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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数字三(4)

  他可以听到粗重的呼吸声。丹尼尔也分不出来这呼吸声是那只狗发出来的,还是萨尔曼发出来的。在这个土院子里,他们就像在一起跳舞,狗的前抓搭在萨尔曼的肩膀上。在那飞快的几秒钟里,他想着那只动物冷酷的进攻,它就像是他的女主人的一面镜子。

  他一边走一边大叫。走下台阶,来到院子里。他能够到萨尔曼的时候,他又开始大声叫喊。他看到他的弟弟用力把狗的头往后推着,他的左手绕在它的脖子上。丹尼尔抓住狗的肋骨,把它往后拉着,狗的后腿失去了支撑,往后面退着。

  他抬头的时候,看见他的弟弟正把那只空着的手压在小家伙的额头上,就像是在祝福它。那只动物的头努力向前推着,丹尼尔听见它的牙齿紧咬在一起的声音。他看到萨尔曼弯曲着大拇指,转到下面,钩住这只动物白色的左眼。

  那只狗叫唤了一声,这是丹尼尔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它制造出这么一种噪声。血和体液流到狗的脸上,丹尼尔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这只狗子抖动起来,血水流到土地上。它的后腿又动起来,好像要跑,它这样做的时候,丹尼尔发现他的弟弟没有放开它。他又大喊了一声,从他的声音里还是辨别不出他喊的是什么。

  萨尔曼现在拽着这只动物,不像刚才那样要推开它了。在那只瞎了的左眼里面,他的大拇指转动着,使劲地伸进它的头里去。丹尼尔向他们俩伸出手。

  就好像他可以把他的弟弟拉回来,束缚住。这是丹尼尔从来都做不到的。就在他面前,萨尔曼把他弯曲的大拇指一直伸进了这只动物的头里面去。

  他一直就没有让它逃走,直到它一动不动了。即便这样,它的身体还会在它躺着的地方扭动着。前抓抽动着,丹尼尔在一旁看着,好像这只狗梦见了什么飞翔的动物。

  他抬头看萨尔曼的时候,萨尔曼已经走了。他的右边的胳膊是黑色的。小家伙爪子上的血流到了他的胳膊上。

  世界又重新开始了。就好像刚才的暴力,突发事件,让一切都进入到空气回流的真空里了。丹尼尔可以听到从南边传来的河边海鸥的声音。在东边,他听到朝着斯泰普尼的方向的建筑工地上的传来的声音。他走到他弟弟的身边,抬起他的脸。

  “它死了,是吗?”

  “死了。”

  “我很抱歉。”

  丹尼尔放开他弟弟的脸,开始检查他赤裸的上身。肩膀上V字形的伤口,他的声音开始含糊不清。

  “它为什么会攻击我?我们刚才在谈论国王。我从来都不相信这个,弗拉特斯,从来没有过。那只狗死了,那只狗万岁。哈哈哈。”

  “他没事,是吧?”

  酒馆老板艾切尔在院子的门口站着,手里拿着帽子。在他身后还有其他人,他们被那种暴力的声音吸引过来,但是都没有靠近。艾切尔又点点头。“真不可思议。我叫了我隔壁的人去找简。她马上就会回来。”

  丹尼尔回头看着他的弟弟。他右前臂上湿乎乎的血迹是那只狗的,不是他自己的。颜色很深,已经开始凝固了。不是动脉血,丹尼尔想,动脉血应该颜色更浅些,应该是从心脏里流出来的新鲜血液。这是从眼睛和脑子里流出来的静脉血,是需要恢复体力的液体。在萨尔曼身上没有被咬到的痕迹,他没有看到。只有狗爪子抓的长长的浅浅的伤痕。

  萨尔曼对着自己的胳膊大笑:“这只狗肯定是个保皇派。”

  “你没有被它咬到吧?”

  萨尔曼的眼睛努力地去看丹尼尔身后的人。“我不知道,我不——那是简吗?哦,简。”

  丹尼尔感觉到她站在他身边。他往后退了一步,林普斯拿起他弟弟的一只胳膊。她的声音很温柔。她从他身边走过,他看不到她的脸。

  “今天早上我以为你是个珠宝匠,现在你看起来像个屠夫。”

  “原谅我,简。我把小家伙给杀了,我不是故意要这么——”

  “你们两个该死的。”她的头弯着,丹尼尔看到她严肃的脸。青白色的皮肤,黑眼睛上面额头上的青筋暴露着。“我要你们明天就搬走。”

  “林普斯太太?”艾切尔微弱的声音又叫喊了一声。“那只狗生病了吗?”

