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佳丽赶庞奇斯城参加今年的赛马会,并获邀到毕晓普斯考,克隆梅尔伯爵的宅邸,人称伯爵为厄利尔。她欣然发现约翰·莫兰也在场,但是令她丧气的是,卢克·芬顿也在。
斯佳丽快速走向莫兰。“巴特!近来可好?你真是个我所见过最不爱出门的人。我一直在找你,就是哪儿也碰不到你。”
莫兰满脸喜气,大声地扳响指关节。“我很忙,斯佳丽,从来就没忙得这么高兴过。经过多年的努力,总算让我找到一匹冠军马。”
他以前也这样说过,他实在太爱他的马了,每一匹都被他“确认”为具有冠军相,能在下一届全国大赛上夺冠。斯佳丽想拥抱他;即便他和瑞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也会爱他。
“……我本来给它取名狄安娜,它有双飞毛腿,具备一切这方面的条件,再加上我的约翰。除了生理上的区别外,我也几乎算是它的父亲,所以我从狄安娜和约翰这两个名字中,各截取一个字,将她取名为狄翰。但是这名字跟法国芥未糊的写法一样,那可绝对不行,爱尔兰马实在不该取个法国名字。然而我又想,芥未糊辛辣够劲,辣得你流眼泪,倒是挺形象的,好像在警告人‘别挡我的路,我要冲过去了’。于是狄翰这个名字就定下来了。它一定会让我发财。你最好下注五镑,斯佳丽,稳赢的。”
“我下十镑,巴特。”斯佳丽因为一少思考着该如何在谈话中提起瑞特,并没专心听约翰·莫兰在说什么。
“……如果我的判断错误,我就完了。我的佃农响应了土地同盟发起的抗租运动,害得我没钱买燕麦种子。我很纳闷当初为什么那么相信帕内尔。绝对想不到那家伙在这紧要关头,竟然袖手旁观芬尼亚人的恶行。”
斯佳丽惊骇不已。她作梦也料想不到土地同盟会对付巴特这么好的人。
“我真不敢相信,巴特。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狄翰在这附近几个地方赢得冠军,我就带它到像高尔韦和风凰公园等大地方参赛。不过我想在五、六月先让它参加几场小型比赛,好让它牢记我对它的期望。”
“不,不,巴特,我指的不是狄翰。我的意思是关于抗租一事,你打算怎么办?”
莫兰的脸上顿时失去了部分神采。“我不知道,我的收入全靠租金。我从来不曾撵他们走,甚至连想都没想过。现在遇到这种麻烦,不撵也不行了。我只能说很丢脸。”
斯佳丽联想到巴利哈拉。至少她没有这个麻烦,她让农人有了收成之后再缴租金。
“对了!斯佳丽,我忘了告诉你,我们的美国朋友瑞特·巴特勒,捎给我一个大好的消息。”
斯佳丽的心跳加速。“他要来吗?”
“不是。我也正盼他来呢。我写信告诉过他狄翰的事,但是他回信说他不能来,他六月要当父亲了。这一回他们特别小心,让他妻子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以免又像上回那样流产。但是现在一切都很好,他说他妻子已经下床了,快乐得像只小云雀。他当然也非常高兴。我这辈子从来没看过任何人像瑞特一样,那么急着当骄傲的父亲。”
斯佳丽扶着一张椅子,支撑住她的身体。她所有不实际的梦想和暗藏的希望,全都成了泡影。
克隆梅尔伯爵在围有白铁栏杆的露天看台上包下了一个完整的区域,供他邀请的宾客使用。斯佳丽和其他人一样拿着看戏用的珍珠母望远镜观察跑道,草地跑道绿油油的,长椭圆形赛马场的内区人头攒动,五彩缤纷。人们或站在马车上、座位上、马车篷顶,或一个人,或成群结队四处走动,到处一片混乱。
天开始下起雨来,斯佳丽暗自庆幸正面看台上还有第二层看台,正好可为贵宾席上的人遮雨。
“好兆头啊!”巴特·莫兰呵呵笑道,“狄翰最擅长跑湿泥地。”
“你中意哪一匹,斯佳丽?”一个平稳的声音灌入她的耳朵,是芬顿。
“我还没作决定,卢克。”
骑手进入跑道后,斯佳丽和其他人一起欢呼,鼓掌。约翰·莫兰不住他说即使用肉眼也可以看得出狄翰是全场最骏的一匹马,斯佳丽也不断点头称是。但在谈笑的同时,她的心思仍在飞快地旋转,考虑该如何抉择,才能获得最大的好处,把损失减至最低。答应嫁给卢克·芬顿是极缺德的,因为他想要一个孩子,她却根本不能生。但是猫咪却可以因此得到安全和保护。没人会问她的生父是谁。也许有人会纳闷,但是他们不会问。而她自己除了是巴利哈拉的奥哈拉族长,还会是基尔麦森伯爵夫人。
对卢克·芬顿这种人何必顾及道义?他自己也没什么名誉可言,为何非要觉得我这样做对他很缺德?
