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泽顺子由川北局长领着,前往位于丸之内区域的东帮造纸总公司,去向海野辰平赔礼道歉。实际上,说得准确一些,是去请罪。川北良策为了向海野辰平表示自己的忠诚。他,真象带着一个犯人似地去了海野的工作地点。
凡事都很谨慎的川北良策,没有在R报社的大门口就让顺子上车。当然,这不是顾虑带三泽顺子去道歉不是因公外出,而是怕被与海野辰平有矛盾的自己报社社长看见。他担心这件事万一传到社长耳朵里不好交待。因此,他让顺子在中途的一个路口等他。
三泽顺子在川北良策指定的离一个路口500米处等着川北。没多久,车子就停在她的面前。顺子上了车。
“啊,让你受累了!”川北良策大大咧咧地笑道:“你不用担心,没什么关系,见了海野先生,你只要虚心坦诚地说一句‘实在对不起’也就行了。以后的事由我来应酬。”作了这种安排以后,川北良策好像放心多了。他最怕的就是三泽顺子不愿跟他一同前往。如果真是这样,既丢了身为编辑局长的威严,也不能向海野辰平表明自己的忠诚了。
川北良策极力讨好的海野辰平,目前还是电视公司的经理。这个人以前担任过东帮造纸公司的经理。经过一番磨打滚爬的摔打,具有一套丰富的经营经验。说起海野辰平,确实是一员不可多得的干将。30年前,他曾把一个小得可怜的造纸公司接管下来。现在这个造纸公司已成了具有相当规模的东帮造纸总公司,在社会上影响很大,评价也高。
海野辰平步入造纸公司时还很年轻。当时,战后的日本掀起一阵驱逐董事之风。董事被赶走,海野被人们推举,一跃而成了造纸公司的经理。海野被推举前,是在造纸公司的工会里工作的。那时,工会的权力也很大,各公司都是在工会领导下进行经营管理的。但时隔不久,各公司的资本家又卷土重来,工会这个组织很快就土崩瓦解了。而海野辰平的情况则大不相同。他从工会上来以后,凭着他那擅长经营的才能,不只是靠工资维持住了职工们的生活,就是在后来闹翻天的股东战役中,也丝毫没有动摇他经理的地位。东帮造纸公司就是在其后的五、六年内,一步一步地发展起来的。当然,由于日本战败不久,纸张严重短缺,也是他大发横财的原因之一。
那时,各报社为了搞到纸张,不惜代价地奔走,纸张价格一个劲儿地上升,就连那些重抄的粗糙西洋纸,也象长了翅膀似地猛涨。靠定量分配的纸张,远远不能满足出版的需要,而且储量又很小。虽然各家报社,由于战败从战场上返回的职工人数日渐骤增,也还只能勉强维持着印刷一些小报。因为纸张缺乏,他们不能出版那种对开的大型报纸。
从1949年、1950年开始,纸张的使用状况才逐渐恢复正常。那时,东帮造纸公司已经抢在同行业的前面,就要赶上和超过战前的老牌大公司了。该公司在静岗县、千叶县内又增设了分公司。总公司就建在现在的丸之内那宏伟壮观的大厦内。战前那些无法分红,只能挣扎着维持生计的公司,由于海野辰平的经营方针的实施,现在,可按百分之二十五的利润上交给总公司。
海野辰平对宣传工作开始产生浓厚的兴趣也是在G报社的艰难时期。当时由于纸张严重缺乏,那些身兼董事、监事等重要职务的报界同伙多次找海野交涉,商谈增加纸张的供应量。根据这些情况,海野从商业、从赚钱的角度出发,用他那独持的方法进行细致的调查研究,包括新闻、报纸在社会上具有的影晌力,然后对G报社的经营状况作了彻底地了解,最后,下决心买收了G报社。
战后,随着新生事物——电视公司的不断增设,海野辰平又把一个电视公司纳入G报社的资本中接管买收下来。
这时的海野辰平,在实业界的威望越来越高。尤其在新闻、宣传方面。其中特别是在规定用纸、编造计划方面最有发言权,也是最高权威。因此,财界的经营团体很敬重他,在资金方面更是主动给予关照。
这样一来,海野辰平在社会上被誉为掌握宣传部门财政大权的代表,财界众目所瞩的寡头。
据有关人员猜测,海野辰平迟早会把经营不振的R报社象G报社一样吃掉。
不知什么时候,海野辰平自己得到一大半东帮造纸总公司的股分,现在越发成了造纸行业不可动摇的独裁者。总之一句话,这位当年的工会斗士,30年后已是一个典型的不知腰缠多少万贯的资本家。
不管怎么说,海野辰平的实力、魄力仍然是一个无可估价的未知数。所谓未知数,就是说从他过去那勇往直前、势不可当的历史业绩来看,将来的他,还会产生怎样的飞跃、尚估摸不透。现在有财界做他的得力后盾,在资金方面他将有源源不断的支持。假如R报拫社真的落入海野辰平之手,被G报社吃下消化掉,不久的将来,G报社就会一跃而成为日本社会第一流的大报社之一。从海野辰平的才干和铁腕看,这是完全可能的。
走进东帮造纸总公司的大门,川北局长对传达员说:
“我们想见见经理先生。”说着,郑重地通报了姓名。传达室的女职员接通电话后说:
“请你们立刻到三楼。”
电梯到了三楼。一下电梯,川北良策和三泽顺子就看见一个男青年等在那里。大概是海野经理的秘书。“这边请吧。”男青年说着,就在前面带路。
“劳您的驾了。”川北良策道了谢。
川北局长和三泽顺子被领到一个豪华的接待室里。这和普通的来客接待室不一样。看样子,像是海野经理专用的接待室。正面的墙上,高高悬挂着东帮造纸厂那壮观雄伟的厂房照片。室内的布局和一般公司的大同小异。明亮的光线从大玻璃窗外泄进来。室内显得宽敞舒适,软靠垫椅子也更高级、豪华。
“对不起,谈话请限制在15分钟之内。”秘书微笑着对川北局长和三泽顺子说。
“行啊!我们知道经理先生很忙。”只要一走出报社,川北良策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这么谦卑。
他们在接待室不到一分钟,海野辰平那结实的身板就出现在接待室了。看见海野,川北良策慌忙起身:
“昨天晚上实在太对不起您了!”他一半亲呢一半郑重地对海野说。
“呀。”海野辰平却看着站在川北身后的三泽顺子说:
“请坐吧!”