  “请你让我们单独待着,我会很高兴的。托马斯·艾切尔”

  人群开始散开,大家都咕哝着离开了。那个酒馆老板鞠了一躬,低着头把帽子戴上了。“很抱歉我在不欢迎我的地方打扰您了。我只能说是我叫了我的人去把您叫回来的,林普斯太太。他就在隔壁,大家都知道应该把您找回来。您要不要让他把莱沃顿医生叫来?我碰巧可能也知道他在哪里。无论如何现在还是打烊的时间。”

  她突然松开萨尔曼的胳膊。他摇晃了几下,她穿过院子。她没有朝门口走,而是朝着地上的那只狗的尸体走去。丹尼尔看着她在它身边停下,她用靴子尖儿轻轻地推了几下那尸体。等她肯定它已经死了,就弯下身去,她的裙子拖在地上,然后跪下来把那只狗的头抬起来放在大腿上。丹尼尔看见她的嘴在动,她在它的耳边低语着。

  他朝别处看去,为自己或者是为了他的弟弟感到惭愧。门口的人群差不多散尽了,现在他可以看到艾切尔身后的那些脸。陌生人,还有邻居。烤面包的萨拉·斯义德,掏粪工凯瑞。这个垃圾工转身离开时的脸上的表情一半是锁眉另一半是微笑的。

  他们把萨尔曼带到屋子里,小家伙还躺在院子里。莱沃顿医生来的时候,简就离开了,当丹尼尔在黄昏的时候再向窗外看的时候,狗的尸体不见了。他从来没有问过简她怎么处理的那尸体,那时候没有问,后来也没有。但是他一边看着医生给萨尔曼包扎,一边想像着。简在松软的划拨地上挖着坑。或者那个淘粪工帮他挖,林普斯在他旁边等着。丹尼尔的眼睛从来没有萨尔曼好。他不可能做珠宝匠的细致活,他从来没有在好天气里看到过离岸的船只从地平线上一个接一个消失。丹尼尔能做的就是想像。他的思想就是他看到的世界。他一直都保守着这个秘密。

  莱沃顿是个身材矮小的人,他穿着很脏得旧马裤,他有艺术家的手指。他弯着腰走到院子里看看那只死狗的牙齿和眼睛,他检查狗的齿龈和眼睑的样子就像在挑马。他进门的时候已经看了一下他带的工具。锯、固定支架和搽剂。

  “那只狗没有生病,利维先生,一点都没有。您要担心的是这毒气,就是这里的脏空气。这儿到处都是。”

  他用抽水泵打上来的水给萨尔曼清洗了肩膀上的伤口,用一把钢镊子把伤口上的土和毛发弄干净,再用酒精和软麻布把伤口包扎好。他一边咕哝着自己做得有多好,一边留下了一卷绷带和一张九先令两便士的账单。

  多做锻炼,别呼吸那些毒气,这就是我开的药方。离开伦敦吧,先生,如果你可以的话。我能问一下您和您的兄弟是从哪里来的吗?”

  “巴格达。”

  “啊?那可是够远的。”

  他走了以后,两兄弟一起坐在黑暗的房间里。丹尼尔靠着窗,椅子拉在旁边。西边和西南边的伦敦被河谷包围着,他可以看到公路和发光的广场,还有泰晤士河上船的灯光,几英里长的一片。这城市看起来像是绒布上一块切割过的宝石。

  萨尔曼站起来,在黑暗中点燃了灯。他包着绷带的肩膀是奇怪的白色。蜡烛芯点燃了,丹尼尔看到火焰在他的脸上划过。他现在看起来很镇静。

  “你没有理由杀了它。”

  萨尔曼回过头来,脸藏在阴影里。“如果可以,它会杀了我。这就是足够的理由。”

  “我们得离开了。”

  “她这么说的?”

  “你没有听见她说吗?”

