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这个地区中最偏远的小城。
一旦到了夜晚,周围就会变得非常昏暗。黑咕隆咚的一片。正是这种与白天的落差,让这幢废弃建筑的内与外的界线,变得几乎无法分清。
让我来说的话,因为是从呱呱坠地起就一直居住的城市,所以诸如违和感、不可思议之类的感觉肯定不会有的,而且,不如说这样才觉得是正常,不过,让流浪者忍野先生来说的话,这种落差——大抵、与问题事件有很多盘根错节的关系。
简单来说就是密切相关。
他也这么说过。
这些先暂且不论。
现在是午夜零时,过了片刻。
我和战场原同骑一辆自行车,回到了之前的废弃私塾。后坐上的坐垫是战场原家里的东西。
因为什么也没有吃过的缘故,多少有些饿了。
将自行车停在和傍晚时同样的地方,从同一个铁丝网缝隙中进入大楼区,忍野已经在入口处等着了。
仿佛一直等在那里似的。
“……咦”
对于忍野的打扮,战场原感到意外。
忍野一袭白服——将身体裹在[净衣](译注:净衣,阴阳师的服装)里。刚才还蓬乱的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和傍晚时相比简直要认不出来似的,不过至少外观变得整洁了。
人靠衣装啊。
实际上这样看来,反而会觉得不舒服。
“忍野先生——难道是神职人员吗?”
“唔呀?不是哦?”
坦率地否定了。
“既不是宫司也不是祢宜啦。虽然是大学时选择的科目,不过并没有到神社就职。因为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呢”(译注:宫司,神社的最高神官。
祢宜,一般神社中在宫司之下辅佐宫司的职位)
“想法是指……”
“都是自身的原因啦。可能真相是觉得会很无聊吧。其实,这套衣服,单纯是为了打扮整齐啦。我只是没有其他整洁的衣服而已。既然要去撞神,不光是大小姐,连我也必须准备妥当呢。难道我没有说过吗?要先创造气氛。阿良良木同学那时候,可是手持十字架颈悬大蒜,以圣水作武器来战斗的啦。关键的就是形式。不要紧的,礼法虽然很复杂,不过别看我这样其实也是专家。绝对不会干出随意舞一下幡,朝大小姐头上洒一些盐之类的毫无技术含量的事”
“啊,是啊……”
战场原稍微咽了下口水。
有点不知所措呢,但是总觉得,这对她来说,有点过剩反应似的。我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唔嗯,感觉不错,大小姐变得十分澄净哦。真是了不起。姑且先确认一下,大小姐没有化妆吧?”
“我认为不化妆应该会好一点,所以没有”
“是吗。嘛,总之这是正确的判断。阿良良木同学,也有仔细地沐浴过了吧?”
“是啊。没有问题”
既然我也要一同在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战场原跑来偷看我洗澡的那个乱子还是保密吧。
“嗯。你看起来好像没换洗得很干净呢。”
“不用提这种多余的事情”
虽说要同在场,但我只不过是个旁观者。不用像战场原那样连衣服都换掉,就算洗得不干净也没关系吧。
“那么,让我们快点把它搞定吧。已经在三楼,准备好场所了”
“场所?”
“嗯”
说着,忍野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建筑物的黑暗中。明明穿着那样醒目的白衣,转瞬就消失不见。和傍晚时一样,我就像牵着战场原的手似的抓着她的手腕,追上忍野。
“不过,忍野,你说快点什么的,好像很简单的样子,真的没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我现在做的是把年龄芳华的少年少女在深更半夜中带出来这种事,作为成年人,想早点搞定它也是人之常情吧”
“那,就是说,不知道是蟹还是其他什么的那个东西,可以轻松地消灭吗?”
“这个想法可真够草率的呐,阿良良木同学。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啊?”
忍野头也不回地耸了耸肩。
“这和阿良良木同学那时候的小忍,小班长那时候的魅猫是不同的哟。而且忘记了可不好,我是和平主义者。基本方针是非暴力绝对服从。虽然小忍她们是怀着恶意与敌意袭击阿良良木同学和小班长的,不过这次的蟹并不是这么回事”
“不是这么回事你是指——”
事实上,只要遭受了伤害,那就应该认为存在恶意和敌意,不是应该这样判断吗?