他让顺子坐在椅子上。
海野辰平也坐下了。
川北局长却不敢落坐。他回头望着顺子对海野说:
“经理先生,昨晚对您太失礼了。今天我带她亲自来向您道歉,请您无论如何别介意,宽恕了她。”说着,面对深深陷在软沙发中的海野辰平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
海野辰平坐在沙发上。他大张着两只胳膊,嘴里含着烟斗。此人粗粗的眉毛,大大的鼻子,厚厚的嘴唇,整个脸型就象用粗线条勾勒、雕刻的一般,显得很粗犷。半白的头发乱蓬蓬的,总给人以动的感觉。他那红红的脸庞上挂着笑。炯炯有神的眼睛因为笑眯成了一条缝。从那细长的眼缝中射出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停留在三泽顺子脸上。
“三泽君。……”川北局长小声催促顺子,暗示她向海野辰平去道歉。
三泽顺子离开座位,向前迈出一步,对着海野辰平鞠了一躬说:
“昨晚实在失礼了!”除了这句话,她再也没说什么。
川北良策对三泽顺子的道歉很是不满。海野辰平照旧吸着烟斗,他那双细细的眼睛直直地盯住顺子。顺子在道歉时,才发现他的眼角上明显地聚集了许多皱纹。
“经理先生,她本人觉得对您失敬很过意不去,请求您能够原谅她。”川北良策的这番话,算是对顺子简短歉词的补充,同时也表明自己的虔诚。
海野辰平轻轻地拿开含在嘴里的烟斗,微微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是喝醉了吧?”他看也没看川北一眼,直接问三泽顺子。他声音很轻,眼睛里依然含着一种异样的光,聚在顺子脸上。他那宽宽的肩膀紧贴在沙发靠背上。
“……”顺子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经常喝酒吗?”海野辰平悠然问道。
“不。”三泽顺子低声否定道。
“这么说,你是兴趣派的啰?”海野辰平脸上的笑容绽开了,眼睛眯得更细。他那粗犷线条的脸型上一有了笑,显得很有吸引力,让人感到他很可爱。
“啊,请坐吧。”这句话显然是对川北局长和三泽顺子两人说的,但是他的目光仍然朝着顺子。
“谢谢了。”善于仰人鼻息、察颜观色的川北良策,这时心里才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开始恢复他那从容的神色。“得到您的谅解,实在太感谢您了。”道了谢后,川北便郑重地坐在椅子上。
顺子还是站着,好像压根就没有坐下的意思。看到川北良策刚才那令人作呕的表演,又使她想起昨晚的情景。她不想像川北那样,为迎合海野,向他阿谀谄媚,低三下四地听命于海野辰平,她甚至觉得和川北同时坐下来也是一种耻辱。
“在报社时间很长了吧?”海野叼着烟斗,像拉家常似地问顺子。
“不。才不过一年。”顺子回答。
海野又问了顺子“现在住在哪里?”“你和夜总会的真佐子是顶要好的朋友吗?”等等。他只字未提啤酒浇头的事。从他那兴致勃勃的谈话看,好象忘记了昨天的“浴佛”。也可能是故意避开这件事。因为这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但从他那悠然自得的架势,和他那啤酒浇到头上都没有引起恼怒、依然处之泰然的态度看,两者都是所谓的上层人物显示自己超脱常人的虚荣和假象。
秘书来到门口,看看手表,客气地说:
“经理,到时间了。”
海野辰平没说话。川北良策如释重负地站起身。
“你,”海野心平气和地对三泽顺子说:“在报社干那些无聊的活,不感到厌倦吗?喜欢不喜欢旅行什么的?”
“喜欢。”三泽顺子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直率而不客气的回答,似乎使海野有点意外和反感。海野辰平待人的态度是取决于他的自我感受的。他一贯把自己凌驾于别人之上,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让别人尊重自已。他这种意识,显然是三泽顺子所无法接受的。
海野辰平第一次笑出声来:
“好咧!欢迎你以后再来!”说着,那魁梧的身躯离开了沙发,把客人送到门口。
“经理先生请留步。”川北局长说着,又恭恭敬敬地朝海野辰平鞠了一躬。
2
去东帮造纸总公司道歉的第二天傍晚,三泽顺子从百货商店买东西回来,收到一封快信。信封是东帮造纸总公司的专用信封。在总公司名称旁边,用钢笔清晰地写着“海野”两个字。三泽顺子吃了一惊。作为个人,海野会跟她有什么要说的呢?她又把昨天去东帮总公司的情景回忆一下,想想海野辰平说的那些话,总觉得与信封上用钢笔写的名字统一不起来。
昨天,川北良策回到报社以后,心情格外高兴。当然,这不是为了顺子,而是为保全海野的面子,挽回了自己的损失而沾沾自喜。他盘算着以后再找机会去拜访海野。
顺子认为,如果海野有什么事要说的话,他可以通过川北良策转达给自己,为什么他要直接写信给自己呢?真是百思不解。
“本月14日我将去大阪出差。住在中之岛的宾馆内,喜欢旅行的你,如果乐意的话,请于当天晚上到我处来。可以为你提供各种方便。
又及:如果你愿意来那就再好不过了。但是,我有权重申一次:类似前天用啤酒浇头之事件不容许重演,如何?”看完海野的快信,顺子不禁嗤嗤地笑了起来。
三泽顺子把看完的信当场就撕了。那个财运亨通、叱咤风云的海野辰平,骤然间,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映在顺子的脑海里。不只使川北局长,而使整个R报社都为之慑服的海野辰平,如今,三泽顺子却觉得他并不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而是就在自己身边的一般人。三泽顺子想写封回信狠狠地嘲弄海野一番,但又怕会被理解成其他意思。
那天晚上,顺子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真是莫名其妙!在资料调查部的角落里,整天默默无闻地整理着从报纸、杂志上剪下的照片,然后再用浆糊粘到本子上的三泽顺子,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例如,她已清楚地了解到在报社使人畏惧的编辑局长川北良策,竟然是那么个一文不值的无耻小人,自己居然已对他毫不在乎,并且也敢于蔑视他了。以前看到局长,紧张得连气都不敢喘,觉得他是那样的神圣,那样的高不可攀。通往局长室的走廊被叫做“青云之路”。走在“青云之路”上,真觉得川北局长就是那可望而不可及的云中人物。同样地,对川北良策的朋友——电视局的丸桥专务,她也觉得贬值了。以前她认为专务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尽管如此,但她向来认为,局长川北也好,专务丸桥也好,在做人的人格上,是和她在一个水平面上的。
由于海野辰平的快信,使顺子身价倍增,处在一个更高的水平面上。那高高在上的海野辰平,被人誉为宣传行业的怪杰、财政界的巨头、事业上的魔鬼而令人战栗的形象,也不过是一个偶像而已。此刻,她觉得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和自己在一个水平面上。从某种意义上讲,那川北良策和丸桥等人,却从这个水平面上下降了许多。
这或许是一种危险的意识吧!顺子不由得想起了在夜总会上班的真佐子说过的话。每天光顾、云集在夜总会里的,一般都是社会上有地位、有权势的人。但在那里,他们又都是一个个离开了工作的普通男人。如果再说得透彻一点,他们又是一个个裸露了内心秘密、撕去伪装的男人。而那些和他们接触的女招待们,不知不觉地把自已和那些既是权贵、又是普通人的男人们等同起来,形成一种半麻木,半理智的情感。危险啊!三泽顺子清楚地知道,川北等人对三原真佐子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客气距离,不仅是对真佐子,就是其他光顾夜总会的客人,也对那些和达官显贵较亲近的女招待们怀有一种尊敬的心理。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需求和利害关系。对女招待的崇敬心理不会改变,越是抱有政治目的的人,这种心理就越突出。难道自己也产生了真佐子她们那样的优越感了吗?