  萨尔曼摇了摇头。他转过身坐在珠宝打磨轮的旁边,准备工作了。“那我们必须得走。”

  “我们把能拿走的都拿走,存货和设备。然后找个别的地方住下来再做生意。”

  “好。”他叹了口气,用一只手揉着额头。“是啊,我现在必须得和简说点什么,至少说点什么。”

  他一边起身,一边敲着打磨轮。丹尼尔低着头坐着,看着萨尔曼走到门廊去了。他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着,嘴里轻声地低语:“简,简。”

  丹尼尔站起来,从壁炉架上拿起烟斗和烟草。他点燃了烟斗,走到院子里。

  烟熏到他的眼睛,他把眼睛闭上。从罗德西斯传来建筑工地上的声音,木匠们还在人工照明的灯光下工作着。远处传来码头边起重机工作的声音,近处可以听到艾切尔酒馆里的人声。但从身后的房间里,他几乎什么都听不到。

  烟斗灭了。他从马甲口袋里面掏出一个银火柴盒。硫磺的火焰照亮了他镇定的脸。他安静地等着,直到什么都听不见了,才熄灭烟斗走进屋子。

  他醒得很晚,一个人。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回忆起前一天的场景,就像碎片一般。这感觉很不真实,一瞬间发生了太多事。

  他走到窗前,小家伙的链子还在角落里,没有血迹。他拿起店门的钥匙时,还在想简是不是晚上清扫了院子。他光着脚走到店面的房间,把中间的门开,让阳光照进来。百叶窗还关着,他打着哈欠去把它们打开。

  他突然感到脚下一阵凉,本能地退了回来。地上是一块玻璃的碎片,大小和形状就像张纸牌,在他的脚下被踩碎了,但没有伤到他的脚。店门开着一条缝,下面有一块玻璃挡住了它,没有全部打开。两盏灯被从里面打碎了。上下两个门闩都被拉了起来。门闩离打碎的窗格玻璃还有很长的距离。丹尼尔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想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他转身走到店里。他迅速地清醒了,走得比刚才快得多。他抬起柜台查看。抽屉和柜子都被打开了,所有的地方都是空的,所有的东西都被拿走了,就好像找东西的人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那个装珠宝的铁盒子也不见了。

  他呻吟了一声,站起来,跑回房间。他回忆起那艘东印度公司的大商船,还有吊床吱嘎吱嘎的声音。他感觉所有的东西都被偷走了。

  他一口气跑到楼上,叫着他弟弟的名字。在上面有两扇门,一条更窄的楼梯弯曲向上,墙上都是潮气和水印。丹尼尔在墙角转身向上。上面只有一扇门,他用力地敲了又敲。没有人来开门,他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富丽堂皇的样子让他惊呆了。光照在橡木便桶和梳妆台上,还有代夫特陶器的壶和脸盆,一个镀金的钟表在表盘上安静的指着时间。有淡淡的尿的味道从便桶飘过来,等待着早晨的到来。萨尔曼还蜷缩着睡觉呢。在他旁边,简已经坐起来了。她的眼睛盯着门,她什么都没说,她也没有遮住自己的身体。

  她很美,她裸露的身体让丹尼尔停住了脚步。这样他感到很羞愧,就好像看到了从来都没想看的东西,他弟弟的女人。她的胸紧实地在浑圆的腹部上,乳晕颜色很深很大,好像是生过孩子。他抬起头来才意识到林普斯在对他微笑,但只是眼睛在微笑。她的嘴是严肃而诡秘的。他看着她的眼睛,想起了门闩。

  他穿过房间把他的弟弟叫醒。“底格里斯,起来。”他讲话很快,用的是犹太阿拉伯语。“我们被抢了。”萨尔曼翻过身来瞪着他。丹尼尔退到后面,等着他把睡衣换下来。他肩膀的绷带上是铁锈的颜色。在他身后,丹尼尔看到简·林普斯把床单拉平,扫干净。

  “被抢了,被抢了?那些英国畜生,狗娘养的。是被谁抢的,你看见了吗?他们拿走了什么?”

  “存货都不见了。”

  “那些宝石呢?幼发拉底,那些宝石呢?”