“我说过的吧?对手可是神哦。只是存在于那里,什么也没有做。理所当然,只是在那里存在。阿良良木同学只要放学就会回家吧?就类似于这种事。这次是大小姐自找的麻烦”
不会捣乱,不会主动袭击。
也不会去附体。
自找的这种说法我认为太过分了,然而,战场原却一声不吭。是没什么想法吗,还是说,在心想将会发生什么,所以忍野的话没传入她的耳中。
“所以,把它消灭或者干掉什么的,请抛开这些危险的想法吧,阿良良木同学。现在开始我们要做的呢,是向神祈愿哦。我们是居于下风的呢”
“祈愿——吗”
“是的。祈愿”
“只要祈愿,就可以“好,拿回去吧”地收回来吗?战场原的——重量。让她恢复体重”
“虽然不敢断言,不过或许可以呢。因为这和年末年初的参拜理由不同。拒绝人类殷切的祈求,他们还没没顽固到那种程度。所谓的神明,其实都是神经很大条的家伙呀。特别是日本的神明哟。先不说所谓人类的这个群体,就我们个体而言,对那些家伙来说,是怎样都好的。真的是怎样都好哟?实际上,在神明的眼中,我也好阿良良木同学也好大小姐也好,是没有区别的呢。这和年龄、性别、体重都没关系,我们三人,完全相同,都是“人类”而已呢”
完全相同——
不是“同样”,而是“完全相同”吗?
“嗯……这和诅咒什么的,有根本上的不同呢”
“喂”
战场原用下定决心的口吻,说道:
“那个蟹——现在还在我身边吗?”
“是的。在那里,同时也存在于任何地方。只不过,为了让它能够降临在这里——需要准备一些手续呢”
来到三楼。
进入,教室中的一间。
进去后发现,整间教室都围上了一圈稻草绳。(译注:稻草绳是神道中的祭具。)
传说将天照大神从天岩户骗出来的时候,太玉命为了不让其再度回到天岩户而以稻草绳围住门户,由此起源)
课桌和椅子全部被搬了出去,在黑板的前面,设立着神台——祭坛。
从《三方折敷》、供品、供物都准备齐全来看,大概不是匆忙设置的布景吧。四个角落设有灯烛,将整个房间照得通明。(译注:三方折敷,即为神明乘供品之白木台,因有三方之孔而得此名。从正上方看的话,是既像正方形也像八角形的正中有一个“三”(感觉像“乾”的符号)]
“嘛,看起来就像是结界的东西呢。正式的说法就是所谓的“神域”。不过其实也没那么厉害。大小姐,用不着那么紧张哟”
“紧张什么的——才没有呢”
“是吗。那是好极”
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教室的中央。
“两位,请闭眼,低头好吗?”
“欸?”
“因为这是在神明的脚下呢。这里已经是了”
然后——三人,在神台的前面排好。
因为与我还有羽川那时候相比,处理方法完全不同——要说紧张的话,我的确很紧张。是因为这种郑重其事的气氛吗——总觉得,这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畏缩着身体。
自然而然,摆出这副样子。
虽然我自己是无宗教人士,与分不清神道、佛教区别的最近的年轻人一样。然而即便如此,对于这种状况,心中还是会有一种要做出反应的,类似本能的东西。
状况。
场所。
“呐——忍野”
“怎么了?阿良良木同学”
“虽然只是想了一下,这个,不论从形式还是场合来说,我不在场的话比较好吧?不管怎么看,我都是个碍事的家伙吧”
“不会碍事的啦。虽然多半不要紧,大致上,因为还是有万一的可能性呢。虽说是万一,要发生的话还是会发生。那个时候,阿良良木同学,你可就要成为大小姐的肉盾哦”
“我吗?”
“你那副不死之身究竟是为什么而存在的呢?”
“……”
唉,虽然这是相当帅气的台词,但至少并不是因为成为了战场原的肉盾的缘故。
而且大体上,已经不是不死之身了。
“阿良良木同学”
战场原突然说道。
“一定要,好好地,保护我哟”
“为什么突然变成公主属性了!?”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像你这样的人,难道不是明天就预定要自杀什么的吗?”
“瞬间就属性崩坏了吗!”
而且还是,一般来说就连背地里都不会说的坏话,竟然就这样当着我的面若无其事地说了。
我前世到底做了多少坏事,才必须得在今生面对如此的毒舌,看来有必要认真思考一下。
“当然不是让你勉强做工的”
“还会给我报酬吗?”