一到办公室,三泽顺子就把海野辰平的邀请丢得一干二净了。坐在对面的,依然是穿着男式服装的河内三津子。她在剪辑报纸。其他人也在你追我赶地整理资料。这里,是平凡的人们集中的地方。当三泽顺子置身于这种场合时,那夜总会的事,海野辰平的快信,就像梦一样,又离开了她的记忆。
本月14日就是后天。只有这个印象还淡淡地留在顺子的意识里。
今天一大早,三泽顺子就觉得河内三津子的表情有些不对头。起初,顺子还不在意,但是恍偬中,觉得三津子送过来的目光有些异样。她怎么也猜不透那其中的含意。直到河内三津子邀她一块儿到食堂吃中饭的时候,才明白过来。
“三泽君,请等一下。”河内三津子说。
顺子跟着三津子来到食堂一个人少的角落里。三津子关切地小声问道:
“你听到关于你的谣言了吗?”
“啊?谣言?什么谣言?”
“你曾经和川北先生去过油炸郎餐馆吗?”河内三津子的问话,令人捉摸不透,似乎话中有话。
“哎,去了。”三泽顺子答道。
“怎么,还真有其事?”河内三津子的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住墙壁。
“到底怎么了?”顺子望着对方那心事沉重的样子,预感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嘛,现在谣言四起。”三津子说。
“什么谣言?”
“说你和川北局长关系不正常。”
“……”三泽顺子没说话。但心里想:果然不出所料怕鬼就有鬼了。
“川北局长平时一贯强调纪律,他不是因为工作需要邀请你,并且据说当时只有你们两个人在一起。因此,报社的人议论纷纷。”
三泽顺子想:进馆子的事真不知是什么人声张出去的?当时进去的时候,并没有人看见他们哪!
“我们听到这种说法,也吃了一惊。那位局长大人是个不容人的人,他怎么偏偏就把你一个人带进了馆子?”三津子无意中用了“带进”①这个字眼,好像他们两人在背后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①在日本,用“带进”两字,有时是指男人带着情人出入于旅馆、餐馆什么的。
“你听谁说的?”三泽顺子问。
“嘿,在这里。”河内三津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起的纸片,上面印有打字机打出的字样。原文是这样的:
“编辑局长川北良策曾于X日带着资料调查部的三泽顺子去天桥的油炸虾餐馆幽会。当时包的是两人房间。不仅如此,局长大人还经常带着三泽顺子出入于市内的某一夜总会。不知一味强调纪律的编辑局长,干出这等事是否合适?请诸君明察。根据常规给以评论。”落款是“正义生”。
三泽顺子拿着纸头的手颤抖起来。
“这还不是用报社的打字机打出的呢。”河内三津子补充道:“如果用报社的打字机,大家立刻就能认出来。所以,这个人心虚,就用外面的打字机打出来油印。这纸条在报社散布得还不少呢。”
顺子真是无法理解。在她与局长川北良策的几次接触,川北都很谨慎,并且多次叮嘱顺子也要小心从事,一言一行都要注意保密。因此,此事不可能从川北嘴里泄露出来,就连他自己的行动也象是经过周密考虑而安排的。甚至也瞒过了他的女秘书。这究竟是怎样传出去的呢?
“这件事,表面看起来是诽谤你,其实,是陷害川北局长,估计是这个用意。”
听三津子这么一说,顺子不禁暗暗吃惊。她忽然想起那次从餐馆出来,在回报社的路上,撞上了前资料调查部部长末广善太郎的事。当时,末广善太郎从茶馆出来,后面紧跟着一个有些面熟的女人。那女人一看到顺子,立刻把脸扭向一边。啊!……不用问,谣言就是来自末广善太郎!传单的口气也像是他的。但是,仅仅一个末广善太郎,怎么把事情搞的这么清楚?是否还有人为他提供情况。猛然间,那个有些面熟的女人显现在顺子面前。一下子,就像抹去玻璃上的灰尘一样,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她,就是交换台的女话务员——江木郁子!
交换台的工作人员,平时一般很少和外界接触交往。她们一上班,就关在二楼的总机室里。只有到食堂就餐的时候,才能偶尔碰上她们。并且她们几个人还喜欢单独集中在一起吃饭。
作为总机要了解到事实的经过就不难理解了。川北局长跟顺子打电话时,虽然总是用的外线,但电话员江木郁子是可以偷听的。但不知江木郁子利用工作之便,偷听到川北局长的电话,为什么要告诉末广善太郎?顺子又想起了末广善太郎和江木郁子见到她时的惊慌样子。
顺子痛苦极了。她没想到自己与局长的接触会遭到如此诽谤和中伤,也没想到自己竟成了别人陷害川北良策的工具。真可悲!
当天,三泽顺子从走廊经过时,觉得往来的职员们都象观察什么怪物似地盯住她看。好像她就是那种狐狸精,勾引了川北局长,以达到自己的什么目的。
顺子对这些无中生有的中伤十分气愤。虽然她清楚那是前部长末广善太郎和电话员江木郁子捣的鬼,但又没有证据,无法直接正面提出抗议。仅仅凭猜测是不能反驳他们的。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第二天,射向顺子的目光更加敌视、更加露骨了。这充分暴露了报社的职员们对她与川北的“丑闻“已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和“关注”。顺子再也忍受不了啦。但她又不想把打字机打出的传单和谣言告诉川北。她想,反正他也会知道的。只是传到他耳朵里,可能还要一段时间。就让那些从来不用自己的脑袋考虑问题、人云亦云的家伙们,为这些无聊的事,中伤和嘲弄自己吧!
河内三津子劝慰顺子不要介意。一开始,顺子对那些恶毒的语言打算置之不理,但那些无中生有的中伤,终于使她愤怒得无法安静了。愤慨,却又没有发泄愤怒的对手,又看不到诽谤者的嘴脸。怒火强压在心头。顺子实在是无法忍受了。
那天中午,报社职工收到了以社长名义写的通告。原文是:“最近,就本报社的经营问题,流传着一种恶劣的议论,诸位切不可受此蛊惑。本报社的经营方针是极为健全的,只是在策略上难免有些失误。望大家更加团结,有理有节地为我们的共同目标而战斗。”
看了通告以后,顺子清楚,那“恶劣的议论”肯定是指海野辰平扬言要买收本报社而言。现在,社长在发布“安民告示”了,想稳住阵势。当然,这和有关她的谣言没有直接关系。
傍晚,三泽顺子接到了木内一夫直接用报社的内线打来的电话。电话中,木内一夫说:
“今天下班后,有件事约你,只要30分钟就行了。”听他那口气,好像发生了什么紧急事件。顺子想,肯定与谣言有关。
“好的。”顺子回答。
“那么,就在有乐街车站等候。”简短地说了这句话后,木内一夫就把电话挂上了。
顺子完全能够想象得出木内一夫的谈话内容。
下班后,三泽顺子走出报社,来到有乐街站。木内一夫已在剪票口一旁发呆地站着了。顺子走到他跟前,两人一句话也没说,就径自剪了票,往出门走去。表情都很冷淡。
走出有乐街,两人默默地来到丸之内区一条较为僻静的马路上。顺子落后木内一夫两、三步。到了街角,木内停下来等顺子。
“有几句话想跟你说。”木内边走边说。
“要说什么就说吧!”顺子走在他旁边。听木内的口气似乎不太客气。她还从没有见过木内一夫用这种态度跟她讲话。以前,木内一夫一看见顺子,总是高兴地走近她。和她并肩行走也觉得很幸福。现在呢,则是“180度的大转弯。今天的木内一夫,板着面孔,像是对待可憎的仇敌一般。
“想问你一件事。”木内一夫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低声说。
“问什么?”听到木内一夫那质问的口气,顺子有些反感。
“关于报社内部流传的那离奇的谣言,跟你有关。从昨天就开始了,议论很凶。”
“我已经知道了。”三泽顺子淡淡地说。
街口红灯亮了,要等下一次绿灯。两人不便再说什么,使默默地和等在路口的人群站在一起。
绿灯亮了。木内一夫边走边说:
“那我就直截了当地问吧。你和川北局长的事是真的吗?”
