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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一九六三——一九七五 第八节

  八

  洛德在费尔丁-罗思董事会内的朋友和同伙是克林顿·埃瑟里奇,这位很有成就的纽约名律师自命懂得科学。埃瑟里奇这样自负的原因是,他年轻时在转向学法律以前,曾在医科大学读了两年书。正如一个相识嘲讽他转学时所说的,“克林顿诊断出哪里有大钱,就开出了直通那里的处方。”

  埃瑟里奇现年五十三岁,他那短暂而不完全的学医经历虽然远在四分之一世纪之前,却并没妨碍他信心十足地发表他对于科学问题的看法,而且发表时就像在法庭上发言似地振振有词,仿佛在暗示:他的话应该刻在石头上留诸后世。

  这态度有助于洛德达到目的,只要洛德迎合埃瑟里奇的心理,假装成在科学上埃瑟里奇和他自己平起平坐。这样,研究部主任自己的观点就经常在公司的董事会上出现。对洛德格外有利的是,他的观点还是通过律师的口才雄辩地讲出来的。

  于是也就毫不奇怪,在专为考虑萨姆在英国建立研究所的建议而召开的董事会上,克林顿·埃瑟里奇对此建议率先发难了。

  会议在博恩顿的费尔丁-罗思总公司大楼里召开。总共十六名董事中的十四名——全是男人——像往常一样围坐在董事会会议室的胡桃木长桌旁。

  微微佝偻的高个子埃瑟里奇,以他那模仿来的林肯式风度亲切地开始了。“你是否指望,萨姆,如果这件亲英国的事情实现了,那边的人会对你非常满意,会邀请你到白金汉宫去用茶呢?”

  萨姆和大家一块儿笑了,然后回了一句,“我所真正追求的,克林顿,是在女王的温莎城堡度一个长长的周末。”

  “好哇,”这律师说,“我想这目的你可以达到。不过照我看来,这也是唯一可以达到的目的。”他严肃起来了。“你所提议的事,我认为忽视了我们自己的国家——也是你的国家——在科学方面的巨大能力和成就。”

  萨姆事先考虑过这次会议,一点也不想回避这场辩论。“我没有忽视美国在科学方面的成就,”他反对说。“我怎能那样呢?我们周围到处是这些成就。我只是想补充一些。”

  另有人插话了,“那么,让我们把钱用来在这里补充。”“英国人自己,”

  埃瑟里奇坚持说,“培育出一种神话,说他们那小岛上的科学如何高人一筹。

  但如果这是事实,为什么英国有它那所谓的‘人才外流’——他们有那么多的最优秀人物火烧着脚似地匆匆忙忙赶到我们这里,参加到美国的研究中来?”

  “他们这样做多半是因为,”萨姆回答说,“我们的设备比较好,用于人员开支和购置器材的资金较多。不过你的问题,克林顿,恰好支持了我的论点:我国欢迎英国科学家就因为他们质量高。”

  “在你看来,萨姆,”埃瑟里奇问道,“联系到我们这一行,目前科学研究的哪一个领域最重要?”

  “无疑是遗传工程。”

  “一点不错。”律师点点头,对回答感到满意。“那么这是不是事实——你知道,我这样说话是因为我还有些科学知识——美国在遗传学这一领域里处于领先地位并且还将领先下去?”

  萨姆忍不住想笑,但他没有笑。这一次,冒牌科学家可没让自己得到准确的消息。

  “实际上,克林顿,”萨姆说,“这不是事实。早在一六五一年,英国的威廉·哈维就研究了小鸡在蛋内的发育过程,从而奠定了遗传学研究的基础。也是在英国,一九○八年就开始了生化遗传学的研究。在那期间,还有其他的一些发现,此外,有许多工作是美国遗传学家赫尔曼·马勒博士在二十年代和以后做的。但最最辉煌的,有时被称为‘遗传学的爆炸’的成就,又出现在英国——一九五三年在剑桥大学,沃森和克里克两位博士发现了脱氧核糖核酸(简称DNA)的分子构造,并由此获得了诺贝尔奖金。”说到这里,萨姆微笑了。“沃森博士凑巧是在美国出生的,这说明基础科学无国界。”