“索求物理性的报酬,真是肤浅。就算说,在你那句可悲的话中,包含了你所有的本性,也不为过”
“……那么,你会给我什么报酬?”
“那个嘛……我就取消把阿良良木君想在“勇者斗恶龙5”中,想让芙萝菈穿上奴隶装备的变态行径,散播出去的预定吧”
“那种事情,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而且还是以散播为前提吗?
好过分的女人。
“无法装备这种事,稍微动点脑子不就能想通了吗……这别说是猴子,大概连狗都能明白”
“等一下!虽然你摆出像在说经典台词之类的表情,但至少其中没有出现我像狗的这种直接描写吧?”
“确实呢”
战场原扑哧一笑。
“将你与狗相提并论,对狗岂不是太失礼了?”
“……!!”
每每冒出不常用的定型句,然后编入语言之中……这个女人,对于暴言的掌握,已经完全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那么,就这样,没什么事了。你这样的胆小鬼,快点卷起尾巴滚回家去,继续像平时那样玩玩电击器游戏吧”
“那种莫名其妙的游戏是啥!?”
说起来,你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散播关于我的性质恶劣的谣言。
“像我这样高大的存在,对于你这种肤浅的存在,当然是完全地,完美地,忽视哟”
“嚼了半天舌头,结果吐出的是更厉害的暴言吗!?你这家伙究竟是被什么恩宠着啊!?”
强不可述深不可测的女人。
顺便一说我也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说起来,忍野。就算不找我,请那个吸血——小忍来帮忙的话不行吗?就像羽川那个时候一样”
这样一问道忍野坦率地回答了。
“小忍的话,已经睡了哦”
“……”
吸血鬼也有在晚上睡觉的吗……
真是郁闷。
忍野将取过供品中的御神酒,将它递给战场原。
战场原露出困惑的表情。
“饮酒之后,能缩短和神明的距离——就是这样哦。嘛,也有放松心情的意义”
“……我是未成年人”
“即使不喝到醉酒的程度也可以啦。一点点就行”
“……”
犹豫之后,最终,战场原将酒一口气喝了下去。看着战场原将酒喝完,忍野接过递回的酒杯,将它放回原先的地方。
“那么。首先是平静下来”
朝向着正面——
将背对着战场原,忍野说道。
“从平静下来,开始吧。最重要的是,形式。既然场所已经设好,礼法也没问题——最后只需要大小姐放松心情”
“放松心情——”
“请放松下来。从解除警戒心开始。这里是自己的地盘。是你所在的,理所当然的地方。请埋头闭上眼睛——开始数数。一,二,三——”
虽然——
我并没有必要也跟着做,却不由得也配合起来,闭上眼睛,开始数数。一边这样做,一边想。
创造气氛。
其意义,不只在忍野的打扮上,无论是这里的稻草绳或神台,还是之前回家去沐浴,全部,都是为了创造气氛——说得更明确些,就是为了满足战场原的心理条件而做的必要准备。
要说的话和暗示很接近。
催眠暗示。
首先是抽取出自我意识,放松警惕心,然后,在和忍野之间,让信赖关系萌生——尽管做法完全不同,但这一点在和我或者羽川的时候相同,是必需的。有信者得救的说法,也就是说,首先,从战场原那里获得信任——是必不可少的。
实际上,战场原也曾说过。
自己对于忍野,连一半的信任都办不到。
但是——
那样是不行的。
那样的话,是不够的。
因为——信赖关系很重要。
忍野无法帮助战场原,战场原只能自己救自己——这句话的真意就在于此。
我偷偷地睁开眼睛。
窥视四周。
灯火
四方的灯火——摇动。
通过窗户进来的风。
即使突然熄灭也不会觉得奇怪——无可依凭的火。
但,那又是真实的光亮。
“平静了吗?”
“——是的”
“是吗——那,试着回答问题吧。由你来,回答,我的问题。大小姐,你的名字是?”
“战场原黑仪”
“就读的学校是?”
“私立直江津高校”
“生日是?”
“七月七日”
乍一看,与其说是意义不明,不如说是完全无意义的问题,以及相对应的回答,继续着。
淡漠地。
以一成不变的节奏。
忍野仍然背对着战场原。
战场原,也仍然闭眼,低头。
低头,垂首的姿势。
就连呼吸的声音、心脏的鼓动,都能听到似的寂静。
“最喜欢的小说家是?”