“和他一起吃过中饭。这是真的。”顺子毫不隐讳地回答。
“不仅如此,听说他还带着你去了哪个夜总会?”
“是的,确有此事。”
听顺子这么回答,木内一夫的脸都扭歪了。他觉得全身的血液直往头上涌,象要爆炸了似的。
“那么,”木内一夫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仍在极力地抑制住自己:“你和川北良策的真正关系是什么?”
“对于你这种侮辱人格的质问,我拒绝回答!”顺子生气了,她真想再说一句:“对不起,告辞了!”转身就走,不再理木内一夫。但她还是控制住了。
“是这样吗?”木内对顺子的气愤将信将疑。他真想相信顺子和局长的事不是事实。由于心理作用,他稍微平静了一些:“川北局长是个一味讲纪律,讲秩序的人。这么一个人,竟然把你带到餐馆二楼去,传单都印出来了。那是只有2个座位的房间。也就是说,只可能有你们两个人在场,谁也看不到你们。譬如说,川北让你干什么,你就是不愿服从他,也没人帮助你。在那种场合下,你只能唯唯诺诺地听他支配。不知道你当时是怎么想的?”木内一夫激动地用猜测加责难的口气问顺子。
顺子也能够理解木内一夫的心情。但对顺子来说,木内一夫用这样的口气,他到底算是顺子的什么人?他跟顺子什么特殊关系也没有!他不过和其他职员一样,和顺子同在一个报社工作罢了。
木内一夫此时的感情有些不正常。他那种对顺子任性、愤怒的情绪,宛如一个被恋人背叛了的失意者。
以前,三泽顺子对那个受了处分,却去买书、买诗集悄悄自慰的木内一夫很喜欢。如果从这一点来看他的人品,尽管是孤僻些,但至少不是一根老油条。而眼前的木内一夫,当听到有关顺子的谣言时,却如此气愤,不能自已,好像他已经得到过顺子的爱似的。顺子觉得好笑。这实际上就是男人的嫉妒和小心眼,除此以外,没有别的解释。当初,木内一夫因失误受了处分,顺子总认为他是个沉默寡言、性格内向的人。或许是因为受了打击才表现出孤独的性袼。没想到,这是她的过虑了。从木内一夫那非难的口气看,不仅暴露了一个男人的独断,而且还暴露了一个男人的自私和大男子主义。他和顺子还谈不上任何私人感情,仅仅听到顺子和局长去吃过饭,就如此暴跳如雷,认为无法忍受,甚至还相信那些中伤的谣言,这不能不使顺子气愤和难以理解。
尤其使顺子气愤的是,他还错误地认为顺子趋炎附势,高攀有地位的编辑局长,把他抛弃了。他和顺子都是“照片事件”的责任人,而顺子却亲近编辑局长,不仅没有受到处分,还接受了局长的好意,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三泽顺子觉得再也没有必要和他谈下去了。
“我认为,你没有任何理由对我说这些!”顺子看也没看木内一眼,在黄昏的街道上抛出了这句话。这似乎也是对来自报社那些无中生有的嘲讽、辱骂的严正抗议!
“我有我的自由。因为一两件事就怀疑我的人格,我也不在乎。和你的友谊就到此为止吧。今后再见面,就和其他职工一样问好。再见!”三泽顺子不等木内说什么,转身就快步走开了。
听到木内一夫追赶的脚步声,顺子立刻叫住了正朝她开来的出租车,看也没看后面一眼,就钻了进去。
出租车奔驶着。飞速流逝的黄昏街道的景色映入顺子眼里。这街道景色好像与顺子以前见到过的景色完全不同了。
真是不可思议。如果没遇到川北良策和丸挢,三泽顺子作为报社资料调查部的职员,一点特殊的地方也没有,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她会和那些在平凡工作中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如果不是在夜总会把啤酒浇到海野辰平头上,她的思想和对生活的观察,也不会有现在急剧的变化。对顺子来说,今天的R报社,已是一个古老的天地,她已经窥视到了海野辰平那象征着未来的新世界。
三泽顺子决心明天就把辞职书从邮局寄到自己工作的报社。再也不用去麻烦川北良策局长了。现在的川北局长,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伪君子。她心里的天平砝码开始倾向于三原真佐子的生活方式。虽然她对真佐子的生活方式还有些反感,但又觉得那种追求在自己的意识中占有重要的位置。
三泽顺子让出租车子停下来。看了看表,刚过6点。估计此时海野辰平还在东帮造纸总公司的经理室。据说他是一个精力充沛、不知疲倦的人。
顺子打电话给东帮造纸总公司。总公司交换台的总机把电话接到公司秘书科。有人在电话里说:“经理回家去了。”
“他明天是不是要出差?”听顺子这么一问,对方不敢怠慢似地问顺子:
“请问,您是哪一位?”
“我姓三泽,前天来拜访过经理。”
秘书科接电话的也是一个年轻女子。她认为既然是打给经理的电话,自己一定要负责任。就认真回答道:
“经理先生明天乘飞机去大阪。”
“好的,谢谢你。”
“喂喂,对不起,”对方又忙不迭地问:“请问,您是哪个单位的三泽?经理先生来上班时我想转告他。”
“不用了,我还能再看见他。”顺子挂上了电话,走出电话亭。
还能再看见海野——这将意味着不是等海野外出回京以后,而是在海野邀请她去的大阪。顺子离开电话亭时就下了这样的决心。这就是说,她已作出最后的决定,去赴海野辰平大阪之行的约请,她将步入另一条生活道路了。
“请问去哪儿?”三泽顺子上了出租车后,出租汽车司机毫无表情地问她。
顺子让司机漫无目标地从丸之内到大手町、到神田、日本挢、以至银座等地稀里糊涂地瞎转了一通以后,最后,像是在自己命运上下赌注似地对司机说:
“请开到日比谷。”
东京航空公司就建在日比谷。三泽顺子决定去看看明天飞往大阪的班机还有没有空座位。就在这转念的一瞬间,顺子明白,她将放弃以前的生活,开始一种连她自己都莫名其妙的新生活。为什么会这么想,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觉得自己像在茫茫大海中,奋力划着一叶孤舟,渺然无靠。她曾经向往过真佐子那样的生活,但最好有别于真佐子的生活方式。木内一夫的脸此刻又浮现在她的眼前,这也无关紧要了。她现在对木内一夫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三泽顺子在日比谷航空公司的事务所门前下了车。在机票预订室里,她看见一对青年男女,在预订去北海道的机票,并且在商谈一个礼拜的旅行。啊,旅行!是谁说过这么一句话:人生,决没有预定的旅行。三泽顺子至今还没有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事务员给那对青年男女预定好机票以后,来到顺子跟前问:
“您是乘明天18点去大阪的客机吗?请稍候。”事务员说着,查了查登记本。有无机票,几秒钟内就能知道。这几秒钟简直就是决定顺子命运的三岔路口!
