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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海无边

  (英)P.G.伍德豪斯著

  孙仲旭译

  梅格斯先生主意已定,他要自杀。

  从脑子里头一次闪过这个念头到目前拿定主意隔了一阵子,其间他动摇过。动摇时,他跟哈姆雷特辩论过哪样更高贵,是让头脑去遭罪,还是拿起武器去反抗苦海无边,通过斗争将其扫清。然而现在都结束了,他决心已下。

  在自杀一事上,梅格斯的看法,他的主要认识,实际上不存在头脑遭罪是否更高尚的问题。此事跟头脑几乎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必须决定的,是剧烈难忍的胃疼是否值得继续忍下去,因为梅格斯先生被消化不良所折磨。鉴于他又醉心于宴饮之乐,对他而言,生活已经变成一场长期的战斗,战斗中,不管怎样,他总是一败涂地。

  对此他已经厌倦。回首连绵往事,他发现其中绝无未来的希望。所有发明出来的专利药物,他一种一种全试过了,却无一奏效。史密斯牌最灵消化丸——他吃过,发现不管用还要不合理地再试;布伦金索普牌提神液——他喝的量能浮起一艘船了;帕金斯牌速效止痛剂——巴纳姆百利马戏团里表演吞剑的女士强烈推荐——他喝的量够在里面打滚了。药单可以一直列下去,他的内在机体对这些药物全都不屑一顿。

  “死啊,你的毒钩在哪里?”梅格斯先生想道,然后马上开始准备工作。

  对此有研究的人声称在年过五十五岁的人们中间自杀倾向最为强烈,而且无所事事的男性跟有事做的男性相比,前者中有此倾向的竟是后者中的两倍。如此说来,不幸的梅格斯先生两条全占了。他五十六岁,也许是英国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能找到的最无所事事的人。他不用出力干活,也不偷懒。二十年前,一笔不期而至的遗产让他有条件把闲散生活本身的滋味享受到了极致。当时,他还是一间很是寂寂无名的航运公司里的职员,那可以视作他的职业生涯。下班后,他对文学有着不大不小的爱好,让他打算哪天开始把一百本最好的书全看完,可是实际上,他却满足于每天看报纸而已,偶尔看本杂志。

  这就是三十六岁的梅格斯先生。有干活谋生的需要,再加上一份微薄的薪水不允许他恣意享受菜单上昂贵而且有害的菜式,让他的消化功能直到那时都在合理范围内。胃偶尔痛过,更多时候根本不痛。

  然后有了遗产,凭此,梅格斯先生放开自己。他离开伦敦,退休住到了老家的村子里,身边有一位法洗衣粉放在红国厨师和几个秘书,他隔很久才向秘书随意口授几段话——他想像自己在写一本关于英国蝴蝶的书。他就这样过了二十年。他有条件善待自己,也善待自己到了极点。没人督促他锻炼,所以他不锻炼。没人提醒他对于一个久坐不动的人而言,吃龙虾和威尔士干酪有危险,因为谁也没这个责任。相反,人们欣赏他爱吃龙虾这方面,因为他生性好客,喜欢邀朋友共餐。结果是造化如惯常所做,设下埋伏,把他逮着了。梅格斯先生觉得似乎是一觉睡来,就发现自己患了慢性消化不良,在他看来,他这样地位的人会经历这种磨难。好像完全是突如其来发生的。前一会儿,一切显得平和而且快乐,然后不知怎么地,一只长着灼热爪子、好动而且烦躁的野猫不请自来到了他身体内。

  因此梅格斯先生决定来个了断。

  在他的这场生活危机中,他年轻时养成的有条不紊的旧习惯又回来了。一个人在一间公司当职员当了很久,即使是在一间不出名的航运公司,也难免学会有条不紊地办事,梅格斯先生的准备工作做得镇静而且深谋远虑,这些心思,本该花在更值得的事情上。

  就这样,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六月上午,我们看到他坐在书桌前,准备结果自己。

  外面,太阳照在村子里整洁的街道上。狗在暖和的灰尘中打盹。躲不开工作的人们开始出力流汗地干活,心思却到了很久以后凉快的酒馆里。

  但是书房里的梅格斯先生从头脑到身体都冷静。

  他面前,搁在书桌上的,是六小片纸。这是六张银行票据——除了别的一点钱——代表的是他在人世间的所有财富。支票旁边有六封信、六个信封和六张邮票。梅格斯先生冷静地审视这些东西。

