年轻人加入战土的行列。但那是因为他们想要冒险犯难,体验战争的光荣。也有一些人到大城市去旅行,去参观雄伟的宫廷、市场、以及庙宇,还有一些旅行到地中海去观看大商船。但大部份的时间,他们都在村子里过著一成不变的生活。桀利裘的人们在战争发生时一视同仁地保护我们,因为战争完全由他而起。
“我们从来不为了吃人类的肉而猎取他们!这不是我们的文化。我们十分憎恶这种行为,不应该吃掉敌人的肉。虽然我们自己也吃人肉,但吃人肉对我们而言有特殊的意义——我们只吃死尸的肉。”
玛赫特停了一停,像是要大家对这段话留下更深的印象。
马瑞斯又看到两个红发的女人跪在祭坛前的影像,他感受到此刻的平静和庄严。他试著静下心来专注在玛赫特身上。
“你们要知道,”玛赫特继续说:“我们相信人死後灵魂就会离开他的身体,但我们也相信人的某些小部份,会在死後遗留在他的尸体或是以前用过的东西上。如果我们吃掉死人的身体,也就同时消灭了这些遗留物。
“但我们吃死人肉的最重要原因是出於尊敬。从我们的观点来看,这是处理我们所爱的人遗体的最好方法。我们吃掉给予我们生命的父母或祖先,也就使他们变成我们身体的一部分,因此就完成了一个圆满的循环。这样做可以让他们免於在地下腐坏、被野兽吃掉,或者像垃圾一样被烧掉。
“如果你们仔细一想就会发现这样做有深奥的道理。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把他当做是做为人的责任。我们每一个族人都有义务负担起处理父母遗体,把他们吃掉的神圣责任。
“我们族里没有一个人死後的尸体不被亲人吃掉,也没有一个人未曾吃过死人的肉。”
玛赫特又停了下来,她的眼光在听众中间扫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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