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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正用这台老机器写作。我说的是——现在。我刚刚输入的一句话就是:我现在正用这台老机器写作。我说的是——现在。
我妈妈有一张唱片,名叫《永难忘怀》。这张唱片非常独特,因为上面录制的是娜塔莉·科勒跟她父亲的二重唱。她父亲就是著名的歌唱家纳特京·科勒。这些听起来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然而要知道,娜塔莉·科勒是在他父亲去世三十年之后,才跟他合作完成这张唱片的。从纯技术层面来看,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娜塔莉·科勒只需在纳特京·科勒以前的音轨上继续唱就是了。人们几乎可以说,她把他父亲的声音挪到了一个“新的游戏场地”。
也就是说,从技术上讲,跟一个死去了三十年的人一起唱二重唱,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难事。因此,倒不如说,此处的困难主要是“心灵上的”。
几天之后,我又坐在那台旧电脑前。现在我必须决定,我该怎样回答我父亲给我出的那个难题。
我把那封长信读了四遍。我想:我可怜的、可怜的父亲啊!他真的让我感到很难过,因为如今他已不在人世。然而,他所写的那一切,却不仅仅是针对他自己,而且是针对全世界的所有人——那些先我们而去的人,那些正在生活的人,以及那些将要来到世间的人。
“只有这惟一一次,我们活在世上”,我父亲写道。他多次说过,我们的存在转瞬即逝。我还不太明白,我是否跟他有着同样的体验。我已在这世上生活了十五年,而这些年月在我看来,似乎并不是“一瞬间”。
但我深信,我完全理解我父亲的意思。对于所有那些能够真正懂得世界总有一天会终结的人们而言,生命确实是短暂的。然而,并非人人都能深刻地领会到:有朝一日万劫不复地离开人世——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仍旧犹豫不决。但我已经越来越赞同我父亲。也许我也可以彬彬有礼地谢绝这个游戏。我在这世上所能度过的那一瞬间,较之于此前和此后的无限时空,真是微不足道啊!
即使我已知道,某种东西好吃得要命,可我定然会谢绝品尝,倘若允许我咬下的那一小块,可能还不到一毫克。
我从我父亲身上继承了一种深刻的悲伤情绪:有朝一日,我们会永远离开这个世界。我学会了想起“那些如同此刻的黄昏”,“那些我不再活着的黄昏……”。可我也同时继承了父亲看待生活的那种目光:生活是如此奇妙!到了夏天,我也要去对那些可爱的大黄蜂考究一番。(我有一只秒表。也许用它可以精确地测量出大黄蜂的飞行速度。而且我必须称一称它的重量。)我也不反对到非洲的热带稀树草原上作徒步旅行。此外,我也学会了仰望天空,学会了惊叹所有远在数十亿光年以外的太空中的未知事物。在我不到四岁的时候,我就学会了这些。
可我尚未开始,到大自然里去实践这一切。我必须从另一端开始。也许,我必须以自己的方式作出这个决定。
倘若“”的故事是一部电影,我是远远地坐在放映厅后排的观众,并且知道,假如让·奥拉夫和没有找到对方,我就不会出生在这个星球上——那我定然会为他们喝彩,并且衷心希望,他们彼此不会擦肩而过。我的心儿将怦然跳动,因为我会害怕,她或者他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从而他们绝然不会想到上教堂做一次圣诞礼拜。而当维萝尼卡和让·奥拉夫最终相遇时,我则会担心他们之间可能产生的任何一点哪怕最细微的意见分歧。因为,就我而言,他们之间一场真正的争吵,完全具有“宇宙攸关”的影响。
世界啊!要是那样,我就永远也不会来到这世界。我也就永远也不可能经历这巨大的秘密。
宇宙啊!要是那样,我就永远也不可能抬头仰望群星璀璨的夜空!
太阳啊!要是那样,我的双脚也就永远也不可能踏上通斯贝格附近那些温暖的小岛。我就永远也不可能往水里扎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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