狄翰赢了,莫兰兴奋之极。每个人都围着他,为他欢呼,拍他的背。
在欢呼叫嚷声的掩护下,斯佳丽转向卢克·芬顿。“叫你的律师去找我的律师,商量如何起草合约书,”她说。“婚期订在九月底,收获节之后。”
“科拉姆,我准备嫁给芬顿伯爵。”斯佳丽说。
他笑道:“那我要娶夜妖当新娘,还要请撒旦和他那一千恶魔来赴喜宴,那才叫狂玩呢。”
“我不是在开玩笑,科拉姆。”
科拉姆的笑声像被铲断似的戛然而止,他盯着斯佳丽苍白而果决的脸。“我不允许,”他吼道。“那个人是魔鬼,是英国人。”
斯佳丽的脸颊泛出两朵红晕。“你……不……允……许?”她慢慢地说。“你……不……允……许?你以为你是谁呀,科拉姆?主吗?”她两眼喷着火走向他,把脸凑近他的脸。“听着,科拉姆·奥哈拉,仔细听好,不论你或任何人都不能用那种态度对我说话。我受不了!”
两人怒目相对,像石头般对峙了良久,良久,然后科拉姆把头歪向一边,露出微笑。“啊!斯佳丽亲爱的,都是奥哈拉家的硬脾气让我们说出不是心里想说的话,我恳求你的宽恕,咱们来仔细商量一下吧!”
斯佳丽往后退了几步。“不必哄我,科拉姆,”她伤心地说,“我不吃这一套,我来找我的好朋友谈心,可是他已不在这里,也许他根本不存在。”
“不是这样子的,斯佳丽亲爱的,不是这样!”
她心灰意冷地耸耸肩。“无所谓,反正我主意已定,九月我就要嫁给卢克·芬顿,搬到伦敦去住。”“你让你的同胞蒙羞,斯佳丽·奥哈拉。”科拉姆的声音像钢铁一样硬。
“那是个谎言,”斯佳丽疲倦地说。“你去对老丹尼尔说吧!他正埋在曾经失去了数百年的奥哈拉家土地里;或去对你的芬尼亚同志说吧,你们一直都在利用我。别担心,科拉姆,我不会出卖你。巴利哈拉将保持现状,客栈照样可以做在逃者的避难所,你们依然可以在酒馆里大骂英国人。我将请你替我管理巴利哈拉,大公馆则交给费茨太太,让它保持现状。你真正关心的只是这些,不是我。”
“不!”叫声从科拉姆口中冲出。“唉!斯佳丽,你大错特错了。我以你为做,也因你而快乐,凯蒂·科拉姆也是我的心头肉。只是爱尔兰是我的灵魂,它必须排在第一位。”他意带恳求地将两手伸向她。“说你相信我,我说的全是大实话。”
斯佳丽挤出微笑。“我相信你,而你也必须相信我。正如女巫所说的,‘做你应该做的事。’那正是你毕生在做的,科拉姆,那也是我毕生在做的。”
斯佳丽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大公馆,仿佛心头的重量全落在脚底。
与科拉姆吵架深深刺伤了她的心。她别人谁也不找,第一个就去找他,盼望得到谅解、怜悯,抱着一线希望期盼他会指点迷津。他却令她大失所望,她感觉非常孤独。斯佳丽不敢告诉猫咪她要再婚,她们要离开猫咪深爱的树林和楼塔。
猫咪的反应却令她的心为之一振。“我喜欢城市,”猫咪说。“那里有动物园。”我终于做对了一件事,斯佳丽松了一口气。现在我丝毫也不怀疑了。她派人到都柏林购买介绍伦敦的画册,写信给西姆斯太太,她得订制一套结婚礼服。
数天后,芬顿的信差送来一封信和一个包裹。伯爵在信内说他将在伦敦停留到举行婚礼的那个星期,喜讯要在伦敦社交季结束后才宣布,斯佳丽应该配合包裹内的珠宝饰物来设计结婚礼服。她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在订婚消息未发布之前,将不会有任何问题或邀请来烦她。
包裹内是一只深红色的方形扁皮盒子,精致地镶着金。一打开带绞链的盒盖,斯佳丽不觉倒抽了口气。盒底铺着灰丝绒,凹凸有致的绒面上承放着一条项链,两只手镯和一副耳环。