  有几位董事轻声地笑了,埃瑟里奇居然在情在理地露出愧疚之色。他承认道,“就像我们律师常说的,有些问题恨不得自己当初没有提过。”然后,他毫不动摇地又说,“不管说什么也改变不了我的看法:美国的科学水平是举世无双的;而且,如果我们把自己的力量摊得太开,摊到别的国家去设立机构,那就会影响我们自己研究的质量。”

  有人低声交谈表示同意,这时另一位董事欧文·诺顿用他的指关节在桌上响亮地叩了几声以引起注意。他马上达到了目的。

  诺顿七十五、六岁,是个通讯联络王国(包括一个电视网)的董事长和主要股东,威信很高,有权有势。一般人都认为,费尔丁-罗思有他这样的董事颇为走运。现在,既然大家都盯着他,他那又高又粗的嗓子就大声地讲起来。

  “请允许我提醒大家,我们是在讨论——或者说应该讨论——本公司所面临的严峻的重大难题。我们选举萨姆·霍索恩当总经理,是因为相信他能出主意、想办法,领导有方。而他提出的建议也体现了这三点。可现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呢?我们都被克林顿和其他人劝说得要把这建议否定掉。好吧,就我来说,我不愿意。”

  欧文·诺顿瞟了埃瑟里奇一眼,他俩过去在董事会上就有冲突;接着他的声音变得有讽刺意味了。“我还认为,克林顿,收拾起你那套专向陪审团摇旗呐喊的幼稚论调吧,他们对情况的了解赶不上本董事会成员的。”

  暂时没人吭声,萨姆·霍索恩此刻在想,外界人如果发现公司的董事会并不像许多人估计的那样,难得开一次高水准的会议,将感到多么惊奇。尽管有时也能作出有分量而明智的决定,但经常有多得叫人吃惊的低水准的争论和琐碎的吵闹。

  “说到底,争那个有什么意思,”诺顿继续说,“谁的科学高明——英国的还是我们的?这并不重要。”

  一位董事问,“那什么重要?”

  萨顿用拳头敲敲桌子。“多样化!任何事业,包括我这一行,另有个与原来的完全分开并独立存在的‘思想库’往往很有好处。而使两者分开得最彻底的办法,可能就是让它们隔一个大洋。”

  有人插话说,“这办法也将使花钱没个底了。”

  辩论持续了近一小时,有更多的反对意见和其他想法提了出来。但有几位董事支持萨姆的建议,欧文·诺顿的立场加强了这种支持。最后反对意见消散了。原来的建议最终以十三比一的票数通过,克林顿·埃瑟里奇是唯一的反对者。

  “谢谢你们,先生们,”萨姆表示。“我确实相信这决议一定会产生好的效果。”

  同一天晚些时候,他把西莉亚找来了。

  “你又要调动了,”他没把时间浪费在开场白上。“又得把国际部撇在你身后了。你的新职务是总经理的特别助理,在英国设立研究所一事上,我要你成为我最得力的膀臂。”

  “好哇,”西莉亚接受了;这消息使她高兴,她使自己的语气和萨姆的一样轻快。她认为,萨姆显露出他必然会遇到的种种重压所留下的痕迹。他几乎全秃了,只剩下薄薄的一圈头发。从她自己的角度来看,西莉亚推想,今晚她把这消息告诉安德鲁,那时会为此庆贺一番。

  她问道,“什么时候开始?”脑子里她在盘算:拉丁美洲这一摊工作需要多久可以移交。一个月足够了。

  “我巴不得今天下午就开始,”萨姆回答说。“但我们得给你安排个办公室,所以就定在明天上午九点吧。”