“还有余票。”梳着漂亮发型的事务员抬起头说:“这一班客机正好还有一个座位。”
明天18点飞往大阪的客机,19点到达伊丹,19点30分即可到达大阪市。顺子填着机票预订单,心里想着,也就是在明天的傍晚,自己的身姿将要出现在羽田机场了!
3
这一天,顺子算是无故旷工。因为准确地说,她今天才算正式提出辞职。辞职书是昨天晚上写的,简短的几句话,一张信纸还没用完。那薄薄的信封,却起了非常重大的作用。三泽顺子只要把这个信封投入红色的邮筒就万事大吉了。这,行动将迅速改变顺子的人生道路。
信封是顺子在去往羽田机场的途中,投进一个烟草店门口的邮筒里的。投信时的情景,在当时的顺子看来,或许是不值一提的。但将来,肯定还会出现在顺子的记忆里。这是顺子人生道路上的一个转折点啊!烟草店门口坐着一个老太婆,戴着眼镜正在看杂志。杂志封面上印有一只小猫……坐在飞机上,三泽顺子一点特别的兴致也没有。虽然很久没在空中旅行了。坐在她那个位置上,可以充分领略皑皑雪原反照过来的雪光。雪景是多么美啊!那种雪光,在临近大阪的时候变成了红色。地面上的景色也是非常诱人。但是,顺子没有心思去欣赏。
跟顺子邻座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那人看杂志看得厌烦了,就跟顺子搭话。他好像是个推销员,也是一个很注重礼节的年轻人。但顺子只是听他说,一直默默不语。对方很生气,也沉默起来。在飞机里的一个小时内,连话都懒得说的三泽顺子,可以有充裕的时间用来思考问题,而实际上,连一个问题也理不出头绪。在这种场合,还是什么也别想,好让自己的脑子变成一片空白,一切都听其自然吧!
从伊丹来到大阪市内已经是夜晚了。以前,三泽顺子曾两次来过大阪,但是时间很久了。这片土地对她来说还是陌生的。三泽顺子在机场乘坐的出租车,颠簸着奔驶过电车轨道,过了桥,绕过一条河就上了马路。这条河顺子还觉得有些眼熟。
中之岛宾馆很宏伟。三泽顺子进了大门以后,穿过休息大厅来到接待室。她问接待人员有没有空房间,人家告诉她:
“真不巧,已经客满。”一下子就回绝了。
“能否设法再安排一个房间?”顺子问。
“对不起,这里一个星期前就停止预订了。实在对不起。”接待人员很客气地把她顶回去。
“我想顺便问一下,海野先生住在这里吗?”
“海野?”
“对,就是东京的海野辰平。”
“啊,是海野经理吗?”接待人员看着顺子,好象要重新认识她似的:“对,他预订了房间。”
“嗯——请问,他没到这里来吗?”
“没有。公司来人的话,到这里一般要在9点半左右。”一提到海野,接待人员对三泽顺子的态度就变得和气多了。
“如果您找经理有事的话,要不要留个口信,我们代为转达?”
“不用了,等一会儿我再来。”
“好吧,就这样。”接待人员恭敬地朝顺子鞠了一躬。
三泽顺子仅仅把海野辰平的名字亮出来,就受到对方的如此敬重。
顺子看看表,正好7点半,离海野辰平到达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没办法,只好到市内先转转再说。
从宾馆出来,沿小河走去,不一会儿来到桥边。顺子看见了一幢大楼。这幢大搂还似乎留在她的记忆里。但已辨别不出这幢楼所在的地理位置了。
“从这里到热闹的地方去转转方便吗?”顺子向一位司机问路。
司机明白她想去市区游览,就说:
“最热闹的地方往南走,在心斋桥一带,往大阪的银座应该……”司机告诉了她该怎么走法。
在日本,无论走到哪儿,都有叫“银座”的街道。到了城市,凡是繁华的街道都叫“银座”,而在农村,是把宽广的马路叫做“银座”的。
三泽顺子来到心斋桥,穿过道顿掘那长长的马路,信步往市区走去。行人渐渐多起来了。然而,总不能把两个钟头都用来散步吧。顺子对当地的商店又不熟悉,独自一人也没兴致进去看看,只是远远地观望一下,她不觉得饥饿,也没感到干渴。是不是思想紧张的缘故。三泽顺子越是感到疲劳的时候,思想就越紧张。
进入一条横街,顺子的眼前出现了一家高级饭馆。那些豪华型的车辆整齐地停在道路两旁。顺子似乎觉得海野辰平就在里边。既然他来大阪出差,本地分公司的代理人或各家厂商,一定会为他设宴接风的。这里,夜总会、酒吧间和附设舞厅的酒馆栉次鳞比。宴会以后,他们再到夜总会去尽兴也说不定。中之岛宾馆的接待人员说海野辰平预定了9点半的床位,等他回到宾馆时,说不定该是深夜了。想到这里,三泽顺子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些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街道上瞎转了。她开始为自己的住宿担心起来。她必须先住下来再说。
三泽顺子走进一个挺引人注目的旅馆里,打听有没有空床位。一个女服务员说:“有。”就过来帮顺子拎起旅行包在前面带路。
“刚到吗?到大阪来过几次了?”服务员寒暄着,把顺子领到一个小院子的楼下房间里。铺位不太干净。对面还有一个男客在通过套廊时,往这边一个劲儿地瞅着。
9点半钟的时候,顺子从旅馆往中之岛宾馆挂电话。
“您是哪一位?”中之岛交换台的总机问。
“我是东京来的三泽顺子。麻烦您,海野先生到达宾馆后,请您告诉他。”
交换台的总机让她稍等,紧接着就说:
“请讲话。”
顺子心想,可能是海野辰平已经到达中之岛或者宴会已经结束了,也可能是他的秘书或者什么人在守电话。三泽顺子的推测,立即由话筒里传出的声音变得明了啦。
“呀,是你蚵!”海野辰平那低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由于用了话筒的缘故,像是标准的男中音。“你现在东京的什么地方?”海野野辰平又问。
“不是在东京,是在大阪哪!”顺子说。
“什么?你到大阪来了?”海野宸平显得很吃惊:“真是的,我一点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7点下飞机,到中之岛宾馆去过一次了。”
“不像话,接待室什么也没对我说呀!”
“不,是我没留下什么话。”
“你现在住在大阪的什么地方?”
“就在心斋桥附近的一个旅馆里。要了一个房间。”
“原来是这样。你快到这里来!”
“这个……”顺子有点揣摩不透海野辰平的心思,犹豫了一下。
对方好像猜出了她的心思,干脆说:“把你携带的东西拿来,住宿费付掉,你搬到这里来住。”
“但是,您那边的接待人员说,房间已经住满了,一开始就回绝了我。”
“什么?竟然是一开始就打算来宾馆住的吗?”海野辰平大声笑着说。这兴奋的心情是他平时不曾有的。“房间再想办法。不管怎么说,回到宾馆后,立刻到我房间来。”
“你那里还有别人住吧?”