  丹尼尔摇摇头,没听明白。萨尔曼靠近他。“以上帝的名义,那些瓦罐里的宝石。”

  “我在那间屋子里睡觉的。”

  “你没有看吗?”萨尔曼已经出了门,下了楼。他们一起来到工作间。萨尔曼把桌子从壁炉边拉开,蹲下去撬动壁炉旁边松动的木板。等撬开了,他就把胳膊伸进地板下面的窟窿里。

  他一本正经地咧着嘴笑了。那个头巾的包裹上面都是土和灰色的蜘蛛网,他把包裹拿了出来。丹尼尔跪在萨尔曼旁边,看着他打开那三颗宝石的包裹。天然的圆形宝石,平面切割的和那颗尖顶的。在满是尘土而且褪了色的棉布上,它们显得更美了,比他记忆中的还要美,完美的切割表面反射着光芒,就好像它们在地下长大了,或者是变化了。

  光线在它们身上发生了变化。丹尼尔回头看过去,简正靠在门口,穿着一件厚绳绒睡袍。她的眼睛盯着那些宝石,正在微笑。但是,她的笑容在丹尼尔看来还是不完整的,嘴巴闭得太紧了,薄薄地在贴在牙齿上。

  他伸出手去盖住那些宝石。她很吃惊地抬头看着他,笑容展开了。“我在打扰你们吗,利维先生?看到我不该看到的东西了?不用担心你们的宝石。我对它们不感兴趣,对它们的主人也不感兴趣。我有你们这一对儿就够了。”

  “我们会很快离开的。”丹尼尔拿起那个包。他意识到萨尔曼也在身边站起来。他记起昨天的暴力事件,他弟弟身上的暴力,还有他无法阻止他的事实。

  “你们是得离开。”她紧了紧腰上的带子。“我今天早上有事要办。我回来的时候,你们最好已经离开了。”

  “警察,简——”

  她转向萨尔曼,声音还是很温柔。“警察?警察能不来就不会来这里,城里的人就更别说了。这里谁都没有,除了我的朋友们,而他们不是你的朋友。”她更温柔地说:“如果我是你,就趁还有机会赶快走掉。”

  他驼着背站在那里。“这就是你要的?我不想要——不,我不想听到这些。你到底想要我的什么,简?”

  她笑起来。萨尔曼记得在梦里听到过这声音。“我和你在一起就是为了快乐。你是个珠宝匠,该懂得什么是快乐。”

  “我知道你的生活里没有快乐。你有一颗冷酷的心,简。”他朝她走了一步。“是那个掏粪工干的,是不是?”

  他抬高了声音,哽咽沙哑的声音,就好像要把对方淹没一样。简摇摇头,但不是要回答。丹尼尔看到她眯着眼睛,那是一种可疑的惊愕,就好像萨尔曼伤害了她,抓到了她,用一种迟缓的、她没有预料到的方式。她一边往后退,一边低声说:“他会把你当破烂捡走的,只要我让他这么做。现在我要跟你说再见了。”

  萨尔曼看着她,真到她消失了。丹尼尔站在他后面打着行李,还有拆打磨轮。两个小时以后林普斯下了楼,穿好了衣服和靴子。她走出门,头也不回地走到哈德维克广场上邻家的房子里去了。萨尔曼把头紧贴在窗户上,看着她穿过院子,看着她的衣服和她的皮肤在围墙支柱那闪了一下。他呼吸的雾气在窗玻璃上凝结又消失。

  “现在我们一无所有了,幼发拉底。”他低语着。

  “我们有对方啊。”

  “是啊。”声音沙哑。“我们还有那些宝石。”

  五月份,他们离开了哈德维克广场。这是一个炎热的夏天,一个炎热的月份。伦敦从来就不适合在热天里居住。它是一座雨季的城市,灰毯子一般的院墙和方石的表面都适合短暂的白天和迟来的解冻期。现在这些厚重的建筑物上长满了白色的霉,就像霜冻似的。

  1837年5月,连雨都是暖的。丹尼尔和萨尔曼走在雨里,汗水流在胡须里,滴在深色的衣服上。他们还有那些宝石。萨尔曼把它们带在身上,在他穿旧了的外套口袋里。有好几天、好几个星期他都没有想过别的。这些日子里,丹尼尔挣钱来养活他们。萨尔曼没想过简,也没有想过她的快乐,也没想起英国皇冠或者肩膀上发痒的伤口。他只想着那些沼泽阿拉伯人的宝石。他失去得越多,就越爱它们。他的三颗宝石就像希望一样珍贵。