  尽管他不会承认,可是他在写这几封信时写得很开心。考虑谁来继承他的财产,让他愉快地想了好几天,的确,时不时的,他完全不再想体内的疼痛,以至于常常惊讶地发现自己几乎兴高采烈。没错,他不会承认,可是他坐在扶手椅上想着他从英国的芸芸众生中挑出谁来,拿钱让他快乐,这一直让梅格斯先生觉得乐趣无穷。他脑子里考虑过各种各样的方案。他有了种权力感,单纯拥有金钱从来未能给他这种感觉。他开始明白了为什么百万富翁会立下稀奇古怪的遗嘱。他琢磨过从伦敦的电话薄上随便选一个,把他要遗赠的全给他。之所以放弃了这一方案,只是因为他想到自己无法目睹接受者又惊又喜的样子。如果在揭示的那一刻你不在场,这样做还有什么好处呢?

  感情占了随心所欲的上风。他上班时的老同事——那些人应该受惠。他们是多么好的人啊!有几个已经死了,不过他仍然断断续续跟五六个保持联系。另外重要的是,他知道他们的地址。

  这一点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梅格斯先生决定不留遗嘱,而是把钱直接寄给受益人。他知道留遗嘱会怎么样。即使在完全直接明了的情况下,遗嘱还是常常会引起麻烦。二十年前,他自己获得遗产就稍微变得复杂化过。有人对遗嘱提出质疑,在此事得以圆满解决以前,律师们就已经拿走了全部遗产的两成。不,不立遗嘱。要是他立了遗嘱,然后自杀,就可能有人提出遗嘱是在精神错乱的情况下所拟,因此无效。他根本不认识有亲戚可能自以为有资格得到这笔钱,但还是可能存在某个远房堂兄弟,那么他年轻时的同事就有可能到底还是拿不到钱。

  他不愿意冒这个险。他悄悄地,也是逐步地卖掉了他所投资的股票和股份,把这笔钱存进伦敦的银行。六张大额银行票据,把钱分成了相等的六份;六封信,充满了怀旧的感伤和男子汉般的决别话;六个信封,清楚写好了地址;六张邮票;这一阶段的准备工作就算完成了。他舔了邮票的背面,贴好,把银行票据塞进信里,把信折好,塞进信封,封上信封,然后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样子丑陋的黑色小瓶。

  他打开瓶子,把里面的东西倒进一个喝药用的玻璃杯。

  在决定自杀方式时,梅格斯先生考虑的不可谓不多。刀子,手,现在应该把枪,绳子——在他眼里都有过诱人之处,他还衡量过淹死和从高处跳下摔死怎么样。

  每种都有其缺点。要么带来疼痛,要么搞得不可收拾。梅格斯先生喜欢整洁,想到破坏自己的形象他就反感,因为要是他去投水而死的话肯定会这样;要么担心弄脏地毯,他用手,现在应该把枪的话就会弄脏;要么担心人行道——或许还有几个无辜的行人,因为他要是从纪念牌上跳下来,绝对会的。刀子完全不予考虑,本能告诉他会疼得要命。

  不,要用毒药。容易得到,发作得快,总的说来,比别的方式都好受一点。

  梅格斯先生把药杯藏到墨水瓶后面,按了铃。

  “皮伦杰小姐到了吗?”他问仆人。

  “她刚到,先生。”

  “跟她说我在这儿等她。”

  珍·皮伦杰小姐身份特殊。她的正式职位是梅格斯先生的私人秘书兼打字员,也就是说,在少有的情况下,当梅格斯先生的良知战胜懒惰,让他不得不继续写关于英国蝴蝶的著作时,就向皮伦杰小姐口授几句漫无主题、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在他眼里,这就是创作中常有的艰苦卓绝的一段期间。之后,他往后躺在扶手椅里,说不出话,累坏了,像是个提前一两公里就冲刺的马拉松选手。皮伦杰小姐的任务,就是整理她的速记记录,整齐地打出来,然后放进书桌的一个专门的抽屉里。