  “你的这项新任务,”萨姆第二天向西莉亚解释说,“时间不会很长。主要就是帮助把研究所在英国建立起来,把人员配齐后开始研究。我想在一年内办成这事,当然越快越好。在这以后,我们将尽快地另给你任务。”

  当务之急,萨姆继续说,是物色并任命一位英国科学家来领导研究所;是确定把研究所设在英国什么地点,然后买下或租下一所房子——最好是现成并能在略加改装后很快适合于新用途的。

  一切事情都将抓紧办——这就是突然把西莉亚从国际部抽出来的原因。

  萨姆本人打头阵,先去物色一位有威信、有能力的研究所主任,当然必要时西莉亚也要予以协助。至于其他事,西莉亚处理的是那些由她提出建议供萨姆和其他人考虑的问题。

  萨姆和西莉亚两人下个星期就要到英国去。去前,他们要找文森特·洛德商量。尽管他反对这计划,但他对英国科学和科学家的情况很熟悉,也许能推荐几个候选人的名字。

  几天以后,萨姆在他的办公室和洛德博士商谈,西莉亚也在场。

  使西莉亚吃惊的是,洛德居然采取合作态度,甚至尽其所能地表示出友好情意。萨姆比西莉亚更了解背景一些,领会到洛德这样做的原因。费尔丁-

  罗思现在既然已决定在英国开展研究了,洛德就想控制它。但是萨姆仍决心不让这种事情发生。

  “我拟好了一张名单,”洛德告诉他们,“都是些有可能选上的人。你们接近他们时必须谨慎从事,因为他们要么是大学教授,要么已经受雇于我们的竞争对手。”

  萨姆和西莉亚查看了一下名单,上面有八个人的名字。“我们一定小心谨慎,”萨姆答应,“但是我们也要快些行动起来。”

  “你们到那边以后,”洛德说,“还有一件事可以调查一下。”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叠别在一起的纸和信件。“我和剑桥大学的一位年轻科学家有通信联系。他正在做很有趣的工作,研究智力老化及阿尔茨海默氏症(也叫早老性痴呆症。译者注),但他的经费用完了,需要资助。”

  “阿尔茨海默氏症,”西莉亚说,“那就是大脑不起作用的病,对吗?”

  洛德点点头。“部分大脑出问题,丧失了记忆力。这病慢慢开始,愈来愈严重。”

  尽管研究部主任早先对西莉亚很反感,他逐渐认识到她已是公司少不了的有影响人物;因此继续敌对下去毫无意义。他们甚至逐步做到彼此直呼教名——开始有点别扭,现在已很自然了。

  萨姆从洛德手里把一叠信接了过来,匆匆一翻并读出声来,“马丁·皮特-史密斯博士。”把信递给西莉亚以后,他问洛德,“你建议给予资助吗?”

  研究部主任耸耸肩。“这是难以成功的一种研究。自从一九○六年诊断出阿尔茨海默氏症以后,科学家们一直没探出个究竟来。皮特-史密斯所做的就是研究大脑的老化过程,指望在研究这一过程时能发现阿尔茨海默氏症的病因。”

  “他有多少成功的希望?”

  “很微小。”

  “我们也许提供一些资金,”萨姆说道,“如果我们有时间,我要和他谈谈。但先要办其他事情。”

  正在看信的西莉亚问道,“皮特-史密斯博士可不可能做研究所主任的候选人?”

  洛德看来吃了一惊,接着回答,“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首先,他太年轻了。”

  西莉亚低头看了一眼她刚才看的东西。“他三十二岁。”她笑了。“文森特,你到这里来的时候不也是这年龄上下吗?”

  他严峻地回答,他那惯常的易动怒的脾气又有所流露了。“情况不一样。”

  “我们来谈谈另外这些人吧,”萨姆说。他又回到原来那张名单上。“文森特,请一一简短地介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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