宝石底座是金质的,又沉又旧,加工得暗淡无光,简直像青铜一样,样式却很时新。珠宝是深红色红宝石和配对的宝石,每一颗都有她拇指的指甲那么大。耳环的单颗椭圆形红宝石坠子垂在构造复杂的浮凸饰下。手镯每一只镶有十二颗宝石,项链由两排粗链子连接的宝石做成。斯佳丽到现在才明白首饰和宝石的区别。没人会把这些红宝石与首饰相提并论。红宝石对一般人而言是极其稀有昂贵的。它们才是真正的贵重之物。她用颤抖的手戴上手镯。她自己无法把项链戴上,她得拉铃找佩吉·奎因来。当斯佳丽看到镜里的自己,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她的皮肤在深红宝石的衬托下,如雪花石膏般地光滑。头发看起来更黑、更有光泽。她试着回想那顶冠冕的模样,那上面也镶有红宝石,以后觐见英国女王时,她看起来一定也像个女王。她的绿眼睛微微眯起。伦敦的“游戏”,一定比都柏林更具挑战性。也许她将来甚至会非常喜欢伦敦。
佩吉·奎因迫不及待地把消息传给其他下人和巴利哈拉镇上她的家人。光芒耀眼的珠宝饰物,加上边饰宽幅貂皮的丝袍,再联想到连续几个星期卢克·芬顿早上都来喝咖啡,只可能意味着一件事,奥哈拉族长准备嫁给那个索取高租金的黑心恶棍芬顿伯爵。
我们将来的遭遇会如何呢?这个疑问和忧虑像灌木林着火一般,从一户蔓延到另一户。
斯佳丽和猫咪并骑过四月的麦田,小家伙一闻到刚施下去的粪肥浓烈的味儿就皱起鼻子。马厩和谷仓就没这么臭,它们每天都有专人清除粪便杂物。斯佳丽调侃她。“别对施肥的土地扮鬼脸,猫咪·奥哈拉,那种味道对农夫而言就像香水那么香,你身上就流着农夫的血液,你可千万要记住。”她骄傲地望着犁过的、播种过的肥沃良田。这是我的,我使它重生。她知道一旦迁去伦敦,就将失去她生命中的这个部分,不过她将永远保有那份记忆与满足。在她心中,她永远是奥哈拉族长。有朝一日,等猫咪长大成人,能够保护自己的时候,她可以再回来。
“永远、永远都不可忘记你的根,”斯佳丽对她的孩子说。“要以你的出生地为荣。”
“你必须在《圣经》面前发誓,不可告诉任何人。”斯佳丽警告西姆斯太太。
都柏林最唯我独尊的女裁缝以最冰冷的目光凝视斯佳丽。“从来没有人对我的谨慎表示过怀疑,奥哈拉太太。”
“我就要结婚了,西姆斯太太,我要你帮我做结婚礼服。”她把珠宝盒拿出来,打开盒盖。“这些是要与礼服相配的饰物。”
西姆斯太大的眼睛和嘴同时张成O型。斯佳丽觉得过去所有受这裁缝师“凌虐”的试衣之苦,如今在这一刻得以讨回,她至少把这女人吓老了十岁。
“还有一个冠冕形饰物,”斯佳丽简慢他说,“我还要在裙裾边上镶白鼬的冬季白毛皮。”
西姆斯太太大摇其头。“不行,奥哈拉太太。冠冕形饰物和白鼬皮只有在最盛大的宫廷仪式上才能使用。尤其是白鼬皮。自从女王陛下的婚礼之后,好像就从来没有用过。”
斯佳丽两眼发亮。“但是我根本不知道呀,对不,西姆斯太太?我只是个无知的美国人,一夜之间将成为伯爵夫人。不管我怎么做,人们都会嚼舌、摇头。所以我干脆照我的心思,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内心的痛苦使她的声音变得很专横。
西姆斯太太暗暗害怕。她敏捷的脑子飞快转动着,把社交界里的闲言碎语跟斯佳丽未来的丈夫联系起来。他们将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想。无视传统观念,却为此而更受到羡慕。这世界怎么啦?不过,一个女人家总得在这个世界里寻条生路。未来的好多年里,人们都将谈论这场婚礼。她的手艺活儿也将空前地引人注目。这一定很了不起。
西姆斯太太惯有的自信恢复了。“只有一种礼服配得上白鼬皮和这些红宝石,”她说。“白丝绒滚花边,高尔韦有最好的料子。我有多久时间?花边得先做好,然后再缝到丝绒上的每朵花的每片花瓣上,要花一些时间。”
“五个月够不够?”