  皮伦杰小姐是个心怀警惕的老姑娘,视人苛刻,年龄未知,她对男人有种根深蒂固的怀疑——这里要为被滥加怀疑的那一性别的人说句公道话,他们可根本没做出什么事来导致被怀疑。跟皮伦杰小姐打交道时,他们几乎总是态度冷淡、合乎礼仪。在她当打字员和秘书的二十年经历中,她的各位雇主从未送过她哪怕一盒巧克力之类的礼物,让她从未有机会不得不带着不屑和愤慨来拒绝。尽管如此,她依然冷冰冰地保持警惕。她的自尊攥紧了拳头,总是往回收着,有谁胆敢越过职业性礼节的界限,她就准备好挥向谁。

  这就是皮伦杰小姐。此前已经有许多个无人保护的英国少女受贫困所迫,不得不拿了薪水,听梅格斯先生关于英国蝴蝶方面乏味之极的胡言乱语,皮伦杰小姐是最后一个。女孩换了一茬又一茬:金发女郎,前金发女郎,黑发女郎,前黑发女郎,接近金发女郎,接近黑发女郎。她们受高额薪水——梅格斯先生发现过了一段时间就得支付——所诱,来时都性格活泼,满怀希望,活力奔放。然后一个个像用废了的排气阀一样,一个又一个走掉了,她们受不了梅格斯先生所诞生的村子里的极度无聊。因为梅格斯先生的家乡并不是个享乐之城。如果没有牧师的幻灯和邮局对面的体重计,就几乎完全无法引诱人们踏上长满樱草的小道。这里的小伙子全是些不说话、张着嘴巴的年轻人,精神病调查员碰到他们,会两眼放光、疑心顿起。探戈闻所未闻,一步舞也是。仅有的舞步——只是在极其罕有的情况下才跳——是种波尔卡,跟有点喝醉了的袋鼠的动作没什么两样。梅格斯先生的秘书兼打字员们吃惊和厌恶地看了一眼这里,便像受惊的小马一样撒脚去伦敦了。

  皮伦杰小姐没这样,她留了下来。她公事公办,只要有份好收入,对她来说就够了。一星期能挣五英镑,去给极地探险队当秘书兼打字员她也愿意。她跟了梅格斯先生六年,无疑也盼望着能再跟他至少六年。

  也许是想到这里令人忧伤,也打动了梅格斯先生,皮伦杰小姐这时姿态优雅地进了书房门,手里拿着笔记本。梅格斯先生告诉自己,这是个易于相信人的女孩,对厄运将至茫然不知,像个女孩依赖父亲一样依赖他。他为自己在做准备时没忘了皮伦杰小姐而感到高兴。

  他当然没忘了皮伦杰小姐。桌子上,那几封信旁边有一小堆钞票,总共有五百英镑——是留给她的遗产。

  皮伦杰小姐总是公事公办的样子。她坐到她那张椅子上,翻开笔记本,润润铅笔尖,然后期待地等着梅格斯先生清清嗓子后开始就蝴蝶作著述。她吃了一惊,因为梅格斯先生没有像在振作精神开始著述时每次必有的那样皱眉头,而是对她来了个亲切而缓慢的微笑。

  一看到这个微笑,皮伦杰小姐内心里所有少女般的、防御的东西都一下子进入临战状态。这个微笑在她的神经中枢进进出出。这一危机时刻虽然来得晚,可是这时无疑终于来到了。二十年后,雇主想跟他调情,却因此就要大祸临头。

  梅格斯先生还在微笑。微笑无法归类,再没什么比微笑更有诸般解释了。梅格斯先生以为他是作为一个自知不久于人世的人,在向一位忠心耿耿的雇员决别时做出的那种难过、温柔的微笑。但在皮伦杰小姐看来,他笑得像个放荡的老色鬼,理当知耻。

  “不,皮伦杰小姐,”梅格斯先生说,“今天上午我不工作。我想请问你可否劳驾帮我寄了这六封信。

  皮伦杰小姐拿过那几封信。梅格斯先生慈爱地端祥着她。

  “皮伦杰小姐,到现在你已经跟我跟了挺久了。六年了,不是吗?六年了。唉,唉,我想我还没有送过小礼物给你,对吧?”