“梦野久作”
“能讲一下小时候的失败经验吗?”
“不想讲”
“喜欢的古典音乐是?”
“不怎么爱好音乐”
“对于小学的毕业,你是怎么看的?”
“那单纯只是升到初中的过渡罢了。从公立学校到公立学校,只是过渡而已”
“初恋的男孩是个怎样的人?”
“不想讲”
“迄今为止的人生中”
忍野用一成不变的语调说道。
“最,痛苦的回忆是什么?”
“……”
战场原——回答在这里梗住。
“不想讲”——也没有说,沉默。
所以,我知道了,忍野问题的重点其实只在这一个之上。
“怎么了?我在问,关于你记忆最深处的。最——痛苦的,回忆”
“……母亲”
不能够保持沉默——在这个气氛之中。
即使不想讲,也无法拒绝。
这就是——形式。
逐渐成形的,场所。
按照规定的步骤——运行。
“母亲——”
“母亲她”
“沉迷,邪教”
沉迷于性质恶劣的新兴宗教。
她这么说。
把所有财产全部献上,甚至不惜背负债务,直到整个家庭崩溃。就算是离婚后的现在,父亲仍在为偿还那个时候的债务,持续着夜不能眠的生活。
那——应该就是,最、痛苦的回忆了吧?
和自身所失去的重量相比——也是吗?
当然。
那边的更为痛苦,这是肯定的。
但是——那样。
那样。
“只是那样吗?”
“……只是那样”
“只是那样的话,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在日本的法律中,信仰自由是被承认的。不,信仰自由,本就是被人类所承认的权利。大小姐的母亲信仰什么祈求什么,那些都只是方法论的问题”
“……”
“所以——不只是那样”
忍野——加强语气,断定道,
“说吧。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母,母亲她——是为了我,才沉迷于那样的宗教——被骗——”
“母亲被恶质的宗教所骗——然后呢”
然后。
战场原,用力咬紧下唇。
“家——家中,母亲带来一个人,那个宗教团体的干部”
“一名干部。那名干部过来,做什么?”
“说——说是要净化”
“净化?净化吗?说是净化——怎么做?”
“说是仪式——将——我”
战场原用混杂了苦痛的声音说道,
“要——要对我,施暴”
“施暴——那是指暴力上的?还是说——性的意义上?”
“性——的意义上。是的,那个男人,想对我——”
仿佛忍耐着无数痛苦,战场原继续说道,
“想侵犯我”
“……是吗”
忍野悄然——点了点头。
战场原——
不自然的强烈贞操观念。
强烈的警戒心。
防卫意识之高,攻击意识之过。
感觉似乎找到了解释。
还有对穿净衣的忍野的过度反应。
在外行人的战场原看来,神道自身也是宗教这一点——没有什么不同。
“那个——不守清规的和尚”
“这应该是佛教的观点吧。毕竟也有推崇杀害亲人的宗教。不能一概而论。不过,想侵犯你——这么说来,应该是未遂吧?”
“我用身旁的钉鞋,打了他”
“……真勇敢呢”
“那个人额上流出血来——在地上滚过来滚过去”
“所以,得救了?”
“得救了”
“这不是很好吗”
“但是——母亲没来救我”
一直,明明一直在旁边看着。
战场原——淡淡地。
淡淡地,说道:
“非但如此——还责备我”
“只是——那样?”
“不——因为我,让那名干部受伤的缘故——母亲”
“于是母亲担下了惩罚?”
忍野抢先说出了战场原的话。
这对话,就算不是忍野也能猜到接下来的句子——不过,对战场原来说,似乎有效果了?“是的”
她老老实实——肯定了。
“因为女儿把干部弄伤了——这也是当然的呢”
“是的。所以——财产。房子也好土地也好——甚至还有债务——我的家庭,全毁了。完全毁了——明明完全毁了,明明是这样,但崩溃,却依然继续。还在继续”
“你的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
“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大概,还在——继续她的信仰吧”
“继续”
“不知吸取教训——也毫不觉得羞耻”
“那个也,痛苦吗?”
“——痛苦”
“为什么,会痛苦?不是已经与她没关系了吗?”
