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艾伦&昂温出版公司十分欣赏托尔金的书,表示愿意出版这本书,但《霍比特人》并未立刻出版,这是由于托尔金对这本书有些远大的设想未与出版公司达成共识(毕竟人家不是靠写书吃饭的,理想主义者总是挑剔的)。托尔金曾随手稿附了一套图画给苏珊·达格纳尔,那套图用了太多色彩,他不得不重新绘制。他还希望在书后附上中土的地图,也希望索隆的地图附在第一章里,他还很天真(这个词是本书作者的原话,我觉得托老爷子挺可爱的嘛)地提议,图画应用隐形油墨印刷,这样,把图拿到有光亮的地方,就会显示出来。
编辑们和斯坦利·昂温对托尔金的画评价颇高,回信说会采用其中八张黑白插图,到了二月份,书的校样已经出来了,但他对作品的细节要求很高,不停地修改,因此,校稿进行得很缓慢。托尔金不仅是润饰,甚至想做大篇幅修改,尽管出版公司力劝他打消此念,并称由此产生的额外成本将由作者承担,但他仍费了很大一番工夫修改,以保证修改的句子能确切地表达他的意思。其中,原来版本中作者常常跳出书页和读者直接对话,他不喜欢这种写法,其他的问题则表现在地理位置和故事的年代顺序不够连贯,经过精心校改的书稿比原来要好得多,但出版商们对托尔金却相当恼火,认为他这种非得每个字都要仔细考虑、重新写过的做法实在让人不堪忍受。
然后,这本书在出版日期上又出现了问题。出版公司希望书在九月底出版,这个月份出版儿童读物是圣诞礼物市场的绝好时机,并且在校对耽误之后,有充裕的时间排版印刷。但托尔金更希望六月份出版,因为他在修改《霍比特人》的这一年,他拿到一笔文学研究经费(勒伍豪研究基金),虽然他平时仍忙于研究,只用业余时间写作,但担心同事们误会他拿大学的研究基金补贴生活(自1936年10月起为期一年)才有空去写儿童小说,如果书六月出版,大家都不会有这样的误会。但书商哪肯危害自己的商业利益,书还是在1937年9月上书架,不到圣诞节就一销而空。
书上市后同事们的反映也很有趣。直到在《泰晤士报》上看见这本书的评论他们才知道这件事,托尔金说他们“惊讶中夹杂着一丝怜悯”。牛津剑桥素以“愤世嫉俗”闻名,这是许多学术单位的特色,许多教授几乎对任何事都持蔑视态度,对许多人来说,这是一种自我防卫,是为了支撑内心固有的、不合时宜的优越感。托尔金了解这一点,他知道其他教授会奚落他,但当他发现他的同事们不能忽视他的书时,内心也难免窃喜。他告诉昂温说:“不断有人问我,我的霍比特人长什么模样,拜占庭希腊文教授就买了一本。他说,《爱丽斯奇境历险记》(由另一位牛津学者查尔斯·道奇森所著)的第一版现在已经很值钱了。”
C·S·刘易斯在《泰晤士报》上的书评使托尔金的同事们印象深刻,而且,他从未停止宣传托尔金的作品,即使在他们的友谊冷却之后也是如此。他在三十年代末写的那本《今世和其他世》中,也谈到《霍比特人》:
“必须明白的是,这本书之所以称为童书,是因为它可以在童年时读第一次,之后会一读再读。《爱丽斯》让小读者读得认真,但成年读者却能领略到其中的趣味,《霍比特人》正好相反,对小读者来说,是最为有趣的,用不了几年,他们就会明白,作者用了多么渊博的知识,多么深刻的思想,才让一切都变得那般成熟,那般好读,在某种程度上说,是那般真实。……《霍比特人》将会被证实为一本经典之作。”
十年之后,刘易斯又写道:“….书的前几章比较幽默和温馨,但后来霍比特人的气氛逐渐消失,我们不知不觉进入到史诗的世界。”
甚至《霍比特人》尚未在英国出版,便已受到美国一家大出版商的注意。这家公司派驻在伦敦乔治—艾伦&昂温出版公司的编辑在1937年5月写信给托尔金,说波士顿的霍顿·米林夫出版公司希望能在美国出版该书,此外,他们还希望为原文配上一组彩图,想知道托尔金能否提供。