  “您给我的工资挺高。”

  “对,可是我想再多给你点什么东西。六年时间不算短,我已经开始对你有了种跟一般的雇主对秘书不一样的感情。我和你已经一起共事了六年之久,我当然可以送你东西,来表达我对你的忠心的欣赏之情。”他拿起那堆钞票。“这些是你的,皮伦杰小姐。”

  他起身把那堆钞票递给皮伦杰小姐。有一会儿,他看着后者,眼里带着一个消化系统失调达二十年的人的所有感伤。这一幕令人伤感,让他忘情地向皮伦杰小姐弯下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除了微笑,再没有别的什么像亲吻这样难以归类。梅格斯先生的想法是他亲了皮伦杰小姐,很像一位伟大的将军重伤临死前,也有可能这样亲吻他的母亲、他的姐姐或者哪个特别亲近他的姑妈;而皮伦杰小姐的看法则大相径庭,可以用她自己的话勾勒出来:

  “哎!”她喊道,一边照着梅格斯先生的位置方便的下巴打了一拳,再往下一英寸,就有可能把他揍晕过去,她一跳而起。“你胆大包天!我早等着呢,梅格斯先生。我早就从你眼晴里看出来了。我告诉你,我根本不是那种女孩,让你可以安安全全地对我动手动脚。我能够保护自己,我只是个上班的女孩——”

  梅格斯先生像个被击中的拳击手倒向围绳一样倒向书桌,他稳住神来辩解:

  “皮伦杰小姐,”他惊骇地喊道,“你误解我了。我不是想——”

  “误解你?呸!我只是个上班女孩——”

  “我根本没想——”

  “真是的!你根本没想!你给我钱,你卑鄙的吻哗里哗啦全冲着我来了,这种行为还用解释吗?你还根本没想!”在为梅格斯先生工作之前,皮伦杰小姐给一位印第安那州的小说家当过秘书,她从主人那里学到了说话风格:“现在你已经做过头了,你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害怕了。你害怕得很对,梅格斯先生。我只是个上班女孩——”

  “皮伦杰小姐,我恳求你——”

  “别开口!我只是个上班女孩——”

  梅格斯先生一阵狂怒。挨了那一下,更有甚者,这个可怕的女人竟如此恩将仇报,让他几乎口吐白沫。

  “别老是说你是个上班女孩,”他吼道,“你要把我气疯。走吧,离我远点。滚吧,去哪儿都行,别烦我!”

  对此要求,皮伦杰小姐遵守得一点也不为难。梅格斯先生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她一跳,也感到害怕。只要能以胜利者的姿态结束这一幕,她才巴不得撤退呢。

  “好,我走。”她一边打开门,一边不失尊严地说,“现在既然你露出了本相,梅格斯先生,这里不再适合让一个上班——”

  她看到了雇主的眼睛,慌忙走掉了。

  梅格斯先生在房间里激动地走来走去。这一幕让他极感震惊,他怒火中烧。他一番好心竟被如此误解——太过分了。世界上恩将仇报的例子已经太多,而这一桩最——

  他突然停下脚步,部分是因为他的胫骨碰到了一张椅子,部分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一边狂跳,一边大声独白了一句,这让他和哈姆雷特之间又多了一处相似点。

  “我要是再自杀就让我不得好死。”他大叫道。

  说这句话时,他的心里涌出一种奇特的平和感,就像一个人从恶梦中醒来一般。他坐到书桌前。他竟会考虑自毁,真是个白痴。是什么诱使他去那样做呢?用自己的手除掉自己,却只是让一群忘恩负义的混蛋可以花他的钱享欢作乐——十足的笨蛋才会干出这种事。

  他才不会自杀呢,他知道是自杀的事就不会去干,而会坚持下去嘲笑他们。如果他的确偶尔身体里边疼,那又怎么样?拿破仑也这儿疼那儿疼,可是看看人家吧。他绝对不会自杀。

  新决心的火焰让他眼睛发亮,他转身想抓过六封信,扯出里面的内容。

  信不在了。

  梅格斯先生花了也许有半分钟才想到信去哪儿了,然后全想了起来。他把六封信给了那个魔鬼皮伦杰小姐,要是不去截住她把信要回来,她会把信寄掉的。

  一时间梅格斯先生脑子里涌现出种种想法,混合在一起,最突出的,不外是想到从他的前门到邮局走路用不了五分钟。

  皮伦杰小姐走在六月阳光照耀下昏昏欲睡的街上,像梅格斯先生一样,怒火中烧。她也极感震惊。她准备完成任务,把交给她的六封信寄掉,然后永远辞掉工作,不再给这位当了六年模范雇主,最后却忘乎所以、露出本相的人服务。

  她的思绪被后面一声嘶哑的喊叫所打断,她转身看到这位模范雇主快步向她走来。他的脸是猪肝色,眼神疯狂,帽子也没戴。

  皮伦杰小姐的脑筋转得很快,马上掌握了情况。未曾得到满足的、有罪的爱让梅格斯先生失去理智,她就要成为他盛怒之下的牺牲品。她从报纸上读到过几十桩类似案件,她真的极少想到自己会成为这种激情戏剧的女主角。

  “站住!”