  地铁上有四个人,在我对面坐着两个穿工作服的女人,她们旁边是一个拿着旧罐头盒的男人。那个人在随便哼唱着什么调子,两个女人装着睡着了。我在找一个叫三颗钻石先生的人。

  “你一定要记着这个。

  撒尿是撒尿,拉屎是拉屎。

  最基本事情就这样,

  随着时间流逝。”

  “啊呀,你有零钱吗,亲爱的?巡警把我的票偷走了。”

  我给了他两镑,他就不再唱歌了。我对钱不感兴趣,仅有的兴趣在于它可以带我去我想去的地方。然而,当我摸口袋的时候,发现我几乎什么都没有了。十镑英国货币,四十美元,还有最后一颗红宝石被将就地包裹着。在伦敦,贿赂的价码一年比一年高。我在法灵顿下了地铁,朝着哈顿公园走了几个街区,两旁都是些破旧的珠宝批发店和二手珠宝店,铁格子窗上都是偷来的爱心链和单钻的结婚戒指。

  店面都还关着门,人行道昨晚用水冲洗过,为了冲掉皮革巷市场流过来的废水。我走进一间开门的咖啡厅,一边等着泡沫塑料杯里的茶凉下来,一边想着三颗钻石。

  这感觉就好像他在跟着我,但我知道这是种幻觉,八十九年前在伦敦东区买“三位一体”的人现在不可能跟踪任何人。我不停地遇到这名字,只是因为我们都在寻找同样的东西。如果说还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我还在找“三位一体”,而他找到了“三位一体”。我目前最大的成果就是找到了曾经亲手拿过“三位一体”的人。

  九点钟,我把茶杯交还给沏茶的男孩,朝着哈顿公园的洞溪出口走去。现在这里没有几家典当商,也没有那种能让你买到别人母亲的绝好收藏品的感觉。在街道另一端的商业大道上有家豪特宝石批发店,我按了一下门铃,走了进去。

  和我上次来相比,这里没有什么变化,还是被人造灯光照得特别亮,就好像尼龙地毯和玻璃都用静电吸尘器整理过,用宝石匠的寸镜检查过。四面墙上都是闪闪发光的展示柜,有点像鱼世界里面的大鱼缸。每个有照明的展示橱里都摆着一排珠宝,打碎了的罐和晶球洞里放着晶体。在柜子上面的凹槽里,有一个监视摄像头正转动着,柜台后的店员也用同样干练的眼神盯着我。她讲话时把声调提高到了一个不必要的高度。“您在找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实际上,我是来这儿卖东西的。”

  “噢,好吧。”她的眼睛是深色的,没戴珠宝首饰,头发是美丽的卷发。我递给她那颗红宝石,等着看她的反应。她走到后面去评估宝石的价值去了,我就在这儿消磨时间。在尼龙地毯中间有个无支撑的珠宝商珍品展台,里面是一件完全用宝石做成的阿尔贝特纪念馆的微缩模型,一件人造的孔雀石,斑岩和红玉髓的新哥特式又大又怪的东西。

  那个不戴首饰的珠宝商回来了,用双手把红宝石放在桌子上。“嗯,这是颗很好的宝石。”她的声音里隐约藏着一些惊讶。“非常好。事实上,比我们通常在非正规销售商那里买的要好。是缅甸的吗?因为政治原因,我们不想买——”

  “斯里兰卡。”我拿出包。“如果你们不感兴趣,我就到别的地方去。”

  “我们想出六百四。不过,说实话,如果你在周围的店卖,也许可以要到稍微高一点的价钱。他们会有自己的买主等着要买好的红宝石,他们总是有这样的主顾。你可能也知道这些地方。”

  我接受了她出的价格。我不再有银行账户了,在英国没有,在别的国家也没有,而他们在午饭之前没有那么多现金给我。我回到咖啡厅里读昨天的《旗帜晚报》。外面的车按着喇叭,相互拥挤着开向洞溪和拉得盖特马戏团。当我读够了我想读的地铁罢工新闻,就把那本伊斯坦布尔的宝石杂志从包里拿出来,开始读那些关于黑太子红宝石和伊丽莎白的蒙兀尔手镯的文章,亨利八世丢失的皇冠和“三位一体”的渊源。那个卖茶的男孩从烤盘后面满怀恶意地看着我。我点了特品汤,希望他不会往里面吐痰。