托尔金获知这个消息很高兴,并说他会尽快提供插图,此时其他工作人员对托尔金的工作方式已经习惯,也知道从某些方面说,他不是个好合作的对象。之前他们已经见识过托尔金
对《霍比特人》中的黑白插图校样细节的挑剔。他在给他们的一封信中说,印得还不错,只除了小矮人的图有两个地方需要修改,一个是背景部分的树的线条有点断裂,另外,图中央火上的点也印得不好。
托尔金告诉这个编辑,就算他不能画出满意的画,至少得对美国版本有各项细节的否决权,因为他“由衷地讨厌”迪斯尼电影的一切。(够拽吧,可是电影和书有什么关系啊,晕),不知何故,这封信被寄到美国的出版公司,托尔金感到尴尬极了,不过波士顿的编辑们对托尔金的口无遮拦没有介意,还是同样积极地争取美国版权,以尽快推向市场。到1937年8月,他已为本书画了五副彩色插图,包括“林谷”、“山坡”、“霍比特人涉过河流”、“比尔博在阳光下醒转”、“与恶龙斯毛戈的谈话”、“比尔博来到放筏小精灵之屋”(会数数吗,这是5幅?),在第一版中,霍顿·米林夫只有最后一幅画没有采用,乔治—艾伦&昂温在1938年初印第二版时,将五幅插图全都用了上去。
托尔金很为这些插图得意,《霍比特人》第二版的印刷效果让他很高兴。但是出版社为了商业利益写在护封勒口上的广告词却招来托尔金长达三页纸的批评。广告中说托尔金的四个孩子从小听《霍比特人》长大,并说该书的诞生不由得使人想起了《爱丽斯》,并说《霍比特人》是另一位深奥学科教授(指托尔金)的游戏之作。托尔金批评道,他的孩子们并没有在很小时候读到这个故事(大儿子约翰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已经13岁了),还有一点,托尔金对昂格鲁-撒克逊文学是深奥学科的提法非常生气,他又继续说,道奇森并不是真正的教授,而只是学院讲师(这个差异在牛津教授看来,是天壤之别),他同样不喜欢别人说这本书是他的游戏之作。
这封信说明了托尔金和出版公司所面对的主要问题之一。托尔金是个非常特别的作者,他好挑剔,爱钻牛角尖,有些时候很难合作,但他同时又不谙世事,完全不能了解出版业或其他任何行业的工作。他惯于花时间完善他的著作,喜欢一遍又一遍地修改,重新安排他的构思。他一直生活在他的著作里,除了他的学术研究,他的家庭和几个亲朋好友之外,没有其他俗事干扰他,他看不出昂温有什么必要写那几句吹嘘广告,不知道为什么要引起大家的好奇心,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将《霍比特人》与《爱丽斯》相比。因此,他抓住这些小细节做文章,却完全不懂人们需要吸引眼球的技巧,需要参照点和等级归类。他深居在牛津象牙塔中,不问世事,以为别人的想法和他一样。
因此,尽管斯坦利·昂温期望能出续集,托尔金也极渴望继续写下去,幻想能在文坛上实现重大突破,改善家人的经济状况(他很希望能尽快告别在暑假批改考卷这种浪费精力又报酬微薄的杂务,希望能做他最喜爱的事并且还可以从中得到令人满意的经济报酬),他的乐观是有足够理由的,圣诞节前,《霍比特人》的销售情况相当不错,到1938年,他已名扬英国,美国版的《霍比特人》面世,而且受到了和在英国一样的欢迎,那年春天,托尔金获得纽约先锋论坛报最佳童书奖,为了不失去这种动力,他决定写续集,但是,一方面由于托尔金没有商业头脑,另一方面也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适应市场的需要,因此,他跃上国际文坛的道路冗长而又挫折重重。但也因此,这段痛苦的历程让他写出远比《霍比特人》续集更重要许多的作品。