“放心吧。……你来了我就把他轰走。只有秘书在。”
“那好,我马上就去。”
三泽顺子让旅馆里那满脸诧异的女服务员结了账。拎上随身携带的旅行包,乘上出租车离开了旅馆。大阪街道两旁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地往出租车后面流去。顺子觉得,自己的命运也象这流逝的路灯一样,就在今天夜晚会急转直下……
宾馆接待室的工作人员已经换班了。新换班的人员接到海野辰平的吩咐后,立刻关照服务员把三泽顺子领到电梯跟前:“请把客人送到6楼的612房间。”开电梯的是一个身穿和服的姑娘。
下了电梯,当6楼的服务员给三泽顺子打开612房门时,顺子仿佛觉得,那敞开的门就是她的命运之门!进了这“命运之门”,顺子被领进一个铺着红色地毯的房间。
一看见海野辰平,三泽顺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房间像是个接待室。没有床,却并排摆着几把椅子。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海野辰平,抬起他那混杂着白发的乱蓬蓬的脑袋,微笑着对顺子说:
“啊,请坐吧!”
服务员把三泽顺子的旅行包放下。海野辰平对服务员说:
“你给接待员打个电话,把旅行包送到刚才跟他说好的房间里。”
服务员又拎着三泽顺子的旅行包退了出来。
“傻站在那里干什么?”海野辰平问。语气里充满着爱抚。
“嗯。还有空房间吗?”
“不用担心。有我在怎么都好办。还是站客难招待呀!”
这间像是接待室的房间很富有情趣。顺子坐了下来,在她与海野辰平之间是一张设计别致的桌子。
“在心斋桥附近住宿,你也真想得出来。”海野辰平抽着烟斗,慢条斯理地说。
“伹是,这里不肯给住嘛!”
“嗯。只是,孤身一个女子住到一个不熟悉的地方,可太危险了。”
海野辰平闭口不谈他给三泽顺子写信的事。顺子也只字未提。实际上,三泽顺子乘飞机到大阪来,不就说明了她是接受了海野辰平的邀请才来的吗?
“吃饭了吗?”
“哎。在旅馆吃的。”
“噢,饭菜可口吗?”
“不。”
“第一次来大阪吗?”
“很早以前和母亲一起来过。现在好像觉得还是第一次。”
“几点了?”海野辰平象是在问自己。他看看表,10点不到。“真不知道该怎样款待像你这样的千金小姐。这会儿,电影该放完了,戏剧也该散场了,音乐会我又不喜欢。”
“这事请你不要费心。”
敲门声。服务员送来了日本茶。三泽顺子起身走近窗户。她拉开大窗帘,俯视大阪的夜景。她看到近在眼前的河流现在变成了一条长长的黑带子,河的对面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路灯。
“跟报社请假了吗?”
“哎。”顺子支吾着。她想以后再慢馒谈及辞职的事。就没多说什么。
“嗯,你好像很喜欢夜景。没办法,咱们只有去夜总会了。喜欢跳舞吗?”
“跳不好,不过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大阪,倒也想跳跳看。”
“好,爽快!”海野辰平称赞着。他站起身。
三泽顺子来到门口在走廊等他。海野辰平熄了灯,关上门。
“秘书呢?”三泽顺子问。
“秘书?他把这里的房间让出来搬到别处住了。”
“咦,别处还有房间?”
“哈哈,哈哈!其实,可以像变戏法似地变出房间来。不管什么时候,中之岛宾馆也不能把我约请的客人赶走吧?”
电梯到了一楼,海野辰平走出电梯。看到海野跨出电梯的步伐,顺子知道,他兴致很高。在旅馆门口,他们没有乘坐公司的小车,而是雇了出租车。海野辰平对出租车司机说了目的地。
车子跑开了。车灯熄灭以后,车内很暗。顺子心想,海野辰平可能会趁着黑暗做出什么越轨的动作来。但海野辰平却一动也没动。他一个劲儿地抽着烟。
乘车的时间并不长。不一会儿,就来到一个夜总会门前。
“这个夜总会在大阪还算是上流夜总会了。”海野辰平介绍说。
穿着红色制服的守门人,看到海野辰平到来,连忙鞠躬。显而易见,海野辰平也是这里的常客。进去以后,夜总会的经理亲自把他们领到大厅里,并寒暄道:
“什么时候到的?”
大厅里虽也设有舞厅,但和东京赤坂一带的夜总会稍有不同。譬如说,三原真佐子所在的夜总会,从设备豪华上说略胜一筹。但这里,却也别具情趣。大厅的外面就是庭园。透过玻璃门望去,被荧光灯照耀的庭园像白昼一般。大厅正面的墙上,悬挂着一幅画有瀑布的巨画。几个外国人在观看画中的瀑布,离开时还不停地回头张望。
“这跟在东京不太一样吧?”海野辰平边给顺子斟酒边说:“这个夜总会是一个高级厨师经营的。瀑布也被看作日本人的情趣。”
顺子被劝说着,喝完了一杯可可伏以兹酒。
乐队已经变换了三次曲子。舞场很拥挤。
“跳舞吧?”海野辰平邀请道。
在这以前,海野辰平望着跳舞的人群一直在发呆。他在想什么呢?三泽顺子接受他的约请从东京追到大阪,这事对他来说,不是件可以儿戏的事。这件事到底该怎么理解?意味着什么?他说不清楚。当他把邀请顺子去大阪的快信发出以后,并没有抱什么希望。万万没想到,三泽顺子会自己飞到他的身边来。该怎样对待这件事呢,他有些不知所措,象在梦幻中一般。
跳舞的时候,海野辰平的舞步很文雅。他极其认真而轻快地带着顺子穿行在混杂的人群中。
“你的动作很优美。”海野辰平对顺子说:“你经常在真佐子店里跳舞吗?”
“不。在那里一次也没跳过。我很讨厌跟别人跳舞。”
“是吗?”听顺子这么一说,海野辰平似乎更加满意。看来,还是他海野辰平有艳福哇!