  我出门的时候已经开始下雨了。我穿过马路走到最近的电话亭,打电话给电话号码查询台。雨点不耐烦地敲打着电话亭的玻璃。我又拨通了查询台给我的号码。

  “日本大使馆,皮卡迪利大街,”一个伦敦南部的口音。

  “我想问一下,你们有没有图书馆。我想——”

  电话断了,一个快速挂断的声音之后是混杂的背景音乐。我把电话听筒移开一些,等着。外面有两个男人头顶几张报纸跑了过去,后面半码远的地方是个女人,头上顶着超市的塑料袋子,就像孩子们聚会游戏的最后一名。她的鞋跟在湿滑的人行道上打滑,差点摔倒。有人撑着雨伞从她身边过去,那把伞从里向外翻着。

  “你好?”

  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日本口音。

  “是图书馆吗?”

  “噢,是的,图书馆和档案室。”

  “我想知道你们开放的时间。”

  “我们每天中午到下午两点不开放,英国的节假日全天不开放,日本节假日也是。使馆有活动的时候也不开放。”这个女人的英语几乎是完美的,每个词吐字都很清楚。她讲话就像个会讲话的钟表。

  “那就是说你们现在开放。”

  “噢,是的。明天有活动,晚上有招待宴。今天延长开放时间,我们到五点钟才关门。”

  我对她表达了感谢就挂了电话。电话亭外面,倾盆大雨正冲刷着空荡荡的大街。但这不是我留在电话亭里的原因。我蹲下来坐在包上,拿出安的信,对着电话亭的玻璃墙打开信纸。

  她说她会在一个月后去中国。这已经是一年以前了。在她的信里有一个十四位的电话号码,我不知道这是哪个城市的号码,也不知道这个最后的亲人是不是还住在那里。亲人,哦,安可能不是最后的一个。我把所有的零钱拿出来,英镑的硬币,五十便士的,二十的。在狭窄的电话亭里,我可以闻到这些金属的味道。我把它们全放进电话机狭窄的投币孔里,又拨了电话。

  声音听起来很遥远,一种被隔离的从海底电缆或者卫星上传来的信号。响到第四声的时候,安接了电话。我张开嘴要讲话,然后又闭上了。这是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16123319。请在提示音后留言或者发传真过来。”她的声音用中文重复着这句话。她听起来很能干,尽管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样。我等着那个提示音。

  “你好,安。我是凯瑟琳。”我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陌生。这不仅仅是因为这个长途电话的回声太大。我讲得太慢了,太深思熟虑了,就好像在努力地想要说什么。“我收到了你的信。我就是想打个电话——”

  “凯瑟琳?”她的声音突然出现,让我很意外。又被骗了,我想。我想像着她在她的中国公寓里,正做着饭,或者在吃饭,然后把自动留言电话打开。“噢,我的上帝。是你吗?”

  “是我。”我觉得自己在努力地微笑。流浪的女儿回到家人电话的怀抱。“圣诞快乐。还有新年,还有生日快乐,所有的一切。”

  “你在哪里呢?哪——”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的声音就变小了。我可以听到她在远处和别人讲话,可能是拉尔夫。“凯瑟琳?上帝啊,我们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快三年了。你还好吗?”

  “我在伦敦。”

  “伦敦?那你究竟为什么不和我们联系呢?你会出事的。”

  我努力不说,但还是说了。“你听起来像妈妈一样。”她停了一会儿没说话。电话让我们安静下来。在电话的液晶显示屏上我看到时间在蒸发。“你好吗,安?你做妈妈了吗?我现在是个小姨了?”

  她笑了。“上帝啊。是啊,你是小姨。我做妈妈了。”

  “男孩还是女孩啊?”