  这是追赶者暴躁的声音。皮伦杰小姐把脚步调快至第三档,她在想像中看到了标题。

  “站住!”梅格斯先生怒吼道。

  “求爱被拒,竟至杀人”,皮伦杰小姐想道。

  “站住!”

  “为爱疯狂,一男杀害金发女郎”,皮伦杰小姐的脑海里闪现出深红色的字。

  “站住!”

  “求爱被拒,连捅三刀。”

  一步要跨二十码左右——这是她追求的目标,她强有力的大脑尽其全力为自己定下这一目标。

  在伦敦、纽约、巴黎和别的生活节奏快的城市里,一个脸色通红、未戴帽的先生快步跑着追赶自己的秘书这一幕就算能引起人们说什么,也说得很少。但是在梅格斯先生的家乡很少出什么事,他的出生之地的历史上的一个里程碑事件,就是两年前宾格利精彩杂技团来访,在去下个镇子而在大街上游悬挂昨晚刚洗行时,杂技团里热心的工作人员去各家房子的后院那里,把绳子上晾的东西全收走了。打那以后,极度的平和就统治着这里。

  因此,渐渐地,当这场追逐越来越激烈时,形形色色的人开始围拢来。皮伦杰小姐的尖叫和梅格斯先生的总体外表让人们浮想联翩。对此情形沉思一番后,他们最后决定出手,结果是当梅格斯先生抓到皮伦杰小姐时,他的几个老乡也抓到了他。

  “救命!”皮伦杰小姐说。

  梅格斯先生指着那几封信却说不出话,皮伦杰小姐还把那几封信抓在手里。梅格斯先生几乎二十年没锻炼过,这段路让他跑得疲惫不堪。

  古奇警官——本镇社会安定的守卫者——抓紧了梅格斯先生的胳膊,要他解释一下。

  “他——他要杀我。”皮伦杰小姐说。

  “干掉他。”一个严肃的旁观者说。

  “你要杀这位女士是怎么回事?”古奇警官问道。

  梅格斯先生终于能说话了:

  “我——我——我——我只是想要回那几封信。”

  “为什么?”

  “是我的信。”

  “你说是她偷的?”

  “是他亲手交给我让我去寄的。”皮伦杰小姐叫道。

  “我知道是这样,可是我想要回这几封信。”

  尽管年龄让警官一定程度上看不清东西,但到这时认出在汗水之下,尽管变了形,却是他尊为镇上最重要的公民的模样。

  “哎呀,梅格斯先生!”

  权威这样一认人,虽然让人们有点失望,但还是让他们安静下来。怎么回事他们不知道,但显然不会是杀人案,就开始散开了。

  皮伦杰小姐傲慢地站直身子。

  “给你的信,梅格斯先生。我希望我们再也别见面了。”

  梅格斯先生点点头,他也持此看法。

  一切向着好的方向推动。第二天早晨,梅格斯先生从一夕无梦中醒来,觉得体内有了种奇怪的变化。他身体极为僵硬,动动四肢就觉得疼,可是在他的身体中央,有种新奇的轻松感。他甚至可以宣称自己感到快乐呢。

  他畏缩着勉强下了床,一瘸一拐地到了窗前,一把推开窗户。这是个美好的早晨,凉爽的微风突然吹拂着他的脸庞,带来了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和上帝之创造物开始新的一天时的声音,让人心安。

  他突然有了个令自己大吃一惊的想法。

  “哎,我感觉很好。

  接着又想道:

  “肯定是昨天的锻炼。乖乖,我要经常锻炼。”

  他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在他体内,那只野猫突然挠了一爪子,不过是半心半意的一挠,是知道已被打败后的一挠。梅格斯先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甚至没注意到那一挠。

  “伦敦,”他自言自语道,“是有体育的地方……相对年轻的人……把我交到他们手里……适度、经常锻炼……”

  他一瘸一拐地走进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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