—个舞曲终了以后,海野和顺子回到座席上。海野辰平让服务员又送来一些酒。三泽顺子又悄悄地看了看表,已是11点半了。接下来,海野辰平还会有什么安排,顺子不得而知,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外看着。
“你从报社辞职了吧?”海野辰平突然问道。但语气很平静。
“哎。”三泽顺子对海野辰平的洞察力浪吃惊。
这件事对海野辰平来说是丝毫马虎不得的。他已看出了三泽顺子来大阪的决心。对于顺子,海野也是有责任的。但一个念头瞬间出现在三泽顺子的脑海里,那就是她自己心甘情愿投进了海野辰平的怀抱。当乐队奏起收尾的舞曲时,大厅里顿时一片黑暗时,顺子被海野辰平紧紧地楼抱着,她顺从地把脸紧贴在海野胸前。两个人什么也没说。
海野辰平、三泽顺子和其他客人一起走出夜总会。服务员跑来,为海野辰平和三泽顺子雇了出租车。
“晚安!”服务员对三泽顺子也道了安。
在返回旅馆的车子里,海野辰平一直握着顺子的手没有松开。但仍然没说什么。
进了中之岛宾馆大门,海野辰平在接待室拿了钥匙。
“把613房间的钥匙也给我。”
海野辰平拿了612、613两个房间的钥匙。613号钥匙是给顺子拿的,房间就在海野辰平房间的隔壁。是让秘书退出来的房间。
“晚安!”电梯上的夜班值班员目送他们往6楼的房间走去。
看到海野辰平在613号房间门口停下来,顺子的心不由得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这把钥匙是你的。”海野辰平把那个房间的钥匙交给顺子,然后转身去开自己的房门。
两个人各自开着房间的门。海野辰平打开了612号房间以后,看到顺子还没打开,就急忙过来。
“我来帮你开吧!”海野辰平让顺子站开一点。他从门上拔下钥匙。然后把钥匙装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一只胳膊搂住顺子的肩头,进了自己的房间。瞬间,三泽顺子的脚也不听使唤了。
4
窗户上那重重的大窗帘放下来了。透过窗帘的边缝可以看到泛着灰白色的夜空。由于室内的电灯熄灭了的缘故,外面路灯的光线也从边缝中挤着透进来。从边缝下面透过来的光线很明亮。由于房间地势高,并不能直接看到路灯。那光线象个幽灵、象个旁观者,它一刻也没离开过顺子,并目睹了房间里发生的“事情”的整个过程。
是的,就在刚才,象失去理智似的暴风雨般的猛烈袭击的高xdx潮时期,那条细长的灰白色的光线从没离开过顺子的眼睛,疯狂的暴风雨过去以后,一个吃惊的声音,从站在一旁的海野辰平的喉咙里发出来。虽然是在黑暗中,仍可以分辨出他那由于吃惊而凝然呆立的祥子,也不难想象他那惊奇的表情。
“你,你是处女?!”
听到这种声音,最初停留在顺子眼里的光线消失了。她翻身趴在黑暗中,好像极力要把自己沉下去拟的。她想抱住什么东西;独想放声哭叫。呼喊她的亲人,呼喊她已经去世的母亲。一种失去了人生的绝望感,一种冷漠的孤独感……一齐涌到了三泽顾子的胸间。她曾紧缩着身子,一直承受着那发疯似的晃动。
“都是我不好。”海野辰平的声音像是从远处飘来。那声音极像从汹涌澎湃的海面上吹过的风声:“我真的不知道……”海野辰平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顺子的肩膀。顺子想把他的手扒开,但是现在,她那趴在床上的身子一动也不想动。
“对不起,我确实不知道。如果你事先跟我说明的话,我是怎么也不会的……”
海野辰平的声音落进了顺子的耳朵里。顺子还是没有反应。她身子下面的床单被泪水浸湿了,冰冷潮湿的床单贴在她脸上。为什么要流泪呢?三泽顺子蔑视哭泣着的自己。
“我还不知道你没有恋人,你……”海野继续说:“真是对不起!”现在,这个男人对自己的莽撞好像很懊恼,不知该怎么解释才能弥补自己的过失似的。他大概象一个跪在床边乞求饶恕的罪人吧。
海野辰平的手已悄悄从顺子的肩膀上移开。他轻轻地从床上下来。紧闭双眼的顺子,可以从细微的声响中辨别出他的动静。她知道海野辰平在窗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打火机的声音轻轻响了一下。房间里静极了,甚至都能听到他的呼吸声。这呼吸声该是充满着苦痛悔恨的气息吧。
沉默,沉默在这个房间里长时间地延续着。这是让人窒息、痛苦的沉默。三泽顺子把脸移到枕头上,但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涌。
“三泽君,”海野辰平像是忍受不住那低低的啜泣。他悄悄地走到顺子跟前:“你到底怎么了?就是对一个你不爱的男人,也远远不是这种态度吧?”海野的声音变得气愤起来:“为什么?请你能说明一下,”听这口气,好像三泽顺子能明说了她那啜泣不止的理由,他就会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似的。
三泽顺子竟忍不住痛楚地呜咽起来。
“哭了吗?”海野辰平站在那里:“是后悔了?如果后悔的话,为什么?对我……”海野辰平吸的香烟,飘过来一丝甜味。
“不!”三泽顺子头也没抬地说:“不后悔!”
海野辰平凝视着顺子,好象在问:
“那为什么要哭?”
“如果后悔的话,我开始就不会来大阪了。”
海野辰平轻轻地叹息一下:
“是这样吗?”他一只手握着烟斗,走近趴在床上的顺子,“你这样说,我同样不明白。我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了,而你呢,还是一个要考虑生活、考虑今后要结婚的年轻女子。在这以前,你和我只见过一面,你不会对我产生什么爱情的。”海野辰平踱着步:“或者是……虽然难以张口,但我还是必须要问清楚。你考虑过向我提出什么要求没有?还是有别的打算?”
“难道我就是为了要求你的什么才来的吗?请放心!对经理先生,我什么要求也没考虑过!责任,完全由我自己来负。”
海野辰平又默默地走到窗前,他把窗帘稍稍拉开一点,从房间外面透进一束光线。那光线是延绵的路灯灯光反射在半空中的亮光。挤进房间里也是惨淡灰白的,有点象朦胧的月光。
“真是难以理解。”海野辰平面朝窗户说:“看来,你谢绝了我的好意。可我已是50岁的人了,不用说,孩子也大了。而且跟我的女人固定的就有两个。……一个是艺妓,我给她在别处安了个家;—个是饭店的女主人。当然,两方面我都给了她们一定的援助。……但对你这个纯真的年轻女子,一个姑娘,怎么也想不出该怎么办才好。”
“你的顾虑我能够理解。”三泽顺子在海野辰平脸朝窗户的时候,从床上下来,稍事打扮了一下。
“你坐吧!”海野辰平仍然脸朝着窗户对顺子说。
窗户旁放有两把掎子。三泽顺子一声不响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海野辰平就在顺子的正对面坐下。三泽顺子耷拉着眼皮,她不敢正视海野,而海野的目光也只停留在顺子肩膀上。
“想明白地听你说说打算。”带着甜气的烟味又飘了过来。
“我至今也没有明确的打算。”
“你说什么?”
“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想跟经理先生作一次旅行。不!。知道的!我认为确实是想跟您作一次旅行。这从一开始就非常明了。”
“……”海野没说话。
“这样,也好!”
“真是一个捉獏不透的人。”海野辰平嘟哝着:“你对我就是说有情感,我也不会太得意的。这可是件大事,因为你还是个姑娘。你说是没有打算或者想法,但我还是想问清楚……也许是冒昧的询问,请你原谅。你是不是失恋了?”
“没有。”顺子摇摇头说。
“不是因为这个?”
“我还没有恋爱过。”
海野辰平作出一个吃惊的表情。他点点头,似乎表示相信这句话的真实性。说到底,眼前的这位年轻女子肉体上的笫一个恋人就是他海野辰平自己。
“那么,我想再问你,你对什么绝望过吗?这个……例如就像小说里、电影里描写的人物那样,只是我没有别的适当的语言来表达。总之一句话,像我这样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对你这样年轻姑娘的这种做法和心理无法理解。”
“说对生活已不抱任何希望,或许更接近我目前的心情。”三泽顺子小声说。
房间内还是漆黑一团。只有外面的亮光淡淡地映在天花板上。
“说对生括不抱希望,是指你的生活环境而言,还是由于家庭生活引起的什么原因?”