“我想。如果在那个时候——没有反抗的话,至少——不会变成现在这种结果”
应该不会崩溃吧。
可能不会崩溃吧。
“你是这么想的?”
“是的——我是这么想的”
“真的,是这么认想的吗?”
“……是的”
“那样的话这即是——大小姐。这即是你的心愿啊”
忍野说。
“无论如何沉重,这都是你必须背负的。想让他人为你分担的话——是不行的”
“让他人为我分担——的话”
“不要移开视线——睁开眼睛,好生看看吧”
接着——
忍野睁开了眼睛。
战场原也,轻轻——张开双眼。
四方的灯火。
光亮,正在晃动。
影子。
三人的影子——也在晃动。
轻轻地晃动。
轻轻地——缓缓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战场原——大声地叫了起来。
勉强、垂着头——表情里充满了惊愕。身体颤抖——瞬间汗流浃背。
她张皇失措。
那个——战场原。
“看到——什么了?”
忍野问。
“看——看到了。和那个时候相同——那个时候相同的,巨大的蟹,蟹,看到了”
“哦是吗。我就完全看不到呢”
于是忍野终于转过身,面向我。
“阿良良木同学,有看见什么吗?”
“没——看见”
能看见的,只有。
晃动的光线。
晃动的影子。
这些——和没看见是一样的。
不能确定。
“什么也——没看见”
“是的呢”
忍野转身面向战场原。
“真的能看见蟹什么的吗,我们都看不到哦?”
“不,真的——请清楚楚。能看见的。我能看到”
“不是错觉吗?”
“绝对不是错觉——是真的”
“是吗。这样的话——”
忍野寻着战场原的视线看去。
仿佛,那里有什么——生物。
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
“如果真是那样,对它有什么要说的话吗?”
“要说的——话”
这时。
不像是在思考什么,
也不像是要去做什么。
战场原——抬起头。
大概,她对这个状况——
对这个场所,无法再忍受了吧。
大概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不过,与理由什么的无关。
与人类的理由,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个瞬间——战场原,向后跳起。
飞跃。
宛如无重量一般,足不点地,以令人瞠目的速度,砸在与神台遥遥相对的——教室最后面的公告板上。
砸上去——
不落下来。
落不下来。
维持着宛如被贴了上去似的状态。
宛如受磔刑一般。(译注:磔刑,“磔”本来不是用于人的。古代杀牲以祭神,肢解牺牲,谓之“磔”。后来变成一种对人的最为惨烈的酷刑,就是——分尸
“战。战场原——!”
“真是的。不是说过了要当肉盾的吗,阿良良木同学。你还是老样子,在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的男主角呢。还是说这种如同“盾牌”似的发呆才是你的特技吗”
忍野很沮丧似的说。但为此而沮丧也无济于事,因为那不是用肉眼能够捕捉的速度。
战场原就像重力是作用在这个方向上似的被使劲压到公告板上。身体——正往陷入墙壁中。
墙壁会龟裂,毁坏吗。
还是说战场原会被压碎呢。
“呜……呜,呜呜”
不是悲鸣——是呻吟。
痛苦的声音。
但是——对于我,仍然,什么也看不见。
除了战场原正一个人被贴在墙壁上之外,什么也看不见。然而,可是,但是——战场原的话,应该有看见什么的吧。
蟹。
巨大的——蟹。
重石蟹。
“真拿你没办法啊。哎呀哎呀,是位急性子的神明先生呢,明明还没有献祝辞的说。真是讨人喜欢的家伙呢。今天是不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呀?”