  “是女孩。”

  “叫伊迪丝。”

  她又停顿了一会儿。“伊迪丝?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你总是那么说啊。”

  “我说过吗?我忘了。不,她叫苏珊娜。苏。她很可爱,凯瑟琳,你会喜欢她的。她——你想和她说话吗?拉尔夫——”她又离开电话,“拉尔夫,把她抱过来,快点儿!”“来啊,苏,你小姨的电话。凯瑟琳,这是你的外甥女。”

  我听着。在电话的另一端,有什么也在听着。没有声音,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我想到了三,这是个让人不舒服的数字。如果这个团体被解散,总是有人要一个人待着。我低声地说:“你好,苏。”

  安的声音又回来了。“她听到了。她看起来有点害怕。你应该来看看她。你有时间吗?你现在在做什么?”

  “你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在找“三位一体”。”

  “你在开玩笑。”

  “不是。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你的原因。”我在电话亭里转过身,向南边望着泰晤士河。电话的金属电话线绕在我的胳膊上。“进行得不错。我现在有些成果了。昨天晚上,我遇到了—”

  “我不想听关于这个的事情。”

  “——我遇到了一个人,他的父亲曾经把“三位一体”卖给别人。真的卖了,安。我知道是谁从他那里买走的。我可能要去日本找——”

  “我不想知道,什么时候卖的?”

  “什么时候卖的没什么关系。”离我一英尺远的地方,雨水溅到电话亭的玻璃上。“重要的是我知道我要去哪里。”

  “1649年,是不是?中世纪的法国?什么时候?你不知道你要去哪里,你从来都不知道。你还要这样折腾你自己多久啊?”

  我闭上眼睛,用手指尖去轻轻地按摩疲倦的眼睛。“电话里没有钱了,安。我就是想看看你过得怎么样,你好不好。”

  “我很好。我很担心你。”在后面有拉尔夫的声音。安等了一会儿接着说。“这里发生了些事情”

  我睁开眼睛。“什么事儿?”

  “没什么,就是有些奇怪的电话。有一次工作的时候什么人翻看了我们的文件夹。还有一次我们接到一个电话问你的最新联系地址,可是我们也没有。”她犹豫了一下,说:“凯瑟琳?”

  电话开始嘀嘀地叫了,我回身看着液晶显示屏,只有三十个单位了,而且还走得飞快。我按捺住我的怒火。安不该听我发火,我也不想让她听到。“我还在这儿,这个电话不能坚持太久了,听着,我就想打电话看看你们好不好。我很高兴你有了小女儿苏。非常好听的名字。”

  “我能打电话给你吗?我怎么——”

  “我会再打电话给你的,我保证。照顾好你的家人,安。我爱你。”

  我说完了才意识到电话已经挂断了。我把听筒挂好。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我说再见,反正这也不怎么重要。

  雨小了。我走出电话亭,等出租车。脸上感到凉爽,很舒服,很干净。我想着那些跟着我的人。这让我想起来在迪亚巴克尔的石头房子里做的梦。那只像蜥蜴一样的狗,在人群中尾随着我。那个半龙半狗的怪物,它没什么意思,就是只怪兽罢了。出租车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我还是搭上车。我这一天坐了太多的地铁。这时候我想看看路上的一切。这感觉就像是我知道我要去的某个地方,如果这地方不是伦敦的话,那就更好了。

  大使馆在格林公园的对面。正面是双层外墙,在那些高价地毯店和北路上黑乎乎的宾馆中间。等着签证的队伍弯弯曲曲从大理石的台阶上一直排到大堂里。我穿过安全关卡,向右边转。我不用问图书馆怎么走,因为它和大堂只隔着一层树脂玻璃。

  在图书馆里,一个穿黑色衬衣白色外罩的女人正在整理公共书桌上面架子里的书本。在桌子前坐着两个日本商人,穿着尼龙西装。一个人拿着一本皱巴巴的读卖新闻,抽着烟,另一个在偷偷地看着那个女人的衬衣。这些都不是我希望看到的。我推开玻璃门,站在前台等那个图书管理员整理完书本。

  “我能帮您什么吗?”她的微笑很明朗。在她的胸口左边别着一个徽章,上面写着川崎明子,高级图书管理员。她比我在电话里听出的年龄要年轻一些,我也没有想到讲话的钟表会长得这么美。她身上没有太多的色彩——黑色的头发、白皮肤、黑眼睛、白色的外套——除了她化的妆。她的唇膏是深色浓重的红色,指甲也配成了那个颜色。我打开书包拿出第九本笔记本,在苍白的笔记本页里夹那张从迪亚巴克尔找到的短签。

  “我不是很有把握。这是一个在伦敦的交易记录,1909年或者是1910年的,那个买主是日本人。我希望你们会有那个时候的签证记录,但这里看起来不像能找到这东西。你能告诉我应该去哪里找吗?”