“家庭也没什么。因为是个平平凡凡的象庭,谈不上没有希望,也谈不上绝望。”
“那么,是别的原因吧?是不是对现在的工作感到不称心?”
“要说不称心的话,大家的生活方式都不过如此。我在报社上班,报社的情况你还是了解的。”
“但是,仅仅在报社,还不是你的整个人生,天外还有天。是不是你最初的希望破灭了,因此就认为你的整个人生没有希望、没有意义了?”
“或许是的。至少,我认为这没有太大的差异。”
“对结婚这件事,你也不抱什么希望和幻想吗?”
这个问题的提出,将跟海野辰平自己以及这个刚刚与海野辰平发生过性行为的年轻女人的人生道路有密切关系。
“结婚,对我来说,已经没有特别的吸引力了。”
“真是难以想象。”海野辰平说,“一个女性,特别是在她年轻的时候,对人生总抱有一种模糊的、美好的幻觉。她们幻想的人生是未知的,又是充满诗意的。总之,对未来充满着憧憬。结婚也是幻想中的一个部分。结婚以后,自己心目中的那个未知才具体化了,具体成为丈夫、孩子、家庭、生活。而你呢,连这些都不向往,并且还把它们看得如此淡薄。”
“我是还年轻,也不能说没有幻想,但是,这些空漠的人生幻想,又有什么色彩。”
“真是一个带着灰色眼镜的家伙呀!”海野辰平已渐渐恢复了平静:“我真没想到,你是一个这样的女性。我总认为你应该为自己描绘一幅更有生气、更有活力的生活蓝图。”海野辰平把烟斗放在桌子上。他走到顺子身后,用双手抚摸着顺子的双肩。
“我还要问你,你能宽恕我的不负责任的行为吗?”
“用‘不负责任’的说法,我认为不太合适。”三泽顺子挺着那被抚摸的肩头生硬地说:“作为我,还将有别的生活方式。对今天的事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我认为,即使被经理这样的人物耻笑也没什么,这就是今后的我,在生活道路上下的一个决心。”
“你说的生活我还是不懂。”海野辰平动也没动地说:“总之,你是不是想拿出一种勇气,甩开支配、左右你的束缚?采取一种豪放的行动,走自己的路?在这条道路上,你希望撕掉一切伪装,追求你心目中的生活和自由;你想踢开羁绊,想自立,是不是?就是由于这种思想的支配,你才不顾影响和舆论,接受了我的邀请?”
“……”顺子没回答。
“但是,三泽君,尽管那样,当你把那些讨厌的伪装扔向路人的时候,大概想说:走自己的路,让人家去说吧!但这对我来说,总觉得有点可悲。总之,你无求于我,我不能理解。我还想知道,你对我难道一点爱情也没有吗?”
第二天早上,海野辰平用房间里的电话叫出交换台总机,让秘书接电话:
“今天,我打算自己支配全天的时间,不要来干扰我。你也可以自由活动。”
秘书回答些什么!顺子不得而知,只听海野辰平提高了嗓门:
“那种会议在哪里开不行?……什么?驻大阪的董事、官员们特意集中起来了?……蠢货!把他们都轰走!”
秘书大概很吃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总而言之,你今天别到我的房间来,绝对不许敲我的房门。”海野辰平放下电话,对梳洗完毕坐在窗户旁边的三
泽顺子说:
“都回绝了。今天全天我绝对自由,谁也不会来干扰咱们了。”他显得兴致勃勃。
这位平时谁都敬畏的男子汉在顺子面前,竟象孩子似地、雀跃着。他进了浴池,刮了胡须。舒舒服服洗完热水澡以后,又兴冲冲地换上一套笔挺合身的西服。
“今天要行踪不明了。他们休想知道我们的去向。”海野辰平用电话雇出租车的时候,对顺子说。
大概服务台怕是听错了,又询问了一遍:
“是要出租车吗?”
海野辰平回答了他们。
“顺子也从报社辞职了,随便去哪儿也都自由了。跟我一起走吧!”海野辰平挂上电话,对顺子招呼道。
“好的。”清爽的晨风轻轻抚摸着顺子刚化过妆的面容。
“几点了?”
“9点20。”
“今天谁也打听不到我了!开小差啰!”海野辰平高兴得叫起来。他把顺子拉到跟前,亲吻了一下。
打开房门,一张塞在门下的报纸被踩在脚下。
“今天跟外界也隔绝了,让这张报纸进废纸篓啰!”说着,把它扔在一边。
其实,每天早上看报是海野辰平多年的老习惯了。看报,无论从他的性格、还是从工作需要,都是他生活中不可
缺少的一部分。每张报纸他都要仔细浏览一下。政治栏目的内容着看,经济栏的过过目,大体的形势粗略地扫一眼。不过,大都出不了他的估计范围。从每天的报纸中,他可以了解到已经发生的事件,进而预测一下可能会出现的问题,然后作出决策,再为一天的布置、安排作准备。然而今天,海野辰平却非常讨厌它。
下了电梯,男女服务员们在电梯外面恭敬地目送他们。来到服务台,海野辰平在帐单上签了字。
“车开来了。”一个服务员通知说。他又一次提醒海野辰平:“您要的是出粗车。”大概服务员们总认为,他外出时通常坐公司的车,这一次生怕是自己搞错了。
从服务台到大门口,还要穿过宽敞的休息厅。休息厅的犄子上坐着几个海野辰平的熟人。一看见海野,他们特意起身向海野行礼。这时的海野,看也不看他们—眼,傲慢地走过去。
“请上车吧!”海野辰平让顺子先上车。当他自己正要上车时,突然一辆外国车子嘎然停在他的车旁。从车子里跳下一个叫高野的人朝海野跑来。这个人曾经是海野辰平的秘书。海野辰平狠狠地瞪了他一跟,那个高野就呆立着不敢动了。呆立不动的另一个原因,也是看见三泽顺子坐在车内。
“到京都!”海野辰平上了车,用命令的口吻对司机说。
“从现在起,一切都要听从我的安徘了。”他对沉默的顺子耳语道。
三泽顺子点了点头。
海野辰平的耳语,使顺子脑子里又浮现出那场“暴风雨”过后海野辰平炽热的感情。受到那种感情的感染,顺子觉得自己也投进了那股热流中。她曾对海野辰平说,自己是一个对生活不抱任何希望的女子,其实,自己目前的行动和情感否认了这一点。是什么原因使她有了这种想法的呢?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生活和工作中的制约和束缚吗?还是社会的秩序和纪律?追求人生的自由,可以挣脱社会的秩序和纪律吗?
秩序和纪律,大概就是要束缚那些生活在社会中的人们的。它不仅存在于小范围中的人们中间,而且存在于大范围中的人们中间。人们无时无刻都会感到有个约束。有些约束,人们或许认为不合理,想摆脱它,按照个人意愿去为所欲为。那么,如果这样的话,什么约束也不复存在了。试想,人们又将如何去生活?三泽顺子就想把自己置于一种没有制约、没有束缚的秩序中,看来是脱离现实的。
出租车穿过极不整洁的大阪市,上了京阪公路,已经可以看到山崎一带的山谷了。
“你在想什么?”海野辰平小声问顺子。
“没什么,”顺子嫣然一笑。
“我要多关心你。”海野辰平吸着烟,好象不介意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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