西姆斯太太举起保养得当的手搔搔梳理整齐的头发。“这么短……让我想想……假如我再雇两个女工……假如修女愿意做这个工作……这将是全爱尔兰、全英国最引人注目的婚礼……不论如何,一定得做。”她发现自己说出了声音,赶忙用手捂嘴,但已太迟。
斯佳丽不禁心生怜悯,她起身伸出手。“礼服的事就拜托给你了,西姆斯太太,我对你绝对有信心。需要我来都柏林作第一次试衣时,请通知我。”
西姆斯太太接住她的手,轻轻捏捏它。“哦!我会去找你,奥哈拉太太。如果你叫我黛茜,我会感到很荣幸。”
没有一个人对米斯郡大太阳的天气感到高兴,农夫们担心去年的旱灾会在今年重演。在巴利哈拉,人们摇着头,对未来不抱乐观。茉莉·基南不是看到丑婴儿从女巫的小屋走出来吗?帕迪·康罗伊也看见过一次,至于他当时到那里去干什么,他说只有在教堂忏悔室才能说。
他们还说白天在派克角听到猫头鹰叫,那天晚上麦格鲁德太太得奖的小牛无缘无故暴毙。虽然第二天就下了雨,但并未能杜绝谣言。
五月,科拉姆与斯佳丽到德罗赫达的雇工集市去。小麦长得很好,牧地的草差不多可以收割了,一排排的马铃薯长得欣欣向荣。两人却不寻常地沉默,各怀心事。科拉姆担心的可多着呢,派到米斯郡的义勇军和警察有增加的趋势,他的情报人员告诉他有一整个军团驻进纳文,土地同盟策略运用得颇为顺利,但是抗租运动却激怒地主,他们在撵人之前,甚至不事先通知,农夫还没来得及搬出家当,茅屋已被放火焚烧。
据说有两名小孩被烧死,隔天有两名士兵被打伤,三名芬尼亚人在马林加被捕,其中一名是吉姆·戴利,虽然他整个星期都日夜待在他酒馆的柜台里,却被栽上了煽动暴乱的罪名。
斯佳丽对这雇工集市只有一个印象。瑞特和巴特·莫兰曾经在那儿。她甚至刻意避免朝卖马帐篷的方向看。当科拉姆建议到集市绕一圈逛逛时,她大声道,不,她要回家。自从她告诉科拉姆她要嫁给卢克·芬顿后,他们之间就有了距离。他没再用激烈的言词责备,可是他也不必说。愤怒和责难全从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来。
费茨太太也是这样。他们以为他们是谁呀?!凭什么如此判定她?
他们了解她的悲伤和恐惧吗?她走后,他们就将拥有巴利哈拉,这还不够吗?那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不!不公平,科拉姆就像她的亲哥哥,费茨太太是她的朋友,他们更应该有点同情心才对。不公平。她开始认为每个人都不赞成她,甚至在收获季前的萧条期,她刻意到商店买她不缺的东西时,商店老板也是用那种表情看她。别蠢了!她安慰自己,你是因为对自己将要做的事情没有把握,才会这么疑神疑鬼的。我没错,我作的决定对猫咪对我都好。我做什么,别人管不着。斯佳丽对每个人都生气,除了猫咪,她近来很少看见她。有一回她爬上了几级新绳梯,又颓然退下来。我是个成年人,我不能倒在小孩身上嚎啕大哭寻求安慰。她日复一日地在干草场上干活,故意让自己忙到腰酸背痛才甘心。她感激辛苦劳作后手脚的酸痛。更感激丰收的谷物。她害怕会再次欠收的阴霾渐渐消退。
六月二十四日的施洗约翰节前夕,彻底治愈了她的创伤。簧火是历年来最旺的,音乐和舞蹈让她松懈绷紧的神经,恢复活力。镇民向奥哈拉族长敬酒时,欢呼声传遍巴利哈拉田野,斯佳丽感到,世界一切都正常。
虽然如此,她对拒绝夏天所有的家庭聚会邀约,感到有些遗憾。她不得不拒绝,因为她害怕离开猫咪。可是她很寂寞,空闲时间太多了,害她一整天都在胡思乱想与烦恼。所以当她收到西姆斯太太半歇斯底里的电报时,几乎感到了快乐。西姆斯太太说高尔韦修道院做的花边,还没寄给她,她寄出去的许多信和电报也毫无回音。
斯佳丽驾马车去特里姆火车站时,一路面带微笑,她是对付女修道院院长的老手,她很高兴可理直气壮地去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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