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枝侯爵经过反复考虑,决定最大限度地减少邀请赏樱的客人,仅限于陪同洞院宫两殿下共进晚餐的客人,就是暹罗的两位王子、像亲属一样亲密走动的新河男爵夫妇、聪子及其双亲绫仓伯爵夫妇。这位当今新河财阀的巨头一切都模仿英国人,而他的夫人最近和平冢雷鸟等人交往密切,成为“新女性”的资助者,所以应该为赏樱会增添异彩。
侯爵和管家山田经过反复酝酿修改,最后制定出赏樱会的安排程序:下午三点,两位殿下到达,在正房稍事休息后,引导到庭园参观,欣赏艺妓化妆表演的元禄赏花舞,接待采取园游会的形式,到五点为止。然后观赏手舞,日暮时引导进洋房,献上开胃酒。正餐之后,进入第二次余兴时间。特请放映技师放映西方电影新片,然后结束。
放映什么电影,也着实让侯爵费心劳神。有一部法国百代公司拍摄的电影,由法国国家剧院的著名女演员嘉布里艾尔·罗班努主演,她演技高超,肯定晶位高雅,可惜会扫赏樱的兴致。从三月一日起,浅草电气馆改为专门放映西方片的电影院,演出《失乐园的撒旦》,轰动一时,不过,把这部片子到赏樱会放映,大概也不合适。另外,德国的武打片,恐怕妃殿下和其他女性都不爱看。挑来挑去,最稳妥的还是英国赫普沃斯公司拍摄的、根据狄更斯原作改编的五六卷恋爱故事片。虽然气氛有些忧郁,但雅俗共赏,又有英文字幕,估计客人都会喜欢的。
要是那一天下雨怎么办?从正房的大客厅赏樱,视野不够开阔,还是从洋房二楼观赏雨中樱花,然后观看艺妓的手舞,接着献上开胃酒,进入正餐。
准备工作先在湖边搭建临时舞台,从绿草茵茵的山丘上可以俯视整个舞台。如果当日晴天的话,殿下就要走动各处赏樱,一路上都要用红白相间的布幕围拦起来,所需布匹数量非同寻常。洋房内遍饰樱花,餐桌布置得如同满园春色的田畴,实在是精心修饰,花样翻新。光是这些准备,就需要大量人手。到赏樱会的前一天,梳头师及其徒弟则忙得不可开交。
天公作美,赏樱会那一天是个晴日,但没有那么强烈灿烂的阳光。太阳时隐时现,早晨还有点料峭寒冷的感觉。
正房一间平时不用的房间给艺妓做准备,把家里最大的镜子搬进去。这勾起清显的好奇心,便走去瞧看房间,但立刻被女仆头赶出来。这间二十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已经打扫干净,等待那些艺妓的到来。房间四周摆着屏风,地上散乱着坐垫,盖在镜台上的京都友禅织锦被掀起一角,露出明净光亮的镜面。房间里没有丝毫脂粉的味道,但清显心想小半个小时以后,这里会充满女人的娇声,变成她们随心所欲地脱换衣服的地方。这种想像反而使他的预感更加艳丽娇媚。比起院子里用新木头搭建起来的舞台,这里是芬芳撩人的娇媚丽人的“马厩”。
因为暹罗王子缺少时间观念,所以清显告诉他们午饭后立即过来。这样,两位王子在一点半时就到达了。清显见他们都穿着学习院的学生制服,不禁吃惊,只好先把他们带到自己的房间。
有进屋子,那位克利萨达殿下就用英语大声问道:
“你的那个漂亮的恋人来吗?”
谨言慎行的帕塔纳蒂特王子责怪堂弟不该这样失礼,用磕磕巴巴的日语向清显道歉。
清显对他们说,她肯定会来,但是今天由于洞院宫殿下和她的父母亲在场,希望不要提起此事。两位王子相视一眼,似乎这才明白清显与聪子的关系还不公开,不免惊讶。
经过一个时期强烈的乡愁折磨以后,看来两位王子已经习惯了日本的生活。大概也因为他们身着学生制服的缘故,清显觉得如同亲密无间的朋友一样。克利萨达殿下惟妙惟肖地模仿学习院院长的言谈举止,逗得乔·披和清显哈哈大笑。
乔·披站在窗旁,看着红白相间的布幕在风中摇曳的庭院与平日不同的景色,不禁担心地问道:
“天气真的开始暖和起来吧?”
他的声音里充满对夏天炎热的眼光的渴望。
清显也站起来,走到窗前。这时,乔·披用孩子般纯真开朗的声音叫起来。他的堂弟也吃惊地站起来。
“就是她。不让我们说的那个漂亮的姑娘。”
急切之间,乔·披脱口而出的是英语。
和父母亲一起沿着湖边向正房款款而来的正是聪子。她今天穿着漂亮的淡红色长袖和服,远远看去,和服底襟是春天原野的笔头菜和嫩草的图案。头发光润乌黑,正指着中之岛方向,露出些许白皙明亮的脸颊。
中之岛上没有悬挂布幕,但远处嫩绿的红叶山散步道路两旁的布幕倒影在湖水上,犹如湖面漂浮着红白两色的干果。
一个日本少年和两个暹罗少年屏息凝神地并排站在一个窗户前面。清显忽然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和这两个王子在一起的时候,大概受到他们热带的奔放感情的影响,也轻易地相信自己的热情,仿佛可以坦率地表白出来。
现在,他可以毫无犹豫地对自己说:我爱她。而且爱得发疯。
聪子的身子转过来,当她那光艳明亮的脸对着正房的时候,尽管不是正面看着窗户,但清显仿佛感受到一个无比渴望的瞬间。他小时侯牵引春日宫裙裾时只是略微一瞥她的侧面所留下的遗憾,在六年后的今天,终于得到弥补。
他仿佛清晰看到时间结晶体的美丽断面在六年后变换角度发射出无与伦比的艳丽光彩。在春天略显阴翳的阳光里,聪子轻盈地嫣然一笑,立刻用柔美的纤手娇媚地捂在嘴唇上。她苗条婀娜的体态恍若一声弦乐的清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