  “噢,当然。这里可能可以。这里是大使馆的图书馆和档案室。事实上,我们这里有1884年日本来英国最早的公使的记录。”她伸过头来,想倒着看一下那张短签。“我可以看一下吗?”

  我把那张纸滑到她那边。她对着R.F.范·格罗特的潦草字迹皱眉。我给她指出来那些字。“这是那个卖主,派克。这是买主,三颗钻石。如果翻译成日语,是个姓吗?”

  她噘起红色的嘴唇。“三菱?不,这只是个公司的名字。”

  我靠向柜台。“‘三颗钻石’就是‘三菱’?”

  “噢,是的。”她又微笑了,用手指在仿漆的柜台上划着。一个三角形和一个菱形。“三菱。他是卖摩托车的吗?”

  那个日本商人从书桌那里抬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们,发出“嘘”的一声。图书管理员鞠了一躬,嘴里用日语道着歉。我把那张纸拿回来叠起。

  “不是摩托车,不是。三菱公司——这公司在这里多久了?”

  图书管理员耸耸肩。“可能很久了。”

  “你们这里有没有日本公司的名册?”

  “噢,没有。”她的脸拉长了。“我们本来有的,但最近我们把它送给伦敦大学东方和非洲学院了。”

  “我可以去那里找吗?”

  “那就更难了。”她又高兴起来,从仿漆柜台后面靠近我说:“但是我认识所有的图书管理员。我可以给他们打电话。你想知道1909年的三菱公司,对吗?”

  “你肯定这不会麻烦你吗?”

  她眨眨眼。“请在这里稍等。我能问一下您的名字吗?”

  “凯瑟琳。”

  “请在这里稍等,凯瑟琳。这可能会花点时间。”

  明子一走,图书馆里的窥淫癖者就开始盯着我看了。我不是他脑子里想着的那种女孩,所以过了几分钟,他就站起来出去了。他坐过的那张椅子上湿乎乎的。另一个日本商人走进来,坐在那张湿椅子上,张着嘴睡着了。在他上面挂着三个移动的敬老节宣传标志,剪接的满是皱纹的笑脸在空调的微风里打着转儿。

  半个小时以后,图书管理员回来了,怀里抱着满满的传真和密密麻麻复杂难懂的笔记。她把这些放下,对着我得意地笑着。“都在这里了,请看吧。我希望这些对您有所帮助。”

  “这是所有的三菱公司?”我把里面的一张纸转过来朝着我。在上面写着一列公司的名字:(12)三菱电器。1921年建立。创始人是岩崎井伏。(13)三菱工程。1916年建立。创始人是大和健三郎。还有现在公司的状态、利润,还有十年的市场价值。

  “所有的。有些是大公司的分支机构,有些是独立的公司。大三菱公司是在1870年成立的一个运输公司,你看到了吗?在1909年,还没有那么多的三菱公司。在这儿,木材公司。这个是煤矿公司。这个也非常古老。”

  她指的地方是一个很短的条目。(32)三菱万金商务贸易公司。1894年建立。创始人是武者小路元蔵。1910年解散了。“等一下。‘万金’是什么意思?”

  “‘万’是数字一万,‘金’是金子,钱,硬币。这是个很好的公司名字。很幸运的。”

  金子和钻石,我想着,但没有说出来。“好像不那么走运啊。”我说,“这个公司只有是六年的历史。这个人,元蔵……”

  “武者小路。”图书管理员摇摇她的头。“这是个很不一般的名字。一个富有的家族。在生意场上很有名。”

  “什么样的生意?”

  “酱油。在日本很有名。”她咧着嘴笑了。在她的门牙上粘着一点口红。“非常美味的。”

  “这个人——元蔵——如果他来过英国,你们会有签证记录吗?”

  在柜台另一端有一台电脑。她一边说,一边走向电脑。“有时候,很久以前的档案保留得很好,也有时候不这样。我可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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