“喂,喂,忍野——”
“知道啦,方针变更。已经这个时候了,只能来硬的了吧。不过就我来说,从一开始,不管用哪种方法都一样呢”
忍野掺杂着叹息如此说吹到,毫无顾忌地,以坚定地步伐,向受着磔刑的战场原接近。
若无其事地接近。
接着,“咻”伸出手。
抓住战场原脸部位置的稍前方。
轻轻地——拉了下来。
“嘿咻”
就这样,忍野用柔道中投技之类的招数——将被抓住的那什么东西,重重地——狠狠地,摔向地板。没有激起声音也没有飞起尘埃。不过,那种力道,就像刚才战场原所承受的,抑或还要更强些——摔在地上。接着,以刹那般的迅捷,朝着被摔在地面上的东西,踩上了去。
朝着神,踩了上去。
粗暴至极。
毫无敬意或信仰,傲慢地对待。
这个和平主义者,完全,不把神,放在眼里。
“……”
而这一切,在我看来,除了忍野一个人在那——以令人想像不出的高水准表演哑剧之外,什么都看不到,现在也是,除了他正技巧性地充满平衡感的金鸡独立外,什么都看不到,不过,在能看到那一切的战场原的眼中——
似乎是足以让人瞠目结舌的光景。
似乎是那样的光景。
但那也只是一瞬,应该是因为失去支撑了吧,刚才还贴在墙上的战场原,脱力地,简单地摔在地板上。并没有什么高度,战场原也几乎没有体重,所以落下时的冲击力本身应该不是大问题,虽说如此,但这次落地完全出乎意料,所以她并没有采取保护措施。看来是扭伤脚了。
“不要紧吧?”
忍野这样向战场原问了一声后,凝视着脚下。那是——纯粹的,估价般的眼神。
测量价值般地眯缝着眼。
“螃蟹之类的,无论再大,就说能有多大就有多大好了,只要让它翻个身,就像这样了。只要是这种扁平身体的,管他是什么生物,对我而言,横看竖看,除了能被踩上去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用处了哦——那么,阿良良木同学,对于这一点有什么看法吗?”
突然,朝我提问。
“虽然从头开始再来一遍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时间就不够了。对我来说,就这样“咕恰~”地把他踩烂才是最直截了当的”
“什么直截了当啊——还什么“咕,咕恰~”那么逼真的拟声词……你那样程度的一脚——顶多只会让他抬下头而已吧”
“不是那样简单的程度哦。用这种所谓“那样程度”可是完全够了呢。归根到底,这种问题看来还是和心情挂钩啦——祈求不能实现的话,就只有先下手为强了。这和以鬼或者猫为对手的时候是相同的呢。毕竟——《语言不通的话就只有战争》。这简直就像政治嘛。不过,这样踩烂他,姑且可以解决大小姐的烦恼,但也只是表面上。这是种治标不治本的姑息疗法,就像是斩草不除根,虽然不是我喜欢的做法,不过眼下就这么着吧——”
“就、就这么着?”
“而且呢,阿良良木同学”
忍野用让人讨厌的感觉歪着脸笑道,
“我对螃蟹——可是出奇绝伦地讨厌啊”
因为吃起来麻烦呢。
忍野这样说——
这样说着,用力。
在脚上——用力。
“等一下”
忍野的背后传来声音。
战场原一言不发地——
一边扶着擦破的膝盖,一边站起身。
“请——等一下。忍野先生”
“叫我等一下——”
忍野将视线从我这里转换到战场原那边。
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叫我等一下,有什么事吗。大小姐”
“因为刚才——只是太惊讶了”
战场原说道。
“我能够,好好地做到。靠自己,能够做到”
“……嗯”
没有抬起脚。
仍然踩着。
但是忍野,也并没有将它踩烂。
“那么,你来试试吧”
他对战场原说。
战场原听到之后——
做了一件在我看来简直不敢置信的事。她以正座的姿势——将手放到地板上,朝着忍野脚下的什么东西,缓缓地——恭恭敬敬地,低下头。
跪在地上——的姿势。
战场原黑仪——自己,跪在地上。
持续着,明明没有人要求她、用这种方式
“——对不起”
首先,是谢罪词。
“还有——谢谢您”
然后,是感谢词。
“但——已经够了。因为它们——本就是我的心情,我的感情——还有我的记忆,所以必须由我来背负。它们都是,不可失去的宝物”
接着,最后——
“这是我的请求。在此请求您。请务必,将我的重量,还给我”
最后是祈求般,殷切的话语。
“请务必——将母亲——还给我”
当!
这是忍野的脚——踏响地板的声音。
当然,应该没有——踩烂什么吧。
不是消失不见。
只是,理应那样般——变回了本该存在于那里,本该不存在于那里的形态。
它回去了。
“——啊”
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的忍野,还有……
即便理解了一切都已结束,却维持着姿势,就那样哇哇放声大哭的战场原黑仪。从稍远的位置,阿良良木历眺望着这一幕。
啊啊,说不定战场原,当真——千真万确——是傲娇属性呢——他呆呆地这么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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